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勉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定,轻描淡写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两人漫步于街上,静观繁华。偶尔听见两声爆竹响,妆点着人声鼎沸。行至杏花巷,月牙儿同他说。对了。明日我们杏花馆。会办年会,你和吴伯伯也一起来吧。年会是什么?她好像总有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吴勉心想,含笑着颔首:“我一定来。”旦日,杏花馆只有上午营业,下午则专门用来开年会。裴父也收了帖子。左右他也得了清闲,便带着小裴一起往杏花巷来。还没到呢,远远的就看见杏花巷前那一座小桥上,扎了一个很大的竹制牌坊,妆点着大红纸张,还向外高高的悬着灯笼,满满的都是年味。“爹,这上面还有花呢!”小裴惊喜的叫起来。还真是,只见那斗拱门两侧都绑着好些纸花和彩胜,五颜六色的,像开了一个染坊铺子。乍一看上去当真跟鲜花似的,像开在春天里。他们走过牌坊,就有杏花馆做事的人手拖一盘子小绢花迎上前来。核验过请帖后,便请他们一人挑一朵绢花,别在衣襟上。才走进杏花馆,就闻到一阵梅花香气,原来是庭前的那株腊梅花开了。梅树下人影窜动,看来收到请帖的人还真不少。裴父一眼望去,便瞧见了几个同他一样的加盟商。彼此寒暄一番后,便按照伙计的指引,一起坐在了一桌上。他们来的还算早,因此坐的位置也格外的靠近中心。只见满月门前的厨台上,小山一样堆着什么东西上,用一块红布遮着,瞧不真切。这萧老板都还真很喜欢搞这种揭晓的事。裴父在心里嘀咕,可他也承认,自己此时也不禁心痒痒起来。这红布遮住的东西会是什么呢?是新的吃食吗?等到来客坐定,月牙儿也一身盛装,走了出来。她倒也不废话,只是简短的感谢了一下在场各位的对杏花馆的帮助,而后直接叫伙计上菜。今日的上菜方法有些特别。并不是一碟一碟的上的,而是用带有滚轮的小推车一层层装着,围绕在桌边放。只见里面摆着各色小吃点心,生肉蔬菜……琳琅满目。叫人差点看花了眼。这些小推车放好之后,伙计们又捧出来一口口黄铜锅,里面盛着高汤。等一起准备齐全,伙计们也在帘外落座。裴父这才明白了,原来他们也是要一起吃的。月牙儿站在厨台前,笑盈盈的说:“我之前就承诺过,诸位在杏花馆做事,我是会给分红的。如今已经到了年底,该是践行承诺的时候了。”她静一静,视线扫过在场众人,而后手一抬,迅速将红布掀起。靠近前面桌儿的来宾见了,不由得低低抽了口冷气。那竟然是一座用小银锭摞起来的银山!在座之人,无不将身子往前倾了倾。一边的账房先生呈上来一册烫金描红纸,伍嫂手托着一盘红包纸候在一旁。月牙儿念一个名字,就发一次钱。论功行赏,干脆明了。在场众人看得眼睛都热了,恨不得在杏花馆开张的时候就在这儿做事,这样一来,如今也能领银子。犒赏完鲁大妞、柳见青等人小银锭后,月牙儿命伍嫂去发放红包。每个人都可拿一个。裴父拿了一个,打开来看,是两粒银瓜子。坐在他身旁的加盟商凑过来看:“嘿,你手气真好。”原来其他人红包里,大多是铜钱。虽然说区区两粒银瓜子,裴父也不放在眼里,但这一场年会参加完,他之前对于加盟的顾虑却完全打消了。跟着萧老板做事,一准能发财!第56章 银丝糖春卷除夕的规矩, 是守岁不寝。去年月牙儿一个人住的时候,倒也没遵循这么多规矩。只是今年伍嫂、六斤和柳见青都在,便依着她们的意思, 行迎岁礼,也叫接年。月牙儿还坐在圈椅上打瞌睡, 柳见青已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裳,从屋里走出来, 把她推醒:“都已经到子时初了, 怎么还坐着?要知道,接年需早。”伍嫂也端了一盆发糕过来, 后头跟着六斤。“姑娘,咱们就在中堂祭祀天地吗?”月牙儿打了个呵欠:“就在这儿吧。”以发糕为祭品,在堂屋里祭祀完毕。六斤又拿了一叠纸马,放在炭盆里焚烧。这个时候,街巷里的爆竹声也响起来了, 噼里啪啦的,一阵接着一阵。真真喜气。天才蒙蒙亮呢, 就有人前来敲门, 一看,是在杏花巷开店的老板们。“除夕一夜元旦好天!恭喜恭喜。”这是给月牙儿拜年来了。这倒是猝不及防, 月牙儿还蒙着呢,柳见青便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低声道:“你看你,还没梳妆打扮呢!人家已经上门来拜年来了。”“这, 我也没想到还会有人给我拜年呀。”月牙儿扭过头,悄声同她说。她招呼了这几个来拜年的老板,送客之后,便立刻奔到房里去,梳洗一番。“你这绑的叫什么头发,画的是什么妆?让我来帮你。”柳见青看着发急,从月牙手上取下了妆奁,替她装扮起来。在装扮这事上,柳见青是很有些天分的。寥寥数笔,便把熬了一夜的月牙儿,换了一种气色。“我看你平常素面朝天的,还以为你不大喜欢胭脂水粉呢,没想到你竟然有扬州鸭蛋粉。”柳见青收拾着妆奁,同月牙儿闲聊:“看这螺钿漆盒的样式,是从扬州直接带过来的吧?那一小盒价格也不便宜了,难为你舍得。”“不便宜?”月牙儿有些惊讶。明明将这盒鸭蛋粉送给她时,勉哥儿也没说什么呀。真是的,花这冤枉钱。月牙儿拿过粉盒,紧紧攥在手里,心里埋怨着这个人不会说话,可嘴角却不自觉的扬了起来。元旦这一日,月牙几乎就忙着拜年这件事了,不是别人给他拜年,就是他给别人拜年。在招待过最早一批登门的拜年客之后,月牙儿嘱咐柳见青帮她照看些家里。自己则带着礼物,怀揣名刺,去给其他人拜年去。小轿子是老早就叫好的,就停在杏花巷门口。女轿夫还特地铺了红毡,换了大红轿衣,以映衬新年的喜气。拜年拜了一圈,月牙儿终于到了薛府门前。到这个时候,来薛府拜年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她在门房坐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接待。行在后院里,总是随处可闻笑闹声,遇见许多来拜年的娘子夫人。然而当月牙儿走到薛令姜的院里,却忽然一静。庭外寒风,轻轻吹动暖帘。见月牙儿过来,絮因忙喊小丫头去捧茶和茶盒过来。正寒暄着,小丫头捧过来一个茶盒。絮因见了,生气道:“不是这个,同你说了,是那个紫漆盒的。”“那个茶盒,说是其他娘子那边来了客,三爷叫人拿了过去。”小丫头怯生生的说。听了这话,絮因立刻板起一张脸:“什么娘子?就是一个妾罢了!如今[なつめ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把我们院里的份例拿过去了?”被她这一凶,小丫头几乎要哭出来,却顾忌着今日是元旦,硬是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了。”薛令姜将手中的笔往书案上一按:“元旦乃一岁之首,一开始就给我在这吵吵嚷嚷的,是嫌我这一年运气不够好吗?”她说这话时,拿眼睛看着絮因。“我……我也是为娘子生气呀!”絮因眉头紧皱,很委屈,接过小丫头手中的茶盒往桌上一放,自顾自的走了出去。薛令姜扶了扶额,从书案后转过来,在月牙儿跟前的圈椅上坐下。“让你见笑了。”月牙儿两手接过茶盏,讪讪说:“絮因姑娘,是有些小性子。”“我也没法子,她是我乳娘的女儿,也算是我的奶姐妹,从前和我一起长大的。那时候,我要远嫁到江南,家里有几个大丫头都不乐意陪我过来,宁愿去跟着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也就她,不管不顾的跟着我。”薛令姜说完,一双眼怔怔盯着几岸上的香炉,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月牙儿瞧见着她的神情,竟是比上一次相见时还要消瘦些,想起听到的传闻,心下也有些不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娘子不如放宽心些,就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行。好歹让自己舒坦些。”薛令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鬓上朱钗也跟着叮咛一声。“我倒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你刚才也瞧见了,他们哪里让我有清净日子可过。就这样凑合着过吧。左右我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月牙儿浅呷一口茶,原本不想多言的。可见她言语这样哀愁,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娘子赎罪,我倒有一言。人生在世,不过须臾百年。你如今也不过是桃李之年。若将人生比作四季,那现在还是盛夏呢,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我那个时候,爹爹死了,娘又改嫁,谁看了都要叹息一句可怜。可我这日子不也越过越好了吗?”她认真的望着薛令姜:“人生在世,总会有一道坎的。跨过去就好了。”薛令姜蹙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和我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既然这样说,月牙儿也不好再劝。毕竟,有些事旁人就是说出花来,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要看她自己心里如何想。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元旦既过,紧接着就是立春。立春这个节气,在这个时候显得极为重要。一年春之始,自当迎新春。立春之日,倒比前几天还要更热闹些。前一夜的时候,伍嫂便取了一些小铜钱,塞在红包纸里。月牙儿奇怪问:“这是做什么?如今都不用去拜年了,还准备红包作甚?”“这也是老规矩了,”伍嫂边折着红包边说:“立春的时候,乡下的农人也会进城,沿着各个大商户讨钱,叫做打春。”还有这样的事?月牙儿挑了挑眉,见她包的铜钱并不多,只有六个钱,便也没管。等到第二天,果然有几个乡下人,敲着小铜镫,嬉皮笑脸的来要“打春钱”。这些人也聪明,小店小铺的不入,专往有些名气的店子钻,譬如杏花馆。吴嫂舍了他们几个红包,乡下人便用粗犷的嗓子唱了一支歌,以作谢礼,祝他们财源广进。歌声虽然不怎么动听,但却别有一番淳朴的趣味。也有街坊抱了孩子,特地围到杏花馆门前来听,听得津津有味。而后也有皂吏送来纸制的五色小牛,说是来“送春”的。除了送春的,还来了一些登门“拜春”的人。总之围绕着“春”这一个字,玩出了诸多的花样。月牙儿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很新鲜。临近黄昏,吴勉带着一碟春饼登门。吃春饼,也是立春的一项必修课。薄薄的一层烙饼,裹着茼蒿、匪菜等新生蔬菜,以作“咬春”。尽管知道杏花馆就是做小吃的,一定不缺这些春饼,但吴勉还是亲自做了送过来。果然,他才踏进杏花馆,便见伍嫂她们在烙春饼。见他来,月牙儿很开心:“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试一试一种新的春饼吃法,你来尝一尝。”只见厨案上摆着一块软软的麦芽糖。月牙儿反复揉搓之后,用手拉着麦芽糖两端,往长里抻,拉成一个“八”字。这麦芽糖的延展性极好,在反复拉扯之后,逐渐成了丝状。真如银丝一般。纤细洁白。银丝糖做好之后,松松堆在碟儿里备用。月牙儿又将吴勉带来的春饼拿出来,用手捡了银丝糖,裹在春饼里头。“你试试,我觉得这样味道还行。”吴勉接过,咬了一口。柔软的春饼皮,包裹着柔如云朵一般的银丝糖,咬在嘴里,千丝万缕的甜同春饼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酥、松、绵、甜,别有一番风味。吴勉之前从来没有吃过甜的春卷。吃之前还有些疑惑,但真吃下去。并察觉。这样春卷的好处了。“你这里面的糖做的极好。”“是吧,”月牙笑的云眉眼弯弯,扭头问一边的柳见青:“柳姐姐,你说好不好吃?”柳见青拿着一个银丝糖春卷咬了三口,才慢条斯理的说:“还行吧。”月牙儿心里清楚,她口里的还行,就是很好的意思。伍嫂和六斤也一人尝了一个。尝过之后,伍嫂赞了一声好,问:“这样的银丝糖,倒真是很少见。姑娘打算让作坊的人做这个吗?”“未尝不可呀。”月牙儿说。“左右等两天就开工了,叫他们做就好。”这银丝糖的原料并不复杂,几日后,月牙儿亲自到作坊里。分了步骤教给他们。原本以为就是一样普通的点心,可令月牙儿没想到的是,这银丝糖却卖的很好。做好了放出去卖的银丝糖,几乎只要两三个时辰就被抢完了。正月十五,杏花灯会又开始了。这一回,倒不用月牙儿怎么费力宣传,便有许多人自发的往杏花巷来——都是空着肚子来的。杏花巷大大小小的店铺才开张,立刻宾客迎门。不可不谓,是一个好开头。第57章 鲜花饼二月, 春风吹柳绿。几家柳氏排骨加盟店也陆续挂上了大红横幅,准备开张。裴家的店开张前,裴父特意去店里看了。只见柳氏排骨总店的伙计正在教导他家的新店员, 如何炸制、如何揽客、如何称重……方方面面,说得都很详尽。等他教导完, 裴父迎上前去,笑说:“辛苦辛苦, 都这样晚了, 你还没家去?”裴父从袖里掏出几个钱,塞给那伙计。伙计忙摆手, 不接,他说:“裴官人别那么客气。我在这儿指导,算加班,萧老板自会给我补贴钱的。”“萧老板给的是萧老板给的,这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真不行, 我要是收了您的钱,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 给我举报了, 说不定萧老板还要罚我呢。”“还有这样的说法?”裴父有些好奇,等他听过伙计解释后, 感慨道:“你们萧老板做事,果真是别具一格呀。”“那是。”伙计笑道:“要不然,咱们萧老板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建立了一份家业呢?”裴父回身看着店里的装饰, 一时有些感慨:“惭愧,我之前一直是靠家里的地收租,除了微薄的俸禄外,也从没有正经做过生意。这也算是头一回开店罢,倒不知道情况会是如何。”“您就只管放宽心了,”伙计说:“前几家柳氏排骨店,我都去看过。他们老板开张前也是跟您一样,很是担心了一阵子。结果呢,才开张门口就排长队了。早就和您说了,咱们这加盟店啊,讲究的就是一个舒舒服服赚钱,其他的事情都帮您说好了。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裴父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前几日旁的柳氏排骨店开张,他还偷偷摸摸去看了。可轮到自己,他到底还心里还是有些虚。此番听了伙计这一番好话,即使知道他说的不过是一些常用的客套话,但裴父心里还是很受用。毕竟,谁不喜欢听好话呢?忐忑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早,当裴父乘坐轿子从家里去衙门上职时,特意要轿夫从他家店门前经过。离店越近,他心里越忐忑,不住的默念着:“升官发财,升官发财。”等真到了店前,他掀开轿帘一瞧——呵,生意真好!只见他家的排骨店门前,竟然也排出来了一小条队伍来。门口有的顾客主顾好奇地往里头张望,更多的是连价目表都不看的,直接熟稔地问:“还有掌中宝嘛?”裴父有些激动,下轿的时候教横梁绊了一下,差点没滚出来。他扶正帽子,捉住一个顾客问:“这是在卖什么呢?”“排骨呀,”那个人排队无聊,便同他攀谈起来:“之前早吃过柳氏排骨,炸的极好吃,可惜他们家店离咱们这儿太远了。幸亏这边又开了一家,不然我还得总跑到城东那头去买。”裴父听了,压抑住心中的喜悦,问:“可我怎么听说这东西有些贵啊?”“还行啊,”那人掰着手指跟他算账:“你自家去买一斤这样的排骨,不也是要这么多钱吗?何况料理还辛苦,炸制还费油呢。花了那么多钱,还不一定有人家做的好吃,倒不如直接买一些。何况我也不是日日买,隔四五天买一回也倒还成。”“你不知道,我家里的小人最喜欢吃这个。每天都缠着我说要吃排骨,我哪给他弄排骨去?这下子倒是方便了。”这还真行。果然加盟柳氏排骨这个决定,他没有做错。裴父喜滋滋的想。不仅裴父是这么想的,其家加盟店的老板也都是这样想的。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对萧老板还有些怀疑,觉得她年纪小不一定能当大事,担心她骗钱。到如今真见了店里的红火场面,以及手里收回的真金白银。这些人提起萧老板和杏花馆,那叫一个赞不绝口。之前给出的那一大笔加盟费,好像也不那么冤枉了。几家排骨店开业的时间很相近,接二连三的开,家家都火热。这实在是引起了人们的兴趣。路人从排骨店前过,既然见了队伍,总是忍不住去排一排,生怕错过什么好东西。等排了队,买回了排骨,一尝,味道还真不错。再一看,人家幌子上还有一朵杏花。有人就好奇:“他们一家卖排骨的店,干嘛画一个杏花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人家杏花馆的标志。这柳氏排骨店,也是杏花馆开的呢。”就这样,伴随着柳氏排骨加盟店的开张热潮,杏花馆的名声又给好好刷了一刷,连带着来杏花巷来光顾的客人也多了不少,倒也算是意外之喜。好几家柳氏排骨店,其中生意最好的,莫过于最早开始的那家城东柳氏排骨店。毕竟这家店由柳见青亲自坐镇的,就冲着她的名号,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跨了十几条街跑过来买排骨,顺便想着能不能见一见美人。是以城东柳氏排骨店前,总是排着长队。这日,在城东柳氏排骨店前,一个身穿布衣的人往他的手册上记了什么。记完之后,他闻着炸排骨的香味,咽了口唾沫。瞧瞧天色还早,便也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买了一袋排骨吃完,才转身回去。他将这本册子呈交给镇守太监郑次愈的府上。自有书笔吏将其整理,誊抄在一次,呈交给郑次愈。这也是老惯例了,每月十五,小旗官就会将之前收集的一月之内涉及百姓民生的事,例如米价、粮价、肉价、地价以及百姓热议的话题,记录成册,再呈给郑次愈。说起来,这最早是东厂的规矩。可郑次愈和东厂提督算是好友,自然知道这件事。原来在京里时,他便觉得这法子很有效,于是此次出镇江南,也将这个习惯带了出来。郑次愈翻开小册子,一行一行的看,看得很仔细。一本册子翻完,□□页纸,倒有一张的小半页,提到了柳氏排骨、杏花巷、杏花灯会。他将小册子合上,闭着眼,捏一捏鼻梁解乏:“李知府到了?”“早到了,在偏厅等着呢。”郑次愈起身,伸了个懒腰。“晾了这么久,也够了。叫他进来。”“是。”等一会儿,江宁知府李之遥被请进书厅。他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温和地给郑次愈道了个万福。郑次愈用眼神瞟了瞟右手侧的圈椅,说:“坐。”李知府坐下,心里有些打鼓。他之前虽然起过讨好这位大太监的念头,但郑次愈一直对他态度淡淡。他出镇江南这些日,倒也没听说他和谁相谈甚欢。怎得今日忽然要自己上门?李之遥在心里把他到任以来,江宁发生的大小事过了一遍,心里有了个底。自有小厮捧上茶来,请二人吃。李知府接过茶,揭开盖,正轻轻吹着,忽然听见郑次愈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伴随着这声响,李知府的心也随之跳了一跳。“李大人,我可听说,你和你的同僚最近发了一笔大财。”郑次愈似笑非笑地说。果然是这事!李知府不觉起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打出一张官场字牌——装糊涂。“有这事?下官回去,一定好好查一查。”郑次愈也是见惯了这些官场老油子们,眯了眯眼,口中吐出三个字:“杏花巷。”见他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李知府立刻告罪,起身折腰:“郑公赎罪,此事原是迫不得已。您老人家来金陵这些时日,也知道金陵地价有多贵。而知府衙门,却偏偏靠近寸土寸金的秦淮河。我和府衙的同僚们,自打来任此地,官署几乎都住满了。虽说府衙内有几百两公银,可那也买不起秦淮河边一座院啊!”“下官战战兢兢,这些年也从未抱怨过,身居陋室也无甚关系。可如今,我衙内的主簿都已年过半百,他家妻儿来投奔,官署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人连带奴仆硬是挤在两间屋里。这也实在太过分了,是以,下官这才动了心思。何况建言做这件事的人,也仔细同我分析过,说此事既不违规,也不劳民伤财。下官只是想为属下图个地方住而已。”他说到最后,几乎要哭出来:“请郑公体谅。”郑次愈听了,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而后才慢悠悠问:“你说有建言之人,是谁?”李知府上下嘴皮子一掀,立刻和盘托出:“杏花馆的萧老板——萧月。”花事正浓,杏花馆里,无论是前院,亦或者是后头家住小楼里,尽弥漫着清雅的花香。前边的杏花馆生意兴隆,难免有些嘈杂。月牙儿将房门一关,又放下帘子,声音终于小了些,嗡嗡地响,宛若背景音。小厨房的灶台上,摆着一地玫瑰花。大红色的玫瑰花瓣,绿叶之中的花苞才刚刚绽放,犹带晨露,很新鲜。眼见几家加盟的排骨店,生意都走上了正轨,月牙儿终于得了空,可以研制新的点心。金陵人爱花,每到春日,无论是富户还是贫家,总会买些花来。或摆放在屋中,或制成香囊挂在身上。清风吹来,熏人欲醉。月牙儿前两日闲着,听柳见青的话去花市买花。她到了一家花市,寻到了柳见青所说的杨老太。这杨老太乃是本地最大的花商,和月牙儿谈了两句,彼此都以为是豪爽人,引之为忘年交。杨老太便邀月牙儿去她家花田亲自选花。她家的花田里,有一亩全种的是玫瑰花。月牙儿瞧见那么多花,便忆起曾经吃过的鲜花饼来。便买了好些花回来,打算研制鲜花饼。第58章 肉松咸蛋黄青团要想做好鲜花饼, 得从两个方面下功夫。一是酥皮,二是玫瑰内馅。好的酥皮,筋络分明。烤至饼心微微有些淡黄色, 一咬一口渣。而玫瑰花馅,则讲究一个甜而不腻。糖不可过多, 否则将会盖过花本身的香气,实在不美。食用玫瑰, 古已有之。但多是用来做玫瑰酱、玫瑰露。月牙儿在这样专门做玫瑰酱的玫瑰花田里仔细挑了挑, 抱回来好些含苞娇嫩的花枝,这样的玫瑰却不是大红色, 倒有些颜色淡,但适于食用。从制馅,揉饼,烘烤……每一步,月牙儿都不敢掉以轻心, 亲力亲为。她正守着玫瑰花饼出炉呢,忽然伍嫂过来, 慌慌张张说:“姑娘, 有几个皂吏过来,说是要请你到郑公府上去。”闻言, 月牙儿不禁把眉头蹙起。郑次愈这样一个大忙人,他怎么忽然想起自己了?怕是有蹊跷。月牙儿洗净双手,拍一拍身上的面粉,快步走到杏花馆里。果然有两个穿青衣的皂吏, 守在庭前等着。他们说话倒也客气:“郑公想念萧老板做的点心,特地叫我们来请萧老板到府上去做些小点心。”“难怪他老人家还记得,我真是三生有幸。”月牙儿笑道:“我换身衣裳,就跟你们走。”“这是自然,也请萧老板动作快些,别让我们为难。”月牙儿回房换衣裳的时候,瞟了一眼门外。只见杏花馆的前门有人守着,而她家自己进出的小门亦有人守着。月牙儿略一驻足,若无其事的往推开房门,一颗心却渐渐跳的快了。瞧这架势,当真只是请她过去做点心吗?她一把抓起笔,落笔极快,写了几行字,压在妆奁下——往常她外出得早,有什么事要交代伍嫂,都是写在纸上压在妆奁下。急急忙忙换好衣裳,月牙儿信步走出去。来人倒也没有委屈她,特地雇了一顶小轿子,就停在桥头。如今春意已浓,坐在小轿里难免有些气闷,再加上事情紧急,月牙儿难免有些心慌。“每临大事有静气”,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句座右铭,这才静下心来。她将最近做过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到底哪一项能够惊动郑次愈?堂堂江南道镇守太监,没道理无缘无故寻一个商户女的麻烦,多半还有其他的考虑。思来想去,月牙儿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之前操控杏花巷地价之事。此事虽说起源于她,但参与之人并不只有她,重头戏还是江宁知府李之遥等一众官人。他们家底厚实,出手可比月牙儿大多了。如今连官署都热热闹闹往大里修。这样大的动静,郑次愈是皇帝派来督察江南官场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倘若没有李知府等人,自己也绝没有重要到足以入郑次愈的眼。想明白缘故,月牙儿心下稍定。下轿的时候,月牙儿举止从容,落落大方。引她进门的书吏见了,也有些意外,原以为小姑娘会被这阵仗给吓坏,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副姿态。他笑说:“早听闻萧老板有林下风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边请。”这书吏却没有直接领她去见郑次愈,而是带她到了厨房,请她做一两样点心。“好说,倒是不知,郑公欢喜什么样的点心?”“你看有些什么是时令点心,做来便是。郑公生□□自然,不喜欢违时之物。”他这样一说,月牙儿就明白了。其实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学会用暖棚栽种瓜果蔬菜,因此市面上能瞧见着一些反季节的食物。可有许多人觉得,这样子做,有违天时,所以不肯食用。原来郑公竟然也是抱此想法的人。既然要做时令小点,如今这节气,第一个浮现在月牙儿脑海里的,就是青团。月牙儿来之前,以防万一,特意将杏花馆最出色的食材配料收拾在一个小篮里,提了过来。这里面就有她家的肉松。她问了问厨房的帮厨,又张望了一番。只见厨房里的食材很多,可以说是山珍海味都有。咸蛋黄也有,还是产自高邮的咸鸭蛋,风味尤佳。盘点完食材,月牙儿心里有了数。既然是这样,那索性就做肉松咸蛋黄青团。艾草易得,这时节,野地上随手可以薅一把。月牙儿吩咐下去,没多久,就有人摘来了一大筐鲜嫩的艾草。将艾草加山泉水捣出绿汁,用纱布过滤两三遍,直至没有杂质之后,再一点点添在糯米团中,边加艾草汁便揉。等到糯米为艾草汁所上色,呈现出一种碧绿色,便将糯米团团好,放在一旁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