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法子有哪怕一点点夫妻恩情,可日积月累的友情不是假的,起码他这边不是假的。既然算是友人,他怎么能在这种关头听凭摆布,不给她争取点儿体面。他眼巴巴地看着丁十二,斟酌着恳求之辞。赵禥踹了他一脚,“小畜生,你晚一些再装疯卖傻,这会儿先麻利地把正事办了!”此时,赵夫人起身,对秦牧之、丁十二福了福,问道:“丁掌柜,今日赵家门里这些事,会不会宣扬得满城风雨?”丁十二道:“我们无意如此。”秦牧之笑道:“顺天府只知结果,不知就里。旁的,就看赵家人的口风紧不紧了。”赵夫人行礼道谢,把赵子安拉到一旁,低声规劝道:“要你写休书,你就写吧。你与素衣和离的话,不合常理。”赵子安着恼,“什么叫不合常理?这几年,和离的明明多过休妻的!”“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赵夫人剜了他一眼,把他拉到一旁,将话掰开了揉碎了与他说,语声虽低,却仍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以赵家的门庭,你自己说,你们爷儿俩是不是三五年都不见得干一件上得了台面的事?“素衣是怎么嫁进的赵家?你在杨家犯浑耍赖的阵仗,看见过的人你数的过来么?“你是风一阵雨一阵的脾气,好歹是存了善待素衣的心,可伯爷是么?眼下你想让她体面一些,可伯爷之前想的是她为赵家绵延子嗣,这会儿正怀疑家丑外扬是不是与她有关,往后如何也说不出她半个好字。“这样的门第,这样的公公,素衣能被休已是万幸,若是和离,外人恐怕会惊掉下巴——进到赵家的女子,除了死,何曾有过离开的先例?“今儿就算秦大人、丁掌柜成全你这份好心,日后定会有长舌妇追着素衣询问原由,实话她不便说,假话又要怎么编排?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杆子闲人定会认准她天生蛇蝎心肠,嫁人之后手段更高,连赵家这样混不吝的门第都能算计。“真想帮她,便考虑考虑这些,快些写休书,让她早些离开。”赵子安听完,看着她愣怔一阵,才消化掉那一席话,并且不得不承认她所言非虚。到这会儿,对于自己成婚前的种种行径,认真地懊悔起来,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快去吧。”赵夫人缓和了神色,柔声催促。赵子安艰难地点头,嗯了一声,走回到桌案前。赵夫人转身走到杨素衣身边,与之窃窃私语一阵。她算是局中人,心绪却算是半个局外人,便不难看出些轻重:赵禥那两个妾室也好,杨素衣也好,不管是因何而起,十二楼要帮她们是事实。十二楼能把赵禥查得底掉,后台恐怕不是一般的大人物。而这类人帮衬谁,定会有始有终,做不出人前脚得意后脚落魄的事。所以,赵夫人才会规劝赵子安,又与杨素衣说了被休是唯一选择,“……赵家迟早要没落,但还没到那一日,在那之前,你总不能不见人,不让人知晓你是谁,对不对?“进过赵家门的女子,哪一个都听得了闲言碎语,但少一些总好过多一些。“谁也不想要不相干的人同情怜悯,但是同情怜悯总好过冷嘲热讽、歹毒的揣测。“我们总归是有点缘分,我也真不想日后相见形同陌路,便多说这几句。”杨素衣这才发现,赵夫人是个聪敏之人。她感激地一笑,“这些我也明白,谢谢您提点。以前您对我也很好,往后只希望我能报答点滴。”她不再是昔日的杨素衣,晓得赵夫人的弦外之音:往后赵家会落魄,而她却保不齐运道不错,再相见的话,就算不施恩,好歹别百上加斤。而认真论起来,赵夫人对她这名义上的儿媳妇,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赵夫人得了这样的答复,心安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珍重。”随即起身,去与即将离开的两个妾室说话。这期间,男子那边已将赵家休妻、弃妾这三桩事办妥。赵禥看着秦牧之,若有所思。赵子安则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唤杨素衣到了一旁,有气无力地道:“走出这个门,谋个更好的出路吧。大事我帮不了你,但一般的地痞无赖我能对付,真有不开眼的找你麻烦,你派人回来传句话就成,我一准儿立马带人过去。”杨素衣轻声道谢,又道:“你往后也好好儿的吧,别再做叫人瞠目结舌的事儿了。”赵子安摸了摸鼻尖,嗯了一声,“尽量吧。”赵禥正满腹无名火,不敢跟外人发作,就全冲着赵子安来了,见儿子居然在跟杨素衣话别,怒声喝道:“混帐东西,不好生陪着丁掌柜、秦大人说话,跟外人咬什么耳朵!?给我滚回来!”赵子安听了,立时难堪得闹了个大红脸。什么叫咬耳朵?以往父亲对杨素衣和颜悦色、为她撑腰,难道都是他做的梦么?休书的墨迹兴许都还没干透,怎么就这么说话?委实过分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总不能跟父亲叫板。杨素衣即刻恢复了木然的神色,权当什么都没听到,对赵子安点一点头,转身回到原位坐下。秦牧之与丁十二的目的已经达到,才没闲情逗留,同时站起身来。秦牧之道:“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丁十二道:“我留下六个帮忙盘账的人,三日后再来。外面还有些人,等着三名女子离开赵家,护送她们到落脚之处。”赵禥想赔笑,面容却已扭曲。.丁十二应蒋云初的吩咐,当日亲自到了蒋府一趟,与贺颜说了发生在赵家的那场大戏。贺颜由衷地笑出来,送走丁十二,转头唤来得力的管事,命其带上杨素衣寄放在自己这里的银钱收拾,去杨素衣陪嫁的宅子,帮衬着她从速安顿下来。赵家休了杨素衣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很多人惊掉了下巴,都笑骂赵家父子没有自知之明:不管怎样,杨素衣也是个美人,且有些才情,便是品行再不济的时候,配赵子安也绰绰有余。连杨素衣都被休了,他赵家到底想要怎样的女子?莫不是又相中了哪家闺秀、打好了歪主意?再有一些人,便开始同情杨素衣了:嫁入赵家,明摆着是被她祖母的事情连累了。眼下倒好,那样的门第居然继续欺负她,一纸休书便让她当日离开。没有娘家在京城撑腰,她的日子可怎么过?作为局中人的杨素衣,对这类消息倒是挺有兴趣的,让身边的下人留心打听。安顿好了,见到贺颜的时候,提起那些消息,笑容明媚:“这就是人情世故吧?没坏到根底的人,摔一次跟头,外人觉得你活该,到第二次,有的人就觉得罪不至此。到今时今日我才明白,侯爷、十二楼行事有多缜密,什么都想到了。多亏了你。”要不是看在贺颜的情面上,蒋云初怎么可能连外人对她改观的路都铺好。往大了说,这是连人心都算计进去了。贺颜一笑置之,“人情世故什么的,得空了我们再慢慢琢磨,眼前有更要紧的事。过一阵子,我要办个不大不小的宴请,私心里自然是给你庆祝,明面上则是将你正式引见给与我、嫂嫂走动得较近的人。”以前在宴请中,除了在她面前,杨素衣都寡言少语的,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硬是能让很多人忽略她的存在。如今到了她为杨素衣撑腰的时候,这是不可或缺的。“那样好么?”杨素衣面露忐忑,“我的事,内宅的人们正议论得欢,你让我做座上宾,她们连你也一并议论进去怎么办?”“管那些做什么?”贺颜故意道,“难不成离了赵家,便看不起我了?”杨素衣睁大眼睛,随即笑得不轻,“这种莫名其妙又不讲理的话,你蒋夫人是怎么说出口的?”贺颜也笑,歪了歪头,“你要是不答应,这种话还多的是,而且,看我怎么收拾你。要知道,我可不像你,娇娇弱弱的,多走几步路的力气都没有。”语毕卷起袖管,煞有介事地威胁,“说,应不应?”杨素衣笑不可支,“真是怕了你,我答应,争气些。”“这就对啦,乖。”贺颜摸了摸杨素衣的头。杨素衣笑着拍一下她的手,“你哄雪狼都哄出毛病了,动不动把人当小孩儿。”贺颜想想还真是,起身携了杨素衣的手,“去花园看看那小子。”两女子欢天喜地,宫里的皇帝却是生不如死。杨素衣被休当日,病中的皇帝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丸药抵制疼痛的作用明显小了,要索长友在内的人层层把关查验,都告诉他丸药没问题。药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只能是他,病情更重了,只能责令太医尽快配制出对症的药。他疼得一身一身出冷汗,手脚几乎抽筋儿,有时还克制不住地打呵欠、打喷嚏,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偏生又不能没人在跟前,就让索长友辛苦一些,独自服侍。他不知道在气什么,又确确实实气得险些七窍生烟。最记挂的,无非是端妃与梁王之事,又因过于狼狈,决不能让蒋云初、莫坤看到——那样的话,他这帝王的颜面何在?便是他们能忘记,他日后见到他们,也总会想起,逐渐成为心头的一根刺。因而只是通过索长友传话给两个臣子:从速行事,尽快拿到端妃、梁王的口供,届时才好定罪论处。其次就是朝政,太子辅政不可拖延了,他传口谕给内阁,命阁臣尽早商议出个结果。阁臣领命同时,通过传旨太监之口,请求皇帝看一些要紧的奏折。皇帝说那就看,命人把折子送到跟前,让索长友念给他听。听了两道折子,他陷入暴怒:张阁老、安阁老居然提及景家的事,要他重查。——两个阁臣明知这是他的逆鳞,却在这时候碰触,要造反不成!?作者: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thy 28瓶;涂月素衣 2瓶;笔芯,么么哒!(づ ̄3 ̄)づ╭?~第56章 日常索长友连忙请示,要不要换一份奏折。皇帝压下一阵气喘咳嗽之后, 嘶哑着声音问太子有无上表。索长友即刻说有, 又解释:“皇上惯于将太子的折子放在最后过目,是以, 奴才刚才便没提及。”皇帝十分烦躁地摆一摆手,“念!”索长友称是, 展开奏折,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 毫不顾忌皇帝, 高声诵读。皇帝听到中途, 便已开始后悔让太子辅政的事。逆子为景家鸣冤,字字泣血;控诉当年血案之不公, 句句如刀。活脱脱景家余孽的德行。那样惦记景淳风,留在皇室做什么?在那年一并死了不就得了?“若非病痛缠身, 朕定要废了他!”皇帝如是说。索长友面无表情地收起折子。皇帝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阴着脸吩咐道:“知会内阁, 太子辅政之事, 改为太子、燕王、楚王合理朝政,从速拟旨!”索长友称是。皇帝没留意到, 比起以往,索长友答得有些迟疑,语气也有些异样。索长友走出寝殿,吩咐传旨太监去内阁值房传口谕,因情绪阴郁, 没即刻返回,而是踱步到了殿外,望着湛蓝长空。天气看起来很不错,但朝夕之间变天,也不是很难的事,一根可以刺穿太阳穴的银筷、一把可以割穿人咽喉的匕首,甚至于,都不需要那些,只需要他的一双手……思忖间,他听到蒋云初刻意发出的轻咳声。他循声望过去,没掩饰心头情绪是否还存于眼中。在这少年面前,掩饰也没用。蒋云初微笑,与对方走到适合说话之处,“您有戾气。”索长友颔首,“不止是戾气。”“发生了什么?”索长友复述了皇帝想废太子的话,又道:“只因他心里有鬼,只因太子殿下说了太多人当年就该说的话,他便起了废黜储君的心思。这种君王……”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气。蒋云初淡然一笑,“谁若是想给他个痛快,我会很不舒坦。”沉了沉,索长友逸出了由衷的笑意,“我明白很多年的道理,如今却要侯爷讲给我听。”蒋云初道:“恰如爬山,将至顶峰,难免心急。”索长友迅速冷静下来,“还有别的事。”蒋云初敛目聆听,听完之后,唇角逸出愉快的笑容,“朝令夕改。”“的确是,但此事前提是太子为景家鸣冤。”索长友提醒道,“有过几次类似的前例。”“今时不同往日。”蒋云初玩味道,“今日朝令夕改,日后便可颠三倒四。”那情形,会非常有趣。索长友着实愉快起来,笑得像只狐狸,到这会儿才顾上问:“侯爷过来可有什么事?”“没。”蒋云初语气闲散,“来溜达一圈儿,跟弟兄们扯扯闲篇儿。”索长友笑出声来,“成,你们扯闲篇儿,我得进去了。”“辛苦了。”索长友抬手拍一拍心口,“这儿舒坦就行。”蒋云初莞尔,转去与下属聊了一阵子,做了些相应的调整。.午间,贺师虞来女儿女婿家中用饭。贺颜带着雪狼迎到垂花门外,行礼后便亲昵地挽了父亲的手臂,“阿初派人回来传话,定了一桌滇西风味的席面,可是真的?”贺师虞失笑,“这话问的怎么这么别扭?”“担心您吃不惯。”贺颜解释道,“很多菜特别特别辣。”“没事。”贺师虞笑道,“跟阿初吃过两回,觉着不错。”贺颜释然,“我都不知道。”贺师虞转头看着生龙活虎的雪狼,“每日里就这样黏着你?”“哪有,担心我出门才跟来的。”贺颜语带骄纵。贺师虞笑了笑,又问:“你每日有没有些正经事?”“当然有啊。”贺颜报账似的说道,“先生一直给我差事,复信、拟考题之类的。有些文章,着人誊录出来,让我好生研读。”贺师虞满意地颔首,“家事呢?”“家事自然要管啊,可也没什么事儿啊。”贺师虞哈哈一笑,“果然是陆休的小徒弟,口气着实不小。你娘嫁进贺家三年后,才能勉强应付主持中馈林林总总的事。”贺颜摇了摇父亲的手臂,“我这不是有先生提点么,嫁人前就被摔打了一番。也就跟您显摆显摆,可别跟我娘说啊。”“好,咱们不告诉她。”父女两个没坐车,一路说笑着进到正房。“哥哥在忙着建个宅子,嫂嫂带孩子出去串门儿了。”贺颜向父亲交代这边其他人的去向。“云桥的事,我听人提过一嘴。”贺师虞由衷道,“不错,人的福气之一,便是有个喜欢又能常年做的事由。”“我也这么想。”贺颜道,“先生得空也会去看看,给些建议。”“那厮简直是全才,有时候想想,真是没天理。”父亲和阿初一样,夸人的话,大多时候是拧巴的。贺颜笑着从晓瑜手中接过茶盏,送到父亲手边。不知何故,雪狼对贺师虞有些不同,相较而言,更亲昵些。比如此刻,自发地乖乖地坐到了他跟前,虽然仅此而已,却是很多人求也求不到的。贺师虞从女儿口中得知这一点,很是愉悦,一面说话,一面轻抚着雪狼的大头。贺颜喝了一口茶,道:“哥哥真该换个差事了。”“嗯?”贺师虞过一刻才意识到女儿说的是贺朝的事,又笑了,“幸亏婆家娘家人口简单,不然你说话岂不是要让人晕头转向。”贺颜想一想,“还真是。”贺师虞这才说回她提起的话题,“这事儿阿初说过,他意思是把阿朝调到五军都督府,我同意,但是不用急,明年再说。”贺朝还在京城大营当差,十天半个月回一次家,这也不算什么,主要是差事单调,对人的历练委实有限。“瞧您,遇到哥哥的事,总是这样。”贺颜为哥哥鸣不平。贺师虞温和一笑,“你们好好儿的就行,家里的事,真没什么可着急的。”贺颜无奈,想着父亲所说的“你们”,涵盖的是哪些人,她、阿初,应该还有景家后人吧?说话间,蒋云初回来了。雪狼颠儿颠儿地迎到门口。好些时候,大白天里,它是见不到蒋云初的。蒋云初进门来,见小家伙要扑自己,“边儿去。”雪狼哼哼着让前爪着地,下一刻,右爪抬起,摁到他膝上,留下一个极淡的爪印,随后扭头跑回贺师虞身边。贺师虞哈哈一笑。蒋云初没辙地牵了牵唇,向岳父行礼。贺颜笑着起身,随蒋云初去了内室,帮他换衣服。蒋云初道:“下午我没事,想不想出去玩儿?”“真的?”贺颜意外,“怎么忽然就闲下来了?”蒋云初就笑,“人们忙起来了,我们这些捣鼓出事情的,可不就闲下来了。”贺颜一面帮他整理领口,一面打量他脸色,“今儿不出去,你在家补觉。”“也行。”蒋云初从善如流,“睡一觉,醒了瞧瞧你是怎么带那小崽子的。”“人家叫雪狼。”贺颜指尖点了点他心口。“你把它惯的都没个獒样儿了。”贺颜笑得现出贝齿,推着他出去。滇西菜馆的伙计送来了席面,贺颜亲手温了一壶陈年竹叶青,和晓瑜、晓双摆好饭,与父亲、云初一起享用。菜肴辛辣鲜香,另配了四色清淡爽口的小菜,一道香浓的瓦罐排骨汤。贺颜能吃辣,但父母、先生、云初一直约束着,三两个月正经吃一餐辣就不错,今日自是吃得津津有味。两男子边吃边喝,间或取过布菜的筷子,给贺颜夹菜。在外面吃饱喝足的雪狼走进来,绕着三个人转了两圈儿,坐在蒋云初身边。“小子,吃点儿?”蒋云初夹起一块腊肉,在雪狼面前晃了晃。“少胡来。”贺颜斜他一眼,对雪狼摇头。雪狼很给她长脸,对面前的腊肉无动于衷,鼻子不曾翕动,连味道都懒得闻的样子。蒋云初见状,筷子转了个圈儿,腊肉就入了他的口,吃完对雪狼道:“你又不爱搭理我,往我跟前儿凑什么?”雪狼不看他,大尾巴悠闲地甩一甩。贺师虞觉着阿初和小家伙是真拧巴,可是,真有趣。贺颜吃好之后,去了小书房,料定父亲和阿初有话说。饭后,蒋云初请贺师虞去了外书房,遣了小厮,亲手沏了两杯茶。雪狼跟着他走来走去,末了跳上一张太师椅,有些吃力地把自己庞大的身形安置好,眯着眼睛打瞌睡。“有话跟我说。”贺师虞不是询问,很确定。“是。”蒋云初颔首,“跟您交底。”“这应该是第三回 了。”贺师虞微笑,“不合你的做派。”蒋云初嘴角上翘,“有些事,快赶上造反了,可不就得啰嗦些。”“早就推想到了,”贺师虞语气特别温和,“我这边,你什么顾虑都不需有。”“那就成。”蒋云初喝了一口茶,与岳父说起皇帝、内阁的现状。贺师虞一面喝茶,一面凝神听着,之后说起太子那边的事,“殿下要我过两日去东宫喝茶。”“好事。”蒋云初笑眉笑眼的,“过几日,我请他到酒楼喝几杯,您一道去?”贺师虞答得爽快,“成啊。”说完正事,贺师虞便离开,回了衙门。蒋云初在书房里间睡了一觉。连续熬几日不算什么,只是这一阵要思虑的事情太多,疲惫的是心神。雪狼跟着他到了床前,望了他一会儿,便脚步轻快地出门去了。蒋云初醒来时,将近傍晚。他出了会儿神,起身洗漱更衣,折返内宅。问过之后,得知她与雪狼去了后花园,寻了过去。柳荫下,潺潺河水之中,雪狼正撒着欢儿地戏水。贺颜在近前看着,笑靥如花。蒋云初走过去,望着憨态可掬的雪狼,唇角徐徐上扬。贺颜说道:“恨不得每日都到有水的地方玩儿。”蒋云初揽住她,走到就近的长椅上落座。霞光映照到水面,打下绮丽光影,光影随着白色的雪狼游来游去,变幻成不同的形态。怎样都是悦目的。蒋云初握住贺颜的手,噙着微笑,享受着此刻的静好。.这一日的杨素衣,到街上采买了很多东西,都是现在的住处必要的陈设、摆件儿。搁以前,她不会管这些事,如今却是不同。仿佛重获新生,对什么事都有莫大的兴趣,愿意亲力亲为。下人们隐约揣摩出她的心情,且被感染到,欢天喜地地随着她忙忙碌碌。杨素衣打定主意货比三家,买下的每样东西,不是最矜贵的,却是最划算也最实用的。这种过日子的头脑,她也是到现今才发现。给杨家、母亲的加急信件,应该已经送到,接下来会怎样,她实在是猜不出。十二楼的人曾递话给她,说不用担心杨家那边。这意味着,蒋云初会顺带着成全母亲的意愿。想通这一节,她不再担心,安下心来等待。提前拟好的明细单子上的东西置办齐了,杨素衣上了马车,回往居处。马车在一个僻静的巷子中停下来,跟车的婆子禀道:“大小姐,侍郎府的王小姐在前面。”王舒婷,这名字在脑海闪过,杨素衣若有所思。她嫁人、被休折腾了一场,王舒婷的婚事却还没个着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不想见王舒婷,可是人单势孤,不定何时,便连官家女眷的身份都失去,还是不要开罪人的好。她下了马车。王舒婷已等在路旁。杨素衣走过去,神色柔婉地与之见礼,“王小姐有什么事情么?”王舒婷点头一笑,打量着对方。一身料子、样式都很寻常的衣服,生生地被杨素衣衬托出了几分贵气;被休了,眉宇间却无一丝愁闷,面颊白里透红,气色不知道多好。“瞧你没什么不妥,我就放心了。”王舒婷道,“说实话,今日派人跟着你转了大半晌,可是住处里短缺的东西太多?”“已经置办齐全。”杨素衣无意与之多说,礼貌地笑着,“你来见我,是为何事?”“这一两日想请你到家中坐坐。”王舒婷道,“以往因着令妹的缘故,总觉得我们之间疏远了,似乎也有些误会。”“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杨素衣一点儿也不想回顾以前蠢笨却歹毒的自己,面上流利地说着违心的场面话,“待我安顿好了,没有什么事的话,再递帖子给你,登门叨扰。”贺颜不搭理王舒婷的事,她听说过,自然更不会与王家人来往。“还是这就给我个准话吧,我也好吩咐下人妥善准备。”王舒婷神色诚挚,“我是真心实意想与你叙旧。”杨素衣浅笑盈盈,“我已说了,何必心急。”王舒婷走到她近前,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与蒋夫人似乎交情不错,被赵家休弃没几日,便到蒋府串门。”杨素衣淡淡道:“你倒是清楚我这边的情形。”“可不是,你如今、以前的很多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王舒婷道,“你说,有些旧事我若是不小心告诉了别人,恰好又是引得蒋夫人不快的事,会怎样?”“你只管去说。”杨素衣不动声色,“只是,记得当心些,别落下搬弄是非的名声。我早就一无是处了,王小姐却是不同。”“多谢你提醒。”王舒婷心里已有些不悦,仍是和声道,“你如今孤孤单单的,多个友人不是更好?我与家母总能帮衬你一些事。反之,你吃了亏怎么办?蒋夫人总不能时时处处照看你。”“谁想踩我两脚,只管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杨素衣敛了笑容,欠一欠身,“告辞。”“如今你怎么软硬都不吃呢?”王舒婷一副又气又笑的样子,伸手携了杨素衣的手臂,“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近吃些东西,你听我仔细跟你说些事情。”杨素衣想挣开王舒婷的手,对方却随着她挣扎加重了力气,她着恼,冷了脸,“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转头唤丫鬟过来,“还愣着做什么?没见我就要被人拐走了么?”拜赵子安所赐,有意无意间,她学了一车不着调的话。两名丫鬟连忙上前去,面上挂着谦恭的笑,很默契地将王舒婷的手掰开。“想和你安安静静的说说话,你当真不赏脸?”王舒婷的态度转为居高临下。一个弃妇罢了,便有千般好,也已断了前程。贺颜那个处事没谱的,总不可能帮衬太多,她有那份心,贺家与蒋云初也不会允许——杨家开罪贺家的陈年旧账,可一直没清算呢。“对,我不识抬举,王小姐就不要空耗时间了。”杨素衣欠一欠身,便要转身上车。这时候,一串马蹄声趋近。杨素衣、王舒婷同时循声望过去,见来人是冯湛和一名小厮。主仆两个的马停在两女子近前,身形落地后,冯湛笑问:“怎么在街上说起话来了?”“冯师兄。”杨素衣见礼之后,道,“我要回住处,王小姐却吩咐我随她找个地方说说话。”王舒婷笑道:“终归是同窗一场,又曾走动得很近,碰了面,便想多说几句。”冯湛的视线在两女子及仆妇面上逡巡片刻,笑,“我怎么听说,杨小姐与王小姐、杨素雪早就形同陌路了?”不待王舒婷接话,就又道,“凡事莫要强人所难。”王舒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冯公子说的是,都怪我,心血来潮,讨了个没趣。”“有这工夫,宽慰王偁几句多好。”冯湛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王舒婷目光冷了冷,欠一欠身,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杨素衣予以冯湛感谢的一笑。“有事没事的,知会一声就是。”冯湛叮嘱之后,用只有杨素衣听得到的语声补一句,“以前来往的,诸如这种货色,躲着些。”杨素衣称是。冯湛打手势示意她离开,目送她的马车走远了,摇了摇头。这姑娘,以前实在是傻乎乎的。王舒婷来这么一出,不外乎是想拐着弯儿地与贺颜搭上话,也不知道杨素衣是否明白。应该揣摩得出……吧?他飞身上马,慢悠悠前行,琢磨了一阵,担心王家刁难杨素衣——小师妹贺颜的好友,他这做师哥的,明里暗里帮衬着是情理之中。思及此,他吩咐小厮:“杨小姐这边,派人留心些。”小厮称是。——这些是非,贺颜当晚就听蒋府护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孤单无依的美人,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打歪主意、等机会,她怎么可能不让人暗中保护着杨素衣。听完之后,她吩咐护卫:“杨小姐应对的很好,你们不曾露面,也很妥当。往后若再有这种事,随机应变就是,遇见难缠的,直接出示我的名帖,把不知所谓的人打发掉。”语毕赏了护卫一张银票。护卫得了夸奖又得了赏,眉开眼笑地行礼道谢,告辞出门。蒋云初不知道这些,这会儿在书房,跟雪狼上火:他忙着阅读批示公文,雪狼起先还算乖,霸占了他的躺椅,在上面睡了一觉。睡醒之后,就到了他身边,眼巴巴地仰头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