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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TXT全集下载_2(1 / 1)

方才从坠楼,那一方布棚已尽数倾塌,竹竿锅碗折了不少,乱七八糟地躺在泥水中。“就是就是,要赔要赔!”裴敏不知何时站到了摊主的阵营,勾着幞头晃晃荡荡耀武扬威,帮腔道,“你们羽林卫总不能仗着自己受宠,亦或是年轻不懂事,就肆意毁坏百姓财物罢?”贺兰慎回刀入鞘,大步向前夺回幞头。直到一丝一毫仔细戴得平稳方正了,他才走到那摊主面前,将随身携带的军中令牌送过去,低声道了歉:“晚辈未曾携带银钱,暂且以令牌抵押,天亮后必定前来赎回。”说话没有起伏,一板一眼,像个小古董。正想着,贺兰慎走回来了,示意裴敏:“走。”裴敏横行惯了,素有恶趣味,平日见着那些古板固执的假正经便想捉弄一番,看着他们抛却清规礼教暴躁跳脚,便比什么都开心。她存心为难,便道:“就这样回大理寺?我这等身份,没有囚车坐么?”贺兰慎只是静静看着她作妖,像尊跳出凡尘的、没有感情的石像。偏生裴敏是个不怕死的,偏要试试这小和尚的底线在哪,将他拽入七情六欲的俗世之中。她懒洋洋,半真半假道:“我一天一夜不眠不食,没有车,怕是走不动了。”片刻的寂静,贺兰慎大步向前,走到裴敏面前站定,一把抓住她的腕子。见他突然如此,裴敏反倒怔愣了。路边倒塌的摊位上有麻绳,贺兰慎先刺啦撕下一块薄布包住裴敏的腕子,随即以麻绳飞速缠了几圈打了个缚猪蹄的死结,动作一气呵成。而后,他拉了拉麻绳的另一边,直将裴敏拉得一个趔趄,方沉声道:“现在,走得动了么?”裴敏看了看被缚住的手腕,又看了看贺兰慎那张年轻圣洁的俊脸,有些一言难尽。也不知该说这少年无情还是心细,腕上垫了柔软的薄布,减轻了麻绳捆绑的疼痛,只是姿态着实难堪。“放开大人!”朱雀将‘主辱臣死’的信念发挥到了极致,如狼般瞪着贺兰慎,随时准备殊死一搏。贺兰慎攥紧了手中的佩刀。“干什么,干什么这又是?”裴敏看了眼以缚猪的方式绑住的腕子,气笑了,“把刀收起来,我跟贺兰大人回大理寺一趟,玩够了自会回家。你们先回净莲司,记得让老贾煮一壶好酒,备些好菜,给我接风洗尘去去晦气。”她言辞自信,必定安排好了退路,但朱雀依旧有些犹疑。裴敏给朱雀使了个眼色,朱雀咬了咬牙,只好领命,艰涩道:“……是,我等静候大人归来!”安抚好下属,裴敏伸指勾了勾麻绳,笑得没脸没皮:“满意了不,贺兰大人?”于是,长安街上早归的浪荡士子、商客和菜农便看到这样一幅神奇的景象:天色熹微,残灯寥落,一名清隽挺拔的少年侠士牵着一位双手被缚在身前的秾丽女子穿街而过,场面令人浮想联翩。好在大唐包罗万象,什么稀奇古怪之事没见过?早起的路人见状也不过嬉笑两句,并不曾围观指点,好歹保了裴敏几分颜面。“羊肉胡饼喽,羊肉胡饼喽!”“臊子面哎!正宗热乎的臊子面哎!”天快亮了,早市开放,吆喝声四起,各位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裴敏早就饿了,勾起腹中馋虫无数,便用手艰难地勾了勾绳子,“小和尚饿否?吃个朝食再走?”贺兰慎脚步不停,背影清冷,没有理她。“小和尚?少年郎?”没回应。“贺兰大人?”依旧没回应。“不吃也行,咱们聊聊天儿?你的身手甚佳,师出何人?因何落发出家做了和尚,又因何还俗入朝为官?”“……”“莫不是,因为圣上所赐的百金?出家人讲究七情尽断,六欲皆绝,若果真如此,可见你佛性不坚啊!”“……”唉,真是个心如磐石,不懂风情的少年郎啊。裴敏在心中自怜,越发胡言乱语起来:“你这绑人的绳结打得不好。我知道平康坊的小娘子们会打一种风情结,绑起来不会弄伤腕子和皮肤,且越是挣扎得厉害则收束得越紧……要不,我教你?”贺兰慎总算有了回应,淡然道:“我不介意,把裴司使的嘴也堵起来。”话音一落,身后那喋喋不休的女人总算安静了。然而寂静了不到一刻,裴敏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间透着真诚的好奇:“长安风大,而你没有头发,脑袋不冷的吗?”贺兰慎:“……”好在半路上撞见了前来搜查的大理寺人马,贺兰慎总算不要再忍受裴敏的胡言乱语。狭窄的道上,陈若鸿领着狱吏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儿,又从下属的手中接过火把,仔细打量着前方一前一后而来的二人。下属警觉,喝道:“前方何人?”深蓝的晦暗中,贺兰慎身形渐显,嗓音低沉:“羽林中郎将贺兰慎,押逃犯裴敏前来复命。”贺兰慎的名号,长安城中但凡耳目灵敏些的都略有知晓,陈若鸿也不例外。面前的少年武将竟从净莲司手下抓回了裴敏,陈若鸿压下心中的诧异,抬起火把一照,裴敏那张张扬欠揍的脸果然从贺兰慎身后探出,笑道:“陈少卿,咱们又见面了!”众人的视线落在裴敏被缚住的腕子上,又看了看牵着绳子另一端的端庄少年……这画面,噫。作者有话要说:永淳元年,正月初四凌晨,水灵灵的大白菜将他的“猪”绑走了。谈及与贺兰大白菜的初见,裴猪敏表示:年纪轻轻就有脱发困扰,少肝少熬夜。感谢在2020-03-24 11:53:24~2020-03-25 11:5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是星星、梨沧 10瓶;嗯 5瓶;略略略 3瓶;路易_二百五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章长安破晓,天际一线微微的白。光线晦暗,黎明时的空气又冷又湿。一辆质朴的小车停在宣阳坊万年县馆旁的别院门口,车帘撩开,钻出来一位身穿囚衣、苍颜白发的老者。老者步履矫健,虎目炯然,花白的胡须蓬乱,压不住身上军人的凛然气势。他顺着侍从的指引入了别院,厅堂内,已有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伫立等候在此。厅中那人摘下斗篷兜帽,缓缓转过身来,嗓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贵气:“裴卿受苦了!”老者的目光一变,怔愣半晌,他忙躬身垂首,铿锵一拜道:“臣裴行俭,叩见天后!”……“听说了吗?昨夜,裴大将军在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被救走了。”“谁都想占裴公一份恩情,我等暗中观望了这些时日,倒让别人抢了先!”“且不管是谁主使的,那人都做了朝中各派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既有人率先出头,咱们只管上书附议,请求圣上赦裴公无罪。”初四仍是春假期内,未曾复朝,但内朝殿中已挤满了文武百官,三五成派低声议论,皆是为裴行俭一事而来。圣上关了裴行俭月余,气早消了大半。事已至此,民心所向,再者东突厥贵族蠢蠢欲动,大唐还有用得着这员猛将的一天,他便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装模作样颁了道口谕赦免裴行俭的‘忤逆之罪’,只削了他的军功,准其戴罪立功以证清白,这事儿就算揭过。但朝中的明争暗斗,并不会因此而消弭。裴敏出狱的那日已是初八,天气暖得不像年初。从阴森森的地牢中出来,阳光瞬间驱散了她满身的阴寒。裴敏抬手挡在眼前,好一会儿才适应刺目的光线,透过指缝窥视那一线灰蓝色的天空。其实早在前几日,太医署已呈上口供证明郝处俊乃是死于痼疾,只是刑部那起见风使舵的小人故意压着案宗迟迟不判,这才使得裴敏多享了几日牢狱之灾,光是借送饭之机给她下毒的人,便来了三批。可惜,纵使刑部和大理寺再不甘心,也只得判了她无罪释放。至于私自逃狱一事,圣上额外罚了她半年俸禄,降职一级。罚俸禄,那简直能要了裴敏的半条命!负责送她出大理寺的,是大理寺少卿陈若鸿。裴敏还在为那半年的俸禄惋惜,忽闻身边陈若鸿低沉的声音响起,刻薄道:“裴司使好手段,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将我等耍得团团转。”“陈少卿,这话何意?”裴敏叹了声,一副懵懂惊异的模样,“如此大的一顶帽子扣过来,裴某可担当不起。”陈若鸿目视前方,哼了声:“你我之间,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裴司使总是这般借风起浪,当心阴沟里翻船。”裴敏反倒笑了,“放心放心,都说‘祸害遗千年’,我肯定比陈少卿活得久。”正说着,她看到了前院石阶前有一小队身着银铠戎服的羽林军,正同大理寺丞交接公文。其中为首的一人身着缺胯战袍,头戴黑色幞头,修长高挑,侧颜十分年轻熟悉,定睛一看,不是贺兰慎是谁?裴敏在心中叹了声“冤家路窄”,也不回避,甚至笑吟吟朝贺兰慎走过,主动招呼道:“贺兰大人,好巧啊!”听到她的声音,贺兰慎停止与寺丞的交谈,微微侧首,淡漠平静的目光望过来,却没有看向裴敏,只按刀朝陈若鸿颔首致意:“陈少卿。”陈若鸿官职比他低半级,躬身回礼道:“少将军。”裴敏一见这些官场的繁文缛节就想笑,一本正经,跟拜堂似的。她朝贺兰慎道:“那日你送我入狱,怎的今日,还要迎我出门不成?”裴敏是贺兰慎绑着入大理寺的。虽说麻绳之下“体贴”地垫了布条,但她生来就是睚眦必报之人,故意气他,想看看贺兰慎见到自己亲手所抓的“罪犯”不到几日便无罪释放后,脸上会有如何精彩的表情……但很可惜,贺兰慎面上一点波澜也无。裴敏有些失望,视线落在他左腕上缠绕的黑檀佛珠,再扫过他过于干净的鬓角,对这少年的过往经历越发好奇。倒是贺兰慎身边一名副将被裴敏激怒了,绷着一张黑脸嗤道:“少来小人得志!少将军能抓你一次,就能再抓你第二次、第三次!”“我是小人,你的少将军又能高尚到哪儿去?”裴敏漫不经心揣着袖子,笑着回击,“我为苟活而为鹰犬爪牙,贺兰大人为权势而还俗入世,所谓‘佛门金刀’,也不过是造势抬价的噱头罢了。说到底都是一类人,咱们谁也别嫌弃谁。”若论拌嘴的功夫,裴敏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那副将憋了半晌,只脸红脖子粗地吐出一句:“休得胡说!”自始至终,贺兰慎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清样,眼尾的一点朱砂痣在暖阳下格外抢眼。他不屑于辩解,望向寺丞平淡道:“名册已经呈上,接下来审讯之事就劳烦大理寺费心,贺兰告辞。”说罢按刀,领着部将有序离去,自始至终唯有丝毫恼怒之色。按理说,他这样的年纪身居高位,定是难以服众的,然而不过短短数日就能让部下对他言听计从,着实有几分本事。身手也是一顶一的好,难怪天子这般器重他。“裴司使素来张狂,也有碰上硬茬一天?”陈若鸿打断她的思绪,冷声警告道,“好言奉劝一句,裴司使得罪谁都不要紧,千万不要得罪贺兰慎。他可是圣上派来压你的阎罗爷!”裴敏想起那夜初见,她伸手夺走贺兰慎帽子时的一幕,短促一笑,半真半假道:“这话劝晚了,我不仅得罪过他,还轻薄过。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少年郎,有甚打紧?”陈若鸿望着她张扬疏狂的背影,目光沉沉。回到净莲司,几名心腹堂主、执事俱候于前庭。这些年,裴敏的身子一直有些虚弱,此番狱中折腾了几日,虽未曾受皮肉之苦,但到底寒气入侵、疲惫交加,入门后就直接瘫软在躺椅上,脸色微白,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冬末的阳光中。她握拳轻咳了两声,眼睛倒一如既往的晶亮,对朱雀道:“裴行俭那边情况如何?”“一切都如大人所料,东突厥骚乱不断,圣上做了个顺水人情赦免了裴行俭,并未刻意追究。天后已和裴行俭见面,对这次任务十分满意。”顿了顿,朱雀又想起一事,“不过听王止说,这几日大理寺那边联合羽林卫的贺兰慎,弄了一番大动作。”咦,又是贺兰慎。“继续说。”“属下让暗线辗转打探,方得知大人入狱的这几日,贺兰慎的人一直暗中守着大理寺,查处了各党派的暗桩眼线,收归成册后交给大理寺审讯。”朱雀翻开情报簿子的某一页,递给裴敏审查,“自贺兰慎上位后,羽林卫大换血,打探情报不似之前方便,具体内情不得而知,还要请大人裁断。”裴敏“唔”了声,想起方才在大理寺见到贺兰慎时,他与寺丞交接的名册的一幕,而后脑中灵光一现,所有的疑难迎刃而解。“原来如此。”裴敏睁开眼,墨色的眸子里映着疏枝暖光,缓缓道,“刑部和大理寺是以我为饵,钓出各党派潜伏的暗桩。”因为净莲司网罗天下情报,手里捏着不少朝臣的命脉,所以总有人会想方设法地调动各方棋子,去大理寺狱打探她的情况。有人想要救她,但更多的是要杀她……也就是说,凡是因裴敏入狱而蠢蠢欲动之人,多半是有负圣恩、犯了律法,被净莲司捏住致命把柄的奸佞之臣。再想想这几日牢狱中带毒的饭食,裴敏哼笑道:“我说这几日怎么大理寺狱的防守越发松懈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放,原来是以我为饵,瓮中捉鳖。贺兰慎守在大理寺狱的暗处,将那些送上门的棋子一网打尽,再顺藤摸瓜,不知要替圣上揪出多少害虫奸吏。”被那小和尚摆了一道,裴敏屈指叩着躺椅边沿,眯眼‘嘶’了声,意味深长道:“倒是小瞧他了。我这心里,怎的如此不爽呢?”朱雀一见她这副表情,便知她在心中记了仇。“大人可要进宫,将此事禀告天后?”“我刚从大理寺狱出来,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边的动静,此时不宜进宫。”说罢,她忍不住低咳,带着略微沙哑的气音道,“别急,别人从我身上算计走的,我迟早会算计回来。”“大人风寒了。”朱雀尽职尽责道,“我去唤师堂主来诊治。”“罢了,只是有些疲累。”言罢,裴敏撑着椅子缓缓坐起,嗅了嗅两只衣袖,随即嫌恶地拧起眉头,“噫”了声说,“一身地牢的腐烂霉味,容我沐浴更衣,睡他个昏天黑地。”作者有话要说:可可爱爱的我,可以向更可爱的读者们求个收藏吗~(*第5章裴敏在狱中染了风寒,躺了几日方缓过来。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身体刚好些,便搬了椅子坐在院中晒太阳,让人将积压的情报逐一念给她听,顺便挑几条值钱的定下下一次行动任务。“老汪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般敛财如命。”听到吏部侍郎私见河西富贾的消息,裴敏思忖片刻,从一旁石桌上的托盘里拿了块印有紫金莲纹的人字令牌,朝一旁伫立瘦高个男人晃了晃牌子,“王止,你和朱雀去查查他。按照大唐律法,贪墨之财大过一月俸禄,便可革职抄斩啦!正巧我被罚了俸禄,老汪若是识趣,便知道该怎么做。”司监堂左执事王止依言记下任务内容,双手接过令牌道:“属下明白。”一行人正阴恻恻密谋,忽闻平地里传来一个清冷如玉的女音,愠怒道:“你们这一个个的能不能消停会儿!她人还病着,什么天大的事非得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商议?怎么着,净莲司没了她裴敏就过不下去了吗?”一听到这声音,王止和朱雀俱是双肩一颤,平日里呼风唤雨、掌管暗杀刺探的左右执事一句也不敢反驳,只好脾气地合上情报簿子,给声音的主人让开道来。裴敏抬眼望去,果然见一紫衣大美人娉娉袅袅走来,便笑道:“师姐!”当然,此“师姐”非彼师姐,纯粹是因为大美人姓“师”且比裴敏年长几岁,便得了个这样不伦不类的称号。紫衣大美人全名唤作师忘情,乃是司药堂执事。她师承白山药王孙思邈门下,擅炼药制毒,一双素手能医活人肉白骨,容颜姣好如天仙坠凡,只可惜出了名的脾气差。美人瞋目,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重重往石桌上一顿,命令道:“把药喝了!”裴敏一闻到那股苦涩的药味就反胃,举起袖子懒洋洋往脸上一盖,躺着耍赖:“我早已大好啦。”“风寒只是表症,五年前的旧疾早已掏空了你的底子,干的又是折寿的活儿,你要是嫌自己命长,也可以不喝。”师忘情美目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敏,蹙眉不耐道,“裴司使是自己喝,还是要我们帮忙?”裴敏也只有在师忘情面前才会收敛一二,老老实实端起药碗,嗅了嗅,忍着吐咕哝:“这药太苦啦!师姐妙手回春,就不能将药弄得甘甜些么?”师忘情漠然:“毒-药是甜的,你喝不喝?”裴敏装模作样嘤了声,捏起鼻子吨吨吨将药一饮而尽,而后苦得直翻白眼。漱了口,裴敏缓过那股苦涩劲儿,躺了半晌方想起正事儿,有气无力地吩咐朱雀:“备车,我要进宫一趟。”正在收拾药碗的师忘情听闻,姣好的面容冷若寒冰,“你听我的话,好好休养几天不成么?每天除了算计就是在算计的路上,这样下去,迟早把你自己给作死。”裴敏讨好般拉住师忘情的手,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就知道师姐疼我!可我刚被罚了俸禄,总得去找人讨回来呀!不然,怎么有银子给师姐买药材和药炉呢?”师忘情柳眉微蹙,拂开裴敏的手,对王止和朱雀道:“这个人没救了。以后她若出了什么事,可别来求我,老娘熬夜配出来的药方子,就是拿去喂猪也比用在她身上强。”说罢,端着药碗冷然离去。“你们说,是不是貌若天仙的女子都脾气不好?”裴敏撑着下巴,大言不惭道,“譬如我。”朱雀和王止齐齐额角抽搐,看了眼大门处贴着的“裴司使辟邪像”,不好做声。沐浴更衣后,裴敏换上浅绯色的束腰圆领袍服,乌发束于头顶,戴上幞头,蹀躞带勾勒出纤细却不羸弱的腰肢,脚踏翘首鹿皮小靴……仿男装而制的女官官服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英姿飒爽之意,有种雌雄莫辨的洒脱美感,与裹着狐裘的样子大不相同。含凉殿外,宫人如木雕石像伫立,仿佛连呼吸都停滞。裴敏百无聊赖,伸指在雕栏上画圈,不稍片刻便见一名十七八岁的朱袍女官出来通传,含笑道:“裴司使,天后有请。”这名女官秀美白皙,举手投足娴静如水,颇有大家风范,气质与那一众木头人似的宫婢截然不同,正是武后身边最得宠的另一心腹上官氏。“上官舍人,有劳。”打过招呼,裴敏跟着上官氏步入殿内。穿过层层轻纱帷幔,终于在一幅巨大的锦绣山河屏风后见着了武后。那是个雍容威仪的妇人,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发髻高耸,蛾眉淡扫,蝴蝶唇描画得精致艳丽,即便两鬓微霜也难掩仪态万方的风华。她朝裴敏招招手,笑容淡得几乎看不出弧度:“敏儿,过来。”裴敏行了大礼,这才行至武后坐床前跪坐,仰首望着这个能操控大唐大半边天的女人,弯着眼睛笑吟吟道:“天后气色甚佳,可是有喜事?”“那喜事,还不是你这丫头带来的么。”武后看裴敏的眼神与看别人时是不一样的,看别人如同看死物,看裴敏是看活物——她聪明狡猾,有趣而不失分寸,亦有几分魄力,仿佛有她在的地方连空气都会活络起来。大唐的女子,就该是裴敏这般恣意明艳。武后抬了抬指尖,示意上官氏将案几上的蟹黄饆饠递给裴敏。她将手搭在坐床扶手上,扫过来的视线极具压迫感,“膳房刚做的,敏儿尝尝。”普通官吏接受天后赐食,往往要匍匐跪地举起双手,将赐食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且只轻轻咬一小口,余下的恨不得烧香供奉起来,以示感激。但裴敏是不讲究那些的,捻了块饆饠就往嘴里送,直率坦然,眯着眼的样子像只狐狸。武后忽的开口,半真半假道:“敏儿就不怕这点心里有毒么?”“膳房呈给天后的点心,怎会有毒?天后才舍不得臣死呢!”裴敏装作听不懂武后的话,依旧慢条斯理地咬着饆饠,嘴角沾了屑,眸子越发飞扬灵动起来,“您常说臣是小狐狸,狐狸有九条命,旁人是杀不死我的。实在万一天后要臣死,也不必费这些周折,知会臣一声,臣给亲手给您递刀子。”“你啊,总是会逗人开心。”武后伸出指甲嫣红的手,轻轻抚了抚裴敏的幞头,满眼爱怜,“此番营救裴行俭,感觉如何?”裴敏咽下嘴里的糕点,想了想方叹道:“世道艰难!您瞧,臣好不容易做桩好事,却被陛下罚了半年俸禄,吃穿不济,可见还是做恶人舒坦。”武后懂了,她这是来哭诉委屈来了。“放心,该你的少不了你。”武后道,“出宫前去婉儿那领赏,不会比你丢的俸禄少。”“天后英明!”裴敏笑得张扬,保持跪坐的姿势叉手一礼,“臣愿为天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瞧瞧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简直和太平一模一样。”武后坐起身,脸上的笑意敛了些许,换了个话题道,“今日召你进宫,是有个消息要透给你。”不是由女官代传,而是武后亲自宣召入宫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消息。“昨夜我伴圣驾左右,听天皇陛下提及当年收编净莲司的初衷,似乎觉得净莲司越发脱离掌控,想加派一名亲信协管。”武后神情威严淡然,继而道,“此消息,今晨已得到证实。”裴敏心道:难怪圣上要降她一级职位,原来是为了给自己的心腹腾位置。她面上不动声色,笑问:“不知圣上要派哪位高人入净莲司,降妖除魔?”“陛下口风很紧,具体指派谁还不得而知。”兽炉里放了沉香屑,淡白的烟雾袅袅升腾,武后闭目,缓缓道:“近来陛下的眩晕之症越发严重,常常气喘难以呼吸,全凭张思邈的药方子才能缓解一二。这时候我做得越多,诸臣和陛下对我的猜忌便越多……他们既是有意瞒着此事,我便当做不知道,但我的东西也绝不容他人觊觎,敏儿,你可知道该如何做?”哪怕,那个人是他枕边的丈夫。云翳遮挡住日光,光线有了一瞬的晦暗。沉香烟缕缕散开,如梦似幻,裴敏沉静依旧,惫赖如常,拉长语调笑道:“您放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净莲司,永远是天后的净莲司。”作者有话要说:裴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贺兰慎:不是道,是佛。裴敏:可惜,你这佛注定会成为我的裙下之臣。感谢在2020-03-26 11:19:35~2020-03-27 11:0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拳一个小朋友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闪闪闪、陋室孤灯 10瓶;19658797、花叶姑娘、路易_二百五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章靳余回来了。裴敏从宫里回来,甫一进净莲司,便见一条人影飞扑过来,险些撞上她时又堪堪刹住脚步,兴奋唤道:“裴大人!”奔过来的人也就十六七岁,身穿墨蓝翻领胡服,束起的高马尾随着步履甩动,身量虽然算不得高大,却生得明眸皓齿,笑起来眼眸澄澈没有一丝杂质,是个很可爱的邻家少年。“小鱼儿回来啦?”裴敏唤他的小名,眼里也带了些明媚的笑意,“此去洛阳一行,可找着自己的爷娘了?”靳余是洛州饥荒时,被裴敏从饿殍尸堆中捡回来的。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样子,然而很快打起精神来,笑出腮帮上一点梨涡:“我给大人带回了洛阳特产的梨花春和羊肉干,已经送去您房间啦。”“还是小鱼儿有孝心,平日没白疼你。”裴敏去武后那儿将被罚的俸禄补了回来,心情正好着,便道,“下去玩罢,我去正堂商议些事。晚上我们一起,让你乌至哥哥烤羊肉佐酒吃!”乌至是回纥人,烤羊肉的手艺一绝,靳余咽了咽口水,欢呼一声跑开了。裴敏朝身侧候命的下属道:“朱雀,吩咐诸位执事、主簿,一刻钟内正堂集合议事。”朱雀领命前去。裴敏性格散漫,赏罚分明,却不以死板的规矩约束下属,一月也难得去正堂集会一次。司监堂左执事王止察觉到了些许严肃,便问道:“裴司使,是出什么事了吗?”裴敏朝正堂走去,官袍明丽,从鼻子里哼笑一声:“终归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帝后之间生了嫌隙,首当其冲的便是净莲司。”裴敏三言两语,将今日入宫得来的消息说清,又道:“这么大的动静,净莲司居然全然不知,北衙禁军越发厉害了。”“圣上的人一旦渗透进来,以后无论净莲司选择哪一方,都势必会得罪另一方。”话虽如此,可王止并未流露太多担忧。“净莲司这块硬骨头,不是每个人都能吞得下的。”何况天皇陛下病体沉疴,将来是谁的天下还未可知。思索间已到了议事厅正堂,裴敏望着檐下挂着的黑漆牌匾,唇线微微上扬,“这里已经多少年不曾热闹过了?不管那边派谁过来,且看看到底是他吞了净莲司,还是净莲司吞了他。”正堂门扇往两边推开,厅内案几后,十余位身穿印有紫金莲纹戎服的下属跪坐。闻声,这群面色或阴冷或凶煞的恶吏一改懒散姿态,收敛神情,直身叉手行礼道:“裴司使!”……连着数日的沉静,宫里一直没有新消息传来,自羽林卫换血,拔了一众暗桩眼线,打探消息也不似之前那般便利。越是风云变幻之前,则越是风平浪静。不几日到了上元佳节,长安市坊间提前一日便挂好了各色花灯,像是一夜之间春风入城,吹开了市坊街道上空层层叠叠的灯笼花海。还不到黄昏,已有红男绿女赶早结伴出行,届时灯火通宵达旦,热闹会持续一整夜……唯有净莲司内大门紧闭,与喧闹绝缘。偏厅前的空地里,裴敏正在审讯新抓的犯人。那人蓄着山羊胡,身量黑而精瘦,脸上挂了彩,衣襟处也不知沾了谁的血,此时正被手脚朝上绑着,背部朝下,整个人如同一只烤全羊般被缚在粗长铁钎上,身下不到两尺处就是一大盆未点燃的炭火。这火若是点起来,便是一头整猪也会烤熟。男子吓得面色发白,仍拼死挣扎,瞪眼咒骂道:“你们这些净莲司走狗,啖狗屎的蛆虫败类!有本事杀了老子!”裴敏不急不躁,等男子骂累了,方翘起尾指掏了掏耳朵,散漫道:“骂得好。只是你可知道,净莲司如何处置嘴巴不干净之人?”朱雀接上话茬,故意阴声道:“口出恶言者,当漱口刷牙。只不过刷牙的器具不是柳条也非茶叶,而是布满了尖锐铁钉的刷子。这一刷子刺入嘴里,不消几下,牙龈舌头都会被搅个稀烂,直到碎肉和着鲜血含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牙齿颗颗脱落,那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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