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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TXT全集下载_15(1 / 1)

大慈恩寺的门口有不少僧人在施粥放焰口,裴敏一眼就望见了立在人群中的白袍少年。贺兰慎今日穿的是素色圆领袍服,大概是还了俗的缘故,并未做和尚打扮……裴敏在心中惋惜,本以为可以看到他穿僧袍的样子,想必是清冷寡欲如高山神祗般好看。正感慨着,贺兰慎仿佛心有灵犀般抬首,视线隔着攒动的人群与她对视。十里灯海绵延,光河之下,两人皆是有些恍惚。贺兰慎回过神,将手中的粥勺交到身边小沙弥的手中,而后按着刀穿越人海和灯河,稳稳朝她走来。他身姿如此修长挺拔,既有着少年人的青涩干净,亦有着成年人的沉稳强大。金刀挂在他的腰间,令裴敏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看见了六年前那个赢了金刀接受万千长安游侠致敬的少年。面前阴影遮下,贺兰慎并未责备她的迟来,只轻声道:“走罢。”中元夜也是要宵禁的,再过半个时辰市坊间就关门禁行了,故而湖边并未有闲杂人等,只有密密麻麻被水打湿的河灯黏在两岸,化作一堆废纸。两人各买了一盏莲灯,坐在青龙坊前城角的湖边石阶上,将莲灯缓缓推入潺潺的流水中。那两点烛火跳跃远去,裴敏面上带着醉酒的微红,抱膝道:“贺兰真心,为何约我来放河灯?”贺兰慎不答反问,眼中映着粼粼的月光和烛火道:“裴司使为何应约来放河灯?”裴敏眯着迷离空洞的眼,笑了好一会儿,才模糊道:“怕你一个人傻等,正巧没事干,就来了。”“喝了多少酒?”贺兰慎皱眉,“你身子不好,喝多了会难受。”“不多,就几杯而已。”说完,裴敏方觉不对劲,换了个姿势,曲肘撑着身后的石阶道,“不对,我喝多少与你何干?”贺兰慎没回答。他盘腿坐于石阶上,将腰间的金刀解下置于膝上横放,摩挲了许久上面陈年的砍伤划痕,方沉沉问道:“裴司使当初赢得金刀时,是何感觉?”“还能有什么感觉……”话音戛然而止。裴敏浑身一僵,酒意消退,歪头盯着贺兰慎俊美的侧颜,冷笑道:“好啊,贺兰真心,你在套我的话?”“非是套话,而是肯定。”贺兰慎迎上她的目光,抿了抿唇,方道出压在自己心中许久的秘密——“那年,我也在场。”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6 20:50:48~2020-04-27 21:1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蓝、苏白啊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伽蓝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5章大唐以武立国, 自高祖、太宗以来, 历代帝王对武将的选拔从未懈怠过。龙朔二年起,三年一度的“金刀会”便是少年游侠的盛宴。届时从长安永宁坊至大明宫丹凤门前划定赛场,并在丹凤门前筑起高楼,楼上以红绸悬挂花球一枚,诸位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武学翘楚从永宁坊主街出发,不能借助车马之力, 谁最先打败其他人抵达丹凤门前摘下花球, 并将花球敬献给宫城上观战的天子, 便可赐金刀御宴,荣及满门。鼎沸的人声仿佛犹在耳畔, 裴敏眯了眯眼, 问道:“上元三年, 丙子,三月初一,金刀宴。你说你在场……是什么意思?不对,金刀宴需年满十五方能参与,你那时候才多大?”贺兰慎白皙有力的指节一点点拂过裴氏金刀上的斫痕,眸中映着粼粼的河灯波光, 低声道:“我并非参加金刀宴,而是随父亲入宫述职,出宫前刚好撞见你的花球掉落于马前……”那年他虚岁十四,贺兰家还未陷入“叛国”的阴云之中。他随阿爷述职出宫,被丹凤门前的热闹吸引了目光。“快看!那个站在屋脊上的红衣少年!”“咦, 这少年倒也狡猾,知道街道上拥挤且敌手颇多,故而另辟蹊径从屋脊上攀爬奔跑,比所有人快了至少两刻钟。”“他怎么不跑了?快,快爬上高楼摘花球啊!”贺兰慎顺着道旁围观者的目光看去,只见碧空万里无云,春日正好,一名身量高挑纤细的红袍少年挺身立于光宅坊青黛色的屋脊之上,手挽长弓,背负羽箭,高高束起的马尾发在风中微微飘扬。下一刻,少年反手摸了只羽箭,拉弦如满月,以射日的豪迈之姿,将箭尖直指高楼之上垂挂的花球。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围观者俱是一愣,而后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几十丈远呢,又有风,怎么可能射下花球!”“就是就是,可惜了明明占尽先风,却功亏一篑。”下方嘘声一片,那屋脊上的少年却是面不改色,食中二指一松,箭矢离弦,在阳光下划过一道耀眼的金光射向花球。万籁俱静,屏息以待中,那花球只是微微晃了晃,并未坠下。于是,围观者的嬉笑声越发纷杂。“虽有几分本事,终归是年少轻狂,太自负了。”贺兰慎也跟着惋惜,在心中如此点评。正看得入了神,冷不防贺兰庆的声音传来:“阿慎,看够了没?有时间观战倒不如回去练好本事,过两年来参加金刀宴的角逐,方不至于给贺兰家丢脸。”说罢,他一勒马缰绳掉头,冷声道,“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堂兄堂姐,丢得脸已经够多的了。”“走罢,少将军。”副将上前安慰他,“将军今日挨骂了,心情不好。”贺兰慎攥紧手中的缰绳,垂眼抿唇,调转马头跟上贺兰庆的步子。谁料才刚走两步,一阵风吹来,什么东西吧嗒一声落在他的马前。他匆匆勒住受惊的马儿,定睛一看,竟是那只花球,球上还插着一支莲纹雉羽箭。原来那少年的箭矢并未落空,只因花球扎得太紧,在风中晃荡了好一会儿才坠下。几十丈远的距离,能在大风天里精准地射下花球,那该是怎样的身手和箭术?!诧异间,一道阴影掠过眼前。红衣少年自屋檐上翩然落地,将花球拾起吹了吹灰,抬眸间视线与马背上的贺兰慎交接,各自一愣……阳光明媚,视野清晰,这般近的距离,贺兰慎甚至可以看到他鼻尖上一个浅淡的小点,像是一颗小小的浅痣,又像是一点雀斑。他们说这少年叫“裴虔”,是河东裴氏一族的少家主。贺兰慎本有意结交,可惜没两月贺兰家便陷入了“叛国”的阴云之中。他入佛门避难,渐渐的也将此事忘却,直到入了净莲司见到裴敏,沉睡的记忆才一点点被唤醒。“前不久我在膳房偶然间听厨子与吏员们闲聊,他们提及当年裴家的双生兄妹儿时相貌极相似,府中下人常常无法分辨彼此,兄妹俩便互相扮成对方的样子捣蛋,直到后来经裴夫人告知,妹妹的鼻尖有颗不明显的小痣,而兄长没有,这个互相扮成彼此的游戏才被戳破……”那几个吏员是原本裴氏中幸存下来的族人,将此事当做逸闻说给厨子们听,一旁揉面的贺兰慎留了心,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所有人都说当年赢得金刀的少年是长子裴虔,可贺兰慎却分明记得,那少年的鼻尖有一点生动的浅痕,就如同……贺兰慎侧首望着裴敏这张艳丽张扬的脸,视线下移落在她的鼻尖处。被水流冲到岸边的莲灯恍若星子聚积,浮光跃金,点亮了那琼鼻上的蝇足小痣。裴敏也回望着他,眸中有水光潋滟,半晌嗤笑一声:“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想问什么呢?”“有一处疑惑,除了鼻尖上的小痣外,你如今的样貌与六年前的那个少年并不十分相同。”贺兰慎轻轻皱眉,顿了顿方道,“裴司使,你能否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裴敏抻着腿晃了晃脚尖,侧过头慢悠悠道:“我为何要告诉你?说到底,我的过往又与你何干?”这话有些过于冷漠疏离了,贺兰慎久久没有出声回应,以至于裴敏也跟着紧张起来,脚尖晃动的频率越发大,颇有些焦躁之意。“我也不知为何会执着于你的过往,只是偶尔,”贺兰慎停了会儿,似是在思索如何措辞,“只是偶尔见到裴司使手上的伤痕,心中会难受。”裴敏晃动的脚尖骤然安静下来。她侧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久到贺兰慎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她微哑的声线传来,道:“贺兰真心。”“嗯。”贺兰慎道,“我在。”她问了一个南辕北辙的话题:“你说,若是一个小孩儿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忽然有一天某个好心人给了她一颗糖,你知道那小孩儿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吗?”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贺兰慎依旧认真地想了想,道:“小孩儿会将那糖果视若珍宝。”“不。”裴敏摇了摇头,叹道,“她会怀疑那糖里有毒。一个挨过痛的人,又怎会轻而易举相信别人的善意呢?”贺兰慎怔然。少年的眼睛在月夜下显得如此干净澄澈。裴敏不知怎的笑了起来,双肩抖啊抖,上气不接下气道:“真心,去给我买坛酒罢。”贺兰慎依旧端坐,膝上横放金刀,没有动。裴敏伸指轻轻戳了戳贺兰慎的肩,而后讶异于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硬实的肌肉,少顷回神,懒洋洋道:“我钱袋放在阿婵那里忘拿了。放心,回去就把酒钱还你,绝不欠账!”贺兰慎正色道:“非是舍不得酒钱,而是你不能再喝了。”裴敏眯着眼看他,说:“不喝酒,我怎么讲故事?”贺兰慎露出犹疑之色。思忖了会儿,他拿起金刀起身,朝路边的小摊走去。不稍片刻,他复又坐回石阶上,将一碗还热腾着的酒酿桂花圆子递给裴敏,说:“喝这个。”不伤身,暖胃。“你……算了。”裴敏不情不愿地接过那碗勉强与‘酒’搭得上边的甜食,用瓷勺搅了搅抿上一口,目光投向河面上没有焦点的远方。夜风拂动杨柳沙沙,波光粼粼,两人放的那盏莲灯不知飘去了何方,汇入万千将灭未灭的灯海中,与天上的星辰遥相辉映。“我以前,很讨厌裴虔。”暗夜中,裴敏的声音悠长散漫,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贺兰慎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着。“讨厌他只比我早出生一盏茶的时间,我却要被迫叫他兄长;讨厌他身为我的兄长,却不尽兄长的责任,终日以欺压我取乐;也讨厌只因他是个男子,便可轻而易举地得到我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东西……”风吹落回忆的尘埃,那些泛黄陈旧的画面渐渐浮现脑海。丙子年三月初一,金刀宴当日,裴敏望着榻上宿醉不醒的裴虔,眉毛拧成一个疙瘩。“二娘子,金刀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可如何是好?”随行而来的谋士萧云满面愁容,喟叹道,“若是让人知道裴家少家主报了名,又缺席不来,丢了颜面不说,天子那儿也不好交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裴家摆谱,连天子的面都不屑于见呢。”“他灌了一夜的黄汤,就是醒来也是两腿打颤,如何去夺花球?师姐又不在,连个解酒的人都没有!”裴敏来回踱步,眼见日头渐高,只得一咬牙,朝角落里独自玩木偶人的鬼面少女道:“阿婵,能把我化成裴虔的模样么?我替他赴宴。”其实自从十三岁后身形轮廓长开,裴敏和裴虔的样貌便不似儿时那般相似,毕竟男女有别,再如何孪生也只像个六七成……但万幸,裴敏将李婵带来了。那个小姑娘是大唐最年轻的偃师,一双手出神入化,能操纵木偶栩栩如生,亦精通妆扮易容之术。兄妹俩底子相似,只稍稍加深眉眼轮廓,使其更符合少年的刚毅英俊,裴敏就成了裴虔的翻版。一袭红色戎服的‘少年’望着镜中英气的容颜,皱眉打了个哆嗦,嫌恶道:“一想到我要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心中就泛恶心。”就这样,两刻钟后的永宁坊坊门下,高台上的宦官巡视下方乌压压的游侠,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河东裴氏裴虔……裴虔!裴虔来了吗?”“哎,来了来了!”一袭红色戎服的少年挤开攒动的人群,高高举起了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晃了晃,懒散笑道,“河东裴氏裴……裴虔,到。”回忆停歇,真相大白,贺兰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素闻长安城内有一年轻偃师,精通易容操控之术,原来竟是李婵。难怪你当年的样子,与现在大不相同。”裴敏又抿了口温甜的酒酿汤,云淡风轻道:“赢得比赛是我偷奸耍滑,亏得天后没计较,反而说我懂得变通,这才赏了金刀。”“即便如此,也是十分厉害了。从没有人能在一炷香内拿到花球,你是第一人。”贺兰慎摩挲着腰间的金刀,上面的斫痕明显,似是厮杀时留下的痕迹。他转而问道:“刀鞘上的伤,是从何而来?”裴敏眯了眯眼,恍惚间仿佛圆月如血,妖冶凄凉,满湖波澜都化作血池涌动。她放下吃了大半的酒酿碗,淡然道:“那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不说了。”“裴司使……”“南衙军在催宵禁呢,回去罢。”贺兰慎便咽下满腹话语,轻声道:“好。”他率先一步起身,一手端着裴敏那吃了大半的甜汤瓷碗,一手伸出顺势将裴敏拉起,两人的指尖握在一起,仿若烈火与凉玉的触碰。大概是刚放下了心防,又或许是微醺的酒意,裴敏没有及时松开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些。她眼尾桃红,胸中波澜叠涌,扬着唇猝然说了句:“贺兰慎,你就是那颗递到我手里的糖。”贺兰慎怔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不由瞳仁微缩。他安静望着她,喉结几番滚动,哑声道:“裴司使,你说明白些。”“一开始呢,我是不愿意接受这颗糖的,但他实在看起来太甜太可爱了,所以我就想着,”裴敏捏了捏他的手指,淡笑着说,“即便有砒—霜,我也要尝尝是什么味道。”作者有话要说:打个补丁,改一下被和谐的口口感谢在2020-04-27 21:18:49~2020-04-28 23:0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inty 30瓶;百里透着红 7瓶;鸭鸭、花叶姑娘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6章裴敏这话说得含蓄, 但贺兰慎听懂了。深夜的湖畔寂寥无人, 连风都轻柔起来,他站在石阶上看裴敏,只觉她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漂亮明亮。他恍然间明白,原来裴司使心里也有他呢。尽管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他已然知足,手上用力将裴敏拉上台阶与自己平视, 说:“裴司使可以试着相信, 他不会让你失望。”低而认真的少年声线, 如春风化雨淌过心间。或许是此刻夜色太美,少年亦太美, 裴敏又是个懒得拐弯抹角的人, 索性敞开了说:“贺兰真心, 你喜欢我,是哪种喜欢?”贺兰慎不暇思索:“最认真的那种喜欢。”这倒是意料中的答案。贺兰慎这样心性坚定之人,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必定是死心塌地,至死不渝。见裴敏久久没有回应,贺兰慎眼睫颤了颤, 握着她指尖的手温暖有力,问道:“裴司使呢?”“你说呢?”裴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蛊惑圣僧坠凡的妖女,且一丝愧疚也无,直言道,“你的样貌和性子, 很难有人不喜欢你罢。”贺兰慎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眉目也柔和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裴司使也心仪我。”用的是笃定的语气。裴敏哼了声,将手指从他掌心抽离,迈上台阶道:“一点点罢。”贺兰慎按刀跟上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走在青龙坊的空荡街道上,心想:一点点,也够了。道旁灯火阑珊,在青石板转的地面上铺上一层薄薄的暖光,裴敏负手踏着这暖光前行,忽的用肩顶了顶身旁的贺兰慎,笑道:“贺兰慎,你其实并未忘记那晚醉酒后的言行,对么?”这是裴敏第三次提起这事,贺兰慎实在不好再否认,便咽了咽嗓子道:“是。”果真如此!裴敏危险地眯起眼,语气凉飕飕的:“好啊!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也学会骗人了?”“只有这一事我未曾说实话。”贺兰慎忙解释道,“醉酒后情不能自已,后来清醒,怕给你带来烦扰,亦不想让你为难。”闻言,裴敏好笑道:“你以为你装作忘了,我就不烦恼了?不过也多亏你那晚的胡话,倒让我想通了许多事。若别的男人那般待我,我早一刀捅过去了,偏生是你,我非但没有动刀动怒,反而怕那刀会伤害到你,你说奇怪不奇怪?后来我琢磨许久,心想,你在我心中是与旁人不同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喜欢’罢。”可她想清楚了,贺兰慎却装失忆了,弄得她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郁卒了好一阵。“即便是今夜,我也没打算向你坦白。不是不喜欢,而是我很清楚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抉择,我俩都并非耽于情爱之人。”说到这,裴敏转过身倒退着走路,望着贺兰慎的眼睛道,“真心,你要想清楚了,我的生命里不会只有爱情。”“我知道。”贺兰慎回答。裴敏又道:“我这人懒,以后的路怎么走,我并未想清楚。”“我会想。”贺兰慎说。他这般主动,裴敏反倒诧异了,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道:“怪事!我这人优点没有,毛病一大堆,何德何能承你青睐?”裴敏本以为贺兰慎多少会夸自己两句,谁知他端着瓷碗沉思半晌,缓步道:“我也不知。”裴敏胸口一疼,颤巍巍问:“当真什么优点都没有?那你喜欢我,莫不是降蛊中邪了?”活了快二十二年,第一次动心竟然是这样一份莫名其妙的感情,她着实一言难尽。小和尚莫不是日日同她相处,乃至于产生雏鸟情节,错把同生共死的同僚情谊当做爱情啦?正想着,贺兰慎的嗓音稳稳传来,内敛而深沉:“但我所有的好奇、疼惜、忧惧、思念,皆是因裴司使而生。师父说‘爱是心中所想,所念,见之欢喜’,我见裴司使就很欢喜。”带着禅意的情话并不肉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却恰是最能扣人心扉。裴敏的心大起大落,怔愣了一会儿,方低低笑道:“这话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来说,怪恶心的。怎的从你嘴中说出来就这般好听,莫名有种不容亵渎的虔诚。”“那,我们可以试试么?”贺兰慎停了脚步,望着她的眼中有光。裴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拒绝。她年长于贺兰慎,所经历的起落风雨数不胜数,心中顾虑自然也就多些。她甚至没想在此时此刻将第一份感情和盘托出,可一见贺兰慎,就什么都乱套了。“自然可以,但并非现在。”裴敏收敛笑意道,“我并非良善之人,而你却有大好前途,说实话,这段感情定是你吃亏多些,我能想象未来的路有多艰难,故而我希望在那之前,我们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贺兰慎向前一步,立即道:“我不会后悔……”“我浑浑噩噩一生,唯有此事不想占便宜,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了。”裴敏伸出良玉般的指节压在他的唇上,将他的话语尽数堵回,“你想清楚,若是真的不惧风雨恶言,我便答应你。”两人隔着如此近的距离对视,明明只是一瞬,却仿佛过了一个甲子般漫长。终于,贺兰慎退一步妥协:“好。”裴敏这才露出一贯的笑意,伸手抚了抚贺兰慎发茬扎手的鬓角,弯着眸子道:“真心乖。”贺兰慎身形僵了僵,但没有躲开,只抿着唇,耳尖浮现一层薄红。正此时,宵禁的梆子声响起,坊门关闭禁止通行,而裴敏和贺兰慎才走到永崇坊。果然谈情说爱的时辰过得格外快些。裴敏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看来今夜赶不及回去了,寻家客舍住下?”贺兰慎颔首,依旧是那个字:“好。”两人朝前走了半里路,见一家客舍还开门亮着灯笼,便一前一后进门去。伙计本在柜台后打盹,见二人进来,忙腾地站起,眼睛还未睁开笑意先爬上脸,热忱道:“哟,二位客官!天儿这么晚了,可是要寻个落脚处?”贺兰慎将装酒酿圆子的碗往柜台上一搁,面色如常道:“住店,两间房。”伙计是个人精,贼溜溜的眼神在贺兰慎和裴敏身上转了一圈,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宵禁后孤男寡女出门,还能是什么关系?伙计翻了翻抽屉中的房牌,而后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道:“郎君,真不巧,今儿客满,只有一间上等的厢房了,要不二位凑合着住一晚?”贺兰慎皱眉,显然是没有应付这般事件的经验。偏生裴敏还在一旁‘噗嗤’直笑,挑眉故意道:“哎呀就一间房了,你说怎么办?”贺兰慎思索片刻,重新端起碗欲走:“换一家问问。”“唉……郎君,别!”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弄巧成拙,小伙计耷拉着脸,有苦难言。裴敏于是笑得更放肆了,心道贺兰慎怎的这般直白可爱?真是要人老命。“你不抱着我睡一间房,怎对得起这天时地利人和?”裴敏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泪,拉住满眼疑惑的贺兰慎道,“不必走了,永崇坊僻静,便是科考时士子汇集也不曾住满客,怎的会没房?这厮糊弄你呢。”说罢,她熟稔地走到柜台后,拉开抽屉挑了天字房毗邻的两间房牌并钥匙,朝上抛了抛又接住,以眼神示意贺兰慎:“给钱。”“二钱银子,茶酒吃食另算,热水稍候给二位送上来。”伙计收了贺兰慎的碎银,这才朝裴敏叹道,“小娘子眼光好,这是找了个‘柳下惠’啊!”“他啊,可比柳下惠厉害!”柳下惠虽‘坐怀不乱’,到底是凡夫俗子,哪比得上白衣翩翩的少年僧人入世破禅。裴敏将手中的木牌与钥匙丢给贺兰慎一份,顺手接过伙计递来照明的灯盏,朝贺兰慎眨眨眼道:“走罢,上楼。”木楼梯老旧,踩上去吱呀吱呀的,贺兰慎大步向前接过她手中晃悠悠的提灯,照得稳妥些,轻声问道:“既是有房,方才那伙计为何撒谎?”裴敏迈上最后一阶木梯,站在廊下看着他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贺兰慎提着灯微微侧首,眼神干净,写满了求知。裴敏慢悠悠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出门,你说是为了什么?伙计想必误以为你害羞,故而想帮你一把,故意说只有一间房,才方便你我行苟且之事啊!”‘苟且之事’四个字仿若投石入水,贺兰慎平静的眼眸霎时起了波澜。裴敏明显地看到他的眸色暗了下去,抿着唇,喉结几番滑动,连握着灯笼的手指都捏紧泛白。真是有意思,原来无欲无求的人一旦动了情,反应会比常人来得更炙热猛烈些。裴敏心想:胆子这么小还想学人家谈情说爱,我看用不了三天,就得被我扒一层皮不可。虽如此腹诽,到底心疼更甚。裴敏生怕将他吓坏了,忙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好啦,我就随口一说,又不是真的要把你怎样。这不是给你单独弄了一间房了么?”贺兰慎很快恢复了镇定,定了定神淡然道:“我记住了。”“嗯?”裴敏一脸莫名,“记住什么了?”“下次再住店,就说只要一间房。”他说。好像……有哪里不对?两人彻夜未归,天亮后才回净莲司。谁知一入净莲司的门,就撞见师忘情背着药篓出门。见到裴敏还穿着昨日的衣裳与贺兰慎一同从外面归来,师忘情一怔,而后脸色瞬息阴沉。“我就知道,”大美人握着小药锄,冷然笑道,“你这不省心的惫赖玩意儿,迟早要对无知少年下手。”作者有话要说:裴敏:世界再爱我一次……(流泪)感谢在2020-04-28 23:08:26~2020-04-29 21:3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白啊 9瓶;沈伽蓝、小萌星君 5瓶;花叶姑娘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7章司药堂前的院中摆满了簸箕, 晾晒着诸多草药, 即便在门外也能闻到浓烈的药香,提神醒脑,沁人心脾。院门下,师忘情捏着小药锄冷冷看裴敏,质问道:“说罢,你到底怎么想的?”裴敏扫了她手中的药锄一眼, 玩笑道:“师姐, 我若是说轻薄了那小和尚, 你该不会抡起锄头打我罢?”闻言,师忘情露出一抹冷艳的笑来, 凉飕飕道:“你若真欺负他年幼懵懂, 肆意玩弄, 我不仅要打你,还要挖个坑把你埋了,省得出来祸害良家子弟!”裴敏听了这话真是百感交集,叹道:“师姐,别人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才胳膊肘往外拐,你这还未嫁人怎的也这样?在你眼里, 我就是那般混蛋之人?”师忘情反问:“在明知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还去招惹人家,不是混蛋是什么?”“你怎知道是我招惹的他,而非他招惹的我?”裴敏笑了声,靠着青色的大门道,“若我真玩弄他, 不用你动手挖坑,我自己将自己埋了。”她说这话时神情并不戏谑,眼里的认真连师忘情看了都为之动容。师忘情冰封的面容渐渐软化,茫然了一瞬,放下药锄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昨晚你们干了什么?”裴敏道:“昨晚?我们在客舍睡觉了。”正此时,沙迦哼着波斯小曲来司药堂,准备讨些舒筋活络丹,谁知还未进门,便猝然听见裴司使的声音传来,说什么‘一起在客舍睡觉’之类的惊悚之言。沙迦大惊,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忙侧耳贴身,如蜘蛛般吸附在墙上,努力去听门下那模糊的谈论声。“你……”师忘情抡起药锄要打。裴敏又忙不迭补充道:“分房而睡,没欺负他!我和他放完河灯准备回来,正好赶上宵禁,没办法,这才在客舍将就了一晚。”这些年来,师忘情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却一直念着旧情陪在裴敏身边,裴敏知道她藏在坏脾气之下的关切与爱,也知道她为自己付出了多少。裴敏并不打算隐瞒她。只是稍稍组织了一番措辞,裴敏便以最轻松的姿态抛出了自己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小和尚喜欢我,我亦喜欢他,所以彼此都在认真考虑终身大事……就这样。”只言片语,已如飓风卷地。小和尚?小和尚??贺兰慎?!喜欢裴司使!!沙迦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大张,僵化如石,久久消化不了这个消息。半晌,他轰出天灵盖的元神勉强归位,捂着抑制不住想要仰天长啸的嘴,同手同脚颤巍巍离去。而药师堂门下,师忘情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问道:“你认真的?”裴敏点头。“他呢?”裴敏依旧点头:“他像是顽劣之人么?”也是……师忘情沉思,而后道:“你们即便相爱,时局朝政也不会允许你们轻易地在一起,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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