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想留下的人,都因你们离本座而去,尔等通通给他们陪葬吧。”辞镜眼中的恨意如野草一般疯长。他准备自爆神魂时,突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拉了拉。辞镜浑身僵住,有些难以置信地垂下眼眸,发现拉扯自己袖子的,正是梵音那双布满血痂的手。怎么可能?明明没有了呼吸,心脉都被天雷震碎了,为何此刻又恢复了生机?辞镜活了上万年,也是头一遭见到这样的奇迹。梵音身上发出了比闪电还刺目的白光,她双目紧闭,在那片炫目的白光里,肤色苍白得如同冰雪,但是周身涌出了极其可怖的灵力。辞镜自然认得那些灵力都是原本莲湖底下那条灵脉和上清雪镜的,灵力游走之处,梵音身上被天雷劈碎的经脉都重塑了一边,她身上那些被天雷劈裂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消片刻,她浑身的伤痕全都消失了,刺目的白光也跟着隐去。之前被雷柱劈裂的伤口愈合后丝毫看不出来,裸露出来的肌肤恍若凝脂白玉一般,细腻惊人,覆着一层柔和的白光。梵音并没有睁眼,睫羽覆在眼睑处,仿佛是还在昏睡中。一股力量带着梵音从辞镜手中脱离,半浮在了空中。第六道天雷劈下的时候,梵音身上的灵力直接冲天而起,巨大的白色灵力柱直面迎上咆哮而来的赤红雷柱。两股力量交汇处爆出闷响,荡出的余波直接削平了数座山头,上至九重天宫,下至幽冥地府都一片震动。辞镜望着这一幕,眼中浮现起几丝诧异。梵音的修为他在清楚不过,哪来这般强的力量同天道抗衡?除非……那道天雷直接劈通了梵音的任督二脉,让她可以完全使用被她吸进身体里的那些灵力。莲湖地底灵脉和上清雪镜一半的灵脉对上这场天罚,倒是不见得会输。梵音身上那道白色的灵力柱看似柔和,但雷柱俯冲直下时,却被那“柔和”的灵力给勒成了无数小股,然后白光直接包裹了细化后的雷柱。从下往上看,灵力柱跟雷柱交汇的地方色泽呈深紫色,越到后面,那紫色就越淡,最底下那段灵力柱,直接是莹白色的。天雷,直接被吞噬了!雷电的力量不是被卸去,也不是被化解,而是被吞噬后,据为己有了!开天辟地以来,生吞天雷的,梵音绝对是唯一一人!辞镜神情微妙起来。他知道梵音的身体吸收起灵力来仿佛是个无底洞,可没想到她连天雷,都能直接吞掉。他对梵音的身份,不由得又深思了几分。哪怕是重伤垂死,梵音身上也没有溢出一丝魔气,她不可能是殊绝口中的胎魔。吞噬天雷一举愈发激怒了九天之上的雷云,雷云咆哮。但是天雷越凶,梵音体内那条灵脉的灵气也叫嚣得越凶,吞噬第七道天雷时,甚至直接把天雷尾巴上裹着那层赤电也一并薅进去消化掉了。原本天雷劈下的场面极其浩大,堪称天地失色,哀鸿遍野。可因为有梵音这么个吞雷怪在,后面几道天雷刚从雷云里探出个脑袋,就被梵音的灵力柱缠上,没来得及劈下就被完全吞噬了。最后一道劈下的天罚之雷,蓄积了足够的力量,雷柱又有水桶那般粗,狰狞似一条赤龙。辞镜原本还有些担心,可雷柱迎面撞上灵力柱后,依然没能摆脱被薅干净的命运。天上的雷云里还在爆出闷雷声,但遮天的乌云已经在慢慢散去,那雷声倒显得像是不甘一般。那些灵力慢慢退回了梵音体内,只余那一层包裹着她的柔和白光。梵音落到辞镜所站的云层上时,那层柔和的白光才褪去。乌云散尽,日光洒落在云层里,梵音绝美的面容一半沐浴在金色的日光里,一半在暗影里,梨花白的衣裙上还沾着血迹,仿佛是白雪中一簇簇怒放的红梅,美得惊心动魄。她缓缓掀开眼皮,露出一双清丽澄澈的眸子,长风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发带和青丝一同在风里飞舞。辞镜望着这一幕,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忍住了,只静静的看着她。梵音跟辞镜对视了一会儿:“嗝儿~”她伸出一只手默默摸了摸自己肚子:“有点撑。”辞镜:“……”一开始被天雷劈中的时候,梵音自己也以为是要死了,但是随着她身体里的经脉完全被震碎,先前吸收进她体内的那些灵力游走时反倒畅通无阻起来,仿佛是脱离了什么桎梏。失去呼吸的那小片刻,辞镜以为她是死了,但她体内的灵力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在重塑她的心脉。她有意识,只是伤势太重还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听到辞镜那番话,怕他真的用自己的死换来一场天崩,梵音体内的任脉和督脉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她才能努力抬起手,试图阻止他。刚经历一场生死浩劫,梵音有点脑子空空的,唯一记在心上的就是辞镜在天罚降下时候说的那句话。命都险些没了,还矫情什么,梵音直接问:“你说,你喜欢我?”作者有话要说:好困qaq,暂时先写这么点,狗命重要,作者菌先去睡了,明天周六,加更~第32章辞镜身后九条火红的狐尾不自在摆动了了几下, 哪怕他依然绷着张脸,可那绯红的耳根还是出卖了他。“我……本座……”妖颜惑世却清冷如月的妖皇,生平第一次语无伦次。他心口还是空荡荡的, 但在梵音问出这话时,那里仿佛又被什么填的满满的, 像是最阴森暗沉的山隘,突然有一天照进来了金色的暖阳。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温度, 并不灼热, 却让他有种自己整个神魂都会化在那片暖意里的错觉。辞镜定定看了梵音一会儿, 梵音眨巴眨巴眼。辞镜耳根的红几乎要蔓延到脖子上,“我……”瞧着他这别扭的样子,梵音想起自己方才分外直白豪迈的那一问,竟也后知后觉有些涩然起来。她垂下眼帘没再看辞镜,只竖着两只耳朵听辞镜的答复。“我……”噗叽~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俊美无铸的妖皇突然缩水成了一只小团子。辞镜由原先的俯视梵音变成了仰视,他默默闭上了嘴巴。梵音看着眼前的小不点,也是半晌无言。小团子头顶毛茸茸的狐耳耷拉着, 他低头望着自己脚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自闭”的气息。他身上的轮回咒还没完全解开,先前恢复本体,只是用妖力压制了轮回咒, 如今他妖力尽失,自然维持不了成人的形态。梵音伸手揉了揉小团子的狐耳,咳嗽两声道:“我们先进冀州城看看吧。”哪怕知道这小团子就是辞镜, 但对着一个三岁半的奶娃娃,梵音心口那只蹦蹦跳跳乱撞的小鹿,瞬间安静如鸡。被三岁半小孩表露心意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小团子蔫蔫点了一下头,头顶那根呆毛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整个人头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没了他的法力加持,那些血线勾勒出的镂空红莲已经慢慢消散,漫天的业火也渐渐熄灭,只有那朵从辞镜心口飞出去的业火红莲还悬浮在空中。梵音问他:“不把它召回来吗?”辞镜摇了一下头:“它被封印在我体内数万年,如今我法力尽失,怕是它不愿回来。”梵音蹙眉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胸口。妖的自愈能力是非常强的,辞镜心口的血窟窿已经愈合了,只是还没结血痂。吞了天雷的力量后,梵音直接步入化神期,哪怕隔着衣服和血肉,但只需一眼,她就能看到辞镜空荡荡的心房。她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原本的心呢?”辞镜童稚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他用无所谓的语气道:“被一个女人挖去了。”察觉到梵音神情有异,他又补充了句:“是我娘。”梵音听到前半句心情是有些微妙的,可是听完后半句,心脏又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揪了一下。天底下怎么会有挖自己孩子心的母亲?她不解:“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想得到那个凡人的心。”辞镜语气里满满的嘲意,“就是那个凡人跟她一起生了我。”他一直用“那个凡人”来代指自己的父亲,可见对那人的恨意。梵音在建木中的时候,听建木骂过辞镜是半妖,一直到现在,倒是头一次听辞镜说起自己的过去。故事比她平日里看的那些话本还要老套些。狐族血统最纯粹的狐女,是最有望修成九尾天狐的。狐王和族中长老都对她寄予厚望。但少女玩心重,几次三番想溜去人间。狐王为了让她知难而退,潜心修行,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她若去了人界,便会法力尽失。但狐王低估了女儿的好奇心,狐女串通身边的侍女,假意闭关,实则是让侍女代替自己留在狐族,自己则偷偷前往人界。狐女被保护得太好,心性纯粹,她只看到了人间的繁华,却没看到那繁华锦衣之下也隐藏着发脓溃烂的疮疤。她因为那张倾倒众生的容颜,被人诱骗卖去青楼还不自知。青楼里的妈妈把狐女当做摇钱树,短期内自然不会让她接.客,仅仅是为了一睹狐女芳容,每日都有数不清的王孙贵族捧着金玉宝石竞价。可再纯粹的狐,那也是极致聪明的。狐女在青楼里的日子,大概明白了人界的一些规则。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至始至终都只把自己当作这人世里的一名看客。有位王爷因为她害了相思病离世,青楼妈妈迫于王府的压力,让她去给那位王爷吊唁一番。“他求你不得,思病而去,你且去送他一程罢,叫他再见你一眼,到了地府,奈何桥上喝孟婆汤也干脆些。”狐女便去了,恢弘的府宅,满目素白。她在他灵柩前上了三炷香。他的一缕魂魄果真还留在王府,见到狐女,拱手作揖,了了一桩夙愿,这才走向黄泉。狐女觉得凡人真奇怪,怎么还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得病死了呢?丧宴上,王爷的胞兄,当今的帝王也来了。虽是兄弟,但狐女觉得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这位帝王,容貌也生得太过迤逦了些。比起她们以貌美出名的妖族,也是分毫不差。她容貌太过出挑,帝王在丧宴上一眼就看到了她。远远的一眼,眼神毫无波动。狐女觉得真有意思,自她来人界,这还是头一个见到她的容貌,眼中浮现的不是惊艳的男子。然而这点意思,在七日后得知帝王驾临青楼时,便全无了。这人间的帝王,跟其他男人似乎没什么不一样。狐女并不想见他,可青楼妈妈万不敢得罪帝王,苦口婆心一通劝,甚至言这楼里几百口人的性命都在狐女身上,狐女只得答应见他。青楼里别的姑娘为了保住身价,还需日日苦练琴艺舞技,但狐女只需要凭栏一坐,便有数不清的痴儿前仆后继涌入楼里。狐女见帝王时依然是那幅懒散的姿态。帝王没怒,可能是见惯了阿谀奉承,亦或者是不想对美人动怒。其他男子见到狐女,要么被她美貌所摄,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要么用尽毕生文采来夸赞她。但帝王只是看了她许久,说:“你很像一个人。”这个说辞挺新奇。狐女活了上千年,还从未听闻有谁长得跟自己像。她狐眸半抬,媚态天成:“哦?像谁?”帝王神情有片刻恍惚:“像朕梦里的那人。”狐女觉得这人间的帝王的确是更会说话些,可他面上的神情,又仿佛是真有其事一般。他梦里的人是谁,狐女并不关心,她依然在别人的风花雪月中当一名看客。帝王每隔半旬就会来看她一次,各种珍奇物件则是隔三差五的又送来。青楼里的妈妈说,她这是被帝王看上了,再过不久,她可能就要被接去宫里了。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哇,宝宝们,作者菌按捺不住爪爪打游戏,一上头就忘记今天要码字了qaq啪嗒一声跪到搓衣板上.jpg今天欠下的更,要加的更,明天全补上!(竖起三根手指)感谢在2020-04-11 02:26:42~2020-04-12 00: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铃樱、椿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汁、漏网之鱼、一朵小花 5瓶;decameron^-^、北月南辰与晴空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3章半月后, 帝王再次出现在青楼时,果然道:“朕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你随朕入宫如何。”他在问她, 用的却是陈述句。这些日子里,狐女大概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皇宫是个多么富丽堂皇的地方。但她生来便是王女, 自幼锦衣玉食长大,人间这点富贵, 还入不了她的眼。狐女半倚在牡丹绣榻上, 窗前一盆凤仙花开得正艳, 却不敌她面容十分之一的好颜色。“不如何。”便是这漫不经心的三字,推拒了帝王。帝王问她:“你要什么?”狐女言笑晏晏反问:“你看我缺什么?”她游戏人间罢了,什么都不缺。帝王或许是懂了,亦或是没懂,但此番离去后,就再也没去过青楼,只不过各种珍奇物件还是隔三差五的往她这里送。青楼里的姑娘们,有的说她傻, 有的说她想玩欲拒还迎的把戏罢了,不过还是羡慕居多。帝王虽不来了,可这赏赐从没断过。因为帝王之前经常来看狐女,其他的王孙贵族倒是不敢往狐女跟前凑了。日子过得无聊, 狐女迷上了去茶楼听评书。什么落魄秀才富家千金私定终身却被棒打鸳鸯,什么寒窗书生跟狐妖的恩爱缠绵……狐女一度觉得狐族风评被害。妖族,特别她们狐妖, 最喜欢美人美物,择偶时对方长得好不好看这绝对是一个关键性因素。凡人里所谓的容貌倾城,放她们狐族,那也只是个中下水平。狐女觉得很迷惑,哪只狐狸眼这么瞎,会看上人间的书生,是他们狐族的儿郎不够貌美还是隔壁山头排着队求娶她们狐族姑娘的男妖不够多??至于吸.□□气,这更是无稽之谈。妖有妖道,靠吸食.精气这等邪门歪道修行的,遇上个雷劫就被劈成飞灰了。何况人的精气才多少?塞牙缝都不够。她们要是想快速提升修为,找个妖侣双修它不香吗?虽然这些故事狗血又俗气,但胜在能打发时间,狐女常常捧着一碟瓜子,坐在茶楼里听上半日的评书。因为她经常去,以至于茶楼里总是座无虚席,听书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冲着看狐女去的,时不时还有妇人闯进茶楼里,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把他拖回家去。一日狐女跟往常一样去听评书,却发现茶楼里空无一人。她寻着自己常坐的靠窗那桌坐了下来。店小二给她上了茶,狐女抿了一口,发现今日这茶比往常的好了不少。说评书的先生开嗓了,不过像是敬畏什么,神情有些不自然:“有一公子,倾心于一姑娘,欲娶那姑娘,可姑娘不愿,且说,这姑娘为何不愿?”狐女冰雪聪明,知晓这话是在问她。她凝脂白玉般的手撑着自己下颚,勾人的狐眸一派波光潋滟,待你深陷其中,却又发现她眸底平静若一汪死水,她笑意慵懒的道:“她为何要愿意呢?”这次出声的不是说书先生,而是隐在屏风后的帝王:“他允你江山为聘。”狐女眼波转了过去,只一个眼神,说是万种风情也不为过,可她面上依然是那幅兴趣索然的神情:“你以为你给的是最好的,可未必是我想要的。”她是妖,以后还有数不清的年岁。但凡人的寿命就这么不到百年的时间,还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衰老中度过的。狐族喜欢美人,一个几十年就会衰老的凡人,她们才不会喜欢。何况……跟凡人相恋,动了真情,对妖来说才是最不公平的。隔壁蛇族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蛇族少主喜欢上一个凡人女子,可那凡人女子每隔百年又得入一次轮回,哪怕死前流再多的泪,立下再多的海誓山盟。但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下肚,来世照样忘得干干净净。只有蛇族少主牢牢记着他们相识相知相守的每一段记忆,连哪一年飘落在他们屋前的秋叶是什么弧度,都不曾忘却。开心也好,难过也好,所有的悲喜清欢,都只有他一个人记着。他说,她不记得了,但他得记着,等重逢后,又说给她。要是他也不记得了,就真的没人记得他们的过往了。狐族少主每隔百年又去人世寻她。转世后的女子,像他曾经的恋人,但又不是了。蛇族少主每一次找到女子,对他而言,她是他宿世的爱人,可对女子而言,蛇族少主只是个陌生人。他得重新让她喜欢上自己。但是后来女子转世后,蛇族少主没能在茫茫人海中及时找到那名女子的转世,等他终于寻到她时,她已经嫁做人妇,相夫教子。蛇族少主失控杀了她那一世的夫婿孩子,换来的却是女子充满仇恨的穿心一剑。她不记得她们相爱了多少世,她只知道他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妖。再后来,蛇族少主死在了雷劫里。万念俱灰,大抵便是如此。他的爱人,早在她第一世死去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哪怕是同一个灵魂,转世后,却也不是他曾深爱过的那人。是他执着罢了。狐女初次听到这故事时,只觉得那蛇族少主看着精明,脑子里怎么就全是浆糊呢。那时候,狐女以为对凡人动心这种是,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现在也是这么相信的。可能是她的态度太过漫不经心,像是一缕怎么也不可能攥在手中的风。帝王终于彻底败下阵来,他问她:“到底要何如,你才肯嫁我?”狐女一双潋滟的眸子微抬:“你喜欢我么?”帝王摇头:“朕不知,但你总出现在朕梦里。”这些日子,狐女也听过不少文人才子写给她以寄思慕的诗文,但像帝王这般说辞的是,她还从未听过。她约莫是想笑,却又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趣。“我若不嫁你,你又能如何?”他看着她,神情恍惚,仿佛是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是啊,我能如何……”那日茶楼别过,狐女对听书也失去了兴趣。青楼下方的街角有个卖馄饨的娘子。她的馄饨卖的格外好,狐女吃过一回后,就喜欢上了那味道。听说,那娘子曾经也是青楼里的头牌,红极一时。那一年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穷困潦倒,染了风寒,身无分文连个借宿的地方都寻不到,更别提看病抓药,只得忍着病痛沿街卖画。头牌娘子见他可怜,便差身边的丫鬟买了一副,看到画作,感慨此人颇有才气,不忍他就此没落,施舍了银两给书生。书生言读圣贤书者,不受嗟来之食,立誓他日必当报答头牌娘子。二人就此熟络起来,头牌娘子把一颗心都托付给了书生,筹集银两给书生打点门路。岂料书生一去不回。楼里的其他姑娘说,那书生中了状元,当了宰相女婿。头牌娘子不信,一直在等他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年纪大了,索性自己赎身,在街边卖起了馄饨。“听说你离开的时候,二娘让你留了不少体己钱,你自己置座宅子,请一两个下人打扫庭院伺候起居,过得清闲些不好么?”狐女在这里吃馄饨的次数多了,便跟头牌娘子熟络起来。她口中的二娘就是青楼妈妈。头牌娘子笑了笑,手脚麻利的把锅里沸腾的馄饨捞起来,她已经老了,不过依然还有半老徐娘的风情在:“宋郎说我煮的馄饨好吃,我如今这幅模样,怕他再打这里路过认不出我了,但闻着这馄饨味儿,他便知晓是我了。”又是一个痴人。狐女问:“何苦?”头牌娘子笑说:“油盐酱醋哪里调得出个苦味来。”是心苦罢了。可到底是不甘呐。“你也别挑了,世上痴儿可不多了。”头牌娘子把那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到狐女跟前,冲她挤眉弄眼往后看。狐女眼角余光一瞟,便见自己斜后方那桌坐了一人。桌上放着一碗跟自己一模一样馅儿料的馄饨。身前是澹澹月色,身后是阑珊灯火,那人便一袭锦衣坐在那边,玉雕般的面孔一半映在在人间烟火里,一般浸在清冷月色里。他静静望着她这边,眼底的情意如蚕丝,一寸寸把人包裹。在帝王陪狐女吃了一个月的馄饨后,不知是不是被他缠烦了,狐女突然同意跟他进宫。帝王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狐女在人界有了新的身份——户部尚书家自小体弱不见外人的小女儿。从此青楼里少了一个花魁,皇宫里多了一位宠妃。帝王对狐女极好,说是手摘星辰也不为过。妖跟凡人结合,其实是很难有孕的,但狐女却有了身孕。她以为她一直都是清醒的,不会真的喜欢上他,却忘了这世间有种可怕的东西叫做习惯。她已经习惯了他对她的好。或许这习惯里,也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动心。她开始期待自己跟帝王的这个孩子。甚至想好了他们往后的路,只要帝王死后,她拘住帝王的魂魄,待回到妖界后,求父王想法子,给他重塑一具灵体就好了。届时她们一家三口,就能永远在一起。她才不会像蛇族少主一样,等他转世了,才傻傻去寻他的轮回。狐女有孕期间,帝王对她依然很好,只不过这份好,不再是全部——帝王又纳了妃子。在帝王连续一月宠幸那妃子后,狐女去看过那名妃子,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别说比她好看,就连这宫里的宫女拉出来几个,都比妃子好看。但那名妃子就是获了盛宠,因为她有一双绝美的眼睛。妃子十分爱惜自己那双眼睛,据伺候她的宫人说,帝王常说,她那双眼睛像一个人。妃子也聪明,从此便以面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狐女突然到来,让妃子乱了分寸,但狐女并没有为难她。夜里帝王又准备去妃子那边,被狐女差人叫了过去。他给她安排的宫殿,极致华丽,但狐女只是一身素衣坐在榻前翻看一本人间的辞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等这个孩子出世,便唤他辞镜吧。”狐女的语气很平静。“好,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用这个名字都好听。”帝王答,他走过去想从身后拥住她,却被狐女平静躲开。他沉默,片刻后才道:“你都知晓了。”狐女目光依然是慵懒的,一如初见之时,语气却带着几分冷嘲:“这便是你曾对我说过的,喜欢?”作者有话要说:12点之前还有一章哒~第34章帝王说:“我喜欢你, 也喜欢她们。”“她们”两字在这一刻听起来无比刺耳。呵,原来他近期纳是妃子不止那一个啊。狐女面上依然是平静的,恍若风轻云淡, 她从不在乎帝王对她是不是真心一般,只是那握着书卷骨节泛白的手出卖了她。她冷笑出声:“因为我们都像一个人?”帝王眼中有着淡淡的悲悯, 他说:“别问了,我会像从前一眼对你好的。”“啪——”是狐女把手中书卷重重砸到了地上。上挑的眼尾里, 满满的倨傲:“你喜欢谁, 与我何干?”像是觉得不解气, 她轻嗤一声:“你以为我稀罕?”只要是个男人,哪怕不爱,被自己的女人这般说,心中的怒火都会被引出来,帝王面上压抑着薄怒,他努力使自己语气温和些:“别闹,你现在还怀着身孕。”他伸手要去扶狐女,被狐女一把挥开, 她语气比从半开的轩窗里吹进来的夜风还要凉薄:“一个孩子罢了,绊不住我。”“说罢,你把我当做了谁?”帝王痛苦闭上眼,“我不知……只是一个梦中人。我以为……你是她。”狐女对自己的容貌是绝对有信心的, 她是公认的妖界第一美人,便是放眼六界,容貌上能跟她媲美的也找不出几个来。她笑了起来, 是那种冰冷透骨的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帝王看出她眼中的决绝,伸手想拉住她,却只抓住了她一截长袖:“你不喜欢,我把她们都送走便是。”他拉着她的袖摆不放,眼神哀凄,眼角那颗泪痣看起来愈发多情了些。狐女望着他,神色平静地一寸寸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你留不住我。”这次他真的没再挽留,只是狐女打开宫殿大门,才发现门口早已守满了禁军。帝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安心养胎,等孩子出世,朕便封他为太子。”三千禁军罢了,若在狐女法力尚在时,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她现在法力尽失,跟一名普通的凡人女子无异。帝王把她囚在了鸾凤宫中,偶尔会去看看狐女,身上带着不同女子的脂粉气。狐女心中恶心,每次都冷言冷语把人骂走。她画了聚灵符,努力在皇宫里收集微薄的灵气,以此制成一张传讯符送往狐族。可惜消息送去了恍若石沉大海,狐族半点音讯没传来。那时的狐女并不知,狐族已经让她同天狼族的首领联姻了。替她留在妖界的侍女起了歹心,变成她的模样想代替她嫁去天狼族。妖识别对方都是靠气息的,她的侍女掩盖了自己原本的气息,再穿戴狐女曾经的衣物,竟也没叫狐王狐后发现不对劲儿。一直等不到狐族的回信,狐女以为是自己私离妖界,惹怒狐王狐后,她们已经不愿再认自己这个女儿。她一直都是高傲的,却在那时哭得像个孩子。狐女原先也狠心想不要自己腹中的孩子,在这一刻,她又动摇了。她想念自己的父王母后。自己已经被抛弃了,她不忍她腹中那个孩子,还没看过这人世一眼,也被抛弃。孩子快出生的那一个月,帝王来鸾凤宫来得勤了些,身上也只有龙涎香的味道,哪怕狐女不待见他,每次他想靠近些,或者是想摸摸她腹中的孩子,狐女都会把身边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到他身上。帝王不怕她砸,却怕她动了胎气,只得避去外殿。一守便是一夜。在狐女睡着时,才敢偷偷去看她。“你问朕喜欢谁,朕不知的,朕从小做到大,就一直梦见那女子。那日在王弟丧宴上一眼望见你,朕以为,你就是一直出现在朕梦中的那人……”“夕颜,这些日子朕频频梦见你,你是不是要离开朕了?”夕颜是狐女的名字,她出生那会儿,正是红日西沉之际,夕阳洒满王庭,狐王便给狐女取名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