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阳见对面的三个人沉着脸,都不说话,赶紧乐呵呵地招呼大家涮菜。顺带和林海澄,严轩唱起了三黄。“凯哥,我这来文工团也三多了,还是第一次和您吃饭!来,这杯我先干为敬!” 贺东阳说着给郭凯倒了一满杯二锅头,跟他碰了个杯,也不管郭凯喝不喝,自己一仰脖干了。郭凯撩哧小姑娘可以,酒量不行,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勉为其难咕咚咕咚喝了一半。“哎,不够意思啊,我叫您一声哥,您多少给老弟点面子啊!您这第一杯可得干了啊,大家可都看着呢!”贺东阳说着,把郭凯的酒杯重又端起来递给他,眼睛瞄着剩下的半杯酒,直到看着他全部喝完。“哎!这就对喽!”郭凯空腹猛得灌了一满杯白酒下去,顿时觉得食道火辣,头顶充血,晕飘飘的。手里的杯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严轩的酒瓶已经紧跟着凑上来,很快帮他满上,又是结结实实的一杯。“郭子,这杯我敬你!这些年还真没少麻烦你,来,这杯我干了,你随意!”严轩说完,自己痛快地灌下一杯。萧鸣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喝急酒,以为文工团喝酒的规矩都是这样的,何况身边还有个修罗坐阵,自己默默坐那没敢动。郭凯看出来他们集中火力,都是朝自己来的,也不生扛,往后缩了缩说:“严哥,不行,我酒量可真不行,先吃菜,先让我吃两口菜。”“没问题!酒你先意思一下,然后吃菜!”严轩说着,往郭凯碗里夹了一筷子涮肉,酒杯一直在那端着等。郭凯不好意思再拒,只得又闷下一大口。对面这三人,现在轮到林海澄了,只见他盯着郭凯酒杯里剩下的半杯,给自己斟满,然后说:“郭凯,要是我没记错,你是咱们文工团里唯一一个海归吧!不简单,来,我也敬你一杯!”他说着准备帮郭凯续满,却在接收到对面穆旻天“你们要干什么!都适可而止吧!”的眼神后,缩回了手里的酒瓶,仗义地说:“你把杯里剩下的喝完就行,我干了!”郭凯手里夹着的肉还没来得及搁进嘴里,剩下的那半杯也在林海澄的猛烈攻击下,闷下了肚。如果刚刚仅仅是有点晕,现在郭凯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转圈了,他不胜酒力地托着腮,胃里烧得连涮肉都塞不进去了。“吃菜,吃菜!”贺东阳这才开始招呼大家吃菜。铜锅搁在长桌中间固定的圆洞里,萧鸣想要夹菜,就得贴着穆旻天伸长胳膊去够,目测一下距离,也未必能够得着,估计还得站起来才行。为了吃口菜,想想都麻烦,萧鸣没动筷。“你怎么不吃啊,萧鸣!”贺东阳坐她对面,瞄了眼穆旻天,见他老人家端着茶杯,一点照顾人的意思都没有,只好自己拿一双公筷,往萧鸣碗里夹菜。“够了够了,我自己来,谢谢你!”萧鸣扶着碗,对贺东阳客气地笑了笑。“我看你就是成心!”喝多了的郭凯,绞着个大舌头开始嘟囔,刚刚没喝酒时忍住的不满,现在借着酒劲全倒出来了:“你贺东阳就是故意的,怎么着,你对萧鸣有意思还是怎么着,我告诉你,坐在这桌上的,要对她有意思,也是我最早,我最早对她有意思!”他这话说得口齿很不清晰,不过在座的诸位,包括萧鸣在内,都听到了,也听懂了。萧鸣越过穆旻天想看一眼郭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喝多了,开始讲酒话醉话了,结果穆旻天低头凛了她一眼,截住了她的视线。萧鸣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在老师面前迅速地下了头,开始抠哧自己的手指。“什么你最早?你们之前就认识?”贺东阳问。“当然,萧鸣12岁开始和我妈学琴,我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上了她,足足暗恋了她六年!”这一句话如同铜锅里熊熊燃烧的炭火,将桌上的食客们都烤着了,对面三位齐刷刷看了眼萧鸣,又看了眼穆旻天,再看回萧鸣,如此一个回合之后,严轩开口问郭凯:“真的假的?”郭凯在那摇头晃脑,估计已然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严轩只得看向萧鸣问:“他说的是真的?”“我确实和他妈学过小提琴,其他的,我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是我,是我暗恋你,你怎么会知道!你每周来我家里还课的时间我都会做上标记,在你来之前我就会把自己的房间门打开,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你一眼,要是你哪周突然没来,那个星期我都觉得少了什么。还记得那次我和你合奏吗!那是我求我妈的,因为我就要出国了,可你从来都没看过我一眼,我想用那样的方式和你做一个告别!就这样,六年!”约莫是酒劲给了郭凯酒胆,他在似醉非醉的,睡一觉就可以什么都不承认发生过的状态下,一股脑吐露出了深藏在心底的,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吐完之后,他打了一个浓郁的酒嗝,之后如释重负地趴倒在桌上,呼呼睡了过去。萧鸣怔在那,刚刚还在抠哧的手指已经攥成了拳,脸色涨成了涮锅里的红油,呐呐不知如何接话。“这就……”林海澄推了推郭凯,见他一动不动,于是无奈地看着旁边的严轩和贺东阳说:“倒下啦?”“满意了?”穆旻天“嚯”得站起身,冷冷丢下这三个字,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第9章一顿涮锅,最后的结局是:贺东阳,林海澄和严轩轮流驾着郭凯,把他送回了家。穆旻天板着修罗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萧鸣——那个秘密中的女主角,莫名其妙的躺枪者,对着一锅红油,无语至极。都说酒后吐真言,郭凯的表白,不知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只要有真的成分,对萧鸣来说就是个不小的冲击。难怪时隔多年,郭凯一见面就能叫出她的名字,而她,却连对方是谁都认不出来。所以,他再见到她之后的热络,热心,热情,包括连续一周的约饭,其实都是有备而来?所以,穆旻天才会让她离郭凯远一点?“看不出来啊,郭凯这家伙,平时拈花惹草没个正行,原来还是个情种!”回去的路上,严轩不禁感慨。“嗯,我也没想到,看样子,这次郭子是要动真格的了。”林海澄应声附和。“不行!他动真格的,那,那我师傅怎么办!”贺东阳急了。打从星期一他要去找萧鸣,被师傅按住,结果师傅自己过去和萧鸣说了半天话之后,他就觉得师傅有情况。他琢磨了一个星期,暗中观察了一个星期,终于从师傅每次见到萧鸣时闪躲的眼神中悟出了些什么——他跟了师傅三年,什么时候见过师傅会刻意躲闪一个女孩子投过来的眼光?要么不理会,要么直视。为什么会突然躲闪?那是因为他师傅心里有事藏着掖着,心虚啊!他的这一推断,终于在今天得到了验证。他们四人在火锅店刚坐下不久,郭凯就领着萧鸣进来了。一开始,师傅的脸色还挂得住,仅仅略显阴沉,可渐渐的,那阴沉的脸色简直快要杀人了。吓得贺东阳,赶紧屁颠颠站起身,跑到郭凯那桌,把二人连蒙带拐地拉过来,分散师傅眼神里的火力。他原本的打算是,把郭凯迅速灌晕,然后自己,严轩,林海澄也喝多了,然后就没郭凯什么事了,也没他们什么事了,后面的事,就交给师傅了。谁知这个郭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喝醉了还那么多废话,可恨是句句煽情,直把师傅眼里的光都扑灭了。没了计策,可以再谋,没了斗志,可就只能认输了。他可怜的师傅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周末萧鸣给家里去了个电话。萧鸣的父母是当地文化局的双职工,前年都已退休。女儿十八岁离家,如今有了自己的工作和朋友,他们无事一身轻,又想得开,一年里有多半年开着辆小吉米尼全中国的跑。萧鸣想找他们,一般都要先翻翻他们的朋友圈,才知道他们的具体坐标。难得这两天他们在家,萧鸣抓紧时间汇报了一下新单位的情况。“找时间去看看你大伯。”爸爸在电话那头说。“好。”“要不是你大伯,你也不会上广播学院,如今你毕业了,时不时要常去走动走动,别嫌远,犯懒!”“不会,我有时间一定去!”萧鸣的大伯是广播学院前任副校长,萧鸣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退休了,不算沾到什么光,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是大伯力排众议,建议萧鸣考的广播学院。“还有什么事吗?”“没有了。”“嗯,少吃点泡面,文工团不是有食堂吗,自己不会做饭就去食堂吃!”“好,知道了,放心吧!”萧鸣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爸。虽然身子骨弱了些,却一点都不影响她淘气:把课本撕了折纸飞机到处飞,藏一书包的苍耳专粘穿毛衣的同学,把同学的书包扔到别人家的院子里,爬墙头被铁钩挂住,带着同学一起站在四楼的窗户外面看风景。好在文化局的大院里都是相熟的同事,人孩子家长找来了,至多也就是发两句牢骚,不会真对孩子怎么样,可萧鸣她爸后怕啊,自己的娃天天干这些玩命的事,还领着小伙伴们一起玩,这要有个好歹。于是挨骂是少不了的,可萧鸣不长记性,骂两下对她而言根本起不到作用,只好挨打,挨着挨着,就特别怕她爸。现在虽然长大了,离家了,但那种怕还是融在骨血里的,比如今天她原本打算煮锅方便面应付下,没想去食堂,但既然老爸都那么说了,那还是去吧。周日傍晚,食堂人不多,大部分座位都空着。萧鸣难得可以挑挑拣拣,看中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要走过去,身后有人叫她:“萧鸣!”萧鸣回头,看见了贺东阳朝她招手,还有坐他对面的穆旻天,背对着她,没有回头,看不到表情。“来这边坐吧!快来!”面对贺东阳热情地招呼,萧鸣显得很为难。穆旻天宽阔而又僵硬的后背如同一堵写着生人勿进的墙,誓要将她隔离。而贺东阳不理不顾的拆墙行为,又让她不好意思回拒。只好点点头,挪着步子走过去,身体的呆板出卖了她的不情愿。穆旻天和没看见一样,埋头吃自己的饭。贺东阳见她端着餐盘站着,赶紧拉开了自己旁边的椅子说:“坐!”萧鸣应声坐下,手里的餐盘小心翼翼地搁在餐桌上。没敢发出一点声响。“今天没出去?”贺东阳问。“没有。”萧鸣答。“郭凯后来找你了吗?”贺东阳瞄了穆旻天一眼问。“没有。”萧鸣也瞄了穆旻天一眼答。他大概刚和贺东阳打完篮球,穿着运动装,额头的几捋头发沾着汗水,下巴冒了层青茬,样子有点陌生。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穆旻天没有任何反应,像完全没听见一样。“你吃这么少!”贺东阳作势看了眼萧鸣的餐盘,夸张地说。“吃不完也浪费,干脆少打一点。”萧鸣扯了一丝笑容回应贺东阳的关心。对面,穆旻天的眼皮稍稍抬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萧鸣的餐盘,又迅速垂下了。“你不用管他,他昨天晚上感冒了,今天嗓子疼,不太想说话。”贺东阳见萧鸣有些拘谨,下巴指了指穆旻天,对她说。穆旻天这会才猛地抬起眼,使劲瞪住贺东阳,厉声喝道:“闭嘴!”“您生病了?”萧鸣掩饰不住自己焦急的神情和语气,一双眼睛如同x光机似的对着穆旻天上下扫描,想要检查他的病灶。穆旻天没理会她的关心,端着盘子起身就要走,贺东阳慌忙拉住他:“没吃完呢,师傅!”穆旻天剜他一眼,嫌弃地扒拉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严重吗?吃药了吗?要去医院吗?不舒服为什么还打球呢!”萧鸣目送着穆旻天的背影,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射向贺东阳。“感冒而已,你干嘛这么紧张?”贺东阳佯装不解地看着萧鸣,若有所思。萧鸣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反应过度,遂呵呵干笑了两声,说:“这不排练的关键时期吗,男一要是病倒了,可怎么办!”“哦,因为工作啊,我还以为……”贺东阳故意欲言又止,一双桃花眼似是想要看穿她,看得萧鸣怪不自在的,匆忙接了句:“那还能因为什么!”却因为过于匆忙,没什么底气。“哎……”贺东阳摇了摇头,似是很艰难地下了决定,非常慎重地组织好语言,看着萧鸣说:“萧鸣,我这人虽然有自来熟的毛病,但还算懂分寸。你和郭凯的事,按说我不该管,但因为这事与我师傅有关,我就不能袖手旁观。郭凯在文工团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女朋友一年少说要换七、八个。如果你的出现能让他浪子回头,那对于文工团的女同胞来说,也算是功德一件,可就怕……”贺东阳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为什么这件事和你师傅有关?”萧鸣不傻,她听得懂贺东阳的意思。“为什么?我哪知道为什么,那你得问我师傅!”贺东阳也不傻,两情相悦这种事,怎么能从他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来。“他不理我,你刚刚也看到了!”萧鸣说到这,有些丧气,一想到昨天在火锅店里穆旻天看过来的眼神,她就像噎了个大馒头在嗓子眼,梗得慌。“他不理你?为什么?”贺东阳嘿嘿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萧鸣的肩,学着《红星闪耀》里斯诺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萧鸣,这生活啊,光会录音可不行!”从食堂出来,天色已暗,路灯还未亮,正是拍戏时导演最喜欢用的自然光,叫做带密度。每当这个时候,剧组里的所有工种都会喊着两个字——赶光!赶光!与落日前橙红,葡萄紫,蓝灰色的天空较量一番,直到太阳彻底落入地平线,天色完全黑下来。萧鸣没有回宿舍,她先是沿着文工团的主干道走到了尽头,然后向右转进一片小树林,和树上突然跳下来的一只小松鼠面面相觑了一番,之后接着往前走,路过舞蹈队的排练场,文工团幼儿园,来到篮球场。这时,篮球场边高耸的射灯已经亮起来,天色黑沉了下去,耳边回响着秋日里最后的几声蝉鸣,大青衣吊嗓子咿咿呀呀,圆号吹出音阶,还有篮球落地的叮叮咚咚。她在场边的木椅上坐下,也不知眼神看着哪,忽然有一只飞蛾在她视线里绕了个圈,她的视线于是紧跟着那飞蛾,随它越飞越高,一直飞到了高耸的射灯下,看那里聚集着的无数飞蛾,杂乱无章地跳着舞蹈。她默默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了旻天。两人的信息还停留在上周末,第一次没头没尾的打招呼。萧鸣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着:在吗,感冒好些了吗?停了几秒,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重新输入:穆哥,感冒要多喝水,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复!萧鸣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又全部删掉。思来想去,只编了两个字——在吗?点击,发送。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何其漫长而煎熬的等待。没有回复。她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提问呢,提问了就要等待回答,还不如上来就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不用像现在这样因为等不来回答而无法继续说想说的话。萧鸣轻轻吁了口气,舒缓和释放了自己的紧张,她不擅长等待,特别是已知的没有希望的等待,于是收起手机,起身回屋。打开房门的一瞬,手机提示音响,虽然不报希望,她仍然抑制不住激动地点开屏幕。信息是郭凯发来的:在吗?她理解这种心情,直接拨通了郭凯的电话。“喂。”“可以见面吗?”郭凯在电话那边试探着问。“不方便。”萧鸣关上房门,淡淡道。“我,昨天我喝多了,你别忘心里去。”“嗯,醉话而已,我不会在意。”“其实也不完全是醉话……”“郭凯,如果醉话不假,谢谢你喜欢了我六年,还有,谢谢你作为同事,作为同行给我的帮助,真的很感谢。”“萧鸣,我们见面说吧,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郭凯有点急,他擅长的是面对面的单刀直入,而非隔着听筒倾诉衷肠。“不用了。郭凯,我想还是定义好咱俩的关系再见面吧。我的初衷是做普通朋友,如果这点对你而言有难度,那咱们就做普通同事,如果你觉得还是困难,那就……”“普通朋友吧。”郭凯在电话那头抢白:“我可以,你放心。”“好,普通朋友已经是抛物线的顶点了,再驽劲只会往下滑,我没有任何试一试的想法,郭凯,你最好也不要。”“好的。”“那,再见吧,朋友。”第10章周一的排练,大概是萧鸣入团以来最不在状态的一次。好几次音乐不是起早了,就是放晚了,有一回演员的台词都说完了,音乐刚进。赵兆几次回头看她,想要提醒她,又怕打乱她的节奏,按捺住没动。穆旻天没来。为什么?萧鸣对着工作灯,假设了一万种可能,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他病得严重,没法参加排练了?排练中场休息,看准了贺东阳招呼林海澄几个走了出去,她急急忙忙从后面冲到台口,打算找贺东阳问问,猛地一推门,“咚”得一声闷响,厚重的木门在撞到来人的同时也给了她一个反作用力,回撞到她头上。“啊!”萧鸣疼得脑袋发懵,揉了几下才想起要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穆旻天?萧鸣闻声迅速扬起头,屋外射入的阳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逆影,有如神祗。他一把拉开她罩在脑门上的手,低下头,男一号的颜凑到她眼前,她更晕了。“我,我没事……”他迅速放开了她的手,也不说话,只用一双炯炯的眼扫过她光洁的额头,那里微微泛起一片肉粉色的红晕,比起她耳廓上的血红色,还差得远。这样近的距离,萧鸣仿若置身于青藏高原,氧气稀薄。不远处的赵兆发现了穆旻天,伸手招呼他:“来了?会开的怎么样?”穆旻天收回搁在她脸上的视线,稳步走向赵兆,开始汇报他迟到期间发生的事。团里准备近期下基层慰问演出,各队都有任务,话剧队要报两个语言类节目。穆旻天下午代表话剧队参加了团里的工作会,确定了话剧队出一个小品,一个诗朗诵参演。节目都是以前演过的,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上台。“好!旻天,话剧队的节目就由你牵头负责吧!你们这两天辛苦辛苦,把这两个节目再排一排,对了,正好现在有萧鸣,可以把这两个节目的声音再重新润色一下——之前那个声音做得,你也知道,就是个兑付!”赵兆说着,视线散到了排练场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聚焦在了正坐在工作站后面愣神的萧鸣身上。穆旻天已经更早地看了过去,眼波似水。“先排练吧!慰问演出的事一会结束后我再布置。”赵兆收回了目光,沉声道。“好的”。穆旻天说。穆旻天不在,萧鸣混乱,穆旻天来了,萧鸣依然混乱,不,应该是更加混乱了。那场鸡尾酒会的戏,原本应该在斯诺砸碎酒杯后,跟着一连串的枪响,暗示贺东阳饰演的中国军人已英勇就义。结果,在应该放斯诺砸碎酒杯的声音时,萧鸣手一哆嗦,声音没有放出来。没有人喊停,戏继续往下排着,斯诺舞台经验丰富,并没受到什么影响,可台词说到一半,突然场上发出了尖锐地“啪叽”一声——酒杯碎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下,斯诺不得不停了下来,赵兆回头大喊:“萧鸣,怎么回事!”“不好意思赵队,手不小心滑了一下。”场下有演员嗡嗡地交头接耳,还有人禁不住笑了。“再来!”斯诺微微蹙眉,继续他的台词,终于有惊无险终于快要说完,突然——哒哒哒哒哒,场里猛地响起了一连串的机关枪声。这阵枪声原本应该响在斯诺准备下场的时候。斯诺站在台上愣了一下,然后很配合地被机枪扫射到了台下。“哈哈哈哈……”台上台下哄笑一片,赵兆回身朝萧鸣连连作揖:“没事,没事,咱不紧张,啊,不紧张……”萧鸣涨红了脸,眼睛无助地盯着地板,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已经走到台口的斯诺同志若有所思地看向场地后端,并没有随大家绽出笑容。下午排练结束后,赵兆点了十二个人留下,和大家简单交代了下基层的任务,算是做了个思想动员:“虽然节目是现成的,但还是需要再打磨。时间很紧,希望你们在不影响话剧排演的同时,圆满完成此次慰问任务。有没有信心?”“有!”萧鸣并不是演员,还在纳闷为何自己也会被留下时,赵兆朝她发话了:“萧鸣,还要辛苦你,这次演出的两个节目,声音需要重新做。具体的你和旻天碰吧。”“好的,赵队。”萧鸣应声回答的时候,看了眼正站在赵兆身旁的穆旻天,见他一脸严肃,迅速默默垂下了眼。为了不耽误晚上加排,赵兆让办公室给大家订了盒饭。等盒饭的当口,演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就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排练,这次任务怎么下得这么急?”刘易斜倚着墙,问坐他对面的穆旻天。“也不是刚下的任务,别的队早就知道消息了,咱们因为有话剧排练,一开始没在演出名单里,报上去团长觉得还是得有语言节目,后加的。”穆旻天说。“怪不得!这次去哪啊?”金秋问。“没具体说,好像是东边的一个海岛。说是用水不太方便,让大家做好准备。”穆旻天回。“啊?那我不想去了,没水用,你们男的倒是无所谓,我们女生可怎么办!”金秋左右看了看,十二个人里,好像只有她、安澜和萧鸣是女的。于是对她俩嗔道:“太不方便了!”“行啦!又不是第一次下基层,戈壁滩上搭得帐篷都住过,还怕它一个海岛!”安澜最看不惯金秋的娇惯做派,去剧组里拍了几部戏,就处处拿捏起来,以为自己是多大的腕。“哇,你们还住过戈壁滩,太酷了,晚上看到星星了吧!”萧鸣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和大家一起去,关心的重点显然与众不同,去沙漠戈壁看星空是她一直以来梦想,不禁向安澜投去艳羡的眼神。“没,戈壁滩晚上多冷啊,钻睡袋里都冻得直哆嗦,谁还有心思跑出去看星星!” 安澜讶异而又羡慕地看着萧鸣——年轻就是好啊,真是无知者无畏。“那是你们女队员!我们去看了,是吧轩轩!”听到这林海澄突然来了劲,滔滔不绝地对着严轩回忆起来:“我还记得那次咱们生了篝火,在漫天星河下喝酒,结果佩京喝多了,回去的时候走错了帐篷,掀起朱苓飞的帐篷就往里钻,我们拦都拦不住啊,把朱苓飞给吓得,迷迷瞪瞪拿起手机一通砸,生生把手机屏幕都给砸碎了,哈哈哈……”“你确定他喝多了吗?他那是故意的!”严轩瞟了眼正坐他旁边的孙佩京,咋咋呼呼地说:“搭帐篷的时候他就看准了朱苓飞住哪,想好了晚上借喝酒之名搞突袭,只是没想到朱苓飞反应那么大,把他那点酒都给吓醒了!”见严轩还有继续往下讲,孙佩京举起大巴掌毫不客气地呼上了他的后脑勺:“让你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严轩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脸委屈:“你还是学员的时候就对人家朱苓飞有意思,赵队每次指使朱苓飞干活,你都屁颠屁颠跟着,咱学员队里谁不知道!这谈对象本来不是你追我就是我追你,先主动的有什么不好意思,你自己不承认,还说我胡说八道!”“你说是不是啊,老穆!”严轩适时把穆旻天抬出来,带着让他给主持公道的意思。萧鸣挨着安澜坐在外圈,算是离穆旻天最远的那个存在。她刚才一直随着林海澄、严轩和孙佩京的插科打诨抿嘴笑着,眼神也只跟着他们说话的节奏变换,直到此时才小心翼翼地看向穆旻天。只见他微微笑着说:“马上都要当爹了,佩京你还矜持什么!”“就是就是!”严轩点头如捣蒜。孙佩京开口还要辩解,办公室小赵拎着两大袋子盒饭一路小跑进来,呼哧带喘地说:“吃饭啦!”在热腾腾的盒饭面前,孙佩京和朱苓飞的恋爱八卦史暂时告以段落,穆旻天开始招呼大家领饭。一时间有人摆桌子,有人铺报纸,陆续坐下开吃。萧鸣最后一个从穆旻天手里接过饭盒,点头说了句“谢谢”就要往后走。“你去哪?”穆旻天叫住她:“就坐这吃吧,这边铺了报纸,一会好收拾。”“哦。”萧鸣老老实实地坐下了。穆旻天分完饭,直接坐在了萧鸣旁边。大家都在埋头吃饭,谁也没有对此表现出特别关心。“晚上排练结束后等我一下,我把之前演出的视频给你,做个参考。”穆旻天边吃边说,并未抬头。“好的,谢谢您。”萧鸣其实不太需要之前演出的视频,她原打算把今晚的排练用手机拍下来,回去直接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但既然穆旻天这么说了,她想应该是赵兆的意思,便没有推辞。沉默,他依旧埋头吃饭,留给她的只有十分尴尬的沉默。“您感冒好些了?”两人相对无言吃了一阵,萧鸣自这难堪的沉默中鼓足勇气,似若不经意地问起。“我没感冒。”穆旻天没抬眼,说得理直气壮。“那昨天贺东阳怎么说……”萧鸣不解,微微侧过脸,盯着他。“听他瞎说。他的话,你可以只听一半,或者一半也不用听!”穆旻天手里的筷子没有停下,从开始到现在,没看她一眼。“他昨天说,郭凯不靠谱,女朋友一年换八、九个。”萧鸣学着穆旻天的样子,也只顾吃饭,说得稀松平常。心里却是不住地打鼓,隆隆地响。“他干嘛和你说这个?”穆旻天手上的筷子明显顿了一下,他微微偏过头,终于看向她,却也只是飞快地掠过视线,又更快的收回视线。“我不知道,他说事关他师傅。”萧鸣的声音越说越小,像蚊子哼哼:“我想,他师傅不就是你吗?!”“嗯,所以说他的话只听一半,或者不用听。”穆旻天又恢复了正常节奏,眼看着就快要吃完。“那他说郭凯的话呢?”“除外。”说完穆旻天站起身,裹着报纸把自己的餐盒装进了垃圾袋,走回来的时候又补了一句:“不过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不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