见观雪愣在了原地,君暮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便从观雪手中接过了斗篷,将其拿过来,轻轻搭在了玉昭的肩头,并仔细地系好了带子。“观雪。”君暮轻咳一声,叫到,“……给你昭娘子把把脉。”他终归是男人,而观雪和听荷也都是知道他身份的。面对玉昭也就罢了,但面对这两个丫头,他还是不大好意思将那个词说出来。听到这话,观雪似乎若有所悟。她看了看听荷——见到听荷在冲自己挤眼睛,示意自己去看他们主子,于是她又看向了君暮。果不其然,一向皮肤白皙的主子脸上,竟然带上了几分薄红。观雪懂了。她将手指轻巧地搭在了玉昭的手腕上,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君暮将手举到唇边,又是轻咳一声,道:“我去寻二娘子。听荷和香禾跟我去,闭月和观雪留下照顾昭儿。同二娘子说了之后,我们便先回去吧。”几个丫头连声应诺,君暮便带着两人先去寻玉翎了。玉翎是将军府的嫡长女,若是出府做客,几个年轻女孩都是要听她的话的。现在玉昭来了癸水着了凉,若是一不小心就要落下病根的,君暮觉得必须要带玉昭先回去,开方子调理也好卧床休息也罢,总归先回府为好。况且还有刚刚遇到的那个昌安公主宰父霞和那个妄图调戏君暮的杜二郎……君暮没有多逗留,找到玉翎之后便将说了自己和玉昭在后山游玩时突然天降大雨的事情——因为他一路走回来为了护着玉昭不让她再淋到雨,所以身上也淋到了不少,头发也打湿了些,所以玉翎并没有怀疑他的说辞,急忙同意了让他们先回去。与玉翎在一道的是玉家的姑奶奶的女儿,溧阳侯府的千金华映。华映与韩王妃是手帕交,在这府里也还算说得上话。听到说三房的表妹淋了雨,也担心了起来,和玉翎一道张罗着先找了地方让玉昭换上了干衣服,又说要先把玉昭送回府去。君暮惦记着昌安公主和杜家二郎的事情,并不想牵扯太多人,只谢了她好意,又同玉翎说自己能处理得过来,便在玉翎担心的注视中同丫头们带着玉昭一道先回去了。玉昭的精神倒是还好。虽说淋了雨之后有些发热,但她看着却好像没什么事一样,还有心思掀开车帘子去看外面的东西,看到好吃的好玩的还一个劲嚷嚷着想吃想要,又要打发观雪下车去买。然而君暮却是知道,这丫头是真的发烧了。看她这烧得迷迷糊糊还惦记着那些小玩意儿的样子,君暮叹了口气,解下了自己的钱袋,嘱咐听荷观雪两个下车去买,玉昭看上什么想要便买什么回来。因为早在园子里便在华映的安排下换好了衣服,而君暮又不忍苛责她,便由着她看上什么都买回来,以至于最后竟然把他的一袋银子花得见了底,买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回来。君暮叹了口气,只爱怜地伸手又帮她顺了顺头发,将人扶好,靠在了自己的肩头。可玉昭却仍然不满足。她伸出了胳膊,不顾还有丫头在场,直接紧紧地抱住了君暮的腰身。君暮想推开她,却有些不忍。而玉昭又抱的死紧,他也不想弄伤她,便只好由她去了。香禾和闭月看到只道是两位娘子感情好,但这一幕在观雪和听荷眼里却变了味道。两人对视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玉昭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到了自己小时候。其实也不小了。那个时候,她也七八岁了。因为从小就喜欢骑马练武,玉郅和陶幼容也乐得教她,到了那个时候,玉昭已经有了专属于字的千里良驹,每日里都能骑着马出去玩一圈了。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商韶懿就带着君暮来到了玉家。商韶懿成了她的先生,可君暮并非商韶懿的女儿,却也待在玉家,享受着和玉昭同等,甚至要更好的待遇。玉昭虽然年纪小,但却家教极好,也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并且她从小就舞刀弄枪惯了,后来看到君暮这样安安静静的就很喜欢;甚至连母亲对她说,丫鬟要与之分享、玩具也要与之分享,玉昭都觉得没什么问题。然而,那个时候的君暮却一点都不领她的情。君暮体弱多病,小时候只能坐在商韶懿专门为他做的小小轮椅上。玉昭想要照顾他,却每每都被他凶狠的瞪视吓退。然而玉昭却并不会畏惧君暮。她知道君暮身上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君暮这个年纪了走路都走不好只能坐轮椅是因为被下了毒,所以就算君暮年纪比她大,也忍不住想要对君暮更好一点。但是因为君暮不爱理她,玉昭总是一提到君暮就显得很不开心。直到那次的那件事。那日,玉郅与陶幼容夫妇出去巡城,要几天几夜都回不来。而玉昭又是个闲不住的,每每喜欢不带丫头小厮一个人出去跑马,而整个凉州城的人都知道认得玉昭的马,便也随她去了。然而那次,当玉昭跑完马回府之后,却见到整个府里的人都忙乱得不行。玉昭觉得奇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随意抓了一个看起来脚步稍微慢了些的仆妇去问。仆妇这才告诉玉昭:“君娘子突发急症,缺少一味稀有的药材。而全府的人翻遍了整个凉州城,甚至跑去了隔壁酒泉,都没有找到这味药材。”玉昭这才急了。她还想再问仆妇两句,仆妇自己却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于是玉昭只好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门,去找一直在照顾君暮的商韶懿。“先生,暮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见商韶懿小心地掩上门走出了,玉昭才轻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商韶懿沉吟片刻,来到书桌前,提笔勾出一株植物,并在旁边写下几个字。“这是阿暮现在急需的一味药,但我派人寻遍了周遭都寻不到它,”商韶懿这样说道,“阿昭,你现在派人去将这送去给你父母,让他们寻找武功高强的人去附近的山上寻找,大约都在较为陡峭的悬崖峭壁上——”“我知道了,先生,这个就交给我吧!我会为暮姐姐将药材带回来的!”“我绝对不会让暮姐姐出事的!”玉昭说着,便夺过了商韶懿手中的信纸跑了出去。彼时,商韶懿并不知道,玉昭并没有将她画的纸笺寄出去给玉郅陶幼容他们,而是将纸笺折了折,放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因为她早就逛便了凉州城附近的地方,所以她可以说是对这块非常熟悉了。而她恰好就见到过商韶懿在纸笺上画下的这味药材。玉昭虽然对学医毫无天赋,但是她却很能记住药材的长相。无论是多么相似的药草,只要她看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他们的区别。是以她一看到商韶懿的画,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株药草。于是,她并没有再浪费时间去派人送信给父母,而是直接骑着她自己的小马驹便冲了出去,目的地正是自己之前见到过那株药草的山崖。她觉得,自己会轻功,会爬山,甚至也能动作敏捷地捕捉到想要袭击自己的毒蛇的七寸,所以绝对能及时把那味药材弄回来给君暮。所以她便去了。那个时候的玉昭,也不过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丫头罢了。可是现实永远都不可能那么顺利。玉昭倒是找到了药草所在的那座山。但是,山崖太过陡峭,纵使她轻功出色,看到那样险峻的地势,她也不禁有些怕了。但最终,玉昭却也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自己去摘了药草。虽然结果是她从山崖摔下,不得不卧床一个月,并且在腿上留下了一道伤疤。但是君暮终究是在她摘的药草的帮助下,被救了回来。“下次再不能这样肆意妄为了。”“我这不是肆意妄为,我这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为了我,何至于此?”“因为你是暮姐姐啊。”……“昭儿,乖。”当年的对话和现在的对话穿插着出现在玉昭的脑子里,玉昭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似乎半梦半醒之间又再次回到了当年的场景。然而一路的颠簸却又分明告诉玉昭,这并不是当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扶了起来。那人的臂膀并不健壮,却依旧将她扶得稳稳的。而她靠在对方的怀里,鼻腔里满是那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她被扶着慢慢往房间走去,最后被扶着躺了下来。盖好了被子,有人为她擦拭了脸和手。正当她有些不舒服地想要推开那人的时候,却又被人牢牢地抓住了手。“昭儿,是我,”那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这让玉昭十分不习惯,“放松。”玉昭听到了他的话,便不再推拒,乖乖地任他动作。君暮见她终于不再挣扎,才松了口气。他也不敢逗留太久,只帮玉昭擦了擦手和脸,又把了一次脉,去桌边写下一个方子拿去让丫头抓药,嘱咐了丫头们好生照料,才打算离开。“君娘子,不然您就留下陪着昭娘子吧,”被留下伺候玉昭的香禾大着胆子开了口,说道,“昭娘子现在这样——”然而香禾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君暮猛地打断了。“不必多说了,”君暮冷着脸直起身子,将玉昭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你好好照顾昭儿。我回房休息去了。”“可——”香禾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觉得君暮的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并且也淋了雨,弱势和玉昭呆在一处,恐怕会过了病气。想到这一层面,她才没有再劝,而是乖巧地福身行礼,留在玉昭身边照顾她。而君暮则是转头便回了房间。然而等他一进门,就先看见了被摆得满桌子都是的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这都是什么东西?”君暮虽然并没有淋到太多,但毕竟也受了些寒气,并且玉昭还一个劲刺激他,所以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为什么都摆在此处?”观雪的性格并不像听荷那般温柔细腻,并且平常也跟在玉昭身边更多,从来都不会像听荷那般对君暮言听计从。她只看了君暮一眼,轻笑道:“君娘子刚刚一路只顾着看了昭娘子,大抵是没看到,这都啥昭娘子吩咐婢子们去买的。”君暮的眉头皱得死紧:“既然是昭娘子买的,为什么不直接送过去?拿来这里作甚。”观雪假装诧异地看向他:“可是君娘子,刚刚婢子们问您的时候,您可是说了要先把这些东西拿过来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们本来想拿去昭娘子的房里,却被您半路上截了胡。君暮又是一愣。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让丫头们把东西先拿来自己的房里。因为玉昭要买的这些小玩意儿里面,不仅有玩的,还有吃的。她现在来了癸水,又淋了雨,这些吃食里面,大抵有不少东西是她现在不能吃的。于是,君暮便叫丫头们先把东西都拿过来,自己辨认一下再送过去。“罢了,你放下吧,”君暮坐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便……退下吧。”比起温柔的听荷,君暮实在是不愿意同性格更为活泼的观雪相处。虽然他也同信任听荷一样的信任她。观雪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然而君暮是她拼死也要保护的人。反正观雪自己也知道,自己服侍玉昭便好,所以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君暮的性子本身并不是这样,但由于幼年时期遭受了那样巨大的痛苦,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从那时起,他便再不愿意同那些性格外向看着活泼的人相处,因为他也不知道,那样的人会不会在暗中再给他来上一刀。后来若不是那般年幼的玉昭几乎算是豁出命去为他寻药,而他也终于被她的执着和温暖打动,想必他一辈子都不会去接触那样的温暖。自己的这条命,是玉昭拼着命去救回来的。彼时,他突然毒发,而又因为自己太过自暴自弃,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喝药,所以那次毒发的时候,情况极为凶险。然而就是这么凑巧,整个凉州城的那味稀有药材都已经宣告售罄。他病得昏昏沉沉,却仍然有一些意识,能感知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听到了那个总是小心翼翼地想要跟他玩,但又因为他冷冷的瞪视而黯然离开的小姑娘的声音。他本来还期待着小姑娘能像以前那样进来拉拉他的手,摸摸他的脸,安慰他一下的,结果没想到,玉昭只是同姑姑说了几句话,便又快步跑走了。根本就没有进来看他一眼的意思。那小姑娘终归也不过就是个几岁的小女孩罢了。他不该对她抱太大希望的。君暮想。他听到玉昭离开的声音,心情又变差了不少。随后,他过了没多久,就再次陷入了昏迷。在他昏迷的过程中,他又来来回回地听到了许多声音,也被灌了几次药。然而那个总是活泼泼的喜欢闹腾的小姑娘,却始终都没有来他的床前看他一眼。“阿暮啊阿暮,你可要快快醒来,”他的神智如同像在海洋中载浮载沉时,商韶懿的声音如同天外仙音般远远地传了过来,“你的命本就是玉家三郎和幼容他们拼死救回来的,现下他们的女儿又这般救你……这可是阿昭差点豁出命去为你弄来的药草,你可不能辜负她。”听到了商韶懿的话,所以他才醒了过来。原来,世界上还有人这般真心待他。不止有姑姑,还有玉家的阿父阿母,玉家的小阿昭。这个小阿昭,明明比他好小,竟然就已经能单枪匹马地为他弄来旁人都弄不来的药了。他可是不能辜负她的一番苦心。他的命是小阿昭救回来的,也是玉家的阿父阿母和姑姑保下的。他不能再这么作践自己了。他要好好活着,让欺负了他的人,都受到他们该受的报应才好。他一定要夺回他所失去的东西。他要保护姑姑,保护玉家的阿父阿母,也要保护好他的小阿昭。不过,大家都叫她阿昭,他若是也叫阿昭,那就一点都不特别了。所以他要有个独一无二的称呼。就叫她“昭儿”好了。他一个人的昭儿。……“主子,昭娘子的药煎好了。”听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君暮回神,发现自己竟然盯着手上刚刚玉昭硬要买回来的小面人发起了呆。他放下小面人,走出去,果然看到听荷正端着个托盘。托盘中,正放着一碗煎好的药汤。“给我吧,”君暮说,“我去看看昭儿。”听荷笑了笑,没把托盘给他,只低头说道:“主子您先请,婢子在后面为主子端着昭娘子的药。”“有劳。”君暮点点头,率先迈开了步子。等他来到玉昭的床边,见她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知道问题并不严重,才松下了一口气。“昭儿,喝药了。”君暮又呼唤了两声。听到他的声音,玉昭磨磨蹭蹭地,但终究是睁开了眼睛。“暮姐姐,”玉昭撒娇般地叫了他一声,“人家好难受啊。”“喝了药就不难受了,乖。”君暮轻声哄道,“这是暮姐姐专门为你配的,不苦。”玉昭点点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示意香禾和翠菊两个小心地扶起玉昭,君暮则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汁,将它送去了玉昭的唇边。玉昭张嘴,喝下了药,又是对着君暮笑了:“谢谢暮姐姐。”君暮着魔般地伸出手去,手指拂过她锦缎般柔滑的脸蛋,掠过她脸颊边的梨涡,动作轻柔地拭去了顺着玉昭嘴角流下来的药汁。他的心底简直柔软得不得了。第21章玉昭的身体底子好,虽然淋了雨有些发热,但没受什么大罪就好得七七八八了。本来君暮虽然没淋雨,但衣服头发也湿了一些,大概率是会生病的;然而这次,不知道是他最近毒素清理得差不多了还是怎么,却只是不舒服了一阵,再没有发过热。这让玉昭十分高兴。身体恢复了之后,玉昭第二天一早便早早地跑去了君暮的房间。往常的这个时候,君暮大概都会使人唤她一道过来用早饭。但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玉昭又等了一阵也没等到人来,便自己先来了。然而当她来到了门口,却并没有见到平日里会守在这里的听荷。玉昭敲了敲门。可里面也并没有回音。“暮姐姐?”她提起嗓音轻轻唤了几声。“稍等,我在更衣,”又过了一阵,房里才传出了君暮的声音,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似乎有些闷闷的,“马上便好。”“好,我等着。”玉昭应了声,便坐在了门口,等着君暮出来。坐着坐着,她又有些不大安分,想要进去捉弄捉弄君暮。大抵是情绪恢复了正常,玉昭此时此刻又变成了那副活泼爱闹的性子。而她本来就和君暮十分熟稔,想要捉弄君暮的心思一起,就再压不下去了。玉昭站起来,颇有些蹑手蹑脚地,想要打开门去吓唬吓唬君暮。然而她刚回过身,就听到了屋里传来的脚步声。没办法,玉昭只好有些遗憾地但又带着嬉笑着转过头去。然而她却在看到君暮的一瞬间楞了一下。君暮身着白衣,个子也不知何时开始比她高出了一截,黑色长发也并未束起,就这么披散在了身后,看着倒是潇洒飘逸得不得了。然而盯着看久了,玉昭却觉得,自己似乎能隐隐有一股慑人的压迫感。那让君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之前那个看着弱柳扶风般的少女了。然而当玉昭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同呢?君暮就是她的暮姐姐呀。玉昭不知道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还是暂时按下了心中的不安。本来打算笑闹两句的玉昭也因为她自己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而冷静了一些。“暮姐姐,”玉昭站起身来,扬唇一笑,“听荷和观雪不知去了哪里,不如就由我来为你绾发吧?”君暮看了她一眼,笑意从唇边微微荡漾开来:“她们大抵是去端早饭了——不过既然昭儿这么说了,那么……就有劳昭儿了。”玉昭皱了皱眉,想要把心里的那抹奇怪的感觉忘掉。她觉得暮姐姐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可是一时间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努力甩掉那抹怪异的感觉,玉昭先是帮君暮挽好了头发,随后才相携前去同用早饭。丫头们现在也都已经归来,除了还在房里养着的春萝,其余的丫头都在。几人看似忙乱实则分工有序地将吃食摆上了桌子,便四散开去,只留了两人站在桌旁布菜。玉昭虽然一向爱吃甜,但今日的早饭,却有一道让她觉得甜得太过的吃食。“这是什么?”看着面前黑红色的液体里窝着一颗已经被染成了红棕色的鸡蛋,玉昭的眉头皱得很紧,“……为什么还有一股姜的味道?”见没人搭话,玉昭才抬起头来,看向为她们布菜的两个丫头香禾和翠菊。两人互相推搡又不说话,把玉昭弄得忍不住开口,点了翠菊来回答她的问题。“回娘子的话,”翠菊有些怯怯地看了君暮一眼,她一直有点怕君暮,“这是君娘子吩咐厨房专门为您熬制的甜汤……里面有生姜和红糖,还加了几味药材……和窝了个鸡蛋。”玉昭一脸茫然:“这是个什么吃法?”“对你身体好的吃法,”君暮轻描淡写地开口,给自己又夹了块红豆糕,“你快些喝吧,记得一定要吃了那鸡蛋。”“可是这也太甜了些,”玉昭只喝了一口,便嫌弃地想要推开,“并且,我讨厌生姜,我才——”正当她准备说出“我才不想喝”的时候,却不小心对上了君暮的眼神。看着那温和包容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眼神,玉昭扁了扁嘴,颇为委屈地把碗端回了自己面前。又是一口。君暮看到她喝得这么痛苦的样子,一时间没有忍住,竟然轻声笑了出来。玉昭本来就不想喝这东西,结果现在君暮又这样光明正大地笑她,她便受不了了。眼睛转了一圈,见君暮的面前并没有放着那种奇怪的甜品,便决定拖他一起下水。“暮姐姐,你竟然笑话我!”她满脸控诉地看着君暮,说道,“不行,你也要陪我一起喝!”君暮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打岔,整个人都愣了一愣。而后当他听到了玉昭的要求,更是露出了满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喝这个作甚,”君暮啼笑皆非,“我不喝。”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翻了医书专门为她配出来这味食疗的汤药,到底是对是错?怎么反倒像是把他自己给坑进去了?“那怎么行,”玉昭熟练地撒娇耍赖,“我都喝了,暮姐姐也要陪我一起喝!”可这是给女人补身子用的东西,他一个男人,喝这个作甚?!看着君暮眉头皱得死紧,玉昭不理,继续变本加厉地撒娇:“这种东西不是对女人身体好吗?暮姐姐怎么就不能喝了?横竖又不会有害身体,那便一道喝了吧。难不成姐姐的小日子就一点都不痛?”君暮:“……”君暮一时不知道是该后悔自己把这丫头□□得这般伶牙俐齿,还是该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说出真实身份。什么小日子,什么对女人好——这丫头是故意的不成?抬头看了看两个侍立在不远处的丫头听荷和观雪,看到两人似乎要忍不住笑,君暮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但君暮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拒绝不了玉昭。抬起眼,君暮看向了玉昭。只见那丫头眼里是满满的坚持和恶作剧般的笑意,但不知是不是为了撒娇耍赖,甚至还嘟起了嘴。一看就是今天要准备和他杠到底了的架势。罢了。在玉昭的注视下,君暮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翠菊颤抖着手为他盛出来的汤,喝了一口。看到玉昭满眼的期待和恶作剧般的笑容,君暮却还是微微笑了。他的眼神中带着纵容,却又带着无与伦比的柔软。唔,真的太甜了。第22章玉昭不喜欢喝那种甜汤,自己不得不喝的时候非要缠着君暮陪她一起喝,这让君暮一边觉得有些想笑,一边却又无奈地纵容着。不过在被缠着喝了几次,弄得他自己倒是有些虚火上升时,君暮还是决定暂时给她换个方子。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只是转眼之间,已经要到两人出孝的日子了。这日,一向安静偏远没什么人来的兰汀院,却突然迎来了一群来自攀云院的“客人”。说是客人其实也不大对劲。因为这群人,是来为玉昭与君暮二人量身的。“见过昭娘子,见过君娘子,”领头的嬷嬷看起来颇有气度,看着不像是个将军府的下人,倒像是宫里出来的管事嬷嬷,“老身今日带人来,是为了给二位娘子来量身的。”“量身?”玉昭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那位领头的嬷嬷这才微微抿唇一笑:“下个月便是娘子出孝的日子了。大夫人遣了老身来,便是为二位娘子量体裁衣的。出了孝,娘子们便可跟着出去走动一番,好为自己相看一门合心意的亲事了。”听到这话,玉昭直觉有些不喜欢。但过了这么久,她每日里都跟着窦嬷嬷学规矩,而君暮也跟她说了不少,该知道的她也早就知道了,断不会在这位陌生的嬷嬷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那便请嬷嬷——”玉昭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站在她身旁的君暮悄悄地捏了捏手。感受到了君暮的意思,玉昭便顿了顿,话头一转,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那便请嬷嬷在此稍作歇息吧。春萝,翠菊,上茶。”而那位从大太太院子里来的嬷嬷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顺着玉昭的话头,随着前来引路的侍女走进厅中坐了下来。而跟着她一起来的仆妇们也都跟着鱼贯而入,但也只有另两个嬷嬷能道坐下罢了。玉昭细细观察了一番,心中有了些计较,但面上并没有显出什么。她偏过头去,与君暮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守孝时间这么长,玉昭从来都没见过大太太什么时候主动来关心她的。现如今她要出孝了,那大太太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若是说她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玉昭是一点都不会相信的。提到大太太这个人,玉昭还真是有些话要说。不是说这个人有多好,也不是说这个人有多坏,而是这个人,当真是势利眼又爱出风头得可以。大太太是长房长媳,老太太不愿操劳,掌着中馈的便是这位大太太。别的不说,她就是喜欢捞好处占便宜,喜欢抢风头——什么好就要什么,基本上已经是她的日常操作了。三房的玉郅带着妻子远赴边城,大太太便立刻占据了玉郅从小住到大的嘉懿院,并迅速把自己的大儿子安排了进去;而她的嫡出长女玉翎,则是从小便被给予厚望,住的院子被命名为“栖桐院”——那自然是因为“凤栖梧桐”了。改朝换代之后,新皇宰父荣家里正好有着几位与玉翎年岁相当的皇子,这“凤栖梧桐”便也变得有可能了。大太太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玉翎自己却并不喜欢这样。她自己有喜欢的人,而这人并非什么王子皇亲,而是一个出身并不算富贵的寒门学子。玉翎喜欢上这寒门学子也是有原因的。玉翎虽然是大太太所生,但大抵是因为大太太重男轻女,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嫡长子玉骧的身上。老太太见这好好的娘子却爹不疼娘不爱的,便将她抱来了自己身边养着。老太太虽然有些过于看重权势地位,但对于孙女的教养还是上了心的。不仅给玉翎请回来的教养嬷嬷是前朝宫里的嬷嬷,连带着人品和德性学识,也都请了最好的先生前来教导。不过玉翎仍然是孤独的。虽然是一样的嬷嬷和先生,然而玉媺那种蠢如鹿豕的人,她却是半点不想和对方打交道的。这也就导致了她成年后的第一次出门,便遇上了那样能让她一见倾心的人。两个人始于寺庙相识,随后他们发现,对方与自己很有共同语言,便越谈越投机,后来便暗中生出了些情愫,相处也更加和谐。但毕竟都是理智的人,两人虽然暗生情愫,但却没有任何愈矩的举动。玉翎瞒住了大太太,瞒住了玉媺,甚至也瞒住了玉斓和玉雅,然而却唯独告诉了玉昭。大概在玉翎看来,玉昭这样单纯无心机的人,才是真正值得交心的人吧。也许是与玉翎聊得多了,玉昭才更加清楚地知道了大太太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短短的时间内立刻就领会到大太太的意思,从而做出正确的应对。——很显然,大太太这是打算,让她和原本的玉翎一样,把她同玉翎一道嫁出去当政治联姻的工具了。若是放在两年前,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然而这两年来,君暮每日里都为玉昭配了药,让她的肤质变得更加细腻柔滑,而原本因为晒太阳而导致的颜色偏深的皮肤,现在也变得白皙了起来。再加上玉昭本就五官出色,现在的玉昭,可是已经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