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起先还没意识到这点,她还是来到京城之后才发现这一股追求“苏样”的风气。于是月牙儿索性用苏式园林的理念来改造新店铺。就是后来的宣传,也注重突出杏糖记是来自南边的点心。既然定下店铺的风格基调,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改造了。为此月牙儿请了一班匠人,特地对二层小楼进行了一番改装,运用了苏式园林的理念,不追求对称的格局,而是在店里有意做了隔断。人行其中,自下而上,自左往右,几乎不用走回头路。原本那班匠人看了月牙儿给的图纸,眉头紧皱,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式的店铺。可谁叫月牙儿出的钱足够多呢,匠人们只好拿出家传的本领姜月牙儿的图纸差不离的造了出来。等到货柜摆进去了,花草树木也摆进去了,领头的那个匠人自己走了一遍,感慨道:“我打小就跟着爹爹爷爷学手艺,三十年了,这是我造过的最惊喜的店铺。”他问清了杏糖记开张的日期,连声说:“到时候,我一定带着老婆孩子过来买点心。”腊月初七,老天爷难得给面子,放了晴。东宫内臣夏维坐在轿子里,打了个哈欠。今日本来不该他当值,做个儿夏维回到宫外的宅子,打算在家里睡一天。可是偏偏赶上了杏糖记开张的日子,他不得不起来,亲自去挑选些点心。距离上映日。太子说想要吃小麻花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这些时日也没听他再提过。但太子可以忘,他却万万不能忘,这是作为内臣的本分。轿子外,夏维收的干儿子殷勤道:“小爷想要吃点心,您只管差使儿子去买就是,何苦大冷天的还亲自出来跑一趟。”“你懂什么?”轿子一停,夏维□□儿子搀扶着下来:“咱家在东宫这些年,能混到这位置,全靠一点——将小爷的所有事,都当作大事来办。”“说的是,说的是。”夏维抬眸望去,只见杏糖记门前站了好多主顾,眉心一挑。看来这杏糖记的东西,应该还不错。出来帮太子买外头的吃食,夏维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譬如东福楼的肘子、锦食记的果脯,他都曾给东宫买过。太子喜欢新鲜玩意,因此听说了什么好吃的,就叫他去买。但毕竟是宫里娇养长大的孩子,口味极刁,寻常也很少有什么外头的点心能让太子叫夏维买第二回 。大约这杏糖记的点心,也会和东福楼的肘子、锦食记的果脯一样,太子吃过之后便不再念了。夏维向杏糖记走去,尽管他并未来过,但绝不可能认错。因为杏糖记的粉墙黛瓦在一众京城样式的店铺里,格外显眼。等走得近了,却见杏糖记的门外竟然排着一行队伍。前头有个招待的伙计向众人解释道:“现在店里人多,请再等一等,便可以进去了。”干儿子轻声问:“要不,我去和这店家亮明身份?”夏维一拍他脑门:“你是生怕科道官不晓得,是不是?左右今日无事,等一等也无大碍。”他既然发了话,干儿子也不敢多说什么。两人在队伍里等着,听着其他排队的人说闲话。“我有兄弟在江南做生意,他之前就来信同我说,杏花馆的点心可是金陵一绝。原本他还想给我寄一些过来,可距离那么远,就是再好的点心,味道也坏了,只得作罢。现如今它竟然在京城开了分店,那我一定要来尝一尝。”“哪有那么好,不就是点心而已,还能吃出多花儿来?我瞧着我们京城的点心也挺好吃的。”“那你在这里干嘛?”“凑热闹,不行?这店门前这块地也不是你家的呀!”“别理他,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再说了,他不买,咱们还能多买些。”众人正叽叽喳喳的争论呢,眼见着另一道月洞门里走出来一些主顾,手里大包小包的提着,皆是一张喜气洋洋的脸。于是话题一边,大家催促起伙计来:“他们都出来了,我们能进去了罢?”伙计数着人头,放了一批人进去。夏维正在其中,跟着众人走进宝瓶门。说起来,进去的路委实有些窄,按理说瞧着应该有些闭塞。可妙就妙在,有一面宝瓶式的铜镜悬在墙侧,折射出里边几案上的盆松。乍一看,跟有两道门似的,因此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里面别有洞天。一路弯弯曲曲的前行,一面是小路,一面是货柜。这货柜竟然是敞开的,各自分了格,每格里有包装好的点心,伸手即可拿到。有个圆脸姑娘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用梅花盒盛着各色小点心,给众人试吃。“尝一尝味道罢,若觉得合胃口再买。”夏维瞧见梅花盒一瓣格子里装着一小截小麻花,拿起来咬了一口。没错,就是这个味道,便说:“给我称两斤这个。”招待姑娘递过来一张油纸:“您吃的是小麻花,就是右手边贴了红笺的那一格,要多少,装多少便是。”她将手里的梅花盒转一转,眉眼弯弯道:“这位主顾,要不试一试我们的限量点心——蛋黄酥?”第76章 艾窝窝(略修细节)蛋黄酥?饶是夏维在宫里吃过许多酥皮点心, 但却未曾尝过蛋黄酥,便点点头:“那就试一试。”圆脸小姑娘将一个蛋黄酥切开,介绍说:“虽然价格贵些, 但我们家的用料都是极好的。”一个蛋黄酥切做四份,酥皮之下的起酥层分明可见。最外层是酥皮, 因为是刷过蛋黄液之后烤制而成,颜色格外漂亮, 一片灿烂金黄;第二层是细腻的红豆沙, 隐约带着点桂花香气;再往里,是糯米做的雪媚娘, 柔软而白嫩;最里面的咸蛋黄色泽微红,内里流油,令人满口生津。夏维尝了一小块,酥皮脆而不硬,隐约还有一股奶香。相较于外皮的酥脆, 内馅却赋予蛋黄酥柔软的口感,红豆泥的清甜包裹着蛋黄的咸香, 夹层的雪媚娘细白软糯, 如嚼白云。这样的点心,便是在宫宴上食用, 也是足够了的。“给我来四盒这个。”夏维立刻说。圆脸小姑娘柔声解释道:“实在抱歉,因为这蛋黄酥做起来工序复杂,食用的时限也短,所以目前一位主顾只能买一盒。若想要多的, 需得提前预定才好。”这么麻烦,夏维挑挑眉,低声道:“不知你们店主人何在?我有一桩大生意,怕是要和他当面谈。”消息传来时,月牙儿正在后厨看着新来的师傅做事。小满姑娘掀帘子进来,向她道了个万福。“东家,有位客人想请您出去谈生意。”她看了看厨房里的其他人,欲言又止。月牙儿会意,走到她身边来,一齐走到亭子间里,小满才说:“如果是寻常的客人,我自不会随意打扰东家,可这一位——”小满轻声说:“我看他面白无须,说话声气也有些细,一举一动都很有规矩的样子。怕是在宫里当差的。”“你是说内侍?”月牙儿垂下眼帘,问:“请他过来说话罢。”不多时,小满引着两位客人来到亭子间。这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领头的那个约莫三十来岁、背微微有些弓着,长得一团和气。“贵客临门,不胜欣喜,二位请坐吧。”那个年纪较小的男子皱眉道:“合该要店主人招待才是,一个女子能做什么主?”月牙儿笑一笑,吩咐小满端茶来,而后才看向那人,落落大方道:“我就是这家店的店主人,如假包换。”那人还想说什么,见前者转动了一下佛珠,便知趣的不说话了。“鄙人姓夏,如今在东宫当差,见你家点心做得好,特意想买一些回去。”夏维开门见山,将自己的牙牌亮了出来。月牙儿起身敛衽:“失敬失敬,原来是如此贵客。”小满端了茶来,放在几案上请两人用。夏维道:“茶就不吃了,请将小麻花、蛋黄酥等包一些,给我带去。”月牙儿一面吩咐小满去拿点心,一面同他攀谈起来:“说来也是荣幸至极,上一回我做出了一道点心,竟然得了贵妃娘娘的意,实在是受宠若惊。不知道这一次,福气还够不够用。”“还有这事?”月牙儿将之前郑次愈送金箔蛋糕的事简短的讲给他听。夏维听了,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金箔蛋糕原是你做的?”“正是,借花献佛将方子献给了郑公。”“这样说来,你同郑公也是认识的。”“不瞒您说,这次进京,还是跟着郑公的船队后头回来的。”“若是这样,那大家都是熟人。”夏维的语气柔和了些:“挺好的,你那店竟然开到京城里来了。”月牙儿笑说:“这也是幸得贵人相助。”正说话,鲁大妞抱着两个梅花盒掀帘子进来了。月牙儿将那梅花盒盖打开,只见五瓣格子里依次放着小麻花、蛋黄酥、桂花糕、龙须糖和粽子糖。“这些都是小店卖得最好的点心,您看怎么样?”夏维俯身看了看:“你这梅花盒子也挺好看的,这样装点心,倒瞧着更好吃了。”“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月牙儿将梅花盒叠在一起,说:“这点心也得要包装。”小满也拎过来三四包寻常包装的点心,同那梅花盒放在一处。月牙儿说:“这些是孝敬二位爷的,都是些小东西,若吃得好也是我们杏糖记的福气。”送走两人,小满神情很激动:“竟然还有宫里的贵人愿意吃我们店的东西。”“少见多怪。”鲁大妞道:“在南边的时候,东家做的金箔蛋糕就曾送到宫里了呢。”她忽然想到一事,拉住月牙儿问:“这一回,你还是打算把点心方子卖出去?”月牙儿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一是离得远,没办法。二是金箔蛋糕这东西,其实稀奇就稀奇在点子上,但从手艺来瞧,其实并没与什么难题。后来不是也有其他店推出了金箔妆饰的点心么?可今天这些点心却不一样,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今日呈上去的几道点心,她都是将工序拆开来,分别让不同的师傅做的。譬如蛋黄酥,知道调馅的,不知道怎么将奶味酥皮做好;知道做酥皮的,不知道怎么做雪媚娘,大大降低了完整的方子泄露出去的风险。何况,纸上写得制作方法是一回事,自己亲自动手做,又是另一回事。许多时候看着好像学会了做一样点心,可真开始动手才发现怎么着都达不到效果。这个小插曲之后,月牙儿就命人每日特意准备两份梅花盒,里面装着各色小食,以防万一。果不其然,第二日来了个小内侍,将两份梅花盒都买了去。月牙儿想了想,将管采购的人喊过来,特意吩咐:“你叫那做盒子的,多做些来。眼看就要过年了,这种梅花盒什锦点心,一定好卖。”别小看了这梅花盒,点心用这个梅花盒装着,价格立刻上去了。一个梅花盒什锦点心的价格,可比得上单买三四斤点心了。这小内侍两三日会来一回,几乎将杏糖记的点心买了个遍。这一来二去的,也熟悉了,因为每回他来,月牙儿都会叫人赠些点心予他。为了这个,小内侍跑杏糖记都跑得勤快些。“还是萧老板好,我有个哥们曾去玉福楼买烤鸭的,那店主人都不出来迎的,更别说有什么福利了。”月牙儿同他闲聊起来:“怎么,宫里用的吃食还要到外头来买?”“有些侍长喜欢街市上的吃食,嫌宫里的御膳房炒不出味道,便使我们出来买。”小内侍解释道。原来本朝的后妃皆选自民间,多是小家碧玉,往日在家时便吃惯了宫外的美食。一朝选秀进宫,偶尔也会忆起待字闺中时所尝过的美味,便差遣内侍去买来。当然,这也得是得宠的妃子,才能这样做。小内侍望见杏糖记门前络绎不绝的主顾,感慨道:“您家的店,和皇店比起来要热闹多了。”皇店是什么?月牙儿听见这个词,问道:“您说的皇店?”“就是鸣玉﹑积庆二坊的皇店,专门开了一家茶酒店,若是内库里有不喜欢的不用,就放在皇店里卖。”小内侍感慨道:“说起来,听说皇店初开的时候,仅宝和六店一年的商税,就有数万两白银呢。可现如今……”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这时小满已将点心盒准备好,小内侍拿上之后,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月牙儿立刻抓着小满问:“你知道皇店吗?”“知道呀。”小满见她问起,便将自己晓得的关于皇店的事尽数说出来。原来自文庆年间起,皇帝就将查封的权贵店铺、以及一些官署店铺改为皇店,指派一位提督太监代为管理。每年上缴给天家的贡品,其中不合心意的,就放在皇店里出售,每年盈利,归天子私库。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最近这些年,皇店却越发落寞了。小满愤愤不平道:“你不晓得,那管皇店的人真真是蛮横极了。只要是和皇店开在同一条街,必定有人去征税,就是挑个担子去那儿卖馒头,也要交钱给皇店。听说还有对商贾敲诈勒索的,以次充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最后闹得同在一坊的商家,不是把店子卖了,就是换个地方做买卖。原本很繁华的地段,如今竟然落寞了,真是可恨。”月牙儿听得很认真,她想起自己才来京城时,也曾从鸣玉﹑积庆二坊过。明明是个好地段,街上却很冷清,那时候她还奇怪呢,原来原因在这里。她正沉吟不语,忽然帘外有人轻唤:“东家,我做了样点心,您可有时间看看?”说话的人是杏糖记新招的厨子,姓莫,人生得圆滚滚的,很和气。月牙儿掀帘子出去,只见他手里托着一碟儿点心,是雪白色的团子,外皮点着一粒红色山楂糕,样子很好看。“这是什么点心,挺漂亮的。”莫厨子憨憨的笑:“是艾窝窝,我最拿手的就是这道点心。如今正好该是做艾窝窝的节气,我便做了点,让您尝尝。”“是京城点心吗?”月牙儿拿起一个艾窝窝,用手托着,轻咬一口。是面粉配合碾碎的江米粒做的窝窝,松软柔韧,微微有些粘牙,馅心是甜的,有点似汤圆。她吃的时候,莫厨子说:“是,这艾窝窝是京样点心。我从前呆的那家店,一般是从春节起开始卖艾窝窝。据说是因为艾窝窝旺年节,又喜庆又好看,一直卖到春夏季节打止。”月牙儿点点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件事,各地的风味各有不同,咱们店里除了南边的糕点,也得有些京城时兴的点心。多谢你提醒我。”她将鲁大妞唤过来,要鲁大妞将这艾窝窝择期添上食单。第77章 细豌豆黄一到年底, 京城的街上便多了好些人,都是采买年礼的。其中不乏特意从外地赶至京城,为达官贵人们送孝敬的人家。毕竟, 朝中有人好做事。邓长涵便是抱此目的赶到京城的,他已过他已年过四十, 却仍居县丞一职,数年未曾动一动。这次进京来是想之给同乡的上级贺岁拜年, 也想着如果有机会, 能够换一个肥缺。县丞的俸禄并不是很高,索性他还有些家底, 妻子的娘家也略有产业,给的陪嫁也很丰盛,因此两人在银钱上并不为难。因此在年节之前,同家里人商量过后,他便带着银票和一些土特产上京来。邓长涵虽然有些家底子, 但也实在比不上其他富贵人家,能够用真金白银砸开一条路。要真有那个钱, 他早就捐一个官做了, 何必想着打点关系?然而他任职的所在是一个偏僻地方,也没有什么金贵的东西, 实在拿不出手。所以尽管带了一些土特产,但是邓长涵主要还是想到京城里买一些时兴的礼品来送人。他来到京城之后,没有冒冒失失上门,也没有直接去买礼品。邓长涵花费了一番功夫, 打听到上司家的门房住在哪儿,提着土特产上门拜访。富贵人家的门房,多多少少知道些主人家的好恶。既然是送礼,那必然得投其所好才行。不然钱花了,然而买回来的年礼却被放在库房里吃灰,那这礼送得还有什么意思。门房见了邓长涵的名帖,又看了看他带来的东西,有土特产有酒有肉,于是脸上泛起笑意:“您倒是会做事。”寒暄一番后,家人将酒温好送来,两人一面喝酒、一面吃些下酒菜。寒暄之后,门房提点道:“年礼这东西,我家主人府上从来就没缺过。实话告诉你,有多少用不着的,转手就送了出去。虽然礼单上记着名,人心里没记着你的名字,又有什么用?”邓长涵一听,附和道:“这话是再真也没有了。我倒是想送些投其所好的东西,只是不晓得大人所喜之物为何?”门房哈哈大笑:“大人喜欢玉石,你买得起上好的羊脂玉么?”“那……不知夫人喜欢什么?”“喜欢宝石头面。”得,又是一个邓长涵难以买到出众的礼物。他带来的银票,虽然足够买玉买头面,但绝无可能买到令人眼前一亮之物。若是平庸的年礼,又毫无作用。邓长涵叹了口气,转念问:“那府上的小娘子小郎君有什么喜欢的。”门房想了想:“小娘子和小郎君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对了,喜欢吃好吃的点心。昨天还听说小娘子吵着要一个什么‘梅花盒子’点心。但去买的家仆都说,已经全部卖完了,就连预定也要排到年后去。为了这个,小娘子还闹了一会儿呢。”这听起来倒是个突破口。邓长涵暗自将这“梅花盒子”记在心里。从门房家离开后,他先去了杏糖记,在店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能进去。一问,果然已经没有“梅花盒子”卖了。他想亲自问一问老板,看能不能给他匀出一个梅花盒子。可店里的招待回答说:“东家今日没在店里。”邓长涵仍不死心,又打听到了老板的住址,直接上门拜访。他去了一回,谁知店主人却不在家。看门的江叔瞧他的名帖大小是个官儿,便同他说:“我们东家虽然不在,但是姑爷却在家的,我帮你传个话,看他见不见你。”等候的时候,邓长涵在心里将他听来的消息过了一遍。这人所说的姑爷,大概就是萧老板的夫君,江宁解元了。邓长涵也是考过春闱的人,虽然没考中进士,但有些经验也能讲与他听。坐了一会儿,江叔掀起帘子出来,说:“请跟我来。”过了一重院子,只闻梅香浮动。果然在庭前有一株腊梅花,花开得正灿烂。邓长涵跟着江叔进书房,只见一个少年正坐在书案后写文章,见他来,起身相迎。“我夫人今日在外头有事,你若有要紧事,我可代为通传。”好年轻的举人。邓长涵心里的重视又多了一份,他自己是三十来岁才考中的举人,尽管都是举人,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前途同他的前途,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不急不急。”邓长涵笑着将带来的土特产奉上,笑吟吟地说了自己的身份。吴勉叫江叔倒茶来,转头和邓长涵道:“我合该叫一声前辈的。”邓长涵瞥见他书案上的文章,笑说:“我也算倚老卖老,索性说些会试的经验与你听。”他指点着纸卷上的墨团:“这是错字,是不是?”“惭愧,落笔的时候少不了写错几个字,倒是弄得纸张有些墨痕。”吴勉回答道。邓长涵起身走过来,指点说:“你这样改错字,难免有些不美观。大人们评卷的时候,见纸面墨痕破多,难免有些不喜。我倒是有个法子,你或许可以听一听。”“愿闻其详。”邓长涵向吴勉要了一把小刀,一张薄纸。“这刀要是再小些就好了,只可惜我没讲我的小刀带来,不然可以直接赠你。”他一面说,一面捏着小刀贴近错字处,将那一层错处轻轻刮去,手法极其轻柔。那纸页上的错字就如同蜕了层皮一样。虽墨痕不见了,纸张却未破,只是比旁的地方略薄些。邓长涵又裁下一块等大的纸页,沾了些水,将纸被微微润湿,贴着那改错处轻轻一粘。纸张立刻恢复成白净的模样,就是将卷子拿起来,对着日光左瞧右瞧,也瞧不出补缀的痕迹。“这就叫做‘打补子’,你瞧,这样一改,卷面就好看多了不是?”吴勉将那卷子拿过来瞧,赞叹不已:“确实如此,当真巧妙。”邓长涵将小刀、纸张收好,笑说:“但也需要在家自己练习好,不然要是将错处刮出个洞,那就是开天窗喽。”“我记下了,多谢邓爷。”闲话一番后,邓长涵才提起来意:“我有一故友,他家小辈很喜欢杏糖记的‘梅花盒子’点心,听说店里已经没有了,还甚至哭闹起来。我就想来问问,不晓得贵府还匀得出一个梅花盒子吗?”吴勉沉吟道:“她外面店里的事,我一向是不过问的。这样好了,等她回来,我帮你问问。”“那感情好,多谢没将我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言重了。”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前面传来动静,江叔高声道:“东家回来了。”吴勉起身,向邓长涵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月牙儿才进门,就听说有客来,听江婶描述一番,心里也纳闷:她应当不认识这号人呀。等她进屋一看,吴勉倒和这客人有说有笑的。听吴勉转述完邓长涵的来意,月牙儿道:“大冷的天,难为你过来,江婶,你再叫人去厨房里找找,看还有没有多的梅花盒子。”江婶应声出去,脸上却有些疑惑,去问鲁大妞:“鲁姑娘,家里还有多的梅花盒子没有?”“除了特供的那两个外,当真一个多的也没有了。”鲁大妞说:“主要是没有多的木盒子的,那做盒子的人说了,要等到年后才有。东家知道的。”“那她为何要我去找一找,不多此一举吗?”鲁大妞吃了口茶,笑说:“斩钉截铁回人家说没有,岂不是特不给人面子,自然要显示得重视些才好说话。你到隔壁转一圈,就说怎么也没找到就好了。”江婶依言而行,转回到正房里,回话道:“东家,找了一圈的,也看了预约的单子,是真的一个多余的梅花盒子也没有了。”月牙儿遗憾道:“真的寻不出了?”“是,一个空盒子也没有了。”月牙儿闻言望向邓长涵,遗憾道:“实在抱歉,大概是真没有多的了。”她又说:“可是让你空着手回去,也不大好。这样吧,如果不嫌弃,不如带一些我们新制的点心回去,这些点心还没有往外开始卖呢。”“不知是什么点心?”“细豌豆黄和沙琪玛。”月牙儿索性叫江婶从小厨房里把两样点心拿来给他瞧。这些都是她受到莫厨子所做艾窝窝的启发后,特意做出来的京式点心。如今虽已经定了型,但还未曾出售。因为大规模做的话,原料要到春节后才能运来,所以只有一些样品。不多时,江嫂端了两样点心来,一碟儿是细豌豆黄,一碟儿是沙琪玛。“邓爷,请尝尝罢。”邓长涵点点头,端详着眼前的两样点心。豌豆黄他见过,庙会的时候总有人挑着担子卖。但眼前的这碟儿细豌豆黄,却与那些粗糙的豌豆黄不同,光泽色黄,颗粒极其细腻,好似珍珠与沙砾的区别。他掰下一小块,才送入口,豌豆的清甜便化开在舌尖之上,清清凉凉,格外爽口。难怪叫细豌豆黄呢,果真和那些普通的豌豆黄不同。邓长涵又看向沙琪玛,那是一块长方形的点心,米黄色,一粒一粒团在一起,还有葡萄干夹杂于其间。这点心的名字好奇怪,为什么要叫“沙琪玛”?邓长涵疑惑的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眼前一亮。这沙琪玛绵甜松软,微微有些粘牙,吃起来满嘴生香,口感很独特。“这两样点心就很好。”邓长涵笑道。月牙儿便叫人拿来贴着杏花的纸盒,亲自将两样点心包装起来,交给邓长涵。邓长涵拎着两包点心,心满意足的走了。见没了外人,月牙儿将鬓上头面都卸了下来,青丝懒懒地披在肩上。她一面梳头,一面同吴勉说:“你可听说过商会没有?”“商会?”吴勉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替她梳头发:“这是何物?”“就是商人组成的集会。”月牙儿望着镜中两人的影子,笑吟吟地说:“大约年后,京城里便会有商会了。”第78章 纸片羊肉自从杏糖记走上正轨, 月牙儿便借着拜早年的名义,抽时间开始拜访起京城里著名的商户。因为金陵杏花馆已然小有名气,而杏糖记最近在京城里也名声鹊起, 所以这些商户倒还愿意给她一个面子,请她进屋来吃茶聊天。今日她却拜访的这一家, 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玉福楼主人——黄家。据说黄家的长辈里,有人曾当过御厨, 后来归家, 自己改良了一些食物做法,开了玉福楼的第一家店。在后来的岁月里, 玉福楼在京城又开了两家店,在直隶也开了店,破有些规模。他们家的招牌菜,也是最负盛名的菜色,是薄纸羊肉。玉福楼家的羊肉, 切得薄如纸一般,再配上一碗精心调制的佐料。将黄铜小火锅点上火, 倒入高汤。等到黄铜火锅里的高汤, 咕噜咕噜的滚着白泡儿时,顾客便可用长筷子加一片薄薄的羊肉, 放在里面烫。只需默数几个数,羊肉颜色就完全变了,空气里也增添了羊肉的香气。尤其是冬日的时候,玉福楼的生意便越发的好, 时长要等位。因为他家的炭火烧得很旺,外头虽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在店里却可只穿一件单衣就好。守着黄铜小火锅,大口的吃肉,大口的喝酒,最是畅快不过了。月牙儿也去吃了一回,吃完之后,心服口服。难怪玉福楼能够火遍京城,每到冬至的时节,人们一提起要吃羊肉,便想起玉福楼。除开羊肉之外,近年来他家又新增了烤鸭这一名吃。肥鸭用果木炭火烤制,色泽红而艳。酥脆的鸭皮带着些柴木的清香,这清香和鸭肉的焦香掺和在一起,格外的诱人。凭借这两样美食,玉福楼在京城里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大饭馆。月牙儿几日之前就给黄家下了名帖,得到回复之后,这才约定了今日上门去拜访。招待她的这一位叫黄少平,是玉福楼的少东家。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也很年轻。待人接物很有一套,总是客客气气的。见了面之后,两人先寒暄了一番。“我初来宝地,很多地方都不大懂。说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合规矩的,还请你们多包涵。”“这说的哪里话?萧老板的杏糖记,最近可是开得红红火火的。之前也听在南边采买的家人说过,杏花馆的声势,可不比我们玉福楼小呢。”黄少平笑说:“你是怎么想到的在江上办船宴的呢?这可真是神来之笔。”“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月牙儿笑答:“我前日还去玉福楼吃的羊肉火锅,真真是极好的羊肉,切得薄如纸一般,也没有什么膻味,蘸着调料一起吃,我足足吃了一大碗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