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浆越来越多,不断滚动炸裂,甚至还形成了浪花高高扑起,整个镇魔塔从下而上被岩浆侵蚀,已经是摇摇欲坠。谢逢殊握紧手中的封渊,抬眼看在不远处一块勉强未落的石块上落脚的封寂。“你疯了!”封寂正在剧烈的咳嗽,他脸色惨白,又岩浆差点卷过他的脚也来不及避开,已然是强弩之末。闻言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仙君,你们整日提心吊胆,唯恐我出塔,一再置我于死地,没想过这数以万计的无间恶鬼一旦入世是什么下场吧。”“嘲溪的金丹、吞噬的修为,如今为开无间之地,我已通通用尽!你想杀我易如反掌,不过这镇魔塔保不住了,恶鬼将出,到时候,整个人界都将替我陪葬!”他说完,看着谢逢殊,突然古怪的笑了一声,问:“怎么,你想救他们吗,我倒有个办法——去取你的金丹,就在无明山下。有了金丹,重回应龙之身,像上古之时一样肃清天地邪魔,或许人界还有救。”底下是碎石不断被岩浆吞没的声音,还有些塔内的邪魔卷入岩浆时凄厉的惨叫,谢逢殊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什么意思?”封寂看着谢逢殊,眼神突然充满怜悯,他问:“你以为这镇魔塔已经够凄惨了?知道你的金丹是怎样被镇压的吗?压在南溟海内,无明山下,无明山底在海中,上面贴了整整十万道无明业火符!”“你以为他们真的既往不咎,给了你一座仙山,让你当了所谓仙君?镇魔塔镇压的是渡厄境,无明山镇压的是你,你一旦敢有异动,会死得比我还要凄惨百倍千倍!”“谢逢殊!你三番几次杀我,不就是打着为了这所谓苍生的旗号,如今为了这苍生,你甘愿自戮吗?”滔天焰火熔岩之中,他居然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因为兴奋而几近扭曲:“去啊,去取你的金丹来救世,到那时,十万符咒同燃,烈焰焚山吞海,把你烧得一干二净,魂魄都不剩了!你还以为这三界六道,漫天神佛真的会救你吗!”谢逢殊听完,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片刻之后低声道:“原来……如此。”原来他七百年的居所,他此世唯一的归处,他当作家的地方,是一座用来羁押自己的囚笼。底下是不断翻涌的岩浆,火浪扑面,形成了一股热风,吹起谢逢殊的衣袍,他神色有些恍然,差点被扑起的岩浆卷过衣角。刹那之间,是旁边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带,躲开了飞溅的热浪。谢逢殊一抬眼,绛尘静静的看着他,一双眼睛清冷如雪,不然尘埃。佛经里说,觉了一切法,犹如梦幻响,大概就是这样了。谢逢殊看了他瞬息,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他转头去看封寂,慢慢开口,有些漫不经心,好像全然不把对方方才说的话放在心上,语气却又清晰可闻。“我不需要他们渡我,我自有我的佛,他会来渡我。”第68章 今世5“哈”,封寂讥讽一笑,道:“历经三世,你还是蠢得无可救药,又想为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杀我一次?”脚下是翻滚的岩浆火浪,热风扑面,吹得谢逢殊束发纷飞。他持刀而立,片刻之后,对着封寂摇了摇头。“我从来不为他们。”谢逢殊语气清冷如湖,答:“上古之时,我为天下苍生杀你;七百年前,我为血海深仇杀你;今天,我为我自己心中的道杀你。”历经三世两次入魔,踏无数剑影刀光,封寂觉得谢逢殊不过假慈悲,历世轮转依旧为了所谓苍生除魔;仙佛觉得谢逢殊才是真魔头,诛神弑仙血染凌霄。悠悠众口,传来传去,连谢逢殊差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唯有当时在妙香,谢逢殊看着那盏长明灯,问绛尘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绛尘答:“遇事不问天地,只求不愧于心,万难不改其志,万死不退其道。”到底还是他懂他。道不同,多说无益。谢逢殊抬眼,目光锐利如手中封渊。“今日我杀你,便只是因为我要杀你,与其他都无关,拔剑吧。”若不能激得谢逢殊入魔,让他去取金丹便希望渺茫。封寂早知可能是这样的结果,于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机会,闻言面生恨意,直接持剑向谢逢殊而来!镇魔塔摇摇欲坠,无数碎石房梁滚落,谢逢殊踏着不断落下的石木,几步已至封寂身前,一刀斩向对方!封寂及时收势,堪堪闪过,然而谢逢殊毫不犹豫,已经再次出刀。他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已经连出数刀,出刀干脆利落,长刀划破热风赤浪,直逼封寂命门!刀剑争鸣,发出清脆的声响。封寂强行破开无间,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短短十几招,已经被逼得无处可退。谢逢殊又是一刀斩来,封寂勉力一接,手中长剑被震得脱落,落入火海,瞬间被吞噬干净。谢逢殊没有回身,只微微一偏头,眉眼杀气骤生,手中的封渊倒转,一刀刺向身后。不偏不倚,正中封寂左胸。封寂当即吐出一口血,周身的魔气也在顷刻间散去。他勉力缓缓转过头,一双眼睛鲜红如滴血,一字一字艰难开口:“我死了,你也逃不过——”话语未尽,谢逢殊神色未改,抽刀而出。下一刻,封寂猛然从半空中跌落,直坠无间火海!几乎是同时,一旁的嘲溪突然掠足而下,直追封寂坠落的尸身!底下是一片火海,他一身黑衣被热浪吹得纷飞,几乎要被烈焰吞没。封寂一死,真元外泄,一批厉鬼残魂如同嗅到了美味珍馐的味道,从火海呼啸而上,直奔封寂尸身而去。谢逢殊眼见嘲溪直扑火海而去,心脏都猛地停了一瞬,大喝了一声:“师兄!”绛尘神色冰冷如霜,手中降魔杵一旋,骤然发出金光,犹如海浪激荡,生生逼退一群恶鬼。两人同样掠足向下,在封寂将要坠入烈火之际,一道黑色长鞭犹如闪电袭来。嘲溪手中鞭子一甩,往尸身身一探,取出了个什么物件。正是星罗命盘。谢逢殊长鞭缠住命盘往上一抛,又飞身上前,在整个人都将坠入岩浆之际,伸手接住了这个小东西。下一刻,封寂的尸首坠入火海,瞬间被岩浆吞噬,连灰尘都没有剩下。有火浪飞溅,几乎吞没嘲溪的衣袍。他却仿佛没看到,趔促了几步,勉强站住了。谢逢殊的心猛然落了下来,冲过去将人扶住了。因为刚才动作太急,又要躲避源源不断的恶鬼,嘲溪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了,露出左边大片被烈火灼烧过的伤疤,还有苍白的面色。他几乎有些站不住了,低咳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望着谢逢殊问:“拨动命盘,师父和师姐真的能回来吗?”谢逢殊猛然怔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再想开口之时,心中一股酸苦翻涌,居然连开口都不能了。其实他不说嘲溪也知道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西南境中那群巫褚族人算活了吗,算吧,能走能动能笑,好像和任何一个凡人无异,可他们足下的土地里依旧埋着他们的森森白骨。如同那片无根的竹林,到底只是孤魂,燕南依旧是百年来独自守墓的野鬼。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改天换命,逆转时年,能追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大抵不过是心头一点执念罢了。嘲溪突然笑了笑,周身瞬间松懈了,他随手将手中的命盘递给谢逢殊,低声道:“赶紧跑吧,谢逢殊。”没有吃到封寂的尸身,塔中的恶鬼残魂立刻暴躁起来,朦胧的灰黑色魂魄在塔内四处乱窜,仿佛受了音响,岩浆翻腾得更加厉害,整座镇魔塔剧烈晃动,几近倾覆。谢逢殊咬牙道:“一起走。”“你是不是傻啊。”嘲溪拧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没有了金丹,又妄动真元,灵力衰微,已经出不去了。”说完,他看着谢逢殊发红的双眼,突然又良心发现了似的,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了。不是有句老话说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是他稍微放缓了声音,用一种柔和了许多的语调道:“我要死在这啦,小师弟。”足下赤色火浪,鲜红夺目,在那一瞬间,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旧时的明镜台,看到了漫山遍野火红的杜鹃。山花似燃火,春风如少年。“我呸。”谢逢殊握紧了嘲溪手腕,红着眼骂道:“我和绛尘还在这,还怕将你带不出去吗?”嘲溪忍了又忍,把白眼憋了回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逢殊又抢先问:“当年师父和师姐因我蒙难,如果你也因此身殒,百年之后,我有什么颜面来见你们呢?”乍一听谢逢殊这句话语气平淡,但仔细一听便能察觉,他说话时语调竟是微微发着抖的。嘲溪闻言一愣,不再说话了。乱石横木被众鬼撞得不断下落,绛尘一抬眼,手中降魔杵冲天而上,佛光万丈,直破重重塔身,往塔顶而去,为他们破开一条道路。他看向谢逢殊,低声道:“走。”三人掠足而上,在一片混乱中往塔顶飞去,而岩浆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也越积越高,开始逐层吞没镇魔塔。因为损毁严重,镇魔塔塔顶已经裂开了一个口子,他们从那道豁口出塔,在塔外浮空的石台上暂时落脚。镇魔塔外本有浮空的石台连着铁索,分别牵引着镇魔塔八角,整座塔摇摇欲坠,连带着铁索与石台也摇摇晃晃,几人刚停于石台,嘲溪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他面色苍白如纸,见两人都盯着自己,他擦去唇角血迹,又随意摆了两下手。“暂时死不了。”谢逢殊一颗心松了下来,嘴上还道:“当然死不了,就这么突然死了,你见到师父师姐,能说什么?”“说你啊。”嘲溪反唇相讥,“说你成仙后还是一样又懒又笨,连我都忘了,却还记得要跟个和尚双宿双/飞,也不嫌丢人。”谢逢殊被噎得无言以对,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当初和嘲溪斗嘴的时候了——还永远骂不过对方。偏还是绛尘转过头看着两人,语气平淡的问了一句:“哪里丢人?”……嘲溪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他看着谢逢殊,忽然又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烈火燃烧的声音不断传来,一如当年。在这样的声响中,他接着道:“但你没有低头,至高无上的仙君之位没让你低头,这无边苦海,无间炼狱也没能使你低头,你还是七百年前经脉具断,碾碎骨头都不求饶的谢逢殊。”“只要这样,你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明镜台。”这便是回答谢逢殊刚才在塔中那一句,有什么颜面见师门了。谢逢殊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鼻头一酸,有些狼狈的转过头不想让人看见,嘲溪偏要不依不饶地跟着转头看过来:“你不会是要哭了吧?娘们兮兮的。”……这人可真烦啊。谢逢殊不欲搭理他了,正在这时,底下的镇魔塔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脚下的石台猛地一晃。三人稳住身形立刻转过头看去,镇魔塔已经全燃,不断塌陷,岩浆喷涌而出,八个方位上的铁索接二连三被熔断,整个渡厄境都晃动起来。头顶先是有了一道缝隙,有水迅速滴落,接着就像无间那条裂缝一样,转瞬撕开了巨大的口子,湖水汹涌倒灌而入,与岩浆相遇。一红一清,一冷一热,在渡厄境相遇。无数厉鬼游魂仿佛窥见生门,呼啸而上,往湖水倒灌之处涌去。谢逢殊跃身扬刀直斩,劈开最前面的几个鬼影,绛尘也与他并肩迎敌,但恶鬼实在太多了,几乎形成了一道灰黑色的河流,铺天盖地涌向上方。嘲溪大叫道:“拦不住的,它们——”他想说他们太多了,还未说完,底下又是一声巨大的声响。整座镇魔塔终于在火海之中完全倒塌了,而头顶,那些黑色的雾气已经钻出了浩荡湖水直冲天际,发出尖利的嚎叫。镇魔塔塌陷,十万恶鬼入世。谢逢殊眉头紧锁,看着头顶涌出的黑雾,半晌后,他转头看着绛尘,缓声开口。“我要回无明,取丹。”绛尘还没说话,一旁的嘲溪先瞪着谢逢殊,咬牙切齿道:“你脑子没事吧?”谢逢殊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解释道:“十万恶鬼,到时候人界还不知道成什么光景——”“那又关你什么事!”谢逢殊一时答不上来了。是啊,万物生死,人间浩劫,与他有什么关系,值得他一次次走火入魔,一次次以身犯险呢?论仙位,他是凌衡仙君,论妖阶,他是上古应龙,这凡间枯荣生死,到底和他又什么关系?有句话说,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对于谢逢殊而言,或许是,已识乾坤恶,犹怜草木青吧。片刻之后,他忽的一笑,看向绛尘,低声道:“当年你送刀给我,说愿我上至九天,下抵无间,不忘己道,不失本心。”他顿了顿,接着道:“今日,总算没有辜负这句话。”绛尘静静看着他,眉眼在那一刻柔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绛尘道:“我与你同去。”嘲溪被气得心血翻涌,差点再吐出一口血来:“就你们慈悲,赶紧滚吧!”谢逢殊看向他:“你伤得太重,不宜再奔走,先在妙香修养。”说完,他又半威胁半不放心地叮嘱:“自己多小心啊,万一我真被那符咒烧死了,只剩你给我烧纸了。”嘲溪大骂道:“我给你烧纸,你做梦去吧!”谢逢殊笑了一下,几人顺着湖水涌入的地方出了渡厄境。重见天日,明明是白天,头顶却是灰黑色厚重的雾气,全都是刚从无间出来的鬼影。情况危急,不能多言,谢逢殊低声道:“走了。”绛尘略一点头,两人乘风而上,直往南溟而去。作者有话说:星号处为古诗借用。本来原大纲是打算写死嘲溪,最后还是心软了,都是可怜人。(我不是合格的虐文写手!)就让他见证一下自己师弟的恋爱吧。(嘲溪:直男,不看,滚。)第69章 今世6几人不知道在镇魔塔内待了多久,此时破湖而出,正是晨曦时分。东方原本有红日将升,可十万厉鬼同出,直冲云霄,遮蔽了整个天空。世俗间的凡人肉眼可见的也不过是一团遮天蔽日的黑云。只有修仙问道之人才能看见其中一个个狰狞的面孔,企吞噬万物。谢逢殊与绛尘自大泽一路御风而行,半道居然遇见了许多仙佛,面带慌乱,看来也是刚知道无间地陷,受命伏魔。只不过他们见到这众多恶鬼脸上的神色还勉强能自持,见到谢逢殊和绛尘两人在一起,那表情真是比见鬼都不如了。有些年纪稍大点的,瞪大眼睛,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着两人,“你们、你们——”你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若是从前,饶是谢逢殊再厚的脸皮,再这样的目光下估计也会尴尬一下,但如今情况危急,他也只能视而不见,与绛尘一路南去。次数多了,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心中无端生出一点畅快。想不到吧,过了几百年,这个和尚居然还是我的。想到这儿,雾气之中,谢逢殊转头看了绛尘一眼,对方依旧是眉目平和,毫无波澜,只是在谢逢殊转头的时候,对方似乎立刻察觉,也偏过了头,同谢逢殊对望一眼。南溟还是那副样子,茫茫深海,遮天云雾,只有中间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仙山。最高处是一间小院,谢逢殊与绛尘落门前,门半掩着,并未上锁,谢逢殊推门而入。院内还是一池半开的千叶莲,随风而动,小径上没有积雪,一个身着青衣的小道童正在低头扫地。听见推门的声音,鸣珂听了手上的活计抬起头,一眼便瞧见了门口站着的谢逢殊。鸣珂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瞪大眼睛看了片刻,才猛地扑过来抱住谢逢殊的腰大声道:“你终于回来啦!”谢逢殊被他一扑,差点没站稳,赶紧扶住这个小东西,忍不住笑道:“怎么了这是,突然学会撒娇了?”“谁撒娇了!”鸣珂脸一红,退了几步站定,仰头大声道:“你知道符光仙君来找了你多少次吗?刚开始我说你在崖中辟谷修道,后来他就不信了,闯进了崖洞——”鸣珂吸了吸鼻子,看起来有些愧疚:“我没拦住。”谢逢殊摸了摸他的额头,安抚道:“无妨,我已经遇到他了。”鸣珂被吓住了,结结巴巴道:“那、那你没事吧?”“能有什么事。”谢逢殊笑了笑,转头随意得指了指绛尘:“这是绛尘。”鸣珂这才看到旁边有人,慌忙理了理衣衫,对着绛尘规规矩矩一拱手。“见过修者。”绛尘抬手回了礼,眉目温和,大概是少见对仙童回礼的修者,鸣珂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用眼神示意自家仙君:这谁?谢逢殊收到暗示,片刻都没有犹豫,大大方方地如实答:“这是我道侣。”鸣珂:“……”如果自己还没瞎的话,这是个佛修吧,这人又在发什么疯呢?可看旁边这个和尚面色不改,好像对自个仙君的疯话没什么反应,鸣珂只能装作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把满肚子的疑虑憋了回去,露出十分纠结的神色。谢逢殊假装没有看见鸣珂的脸色,他面色淡然,从衣袖中掏出了星罗命盘递给鸣珂:“命盘已经找到,你先回仙界,将它交给司命天君。”鸣珂没想到他真能拿回命盘,一时傻住了,呆呆接过了命盘,听话的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似的,转过头问:“你怎么不去?”谢逢殊冲他一笑,眼睛眯成月牙,理直气壮道:“毕竟是偷偷溜出仙山,万一受罚了怎么办,你先去给我探个口风。”鸣珂被他气得忍不住犯了个白眼,心说这人去人间游历一趟,怎么还是这幅样子。谢逢殊笑意一敛,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如今人界有些乱,你只管回天界去,不要乱跑,懂吗?”他语气认真,神色也严肃了些,虽然平时喜欢和谢逢殊斗嘴,鸣珂到底还是有分寸的。他将命盘小心收好,冲着谢逢殊道:“那我去了。”谢逢殊笑意未减,答:“去吧。”鸣珂看了一眼谢逢殊,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绛尘,最后还是决定等把命盘还回去了再来好好问问自己仙君,从哪里拐了个和尚当道侣。等鸣珂化作青鸟消失于天地,谢逢殊才收回目光。他脚下是自己的仙府,再下面便是无明山的山石。海浪拍打在山石之上,发出阵阵沉闷声响。这海浪之下,或许就是那数万燃符。天上是黑雾压顶,昏黑如夜,厉鬼在云层之下翻腾,直逼人间。层云之上有雷电轰鸣之声不断传来,闪电时而劈开一道光,划破暗色,又立刻被如墨的漆黑重新掩盖。谢逢殊望向绛尘,道:“我的金丹应该就在山下。”绛尘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谢逢殊抢先道:“既然是我的金丹,那就该由我来拿。”他语气不容辩驳,绛尘一顿,居然说不出其他话来。谢逢殊笑了笑,掠足于天际,于下一道惊雷降世之际,毫不迟疑地抽刀而出。封渊似乎接收到了来自主人的浩瀚的真元,刀身不断颤动,发出幽冷地光芒。正是这个当口,不远处猛然传来一声怒喝:“谢逢殊!”是符光君裴钰。裴钰掠足而来,手中长剑已经出鞘,看来是在斩杀厉鬼之际折返而来。他已经看出谢逢殊的想法,一边踏云奔来,一边厉声疾呼道:“你疯了!找死吗!”谢逢殊充耳不闻,他周身的修为已经全部倾泻于刀锋之上,容不下半点分心。眼见谢逢殊即将劈向无明山,裴钰一时心急,直接提剑斩开云雾,朝谢逢殊而去,想要阻拦对方。然而未到谢逢殊身前,已经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绛尘眉眼如霜,素白的僧袍在风中翻腾,手中降魔杵威压毕现。裴钰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厉声道:“我是在救他!你已无金身,难道还能再渡他一次吗?”绛尘语气冷淡,道:“他从不需要别人来救。”裴钰一怔,而此刻,谢逢殊一抬眼,眼中杀意毕露,一刀划过身前,斩向了眼前的山峰!刀气浩荡如海,于天地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犹如仙鹤长啼,它裹挟着谢逢殊体内全部修为倾泻而出,竟显现出江河奔涌之势,直压无明山!霎那间,整座山应势而动,剧烈的摇晃起来,山顶无数碎石滚落,重重砸入海中,院中的那一池千叶莲全部跌落,而后,山的中央居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犹如一道一线天。缝隙越裂越大,海水涌入中央,白浪掀天之中,山腹之中,有一道金光微微闪动。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谢逢殊一眼便见到了这点微弱的光芒。他自云雾中往下一跃,去取自己的金丹。也就是在同时,整座无明山突然燃起了汹涌的大火。没人看见火是从哪里先燃的,只是短短一瞬,整座山都被烈火包围。这边与裴钰对峙的绛尘眉间一皱,率先收势,毫不迟疑的在谢逢殊之后,往山中而去。变故就在一瞬,裴钰连说句话都来不及,更别说阻拦,他只能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自云端坠落,在霎那间被熊熊烈火吞没了。第70章 今世7十万符咒同燃,烈火蔓延整座无明山,火光直冲天际,将南溟海照的赤色一片,看起来十分骇人。但因为只是瞬间的骤燃,山的内部还有些没有烧起来的地方,给了谢逢殊取丹的机会。谢逢殊速度极快,甚至连掐诀辟火的时间都没有,自云端而下,直接奔赴金丹所在。金丹不过方寸大小,浮于半空之中,谢逢殊将它握于手心,有短短一瞬间的茫然。自上古大泽,到七百年前明镜台,再到如今无明山,整整跨过了数万年,以至于此刻再次拿到自己的金丹,谢逢殊无缘故的,竟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不容得他多想,金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谢逢殊手中缠动了两下,于瞬间消失不见。谢逢殊手中一空,与此同时,一点微弱的暖意从谢逢殊手心传递而上,遍及全身,似乎将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也就是瞬皙之间,火势更加凶猛, 火舌席卷而来,谢逢殊掐诀避火退了两步,只见那火焰退了几寸,留出了几分余地。谢逢殊松了口气,正想再念诀,却只觉得心口一烫,如同烈火灼烧,疼得他忍不住叫出了声。“啊——”若是旁人,或许会以为他是被这火海所伤。但实际上周围的火舌离谢逢殊还有些距离,那股烧灼之感是从他心间而起,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焚得一干二净。数万年金丹不在体内,如今一朝回返,必然要经历重新认主的过程,加上谢逢殊魂魄不全,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瞬承受住龙气?烈火之中,谢逢殊疼得额间冒出了冷汗,脚下不稳,差点直接跌进了火海之中,而方才念的诀失了效,四周的火势也重新席卷而来。就在这个当口,谢逢殊被人一把拽住了。绛尘自身后而来,握住谢逢殊手腕间将人拽与身旁,再抬眼,烈火之中,居然慢慢浮起了数朵千叶莲花。那是谢逢殊栽种在庭院内的几朵,无明山虽然会落雪,到底还是仙山,气候温润不分夏冬。他走时莲花还是半开半阖,如今已经是全开了。那些莲花与荷叶在烈火之中缓缓聚拢,围绕在两人身旁,在烈火之中脱落了一身粉白之色,变成了极淡的金色,沉沉浮浮。莲花莲叶如同画境,流动之间,烈火居然暂时烧不破这幻景,被隔绝在了外面。于是冲天烈火之中,谢逢殊和绛尘居然有了方寸之地可以容身。谢逢殊勉强抬眼看向身边的人,没等对方开口,先忍着痛答了一句:“无事。”绛尘眉目并未因这句话舒展几分,他握住谢逢殊的手,道“金丹需重新认主,一时或许会与体内真元冲撞——“他这话说了一半便不往下说了,沉默了片刻,才道:“疼吗?”因为冒然闯进火海,谢逢殊一身白色的仙袍难免有了被火灼烧的痕迹,有些凌乱污浊,加上疼痛未缓,谢逢殊显得有些狼狈。但金丹重回,他的眉梢多了几分泠冽的肃杀之气,有了几分上古时期凌霄踏尘的意味。偏接触了绛尘的目光,他的眉眼又软了下来,从冰霜融成了一捧干干净净的泉水,从里到外都透着柔和。闻言谢逢殊想了想,短促的笑了一声,答:“大抵不会比你取骨剜心疼的。”绛尘哑然,最后唇角微弯,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谢逢殊笑意很淡,立刻就消散无痕了。他看着绛尘,这人应该是于九重之上,足踏金莲俯瞰人间的,如今却与自己在这大火之中寸步难行。该入魔的,飞升成仙;该得道的,困身百年。谢逢殊想,到底是我害了他。但要是重来一次,自己还会死缠烂打,非要将人从那佛坛之上拽下来,滚落这一身红尘吗?谢逢殊毫不迟疑,暗自答:会的。这么一想,谢逢殊居然在焚山吞海的烈火之中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低低笑起来。妄念既生,九死不悔,也算值得。他这一笑牵动了五脏六腑,疼得身形一晃,若不是绛尘及时扶住他,谢逢殊几乎有些站不住。偏偏他还要抬头,认认真真去看对方。“菩萨低眉,因见万物皆苦,生大慈悲心。”谢逢殊笑了笑,问:“你当初用佛骨渡我,是因为佛法慈悲,普渡众生吗?”其实何须再问,他知道答案,偏要对方自己说出来。绛尘眉目被火光照亮,容颜清朗出尘,不似凡间客,偏偏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神佛没有的东西,像是星河坠渊,光影浮动。火光之中,他摇了摇头。谢逢殊道:“因为喜欢我吗?”绛尘声色低沉,竟然也真的顺着谢逢殊的问话答:“嗯,喜欢。”可以了,谢逢殊想。无间业火,想要出去谈何容易,此刻谢逢殊却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合眼,不再说话。绛尘没有移开目光,看着眼前的人,想着方才裴钰与自己说的话。“你已无金身,难道还能再渡他吗?”业火肆虐,热浪翻腾,绛尘眼中毫无波澜,他看着谢逢殊,心道:我难道不能再渡他吗?六道众法界,九霄炼狱间,便没有谢逢殊的容身之地吗?没有这个道理。绛尘刚动了这么个念头,脑海中便出现了一声沉闷的钟声,像是佛寺中一口古铜大钟被敲响,带着不绝的嗡鸣,几乎震得他当即呕出一口鲜血。周围皆是茫茫火海,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三千神佛同降于世,在他耳边异口同声道:“绛尘,你还不知悔?”“绛尘,你还不知罪吗!”三千佛同声诘问,声音威严浩大,像是一座山压在绛尘头顶。绛尘眉头紧锁,眼中如同带着凛冬冰雪。一朝入魔,便是十恶不赦;动了凡念,便是心中蒙尘,当真是如此吗?降魔杵重新化作珠串,被绛尘持于手中。他闭上眼,拨动了念珠,他一如七百年间一般,在责问声中冷声答:“既不知悔,也不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