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前两日,当玉昭依旧穿着素色衣服前往兴善寺祭拜的时候,因为有些着急便足尖点地,用轻功飞进了寺院才落下来。寺院中的那群常常与他们一同听讲经的小沙弥甚至也险些没把她认出来——他们只道是哪里来了个仙女,来为玉家三郎君和三夫人祈福来了。玉昭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打着哈哈岔了过去;可是不管是她还是其他人却都没想到,当时竟然还有别人在场。在那之后的传言就变成了,玉郅与陶幼容夫妇功德圆满羽化登仙,在人间受够了二十七个月的香火之后,天上的神仙便派了仙女下凡,前来接回他们的元神,前往天庭飞升为神仙了。进来量身的嬷嬷只稍坐了一阵,便见到有个眼熟的丫头端着个托盘,从屋里走了出来。“哟,这不是闭月麽?”那位嬷嬷可是看到了熟人了,看见闭月就跟看见了她亲闺女似的,“几年不见,闭月丫头可是越长越水灵了!”“见过张嬷嬷,”闭月笑笑,越发的灵气可人,“这是两位娘子的身长尺寸,婢子便将这交给您了。”那位张嬷嬷却是一愣:她的人压根就还没动手呢,这尺寸又是怎么来的?大概是看出了张嬷嬷的心中所想,闭月又是一笑:“娘子们近两年长得快了,整日里的衣服都要新做,所以我们便勤快了些,免得娘子们没有合身的衣裳穿。”似乎是觉得有些道理,张嬷嬷若有所思地应了声。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些嬷嬷,都是越老越人精的类型。他们说是说量身,但指不定在碰到人身上的时候,随便摸摸什么地方,或者是暗中敲了哪些穴位影响了什么,这可都是说不准的。更何况,他君暮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身……这些嬷嬷但凡靠近一些,只要看到他喉咙上略微有些凸起的部位,那么他便立刻要待不下去了。纵使他已经用衣服遮了不少,但那还是不能完全掩饰得住的。所以他才派了闭月出去,让她直接将他们的尺寸送上,顺势也免了玉昭的量身。“既如此,那我们便回去了,”张嬷嬷接过了记着玉昭和君暮身长尺寸的宣纸,折了两折,收进怀里,“昭娘子和君娘子的衣裳,待针线房做好了便会送来,现下就不打扰两位娘子休息了。”“嬷嬷客气了,这怎么能算是打扰呢?”一直坐在主位的玉昭这时候落落大方地开口,“若不是身上有孝,我们还巴不得嬷嬷天天来吃茶呢。”这般看着有些娇嗔也有些天真的小女儿家的话语,换得了众人善意的一阵笑声。“既如此,我们就不耽误娘子们歇息了。老身告退。”说罢,这位张嬷嬷便带着人又如同来的时候那般突然地走掉了。看着逐渐关上的院门,玉昭有些若有所思地凑了过去,想要同君暮说点什么。可是当她一抬眼,却恰好见到了一副以往她从来没有注意过的情形。君暮沉着脸,似乎正在若有所思着什么。他的脸上再没了以往的柔和线条,而是变得有些瘦削了起来,看起来线条硬朗了不少不说,甚至……甚至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姑娘家。玉昭突然又想起了之前有几次,自己在看着暮姐姐时的错觉。或许,那根本不应该被称之为错觉。那般凌厉的锐气,那般震慑人心的气势,都不像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身上该有的气质。玉昭就这么看着君暮愣住了。“……昭儿,昭儿?”玉昭猛地回神,这才注意到,君暮正在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暮姐姐,怎么了?”她问。“没怎么,”君暮看着她,脸上还是微微荡起的笑意,看着让人心旷神怡,“马上就要出孝了,我也没什么别的擅长的,就为你寻摸了一颗珠子……你若是不嫌弃,就将你的剑穗拆下,我给你编到剑穗上去挂着。”可是当君暮拿出那颗珠子的时候,玉昭却愣住了。那是一颗光华璀璨的明珠,十分耀眼夺目,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这不是你的玉佩上挂着的珠子吗?”玉昭有些着急地开口,说着就想把那珠子推回去,“那玉佩,我记得娘说过,是暮姐姐的娘留给暮姐姐的——”可是她却被君暮按住了手。“玉佩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珠子也是,”他说,“但我没什么送的,眼看着你也要及笄了……就当着是我娘送你的礼物吧。”第23章五月里,除了孝,玉昭和君暮便正式地进入了长安城的贵女圈子里。虽然玉昭和玉媺玉雅都不怎么对付,然而她和玉翎的关系却很好。所以当他们正式可以进入这个圈子的时候,玉翎便当仁不让地担起了带领妹妹的责任。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句话用在玉昭身上可算是发挥了个十成十。就算是同玉昭比较熟悉的玉翎,在出孝之后玉昭第一次换了衣服出来见人的时候,也被玉昭的样子惊得愣在了原地。不是说她不好看,而是……太好看了。换下了平日里总是穿着的素服,玉昭今日穿上了一袭大红色的菱形纹罗裙,头上戴着样式繁复的金簪,从院子外面走向众人的时候,不只是玉翎,就连其他人也都好像忘记了怎么呼吸一样,只记得盯住了那个正在一步步靠近的姑娘。谁都不能再说她是“丑八怪”了。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但不知是因为她确实皮肤白了不少还是因为再不用穿着素色衣裳,倒是显得她的肤色呈现出了一种极为健康的颜色;而她本身就五官端丽大方,现下再穿上这般颜色鲜亮的衣裳,不仅没有让她看着似乎撑不起她的衣裳,而且还显得她变得更为艳色逼人了。而与她前后脚一同出现的玉雅和玉媺,却不知道是怎么,倒是显得黯然了许多。倒不是说她们二人就不美了。玉雅本就娇弱可人,又顶着“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号,这两年也年纪渐长,本来应该是更美的。她本就是清秀佳人的长相,与玉昭那种带着艳色的长相本就不同;再加上她身上本来就有着一股子楚楚可怜的韵味儿,而玉雅本身也极为擅长利用她自己的这一重优势,所以她便总是喜欢将自己打扮成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而玉媺,则又是另一种美。她长相艳丽而又带着贵女特有的活泛娇气,但却因为性格过分骄纵任性的原因,硬生生被玉雅比了下去。玉家的姑娘,虽然各个长相不尽相同,但却无一例外都是美人。屋里的大家都被第一次这样华服严妆的玉昭吸引住了眼球,便再没有人会去关注玉雅和玉媺了。清濯的莲花、荼蘼的芍药和盛放的牡丹,虽然都是花,美得各有千秋,而且“美”这种东西,本来其实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然而莲花固然美丽,芍药固然风流,但在牡丹那盛放的国色面前,不管是什么花都会被比下去一截,大家便再没有多少兴趣去多看她们一眼了。虽然在私底下,玉雅差点咬碎了银牙,但在面子上,她却还是那副柔弱又惹人怜爱的模样。喜欢暗自针对她却总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玉媺虽然明里暗里地挑动她想看她的热闹,但因为玉雅面上始终都是这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倒叫看不到热闹的玉媺觉得很是遗憾。不过,这都是她们私底下的小花招罢了。她们只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姑娘们,不可能真正闹到什么大场合去的。然而当她们第一天出去,一道参加长安城里的一位贵妇人开的宴会时,不知为何就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这是郑国夫人的宴会。在长安城中,郑国夫人真的是个相当特殊的存在。郑国夫人是当今皇后陆氏的亲姐姐,同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便是前周代宗司叡的皇后。郑国夫人名叫陆思,不仅是当今大梁朝皇后陆氏的姐姐,还是前周废帝司瑗的嫡母。周代宗司叡不爱江山爱美人,为着一个难产而亡的祸水,竟然连帝位都不想要了。他死去之后,陆思便以太后之尊,同姑母太皇太后陆氏一同临朝称制,将小皇帝司瑗牢牢地握在手心。后来司瑗失踪,宰父荣上位,却并没有杀死这两宫太后,而是看在了她们与皇后的亲缘上,将她们供养了起来。这才有了今日的郑国夫人。因为郑国夫人在长安城中的超然地位,纵使和玉家并不算熟稔,玉翎身为大房嫡长女,却还是带着姐姐妹妹们一起,来到了郑国夫人的宴会之中。当年的太皇太后现如今虽然也封了个宋国夫人,但不知道为何,似乎精神状态总是欠佳,所以并没有郑国夫人过得好。而郑国夫人厉害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她的举止做派也是相当的特立独行。而郑国夫人,在家里大肆招揽群臣,还供养了不少的食客,平日里也经常开办宴会结交朝臣,而宫中的帝后,却也从来都不说她些什么。正是因为帝后的这般做派,郑国夫人才会在长安城中混得堪称风生水起,因为她这样出格的行为帝后都没有说什么,所以更加没有人胆敢得罪她了。带着一群姐姐妹妹一同来到了郑国夫人的府邸,却在一群人一同往里走的时候,玉翎拉着玉昭,悄悄地落在了众人的后头。玉昭有些疑惑,却还是示意君暮先走,自己则跟着玉翎,与她一同慢慢走着。玉翎看着玉昭的眼神带上了些许难色。玉昭本来就是个相当敏锐的人,再加上又被商韶懿和君暮教导了这么久,她早就已经练就了洞察人心的能力。“二姐这是怎么了?”看玉翎似乎还是十分纠结,玉昭不得不开口说道。玉翎望着她欲言又止,可是到最后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二姐?”玉昭又催促了她两句,玉翎这才叹了口气。“抱歉,昭妹妹,是我无能,”她终于开口说道,“我对不起你。”玉昭皱起了眉头:“二姐何出此言?姐姐这样带着我们出来行走见人,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就说到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上面去了?”玉翎又是犹豫了一阵,才终于开口说道。“罢了,早晚都要说与你听的。”她说,“其实我带你出来,并不是单纯的带你来见这些贵人的。”话说到这里,玉昭还没等她开口说后面的,自己便已经知道她的下文了。“我知道,”玉昭说道,“二姐带我和暮姐姐出来,除了见人之外,大抵还有相看的原因……我可说对了?”看着玉翎的表情,玉昭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看来果然是这样,”玉昭点点头,“可是这又有什么好不让我知道、不好说的呢?并且,暮姐姐那边……”玉翎露出了一个苦笑:“妹妹难道不怪罪我吗?我不愿正面同暮儿说,也是怕她伤心——”可是玉翎却没想到,玉昭竟然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看着玉翎依然一副迷茫的表情,玉昭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这才终于开了口。“我为何要因为这种事来怪罪二姐?”她脸上依旧是那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又因着容貌出色,竟然有些熠熠生辉的感觉,仿佛映照的整个长廊都比外面亮堂了不少似的,“这又不是二姐自己愿意的。况且,暮姐姐她也不会怪罪,会理解你的——但这又为什么不好同暮姐姐说呢?”看到她这副自己都不当一回事的样子,玉翎当然担心她只是年幼不懂事,但也有些哭笑不得:“暮儿那般冰雪捏出来的玉人儿,我可不敢乱说话,没的不小心惹哭了她。”玉昭听了玉翎对君暮的形容,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前几日自己仿佛产生了错觉一般看到的君暮的模样。且不说一点也不冰雕玉砌,君暮身上,还有那股子特殊的气质。反正就是,怎么都不像是个养在深闺的冰雪美人,反而有股其他的,有些说不出来的特殊感觉。“好啦,二姐这般犹豫,就为了说这种事?”玉昭笑道,“这也用不着这样吧。”顿了顿,玉昭想了想,这才又追问道:“不过二姐,你突然同我说这个……莫不是大伯母也向你提了同样的要求?那何家的那位郎君怎么办?”——何家的郎君,便是玉翎喜欢上的那位在寺庙中结识的寒门学子,全名唤作何浔。然而,正是因为他出身寒门,这也就证明了他绝对没可能和玉翎在一起。因为话题来到了自己的身上,玉翎想要勾唇笑笑,可是却因为想到了现实的残酷,那笑意最终却只是变成了一个僵硬的弧度。“何郎他虽然学识渊博,但并非出身名门望族,”玉翎说道,“他也没有什么入朝为官的人脉和途径,父亲和母亲必定不会答应我和他的婚事。”勉力压下声音中的哭腔,玉翎继续说道:“况且……你看看我住的地方。叫什么不好,非要叫‘栖桐院’——能栖息于梧桐之上的,那不就只有凤凰了吗?母亲她是早早便打定了主意,要我去嫁皇亲国戚的,所以才会这般认真地培养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都十六了,而宫里也有几位皇子与我年岁相当又尚未婚配,她又怎么可能允许我和何郎有所来往?”“可是难道你就愿意嫁给一个你并不喜欢的人吗?”玉昭脱口而出。“那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玉翎叹气,“我们女人,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命运?”不,不应该是这样的。玉昭想。她娘亲虽然是女人,但她可以成为当世无双的女将军,为什么其他女人就不可以?她爹爹虽然是男人,但也可以为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而带着妻女离开长安,为什么别的男人就不可以?说到底,是他们都被世上这些所谓的规矩约束住了。而这些所谓的“规矩”,从来都不是公平公正的。出身寒门又如何?出身寒门便不能做官了?身为女子又能如何?身为女子便不能带兵打仗了?自古以来,从来都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过这样的“规矩”。但正是因为没有人规定过“不能”,也没有人规定过“能”,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约定俗成”。似乎是看出了玉昭的不服气,玉翎又笑了,并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你还小,这些事你也不懂,我同你说了这么多,原是我的错了。”她说,“现下就算有什么人看上了你,硬是要娶你为妻,我想母亲和父亲也暂时不会答应的。按理来说,这些事情都归我母亲管,但若是牵涉到朝堂之上的事情,父亲可能也会说两句。”“但你终归不用担心太多。”玉翎伸出手去,帮玉昭抚平了披帛上的褶皱,“我是你姐姐,若是有什么,我必定会在前面帮你挡着的。”玉昭心头一暖,第一次正视了这个姐姐。玉昭这人虽然看着天真,但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母和老师,就只有一个君暮陪着她长大。回到将军府之后,虽然说是不缺吃穿,但事实上也尝了些世态冷暖。虽然面子上似乎有着老太太照拂,但掌家的毕竟是大太太,老太太也从来不额外插手,这也就造成了来到将军府多年,她竟然一个交心的姐妹都没有。然而如今,她却多了一个姐姐。真正意义上的姐姐。这个姐姐,虽然是大太太的女儿,但她和君暮,却是不一样的。“二姐,”玉昭第一次如此真心诚意地这样叫她,“谢谢。”“傻丫头,自家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玉翎笑她,“下次再这样,我可要罚你作诗了。”“姐姐还是饶了妹子吧,”玉昭急忙讨饶,“叫我作诗,还不如让我去骊山给姐姐打出一件狐狸毛的斗篷回来呢。”“你好歹是个女孩子,怎么就天天想着舞刀弄枪的?”玉翎伸手点点她的额头,“不过这样也好。但我不要狐裘,我只想要只白狐养着玩——猫啊狗啊的都便罢了,姐姐可不怎么感兴趣;妹妹若是真想谢我,就帮我活捉一只小狐狸回来,可好?”“这当然没问题,”玉昭笑嘻嘻地答道,“二姐可要信我,我可是很厉害的——”两姐妹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走进了一座花厅。因为其他的姐妹早就已经先行进去了,所以当玉昭和玉翎走进来的时候,她们便一同齐刷刷地看了过去。玉斓、玉雅和华映似乎是一边闲聊,而玉媺,却是和她身边的另一个有些眼生的少女——玉斓猜测她是溧阳侯府的另一位娘子——在一道说些什么。总而言之,人倒是挺齐的。“哟,这是怎么话说的?”玉媺颇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二妹竟然和四妹说到一块儿去了?我竟是不知,我们出了名端庄娴雅的二娘子,竟然还能和母夜叉有话聊。”母夜叉?玉昭觉得有些新奇。这倒是个新的称呼。不过不知道这次是柏三还是那位赵王世子宰父恒呢?“大姐!”玉翎脸色一沉,“你这是上哪儿学来的浑话?若是被母亲听见了,肯定又要罚你了。”“呵,听见了便听见了,”玉媺扬了扬下巴,“反正已经被你听见了。”看到玉媺这般不知悔改的样子,玉翎还要再说什么,却又被另一个人打断了。“二姐姐和大姐姐莫要置气了,这都是玉雅的不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响起,“还请二位姐姐消消气。”“哦?”玉媺眯着眼睛,看向了玉雅,“那么你倒是说说,这次你又是什么不是了?”玉雅哽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愣在了那里。玉媺嗤笑一声,低头喝茶去了。玉雅是真的愣了。因为她是长安城的第一美人,又自幼才名在外,而本朝男女大防并不算十分严苛,在各种是文人墨客的聚会之中,玉雅总是有着一席之地的。每每在这样的聚会中有人争执起来的时候,只需要玉雅说一句类似的话,把罪责揽过来放在自己身上,那原本争执中的两人便都会化解了戾气,一同来安慰劝服她。但却从来都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她要将争执的罪责揽过来。所以玉媺这次的不按常理出牌,就让她整个愣住了。眼看着玉雅就要哭出来,玉翎脸色一沉,又是打算说教一番——却被远远传来的一阵惊呼打断了。“快请太医!郑国夫人受了惊吓,晕过去了!”“郑国夫人受惊了!”……而玉昭这才发现,在这个花厅之中的都是和玉家有亲戚关系的姑娘,甚至连溧阳侯府的华映都在。可是里面却唯独没有君暮。第24章约莫是突然没了主心骨,这郑国夫人府的下人们竟然乱做了一团。也不知道这郑国夫人平日里到底是怎么管的,眼下她晕倒,这群下人竟然慌乱地在这府中跑来跑去。最终不知道是谁将在府中做客的三皇子请了来,由三皇子发号施令,他们这才都站定了下来。三皇子鲁王宰父羡听闻姨母晕倒,而姐姐宰父霞和两位兄长今日都有要事在身而没有来,所以他自然义不容辞地过来主事。“大郎乖,姐姐晚些时候再陪你吃茶用点心,”他听到从自己身旁路过的那少女对她身旁稍微矮了一些的少年说道,“姐姐来帮你讨回公道。”“姐姐,我把那个女人推下水了,”那少年说道,“你说,她会不会哭着跪下求我?”这是谁家的顽劣少年?宰父羡虽然自小娇生惯养,但也委实没见过这么会无理取闹的孩子。为了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人,他便循声看去,果然见到了一群衣着光鲜的贵族少女。原来,三皇子遇上了一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正在吵闹的贵女。而他的视线,一下子就被那其中相貌最为出色的少女吸引住了。少女看上去似乎刚刚及笄,长相却是相当出色,再配上自身的气质,看起来犹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宰父羡有些恍然。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就是当年那个被恒堂弟称之为丑八怪的姑娘吧。真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出落得这般美貌了。可是,当宰父羡再度回神的时候,却看到了那个变得无比美貌的少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一众贵女的最前面,将另一个头发衣衫湿透了的、此时此刻正披着一件短了一截的薄斗篷的高个子少女护在身后,正气势汹汹地同对面的另几个贵女对峙着什么。宰父羡突然有些想笑:这丫头,竟然还是个呛呛的小辣椒。眼看着另外的那群贵女又阴阳怪气地说了两句什么,玉昭却又笑了。她这一笑,堪称云破月出,映的整个小院都亮堂了起来。“甄娘子和甄小郎君如何委屈,我却是没看到,”玉昭脸上的笑容十分得体,就算是玉翎这种礼仪风范极佳的贵女都挑不出一点错处来,然而只要是熟悉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真怒了,“但是,我却看到了君娘子浑身湿透地落了水。”玉翎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她是带着这群妹妹一同出来的人,可是她却因为疏忽,没注意到君暮的走失,直接害的君暮被那对甄家的姐弟缠上,并落了水。玉翎担心得不得了:这君暮的身子骨可是弱的很,这个时候落了水,要是留了病根可怎么是好?“谁说我不委屈?”那甄家的小郎君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了,“这个女人不陪我玩,也不陪我吃点心喝茶,我就是要让她去尝尝池塘里的水!你竟然敢这么说,是不是也想陪她去喝一喝池塘里的水?”玉昭皱紧了眉头:“敢问甄小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按您这个理,这郑国夫人的府里,只怕找不出半个不用被你推进池塘的了?”“对,就是这个意思,”甄小郎君挺了挺胸,“怎么样,怕了吧?”玉昭看到他这样,竟然“呵”地一声笑了出来。“放肆!”那甄家娘子身边的一位嬷嬷突然开口,“你是个什么身份,竟敢这般冒犯我们家的小公爷?”小公爷?玉昭询问般地侧了侧视线,看向了玉翎。玉翎会意,在她身侧轻声说道:“是宋国公府的小公爷。”宋国公……这名字好生耳熟。玉昭想了想,很快便想到了耳熟的原因。宋国公家姓甄,在大梁朝是国公,算是异姓爵位中的顶峰了;然而在前朝,这甄家也是相当厉害的。而让玉昭记住他家的,还有另一个原因。这甄家现在的当家人,在周朝的时候也算是和周代宗司叡关系很好的一位新贵。然而当周代宗身死,代宗独女司瑗逃跑的时候,这甄家的当家竟然向当今宰父荣举报,说司瑗被人藏在了长安城远郊的一座尼姑们生活的庵堂之中。结果就是,整座尼姑庵都被宰父荣屠戮殆尽。后来,宰父荣登基,这甄家便得了个从龙之功,位列国公。——刚刚那位甄小郎君,虽然是叫着“小郎君”,但年岁也不过是比玉昭小了一两岁罢了。而司瑗却也自始至终没有现身。——这是商先生告诉她的。彼时,她也还不知道这司瑗到底是何许人也,但却也觉得司瑗实在是太可怜了。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安抚安抚那个可怜的帝女,想要同她一起玩,告诉她: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黑暗,世上还是好人多。可是司瑗却从出生开始的经历,却全都是黑暗而丑恶的。“小公爷?”玉昭微微挑眉,冲他点点头便充作是行礼“见过小公爷。”“既如此……”玉昭回头,转而看向了甄家大娘子。“那么,就请这位嬷嬷先将贵家的大娘子扔下水吧。”甄大娘子愕然,看着玉昭的目光之中甚至也有了些呆滞:“玉四娘子这是何意?”玉昭微微一笑,无比地端庄明媚:“刚刚令弟已经说了,不陪他玩,不陪他吃点心的,都要被扔下水。我们这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刚刚经过的鲁王殿下也听见了。”鲁王——宰父羡一愣,就见到所有的贵女都直直地盯着他看。玉昭的话已经说道了这个份上,宰父羡便只能站了出来。“三哥!”那甄家的小郎君看到他很是惊喜,甚至觉得宰父羡是来为他说话的,极为骄傲地看了玉昭一眼,“三哥你看,这女人欺负我,三哥快下令把她扔进水里吧!”宰父羡这才被这声“三哥”唤回了记忆。这位甄家的娘子,是之前母后为他选定的王妃人选之一。而这位甄小郎君,也曾入宫同他一起玩。不过后来因为年岁渐长,他性子也不那么跳脱,便慢慢淡了。却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再见。“大郎不可胡闹,”甄大娘子扯了扯弟弟,有些窃喜又有些羞涩地看向了宰父羡,“怎么能对殿下这般无礼?快去道歉。”“姐姐你别碍手碍脚的,”甄大郎猛地推了他姐姐一把,差点把人推得摔倒在地,幸而有丫鬟们在后面扶着,“我在让三哥为我主持公道呢。”宰父羡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向了玉昭。那般美貌又娇艳的美人,那般被蜜糖浸泡过的杏眼之中,虽然正看着他,但此时此刻竟然只有冰冷和讽刺。宰父羡一时间头脑发热,一句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大郎还不快快向玉四娘子和君娘子赔礼道歉?若不然,三哥也只能将你扔进水里,尝尝池塘水的滋味了。”第25章玉昭当局者迷,大概是看不大清楚,但君暮却在一旁,把什么都尽收眼底。那三皇子看着玉昭的眼神中,有着惊艳,痴迷,甚至还有些势在必得。惊艳痴迷都可以理解,可是……势在必得?君暮暗暗嗤笑了一声。那三皇子,若是一般的贵女,大抵会觉得三皇子的确是一位良配;但若是昭儿……君暮还记得,有一次和姑姑以及玉家的阿爹阿娘一起,聊到过这样类型的事情。她当时的回答分明是,要自己成为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才不要嫁人。想到这里,君暮轻笑了一下。不愧是他的昭儿。“暮姐姐,你不舒服吗?”大概是他弯嘴角的时机不大对劲,被玉昭误会了,“你不要忍着,先靠着我——我们马上就回去。”君暮缓缓地点头道:“好。”玉昭搀扶着他,慢慢往门口的方向走的时候,君暮却突然察觉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视线。这视线他不陌生。根据他自己的感觉,这种视线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第一次察觉到的时候,他余毒刚刚才清除没多久,本人也才刚刚开始修习姑姑留给他的内功心法,所以他彼时功力尚浅,也不能确定对方的意图;而那个时候他甚至握着自己的暗器将屋里屋外上上下下全都搜索了一遍,可是却一无所获。再后来,他在当年的桃林之中也感受到了相同的视线。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也暂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意图,所以也只是多留了个心眼,并未告诉其他人,就连冬青他们可能都没有察觉到。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对方并没有恶意。可是这一次,那视线又出现了。握着玉昭的手,君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们。事实上,刚刚玉昭没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去做了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