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是应龙又惹出了什么事端,天界神佛再容他不得,没想到居然是这样。谢逢殊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抬眼道:“多谢,等绛尘回来,我再问他。”他原本还想要是眼前的人真的认识自己,没准能知道自己的原形。但思虑过后,又觉得眼前的人来路不明,不可全信。到底已经长大了,虽还有少年心性,做事也谨慎周全了不少。封寂看到谢逢殊眼中依然没有褪去的戒备,知道套不出什么话来了,唇角一弯,露出一点笑意,语气却冷得如同霜雪。“我当然认识你,我此次来须弥,就是为了找你,他们都劝我还有其他霸业可图,可我想,铁链加身,数万年不得翻身之苦,也重要极了,是不是?”眼前的人嘴角还带有笑意,谢逢殊却察觉出一丝危险来,他伸手去摸封渊,封寂看到了,眼中讥笑更浓:“不过我和那些神佛不一样,他们嘴上说着慈悲,心里却恨不得让人魂飞魄散不得超生,我却愿意真放你一马。”他抬眼看着谢逢殊,慢慢道:“这样吧,你把金丹给我,我饶你一命,如何?”谢逢殊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眼前的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他没说自己还未修出金丹,只抬眼往山顶看了一眼。上面安安静静,吕栖梧此刻应该午睡未醒,绥灵和嘲溪不知道去了哪里,并未在家。谢逢殊心中稍稍有些安定,又有些慌乱。他死死握着封渊刀柄,抬眼看着封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让开。”封寂低低一笑:“你瞧,我让你活,你偏偏不。”语毕,他神色一冷,手中幻化出一柄银色的长剑,掠足朝谢逢殊而来。谢逢殊立刻抽刀而出,一刀斩向对方!封寂跃身而起,避开这一刀,刀气横扫半坡上的山花,簌簌落了一地鲜红的花瓣。谢逢殊立刻抬头,见封寂于半空一剑劈下!谢逢殊抬刀相抵,接下了这一剑。手腕立刻被震得发麻,生生后退了数步,一脚踏进了水里。不过两招,谢逢殊便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对方。他既想要不要把动静搞大点,让吕栖梧他们察觉,又担心万一将师父师姐们也至于险地。然而此时的情景已经容不得他考虑这么多,封寂又是一剑斩来,谢逢殊只得提刀迎敌。刀光剑影之间,山花落红被纷纷卷起,在阴天昏暗的光线之中居然有些可怖,谢逢殊几次被逼得无法出招,但他身形敏捷,躲过好几次杀招,又不服输地提刀相迎。就算是这样半躲半打,时间一久,谢逢殊也有些体力不支起来,他半个身子已经退入了湖水之中,衣服几乎湿透。等再抬头,封寂一剑直指谢逢殊咽喉,谢逢殊退无可退,眼见剑锋已经要穿过自己的喉咙,此时却变故突生!一截藤蔓迅如闪电,突然穿过山花,瞬间缠住了封寂的手腕重重一拽,这一剑剑势一偏,从谢逢殊脸颊而过。与此同时,吕栖梧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半坡上传了过来,如雷贯耳。“小王八蛋,打不过不会喊人吗!”谢逢殊心中一喜,大喊了一句:“师父!”吕栖梧脚踩草木叶尖凌空而下,灰色的布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封寂沉声道:“不知我这小徒弟哪里得罪了这位魔尊,居然要置他于死地?”封寂淡淡道:“修行千年不易,老人家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此等孽徒还是趁早逐出师门,免得招来横祸。”“我这徒弟确实不让人省心。”吕栖梧大笑,“可若是不管徒弟,那还做什么师父!”与此同时,数十条藤蔓从林间而来,直直往封寂而去!藤蔓路数多变,如同鬼魅,瞬间与封寂缠斗在了一起,吕栖梧手中多了一根深色的木棍,横扫于身前,卷起一阵山风。他掠足而上,于藤蔓之中与封寂缠斗。吕栖梧平日里抱着酒坛不撒手,没个正形,到底修炼了千年之久,一时间招式也有来有回。吕栖梧来了,谢逢殊松了口气,又担心自己的师父出事,提刀想去帮忙,刚踏出一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那只手冰冷刺骨,没有一点温度,勒着谢逢殊的脖子狠狠往下一拽。是刚才消失了的琅烬。谢逢殊没有防备,被对方猛地一拽,手中的封渊脱落,整个人也直接跌落水中。湖水瞬间淹没了谢逢殊的耳鼻,他先用手肘重重往对方胸口击了两下,又去拽对方横于身前的手,琅烬的手却越收越紧,似乎想要直接拧断谢逢殊的脖子。刚才与封寂一战已将体力消耗了大半,湖水倒灌口鼻之中,窒息之感又越来越重,恍惚之中,谢逢殊只能看见水面上漂浮着的、殷红如血的落花。自己大概是真的要被掐死了。他意识越来越模糊不清,手上一松,晕了过去。谢逢殊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有些糊涂,因为窒息的时间太长,他视线模糊不清,恍惚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之中。他的衣服还没有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连带着躺的这一块地面也潮湿一片。他重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等有了一点力气,才勉强想要爬起来。刚刚一抬手,谢逢殊便听见了一阵沉闷的铁链响动的声音。他一怔,费劲地坐起来一点,去看自己的手腕。两只手腕上都铐了一副铁索,几乎有成人手掌宽,分别连着两根手腕粗的铁链,铁链延伸到山洞深处,谢逢殊拽了拽,刚出去几寸便拉不动了,不知道最终绑在了哪里。他没什么力气,知道要保存力气,便不再动了,想合目调息,刚刚闭上眼睛,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醒了?”谢逢殊转头看过去,封寂从山洞深处走了出来,站到谢逢殊身旁打量他,身后还跟着琅烬。谢逢殊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还有差点被掐死的恐惧,但他天性倔强,又不愿表现出惧意,于是也抬眼与封寂对视。他头发已经有些散乱,三三两两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睫上还有水珠,偏偏眼中带着傲气,死死盯着封寂。封寂讨厌谢逢殊这样的眼神,容易让他想起上古之事,他冷笑一声,去看地上的铁链。“寸步难行的滋味怎么样?”他还想端着温和之相,偏眼中不复往日平和,带了一点蚀骨的恨意,冰冷彻骨。“拜你所赐,这副铁链锁了我数万年,让我上古至今难见天日,每时每刻我都在想,终有一日,你也该试试这种滋味。”作者有话说:下章虐小谢,预警一下第59章 前尘19这人大概是个疯子。谢逢殊这么想,刚要说话,刚开口说了一个“你——”,便停住了。因为刚才被掐得太狠,他的嗓子几乎哑了,发出来的也是气音,他干脆不再开口,也不去看封寂,自顾自闭上了眼。师父他们怎么样了,绛尘回来了吗,自己打不过封寂,要怎么逃出去?谢逢殊脑中思绪万千,忽地听见一旁的封寂开口:“不想知道你师父怎么样了吗?”谢逢殊立刻睁开眼盯着封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封寂不在意地笑笑:“放心,不当着你的面杀他们,多没意思。”谢逢殊垂着的双手慢慢攥紧,他看着封寂,几百年来头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敌意从眼睛流露出来,说话却异常冷静。他声音沙哑地、一个字一个字费力往外挤。“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封寂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片刻后才答:“倒也算不上恨你,我只是讨厌你如今过得好而已,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同道殊途。”太有意思了,都是妖魔,怎么谢逢殊就生出了那点济世心肠,可笑至极。“我偏偏要把你拽下来,让你沾沾这尘泥,看看这血海。”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我既然是老相识,我当然愿意给你一条生路。你把金丹给我,我让你活着,如何?”谢逢殊看了他片刻,突然哼笑了一下,道:“我还没有金丹。”封寂先是一愣,继而神色忽冷,问:“什么?”谢逢殊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目的,有些解气似的慢吞吞答:“我还没有修炼出金丹。”话音刚落,谢逢殊便被重重抵在山洞的岩壁上!铁链发出碰撞之声,谢逢殊整个背砸在石头上,被撞得头晕目眩。封寂已至他身前,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封寂声音冰冷,和方才判若两人:“应龙的金丹与天地同生,这谎话未免可笑了些。”谢逢殊咳了一声,他胸口疼得像是火烧,却还是梗着脖子看着封寂,封寂面若寒霜,冷笑一声:“不识抬举,只好我自己动手。”语毕,他手微微一用力,迫使谢逢殊抬高头,另一只手在他额间轻轻一划。一道黑色的魔气像是扭动的蠕虫,钻进了谢逢殊眉心。做完这一切,封寂便放开了手。谢逢殊坐在地上,下意识地想去摸一摸自己的眉间,却在下一刻猝然倒地。他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一条虫子一路啃骨嗜血食肉,从他的脑袋往下钻,疼得他连坐都坐不住,躺在地上浑身发抖。偏偏这样,他依旧不肯出声,只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嘴唇咬破了。接下来便不只是嘴唇,慢慢地,他的耳朵、双眼都开始往外渗血,混着汗水顺着苍白的皮肤滴落,落在尘土之中。那股魔气已经进入五脏,逼得他发出第一声惨叫。“啊!”谢逢殊疼痛难忍,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好像都碎了,和血肉混合在一块,他疼得额间全是汗水,脑子里一片嗡鸣,仿佛几千根长针扎进了他的身体。封寂顺着那股魔气的轨迹一寸一寸按过谢逢殊的骨头,冷声道:“怎么会没有呢?”谢逢殊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殷红,触目的一切景色都蒙上了一层血色,连呼吸都断断续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在痛,太疼了。小时候谢逢殊修炼时磕了一点儿都要师父师姐轮番去哄,后来长大了,虽然不至于跟幼时一样娇惯,但也从未吃过半点苦。近三百年来,谢逢殊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甚至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目光涣散,居然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自己大概要死了。他已经痛得没有什么惧意了,只觉得解脱,因为止不住地流血,他已经开始觉得冷,微微发颤,恍惚之中却又在想——我要死了,师父他们该怎么办,这个疯子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还有……绛尘,我要是死了……绛尘该怎么办?我还没有与他成亲。思及此,谢逢殊如同回光返照似的,居然清醒了点。他身上沾满尘土与血迹,满目猩红,在剜骨噬肉的疼痛里重复了一遍。“我还没有与他成亲。”想到这儿,谢逢殊又觉得这万般痛楚也不过如此了。封寂起身冷眼看着谢逢殊趴在地上发抖,心里终于畅快了一点。直到那股魔气将谢逢殊每一寸血肉都探遍,终于从他眉心再钻了出来,落回封寂手中。谢逢殊已经疼得快晕过去,躺在地上不住喘气。琅烬看了一看封寂不太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宗主,没有吗?”“或许在他那个师父那,或许被那个和尚带回须弥了,也可能上古之时便被天界取走了。”封寂双眼半合,不知想了些什么,嗤笑一声:“要是后两种,那应龙可就真的是个废物了。”“那明镜台那边——”“先找金丹,没有就动手吧。”封寂笑了笑,有些阴鸷地看着地上的谢逢殊,“就当我隔数万年出世,送给应龙的第一份礼。”谢逢殊已经听不见封寂在说什么了,他几乎已经昏死过去,等意识再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有一个女声不住地在他耳边回荡,焦急无比,甚至带了一点哭腔。“小殊,醒一醒,不要吓唬师姐。”谢逢殊勉强睁开眼睛,他眼中还有血色,看什么都有点模糊,却还是见到绥灵跪坐在他身前,烟白色的衣裙粘着泥污血渍,绾好的头发散落下来,显得狼狈不堪。从谢逢殊降生至今,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姐是这世间最漂亮的姑娘。这么多年,谢逢殊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见谢逢殊睁开眼,绥灵又惊又喜,长舒一口气,连忙扶着他坐起来,靠在岩壁之上。仅仅是从地上爬起来坐着这个动作,谢逢殊便感觉自己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夜无星,只有一点残月孤零零挂在天上,山洞之中照入了一点寒光,照亮了他满脸的血污。那些血大都已经凝固了,看起来有些可怖,绥灵看到了,惊愕地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的手帕。她一只手捧着谢逢殊的脸颊,另一只手拿着手帕替谢逢殊擦血。月光之中,谢逢殊见绥灵眼睫轻轻一眨,泪水便掉了下来。那眼泪砸在了谢逢殊苍白的手背上,温温热热,谢逢殊手足无措,哑着声音道:“没事的,师姐,我不疼。”怎么会不疼呢,自己的小师弟娇气得要命,没有吃过一点苦,如今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怎么会不疼呢。绥灵转过脸深吸了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才又冲着谢逢殊安慰似的露出一个笑,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殊以后一定平安喜乐,岁岁无忧。”这是每次生辰时绥灵都会对谢逢殊说的话,谢逢殊仰头冲着绥灵勉力笑了一下,又有些着急地开口:“师姐,你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别人吗?”“你说封寂?”绥灵眉心紧锁,压低了声音答,“他在明镜台,还有许多其他魔修。”谢逢殊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什么?”“他问师父是否见过你的金丹,师父正与他周旋,叫我趁乱跑出来找你。”谢逢殊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喃喃道:“我要回去!”他猛地一挣,手上的铁链被他拽得哗哗作响,绥灵也看到了,掐手施诀,劈向那手腕粗的铁链。那铁链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在法诀之下纹丝不动,绥灵急得出了汗,谢逢殊也同样好不到哪去,他担心吕栖梧与嘲溪的安危,封渊又不在身边,只能靠蛮力试图挣脱铁索。镇魔塔的铁索,上古所铸,缉妖锁魔,一时间想要挣脱谈何容易。谢逢殊的手腕被磨出了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一下比一下还要用力。绥灵闻着谢逢殊身上传来的血腥味,眼睛已经红了,咬着牙还想施法,刚一抬手,谢逢殊突然猛地按住了她。山洞之中一时静了下来,外面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有一股魔气由远及近,越来越浓。两人的脸色都变了,一片死寂之中,只能听见外面传来的无数妖魔哭号与怪笑之声夹杂着草木被踏平的声响,飞速朝这边来。第60章 前尘20封寂当年差点死在应龙手中,但羁押镇魔塔数万年,早已经苏醒,不过是碍于辖制重重,直到数年前妙香一场地动,让深埋湖底的镇魔塔竟然有了一点松动,他又吞噬了无数魔修增加修为,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今朝镇魔塔大开,封寂携无数妖魔倾泻而出,第一站便是须弥山。他一定要报上古之仇。魔修的声音越来越近,绥灵看了一眼洞口,忽然轻声念了个法诀。随着这声短诀,她的身形也慢慢发生了变化,烟白衣裙变成了火红的少年衣裳,黑发以马尾高束,连一张脸也变成了谢逢殊的样子,分毫不差。狐族的幻形之术举世无双,再无可出其右者,谢逢殊睁大了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满目惊惶道:“师姐,不要!”“傻孩子。”绥灵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刀,低声与谢逢殊道,“我先去引开他们,你在这待着,别被发现。”“你别去!”谢逢殊心中被巨大的不安笼罩,他看着绥灵,突然道,“师姐,不如告诉师父,把我给他们吧。”黑暗之中,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唯有一双眼睛有一点明亮的光,像是绛尘法堂之中的两点灯火,被风吹得奄奄一息,又始终不愿熄灭。“反正是冲我来的,把我给那个叫封寂的,他或许会放过你们……”“什么傻话!”谢逢殊不为所动,继续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嘲溪虽然只比我早一个时辰化形,我嘴上不承认,也是把他当成兄长的。”谢逢殊的眼圈突然红了,他觉得自己心上压了整整一座须弥山,压得他从心气高傲的少年,变成了一盏风雨之中的残灯。他咬着牙道:“求你了,我不能让家人因我蒙难。”啪——!话音未落,绥灵便重重给了谢逢殊一巴掌!谢逢殊小时候调皮捣蛋,快拆了半个山头;再大点练刀了,出去招惹是非,被别的妖怪追到了明镜台;又或者到后来,非要和绛尘在一起,绥灵也从没和他真的动过气。这是谢逢殊出生至今,绥灵第一次打他。这一巴掌不算重,她舍不得下力气,只看着谢逢殊,一字一字问:“谢逢殊,你糊涂了吗?你把我当成长姐,我便没有把你当成幼弟吗?师父、嘲溪便没有把你当成家人吗?“你不愿我们为你蒙难,便要我们送你去死吗?”她眼中含着泪,却不再是从前那样温柔的神色,语气有些许哽咽,反而显得坚毅从容。“你以为你不在了,那群疯子就会放过我们吗?“当年师父一直告诉我们,除了天地大道之外,心中要有浩然之气。做错事便认罚知改,没做错事,便绝不能低头,如今你就要急着赴死了吗?”这个向来温柔得如同明镜台湖水的姑娘,从来都有一副经得起风霜刀剑的肝胆。谢逢殊被问得一个字都答不出来,他看着绥灵,眼眶已经红透了,却死活不肯掉一滴眼泪,哑着声音道:“师姐,对不起。”为这无妄之灾,也为刚才绥灵的一番话。魔修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绥灵站起身往洞口走:“不管待会儿是何种境地,都不许出来。”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谢逢殊,放缓了声音,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是师姐错了,不该打你。”山洞外面有无数血红的眼睛逼近,各个磨牙吮血,封寂已经发现了绥灵突然不见,让琅烬带着一众妖魔前来。还未等靠近山洞,琅烬便看见了山洞前站着的红衣少年,他先是一惊,继而化作一声冷笑。“居然逃出来了?”绥灵没有说话,忽而抽刀掠足,斩开了最前面的两个魔祟!低端的邪祟没有灵识,从来不怕死,特别是这群已经在塔中锁了几万年的怪物。一茬杀完了,总有另一茬冲上来。绥灵修的多是法术,并非武学,这一战已经是拼死相搏,只想撕开一个口子假意逃走,引这群东西离开。谢逢殊只能听见外面的刀剑之声,还有凄厉的惨叫。他急得颈间青筋暴起,明明周身已经痛得力竭,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支撑着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铁链就只有那点长度,很快便被拉直,再也不能挪动分毫,谢逢殊却如没有看见,循着刀剑声而去。腕间的铁铐割开了谢逢殊的皮肉,一片血肉模糊,更深的地方已经露出森森白骨。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浸湿了谢逢殊的衣袖。他却仿佛没看见,也察觉不到疼,固执地往洞口挪动,心里却空茫茫如同一片白雾。闻着浓重的血腥味,谢逢殊头一次生出如此厚重的无力之感,好像自己突然就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废人。他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该到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也许错在当初绛尘让自己点一盏灯求些什么,自己没有点吧。难道自己到底还是要向这天地跪一跪,只求一点身边人的平安?可师父说修行不可有邪念,怎么外面那群畜生可以杀人取丹,横行肆虐,就因为它们成魔了吗?谢逢殊的眼睛已经有不正常的血红之色,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听着凄厉的魔音,带着淋漓的鲜血,忽然就想——为什么我就不能杀了它们,也剖开它们身躯——取金丹,或者干脆挖了它们的心,把它们一个个挫骨扬灰?不知何时,天际乌云密布,残月已经隐去,天地之间一片昏暗,似是有雷雨将至。琅烬敏锐地看了一眼天际。明镜台那边宗主不知如何,琅烬看着与众魔缠斗的“谢逢殊”,眼中狠戾一闪而过,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剑。没有金丹的应龙已经是个废物,宗主悲悯,不如由自己杀了以绝后患。绥灵刚斩开一个扑上前的邪祟,却也因灵力衰竭,急急退了几步,一柄剑如同鬼魅忽至身后,横穿了绥灵胸口。谢逢殊带着满身的血行至山洞,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剑锋至身后入,从身前出,带着殷红的鲜血,绥灵踉跄着走了两步,猛然倒地。她身上的灵力犹如萤火点点消散于天地,连幻术都伪装不住了,变成了她原本的样子。衣裙染红,脸上的血色极速消退,唇边不住地流出血,却没有一点惧色,只抬眼朝谢逢殊这个方向看过来。她没有力气说话了,于是只对着自己的小师弟很轻地一扬唇角,笑了一下,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了,甚至连眼睛都未合上。这是自己从来温婉善良的师姐,每年生辰都和自己说:“小殊以后一定平安喜乐,岁岁无忧。”死前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姐错了,不该打你。”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如同这世间最不起眼的烟尘,连眼睛都没有闭上。琅烬一愣,满面错愕,正想上前看个究竟,忽然听见一声嘶鸣,犹如怒涛卷雨,震得整座山都轻微震动起来,夹杂着轻不可闻的铁索落地之声。这是龙鸣之声。天际一道惊雷落下,琅烬回过头,在闪电之中看到一双猩红的眼睛。电闪雷鸣之中,一把长刀划破黑暗带着尖锐的嗡鸣之声而至,奔赴谢逢殊手中。谢逢殊手握长刀,古银色的莲花刀镡沾满了自己的血,谢逢殊却浑然不觉。他眼中那残烛般将熄未熄的火到底还是被掐灭了,只剩双瞳血红,暗淡无光。时隔万年,应龙再次堕魔。第61章 前尘21龙鸣之声可惊三界,可抵九霄,何况谢逢殊还入了魔。一时间,六道之内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颤动。九天之上仙界乱作了一团,先是有仙君不顾姿态扯着嗓子大喊:“什么声音!什么声音!”又有一个惊惶的声音答:“是有妖物入魔了!”什么妖物入魔能有龙鸣之声,几位仙君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答案,脸上皆是一片惊惧之色。逄元子结结巴巴道:“当下该如何是好,再去大梵天请燃灯古佛?”有消息灵通的仙君立刻回答:“请什么燃灯,大梵天说他为脱去神格,自愿入了恶道了!”三天的恶道一旦进入,非规定的时限不得出。逄元子身形晃了晃,差点晕过去,转头看向裴钰:“符光君,想个办法啊!”裴钰眉头紧锁,厉声问:“应龙为何突然入魔,须弥的地仙呢?”地仙已经死于封寂之手,但此刻没人答得出来,天际忽有一道闪电照彻九霄,层层黑云之中传来沉闷的雷声。逄元子说话的声音终于开始哆嗦了:“天、天雷!”大妖入魔,将引九霄之外天雷降世。一片寂静的恶道之中,绛尘豁然睁眼。而须弥山之上已经是血流成河。哪怕是转世,谢逢殊也照样是斩蚩尤杀夸父的上古大妖,他骨子里流着上古时敢掀翻天地、凌霄踏云的血,此刻入魔又有封渊在手,对一群邪祟,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众多邪祟还来不及逃窜都已经被他拦腰斩断,血雾喷涌而出,溅在林间草木之上,如同下了一场猩红血雨。琅烬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封渊带着寒光已经到了他身前。谢逢殊浑身是血,杀气骇人,琅烬抵挡了几招,即被谢逢殊一刀划开胸口,掀翻在地!琅烬胸前鲜血如注,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来,眼睛盯着谢逢殊,露出些许惊恐与怨毒之色。“你这畜生魔性难改,当年还装什么普度众生?”谢逢殊眼中冷如霜雪,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举起了手中的的长刀。下一瞬,谢逢殊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惊雷!雷鸣震耳欲聋,仿佛就落在了谢逢殊耳边,他回首雷声传来的方向,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是明镜台。师父和嘲溪。谢逢殊一愣,眼中血色稍褪,出现了些许清明,掠足往明镜台而去。琅烬倒在地上看着谢逢殊的背影渐远,猛地松了口气,背上已全是冷汗。他用剑支撑着自己勉强站了起来,眼神阴郁地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也跟了上去。明镜台中封寂自然也听见了方才那声龙鸣,他终于不再端着一点温和,神色阴晴不定,抬头冲着不远处的吕栖梧冷笑一声。“老人家,你的乖徒弟入魔了,若不想受牵连,还是早些清理门户的好。”吕栖梧站在山崖之巅,自己那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之前,胸口的白须与褚袍在风中一齐猎猎作响。他已经和封寂交过手,衣上沾染了不少泥土灰尘,衣襟上还带着血,气息也沉重缓慢。他知道自己伤得重,或许大限将至,却毫无忧色,依旧目光如炬。一旁持鞭而立的嘲溪闻言,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封寂:“你胡说!”吕栖梧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转头看向封寂沉声道:“我的徒弟,成仙也好入魔也罢,都是我门中的家务事,道友何必苦苦相逼。”“我是怕你受了蒙蔽,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养了个什么东西。”封寂声音阴冷:“一个六亲不认,敢上九天弑神杀仙的孽畜,不只我要杀他,天地也不容他,等天雷降世,他必死无疑,我看你也是将修得仙格的人,何必为了个入魔的东西搭上性命。”黑云压城,身后的梧桐树枝叶在狂风中摇摆,吕栖梧却在狂风之中哈哈大笑:“不错,我至化灵之日修行至今,已是两千年,将得仙格,飞升九霄!”他望向头顶的如墨天色,声音威严无比:“今日我便看一看,这两千年的修为,能否助我徒儿渡过这道天劫!”狂风之中,封寂发出一声嗤笑,慢慢抽剑而出。“何必呢?”上古时分,夸父初分天地,世间清浊之气始分,清气上升于天,成了神佛界,浊气降沉于水,变为渡厄境,神佛妖魔至此泾渭分明。封寂在渡厄境苦心孤诣修炼数年,踏着无数魔修尸体走到最高位,就为了有一天一统三界,将人也好仙也好统统踏在脚下。唯独出了一个应龙,明明是大妖,偏以为自己可以救世,最后落了个身死魂散的下场。在封寂心里,应龙就该像自己一样堕于地狱,受无尽苦楚,方知自己的举动可笑至极,偏偏转世之后的谢逢殊又有了这几百年安稳的光阴,有人用真心对他,让他苦海回身。他何德何能?封寂看着吕栖梧和嘲溪,语气之中皆是叹惋。“即是如此,便留你们不得了。”话音刚落,他身后忽有杀意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