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觉得这老树妖是信口胡诌的吧,她侧过头去看辞镜,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却见他只是冷冷笑开,暗红的眸子里像是平静,又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东西。”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极好看,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征兆,前提是无视他周身那把周围树根都绞成无数碎屑的炽风。“想来是本座沉睡了万年,叫你们觉得本座的脾气变好了。万年前敢同本座如此说话的人,如今可是骨灰都寻不到一抔了。”环绕在他周身的炽风轰的一声炸响,热浪掀天。先前被炽风粉碎的树根再想再生长出来,只是才冒出个小丫就被焚成碳灰。建木内,一半是老者召出的建木根茎,一半是是辞镜周身升起的炽风,两股力量交汇处,空间都被撕扯得有些扭曲。风刃凌厉霸道,将一切都绞成碎末,又裹着热浪,建木根茎眼见快被焚烧殆尽。梵音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她站的那块地方,泥土直接全陷了进去,只余一个黑黝黝看不到底的土洞,洞里还伸出一根缠住她脚踝的建木树根。因为她那只手被辞镜用千丝引缠在了自己衣袖上,才没立即掉下去,不过这么悬空挂着的滋味不好受。缠在自己脚踝上的那截树根还在死命的拖拽。梵音觉得自己整条腿都快被那该死的树根扯断了。她二话不说,提起刑天斧就狠狠劈下。树根被斩断后,断裂处竟然流出了汩汩的鲜血。梵音觉得有点恶心,但残留在自己脚踝出的那截断树根,竟然还在收紧,仿佛是想把她整个脚踝勒断。辞镜正在跟建木对垒,分不出心来,梵音咬了咬牙,给自己脚上倒了一壶从乾坤袋里掏出来的水,又试着使了一个化金诀。让她欣慰的是竟然试一次就成功了,她那只被树根缠住的脚,从脚趾到膝盖,瞬间都都成了金子。五行相生相克,水生金,金克木。纳戒断裂的树根勒不动梵音的小金腿,很快就干枯碎成粉末。辞镜发现她还吊在半空中,就把她挪了个地方准备放下去。梵音怕地面再凹下一块,赶紧给地上倒了一滩水,再催动灵力,把自己要站立的那块地全部变成了金子。梵音落地后就重心不稳摔在了凝成金子的地面。她第一次捏化金诀,没有拿捏好分寸,出云山的化金诀是身体镀上一层金色,硬如黄金,但行动自如。她给自己腿上捏的那个化金诀,硬度是有了,但就跟真拿黄金铸的腿一样,半点动弹不得。这化金诀还不能解,需得等上半个时辰后自行消散。梵音心里苦。不过这种级别的对垒,她不拖后退就算是帮忙了。梵音就一直缩在辞镜后面观察战况。辞镜招式华丽而又霸道,建木显然是在死撑,她顿时放下心来,只等狐狸碾压对方。在辞镜又一次爆出大招后,本该倒下的老者却满口鲜血诡异大笑起来:“容白古神留下的神印,神力果然不凡,竟叫你从四方神王手里杀出来后,还能撑到现在。”辞镜没说话,只不过眉头拧紧了几分,这建木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简直就是有人算好了他会走哪一步,提前布下的局。但他从来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只轻狂扯了扯唇角:“便是还剩这一层神力,本座也能叫你根基尽毁。”老者却大笑道:“虽是只人狐私通生出的杂种,好歹也跟随容白古神修行了数千年,又重塑天狐灵体,乃大补灵兽,待吾吃了你,又能延年几千岁。”梵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恶寒,这里的枯骨,竟然都是被建木神树吃了的?神帝一脉不是建木的主人么?辞镜也跟梵音有着同样的疑惑,他看到老者眉心也浮现出一道淡金带着血色的纹印时,瞳孔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那纹印的纹路,跟他眉心那道如出一辙。容白古神的神印,建木也有?难不成建木当真也是山海图镇兽?可山海图镇兽都是与天地同寿的,他所说的延长寿命又是何意?容不得辞镜细想,建木的树根树藤又一次从四面八方翻卷而来,而且都裹着一层血金色的强大神泽,他闪躲不及被一条树藤轻划了一下,手臂上顿时出现一条血流不止的口子。血金色的流光不断从老者眉心处的纹印涌出来,一波又一波,让他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笑声却是极致张狂的:“汝可以借用神印之力,吾也可以!”辞镜先前就灵力告磬化为原形了,眼下一直是靠着神印之力才维持的形态。神印耗费了太多神力,已经十分衰弱,不是建木的对手。辞镜改攻为守,以他为圆心,凝起了一道燃着红莲业火的结界,暂时阻隔了建木根茎的攻击。建木树根似无数条鞭子,一下连着一下的抽打红莲业火结界,树根虽被业火灼伤,但结界也在微不可见的颤动。辞镜甚至吐出一口血来。这一路上他都弑神戮仙的,梵音都快忘了他原本就受了那么重的伤,连忙拖着小金腿从地上爬起来,半扶住辞镜。他眉心那道纹印的色泽已极淡,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梵音猜测那纹印完全消失,就是他所有力量告磬的时候。“若不是本座沉睡了万年,法力未能完全恢复,哪里轮得到这等小妖叫嚣!”狐狸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梵音身上,却依然嘴硬。又一道藤鞭抽打在结界上,梵音明显也感觉到辞镜的身体颤了一下。那些落在结界上的伤,全都会返到他身上。不过树藤被红莲业火灼烧后,梵音还听见了无数冤魂的惨叫声。她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有无数魂魄碎片从被焚烧的树藤上散去,梵音甚至看到了一名属于仙门弟子的魂魄。那日在妖界大门处,她见过那名仙门弟子。一股寒意从梵音后背升起,原来那时候遇到的那些树妖,也是建木所化的么?这千万年来,建木到底吃了多少人?梵音不敢想象,也很清晰的意识到,要想活着离开这里,除非辞镜恢复法力。她一瘸一拐拖着辞镜坐下后,便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我体内的那条灵脉引出来?”辞镜半垂着眼看她,因为重伤脸色显出一种羸弱的白,但是配上沾血的唇角,周身气质又一派清冷如月,莫名就让人起了几分想蹂.躏他的心思。梵音赶紧别开眼,心道狐狸精果然都是魅色天成的。她干咳两声:“若再这么耗下去,我们怕是都会死在这里。”辞镜神情十分厌世,嗤了一声:“死在这么个东西手里?”他流火一般的眸子色泽突然变深,幽幽看向梵音:“过来。”梵音:?第12章她听话凑过去了几分。辞镜用一只手托起她的头。梵音觉得这有点像是个接吻的姿势,但他只是把食指和中指贴上了自己眉心处。她眉心那道暗红的印记和辞镜眉心的金色纹印都发出了淡淡的柔光。在那一瞬间,梵音明显感到自己和辞镜因为血契而存在的那抹联系清晰了许多,仿佛是在二人灵识交接处架起了一座互通的桥梁。额头是修仙者的灵台,用来修养神魂的地方,哪怕是结为道侣的修仙者,轻易也不会让对方触碰到。毕竟只要对方稍有异心,自己可能就会落得一个神魂俱灭的下场。梵音感到有股强大的力量从灵台处汇入,顺着她的经脉逆冲而下,因为那股力量太过强势霸道,她经脉有些不堪重荷,像是被锈钝的刀子在一下一下刮着脉壁。“疼……”梵音只觉得额头像是被谁敲了一棒,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辞镜脸色也是苍白的,眉头紧锁,额前甚至布了一层细汗,似乎没有比梵音好受多少。梵音咬了咬牙,硬捱过了这一阵尖锐的痛楚。随着辞镜灵力慢慢涌入她经脉,脆弱的脉壁仿佛是适应了这么个庞然大物,脉壁撕裂一般的痛没那么明显了,但还是涨得慌。他灌入的那股灵力一直游走到她丹田处,试探一般分出一小股灵力在梵音那聚集灵力的白色小气旋拨了一下。梵音之前吸收的那条灵脉,从气旋处探出小小一股来,辞镜那股灵力像是诱.拐良家少女一般,就这么把那小股灵力勾搭跑了,随后气旋口处又涌出了大股大股的灵力。辞镜的灵力顺着梵音的经脉往回退。这次灵力不再是逆行,梵音好受了许多,她自身的灵力被勾出来后,也顺着二人间血契架起的那道桥梁涌入了辞镜体内。梵音自己平时能释放出的灵力顶了天是筑基期级别,可这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灵力,梵音觉得都能赶上元婴期的输出量了。也是这时,梵音赫然发现自己能供灵力游走的经脉变得坚韧变宽了许多。感官也变得格外灵敏,哪怕她此刻是闭着眼的,但只要灵识探出去,周围的一切都清晰的呈现在她脑海里。灵识外放。梵音脑海里蹦出来的只有这么四个字。灵识外放是元婴期修为才能实现的,梵音不敢相信自己直接跨过金丹期达到元婴了。她兴冲冲的牵引自己的灵识到丹田处一看,发现那里依然只有一个白色的小小气旋,因为吐出了太多灵力,气旋已经有点蔫哒哒的,像是饿了几天没吃饭还被要求搬了一整天砖的小可怜。她没结丹,是怎么达到元婴期修为,又怎么做到灵识外放的?梵音一脑门问号。“轰——”先前的红莲业火结界壁终究被建木树妖攻破,没了烈火结界的遮掩,建木一眼就能看到她们所处的位置。眼瞧着一道树藤裹着飓风就要抽向二人。因为这外力干扰,梵音体内灵力变得有些狂乱。辞镜突然掀开暗红的眸子,不知为何,眼角竟带着几分异样的殷红,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托起一片红色的波光钳制住了建木抽来的树藤。他另一只手食指在梵音眉心一点,梵音就感觉自己体内狂乱的灵力又平静了下去。辞镜手指离开她眉心,二人灵台闭合。建木一击不中,又挥舞着更多的树鞭劈了过来,辞镜掌心的灵力直接断开先前牵制住的树藤。他一只手揽着梵音纤细的腰身,带着梵音闪避躲开攻来的树藤。梵音因为惯性鼻头撞上他胸膛,险些痛呼出声。不过因为靠得太近,梵音倒是发现他心跳声有点快,像在擂鼓一样。还有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力气好像有点大了?梵音的金腿已经变回正常了,为了表示自己的腰不被勒断,她主动伸出爪子抱住了辞镜的窄腰。正跟建木缠斗的辞镜突然低头看了梵音一眼,梵音疑惑望了回去,没懂他的那个眼神是啥意思。眼见建木攻势愈烈,辞镜也没再分心,他一只手拿过梵音握在手中的刑天斧,掠到了建木树妖身后,他一斧子朝着建木树根化作的老者狠狠劈下,斧口掀起一片摧枯拉朽的巨大黑色光弧。哪怕建木是神树,被这沾了远古战场上千万亡魂怨念的刑天斧一砍,也是元气大伤。那些盘虬的树根被拦腰斩断,鲜血淌了一地,但树根处却依然不断催生出新芽,似乎想重新盘虬到一起。辞镜非常自然的把刑天斧放回了梵音的乾坤袋,手上捏诀,已经有一小撮红莲业火的火苗在他手上跳动。梵音盯着他手上的火苗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意识到不对。他能随意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取东西?不是?他怎么做到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的乾坤袋应该是用灵魂印记封锁的。不管对方是什么修为,除非她死了,抹去她乾坤袋上的灵魂印记,否则不可能在她灵魂印记还存在的情况下,使用她的乾坤袋。除非……那个想法有点惊悚,她难以置信的仰起头看向辞镜:“我们……”辞镜垂眸看她一眼,周身的炽风卷起他那头银白色的长发,暗红的眸子依旧毫无情绪起伏。但那流风回雪般的嗓音只强自镇定的裹出一个“嗯”字。梵音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了。他们……他们双修了!双修有个境界叫灵.肉合一。他们刚刚进行的,可能就是灵识上的双修。不怪梵音入仙门快一年了还不懂这些,因为这些年,不少邪门歪道走捷径,抓各类先天灵体的女子炼成炉鼎,再与之双修,从而修为大增。所以双修在正道看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污秽之术。出云山乃门名正派,藏书阁里自是不会有这些邪佞之术。因为梵音听说过双修,却不知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她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懵逼的状态,生平第一次知晓如何双修,还源于她自个儿以身试法。梵音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倒也不是羞愤欲死。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比她知道男女成亲后是会生出小孩来的,但是没人告诉她,双方拉拉小手,孩子就怀上了。她现在处于那种跟人拉拉小手后,发现孩子都已经揣进自己肚子里了的懵逼。辞镜准备把红莲业火扔到建木树妖上时,建木树妖突然道:“你若杀了我,便再也无人知晓容白古神的下落。”梵音瞬间被这话拉回了神,容白古神……不是早已寂灭万年了么?辞镜周身的气息在这一刻又变得让梵音极其陌生,他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神情乖戾,眼底是掩饰得极好的悲恸:“本座曾亲眼看着师尊的神魂碎成渣子……”用凝魂珠也聚不起来。建木重伤失去灵力供给,周身的树根都在慢慢枯皱,他伸出那双枯皱树根缠绕而成的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坠着红绳的玉珏,玉珏散发着乳白色的柔光。建木仿佛是寿命快到了尽头,嗓音都变得极为嘶哑吃力:“我能拿到古神物证,又有古神神印,你还不相信古神仍存活于人世么?”他眉心那道血金色的纹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但辞镜所有的注意力都已被他掌心的玉珏吸引,他是容白古神唯一的徒儿,又岂会认不出那是自己师尊之物。他眼底的暗红变成了血色翻滚的猩红,万年前那尸山血海的战场仿佛又浮现在他眼前,他嗓音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师尊……现在何处?”建木叹息一声:“是吾争强好胜,想同你一决高下,未能一早把这玉珏交与你。古神曾吩咐吾,有朝一日你若寻来了,拿着这玉珏,它自会指引你前去。”梵音觉着建木明显前言不搭后语。他第一次称自己是山海图镇兽的时候,辞镜就出言讥讽,显然辞镜知晓建木不是镇兽。建木内白骨累累,显然他绝非善类。眼下建木眉心又有了跟辞镜一模一样的神印,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可辞镜靠着神印之力,直接灭了一众神王。建木这神印之力,也就一开始厉害,后面就明显后劲不足,被辞镜一招放倒。只能说……这神印之力也太弱了些。但辞镜明显被容白古神仍存于世间的消息冲昏了头脑,真要伸手去那那枚玉珏。眼瞧着他的手要碰到那枚玉珏,梵音赶紧喝了一声:“别碰!”辞镜那只手已经快要接触到玉珏,老者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叫他惨叫起来。辞镜手中涌出了滔天业火,业火瞬间蔓延至老者全身,烧得他涌出的那些鲜血滋滋作响。火势蔓延极快,几乎是一个火舌卷起,建木就全燃了起来。先前被老者握在手中的玉珏也半悬在空中被业火灼烧,那玉珏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在业火里竟然也没被烧坏,只是有黑气从玉珏中冒了出来。片刻之后,辞镜才摊开手,玉珏自动落到了他掌心。他踩着老者周围树根燃烧后的灰烬,侧过头看向还在哀嚎的老者,脸上仿佛是凝结了一层寒霜:“区区魇术,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建木发出瘆人的笑声:“吾几次三番提起汝半妖的身世,当年的各种耻辱都没能让汝动摇一分。容白古神的生死,汝也不在乎了么?”梵音惊骇,难怪先前建木要说那么多难听的话,原来竟然是想乱辞镜的心神,好让他沉入幻境。辞镜冷嘲一声:“本座师尊便是死了,本座也有法子叫他起死回生!”建木神情突然惊惧起来:“你……你盗取山海图,竟是为了这个目的!你这是逆天而为!”辞镜嗤笑:“天?天不顺我,我逆天而为,天又能奈我何?”建木在业火中哀嚎,眼中满满的不甘:“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半妖,也能修为九尾天狐!凭什么你是山海镇兽,可以永生不灭!”辞镜看了一眼几乎要烧到顶部的建木树身,眉眼间皆是冷峭:“建木顶部也空心了,便是你大限之时,你妄图求永生,吃了这么多神帝一脉的后人,靠着他们的神力苟活这千百年也该够了。”他突然笑起来,“凭你自己,可杀不死这么多神帝后裔,你若告诉本座帮你杀掉这些神帝后裔的是谁,你的假神印和这枚玉珏又是从何而来,本座便分与你天地同寿的命数,如何?”建木想求永生,他试图说出那个名字,然而根本张不开嘴。辞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建木身上被下了禁制。他喝道:“写出来!”建木才刚抬起手就化作了碎木——不是被红莲业火烧死的,而是他触犯了那个禁制,代价是飞灰湮灭!第13章望着建木化成的碎木屑,辞镜面色森寒,他握着玉珏的那只手,因为太过大力而指节泛白。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知道真正的幕后人是谁!他原先以为是幕后之人是君九幽,毕竟君九幽在容白古神死后,靠着容白古神留下的山海图登上了神界帝尊之位,凌驾于五帝之上。可建木内的这么多五帝后裔的尸骨,让辞镜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神族衰弱于君九幽没有半点好处。六界之中,想让容白古神死的还有谁?他周身的红莲业火应着他的心境疯长,他这模样有几分癫狂,梵音没敢靠近他。辞镜望着她笑,是那种乖戾又冰冷的笑:“他当年总跟我说,为神者,要心系六界,博爱苍生。呵,六界有什么好护的?苍生有什么可怜悯的?”他不是就是为了苍生以神身献祭了那场天地浩劫么?可到头来,那场浩劫根本就是别人想除掉他的阴谋!到后面,辞镜甚至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是在笑那人,还是在笑这天道。梵音猜测辞镜口中说的那个“他”,应该就是容白古神。辞镜眼中戾气横生,神情却是有些脆弱的,好像是一个被爹娘抛弃了的孩子。梵音修为跨入元婴后,对血契的感应跟明显了些,比如这时候,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辞镜在难过。梵音不知道怎么安慰这样的他,因为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她只在莲竹楼那里见过容白古神的幻象,那是个极其温和的人,眼底永远带着几分对众生的悲悯。或许辞镜是把他当做了父亲看待的,但是在古神眼中,哪怕他庇佑了辞镜千年、万年,辞镜约莫也只是他守护的这偌大天地间的万物之一。想起他之前同建木的对话,梵音问:“你要复活古神?”冲天的火光里,辞镜抬头望了望天:“他那样的神,不该死的。”以他的性子,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实属不易。但梵音知道,神族的“死”,是神魂俱灭,魂魄的碎片都寻不到一片了,谈何复活?她动了动唇:“古神,已故去万年了。”辞镜道:“可本座只是睡一觉醒来,本座的师尊就没了。”当年它想阻止古神献祭,古神将他封印万年,使他陷入沉睡。醒来后,万年光阴逝去,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变换了了不知几遭,熟悉的山川湖海都移位了,曾经的宿敌死了,最亲近的人没了,那些他恨过、怨过的人,也早已作为一抔黄土。提起当年种种,记得的人都没几个了。有人放下仇恨,有人放下痴情,有人放下执念……在这万年的光阴去蹉跎,去让时间抚平伤口,让曾经的刻骨铭心被磨成心上的一道厚茧。但辞镜只是带着满心的痛苦睡了一觉,那一切的生离死别对他而言,清晰如昨日。这一刻,梵音终于懂了那日在莲湖畔,他望着天际的眼神为何悲伤。辞镜突然看向梵音:“你在可怜本座?”梵音摇头。辞镜却笑起来:“你忘了,本座跟你结了血契,你在想什么,本座都知道。”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竟然可怜一个杀人如麻的妖?”梵音:“……”这只死狐狸根本就不值得同情!*梵音找到女魃的时候,她被一根树藤捆起来吊在了空中。红莲业火还没烧到这边来,因为女魃本身就只剩一具骨架,建木树藤们兴许以为这不是活物,树藤缠得并不密。梵音把女魃救下来后,却发现女魃却一动也不动。因为女魃只剩一具骨架,梵音无法从气色呼吸之类的判断她的伤势。她吓得心里一个咯噔,忙问辞镜:“她怎么了?”该不会是她们来晚了,女魃已经遭遇不测了?辞镜瞥了一眼道:“陷入幻境中了。”梵音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问“有叫醒她的法子吗?”辞镜蹙眉:“忘了先前进建木时,我同你说过的,这里的幻境只能自己破解,外力起不来作用,除非是有人入境去把她带出来。”他这么一说,梵音心口又有点重。眼下自然不是想法把女魃从幻境中叫醒的时机——建木已经快被完全烧毁,他们不能在此地久留。梵音便带着还在幻境中的女魃一同离去。建木一共有九道枝桠,分别连同六界和三境。上清古境在建木最顶层的那道枝桠,辞镜带着梵音飞上去的时候,发现最顶部的那道枝桠竟是一早就被人砍了。他冷冷一笑:“这样便想难倒本座了?”辞镜拿出刑天斧,对着前方封闭的空间一劈,建木和上清古境交接处的结界立马出现一个漩涡状的入口。辞镜一只手熟练揽过梵音的腰身,另一只手拎着女魃走进了刑天斧劈出的结界入口。结界口闭合的时候,辞镜侧身把刑天斧准备放回梵音乾坤袋里,却猛然透过半闭合的结界口,看到那快燃尽的建木溢出丝丝缕缕黑紫色的烟雾。“魔气?”辞镜眸子森寒眯起。呵,好得很!对方倒是想得周到,建木若不完全燃尽,这一缕魔气还不会暴露。梵音听到他说魔气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莫非建木是魔界的手笔?神族后裔死去那么多,的确是对魔界有利的。那么容白古神当年的死,看样子也跟魔界脱不了干系。梵音越想越心惊。接下来这一路辞镜都很沉默,梵音也没多话。上清古境能被成为六界三大玄境之一,还是有许多独到之处的。梵音一路走来,发现这里的草木都是半透明的,像是冰雕一般。就连天上飞的凤鸟都是一种剔透的白色,水不是往低处流,而是往高处倒流。而且这里一切都是白的,一眼望去竟给人一种是在冰原上的错觉。梵音本以为这样的地方,应该也是容白古神曾经的居住地。当到了一处寒玉修建的宫殿,辞镜鬼鬼祟祟带着她翻墙从后院进去的时候,梵音表情就有点幻灭。辞镜有些不自然道:“这是我师尊一位故友的居处,他性子比较古怪。你若是碰见他,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你只管点头便是了。”梵音还是头一回见辞镜也有忌惮的时候,顿时谨慎了起来。院中什么珍奇玩意梵音都不敢分心去看了,只跟紧了辞镜的步子。然而走在前面的辞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噗叽一下,变成了只巴掌大小的奶狐狸。梵音看得一愣一愣的。前方的院子里传来一道含笑的清润嗓音:“我都感应到你气息了还躲什么?”一名身着冰蓝色长袍的男子手中拎着一个漂亮的黄金鸟笼从玄关处缓步走来,鸟笼里关着一只黑不溜秋的……乌鸦?男子面容清雅,嘴角总是微翘着,十分亲和的模样。待瞧见梵音和梵音脚边的小毛团时,男子脸上的清雅就险些没维持住,怔了半响,才道:“狐狸长本事了,崽子都跟人生出来了。”第14章梵音:“……”她脚边的毛团翘起头顶的呆毛,那条火红蓬松的狐尾几乎和它身子一样大,它瞪圆暗红的狐眸叫了一声。烛阴,你眼瞎到这程度了?烛阴盯着火红的毛团看了几秒,突然噗嗤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你生了只狐狸崽替你还债来了,没想到是你自己。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是打算卖身与我抵债了?”梵音听得云里雾里的,想着莫不是辞镜欠了他很多钱?“啧,你小时候的模样倒是挺讨喜的。”烛阴望着巴掌大的毛团,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他把黄金鸟笼挂到了一旁的琼枝上,伸手准备把狐狸抱起来。狐狸冷萌冷萌甩了一下尾巴,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在烛阴的手快触到狐狸时,狐狸身上突然燃起了红莲业火,烛阴急忙撤回手,狐狸身上的火又熄了。烛阴望着自己险些被灼伤的手啧了一声:“容白那人也恁小气了些,不就是当年趁你喝醉,剃光了你的狐狸毛么?他竟然在你身上下了这么一个禁制,就没见过你们这样抠抠搜搜的师徒。”有这个禁制在,他无法靠近变回了狐狸形态的辞镜。梵音听到这里惊愕瞪大了眼,狐狸还被人剃光过毛?她望了望变回奶狐狸的辞镜,想象了一下它没毛的样子。嗯……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被烛阴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狐狸浑身的狐狸毛都炸了起来,冲着他低吼。烛阴,本座的刑天已多年未曾饮过龙血了!烛阴是盘古开天地后,于一片混沌中口衔火精以照天门的那条龙,乃龙族之祖。后世称他为祖龙,或是烛龙。在上古时期,六界的日夜交替都取决于烛阴的睁眼闭目。“啧,万年不见,你这狐狸戾气还是这般重,成天喊打喊杀作甚,也不知容白那样的性子,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徒弟的。”烛阴显然不知道“收敛”两字怎么写,笑得见牙不见眼:“再说,你这身狐狸毛,过了一千年不又重新长出来了么?”他看着辞镜那一身柔软蓬松的狐毛,两只眼直放光,仿佛看到是什么稀世宝贝:“狐毛嘛,就要多剃剃,重新长出来的才能更漂亮。”狐狸恶狠狠冲他龇了龇牙。他乃九尾天狐,他的毛发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制成法衣后不仅寒暑不侵,防御程度也是无法想象的高。他那件外袍就是容白古神用他掉落的狐毛制成的,所以红莲业火才烧不坏。辞镜自然不会让烛阴知道这个秘密。当年是他年少无知,信了这神棍的鬼话,谁料在他清醒时跟他把酒言欢的家伙,会趁他醉酒显出原形剃光了他的狐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