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应了声“好”,稍一转头,身侧的门开了。**自从曹向梅过世后,唐雨杺入夜不怎么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曹向梅那张被水泡得发胀发白的脸。辗转难眠,瞪眼看着天花板,头痛欲裂。她已经好些天没能睡个囫囵觉了。实在睡不着,她抱着枕头起身,开了房门出去。家里少了个人,总觉得空荡。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客厅里,视线游离了一圈,定格在了沙发处。曹向梅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段时间,入夜就曾睡在那里。唐雨杺盯着那一处呆滞看了好一会儿,恍惚间似是看到了曹向梅昔日在沙发上翻身的影子。眨了眨眼,那影子顷刻间又散了去。她顿觉失落,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放下枕头,想尝试从曹向梅的视角看一看这个家。布艺的沙发,肌肤接触瞬间体感并不舒适,材质粗糙偏硬。唐雨杺躺下后不由皱眉,侧了侧身换了个睡姿。腰板抵在了靠枕处,更觉不适。沙发边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源调的最低档。唐雨杺的视线越过正前方的茶几,朦胧光色间仅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电视背景板。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严重睡眠不足的状态下,她的思绪一直在浮浮沉沉。觉得疲累,稍合了一下眼,转瞬又因短暂的梦境惊坐起。心绪未定,急速喘息间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她怔了一下,偏过头,视线转向了门的方向。集中注意力听,听到了很熟悉的一声“好”。是周鹤的声音。几乎没怎么过脑思考,她一骨碌滑下沙发。都没顾上穿鞋,光着脚跑去开门。门缝外,面容清隽的少年斜倚在墙边。手机悬于耳侧,正微低着头接电话。听到了近处的动静,他迅速转过脸,看向了门内。视线对上,唐雨杺长舒了口气,问:“怎么这么晚过来?”她的话音很低,声音有些哑。周鹤的视线停留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垂手按下手机锁屏键。用她说话时同样的音调,轻问她:“今天有记得喝水吗?”唐雨杺摇了摇头。家里没管饭的人了,别说喝水,就连饭她都忘了要吃。不吃不喝的这么过了一天,也不觉得渴,没觉得饿。她把门敞开了些,示意周鹤进屋说话。周鹤抬腿迈进了门内,视线低了下去,看着她白嫩嫩的脚丫。唐雨杺留意到了他的视线,跟着低头看。脚趾翘了翘,纳闷嘀咕:“鞋呢?”她往沙发处退行了几步,歪过脸探头看,两只拖鞋都在茶几边歪七扭八地躺着。周鹤盯着她看了会儿,换好室内拖鞋,一言不发地去了厨房。拿起平时装热水的壶晃了晃,果然是空的。唐雨杺穿好拖鞋走到他身边,问:“阿鹤,你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周鹤无视了她的提问,转头看着她充血的眼睛,问:“是不是饭也没好好吃?”唐雨杺扭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搓了搓胳膊,说:“不饿。”“去躺着休息会儿,我烧点水,再给你煮点粥。”周鹤说。唐雨杺摇头,挺执拗地说:“我不累。”周鹤无声看了她两秒,很低地叹了口气,打着商量的语气继续劝:“去躺着,听话。”唐雨杺难得没有再坚持,“嗯”了一声,转头折回了沙发处,躺了下来。厨房窸窸窣窣有了动静,水装进壶中,开了电源。米装进篮子里,淘洗过后,尽数倒入锅中……唐雨杺侧耳细听,心出奇得平静。闭上了眼,眼前不再是让她心惊的画面。而是妈妈还在时,在厨房忙忙碌碌唤她吃饭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鹤把粥端到了茶几上,轻唤了她一声。待她睁眼,才把装有温水的玻璃杯塞进她手里,说:“先喝点水。”周鹤蹲坐在沙发边,安静看她喝完了杯中的水。接过空杯子,把勺放进她手里,挺有耐心地引道她:“喝点粥暖暖胃。”唐雨杺舔了舔被水润湿的嘴角,看着他手里的空杯子,显然没喝够。一天没喝水了,知道渴,也算是好事。周鹤稍稍松了口气,握着空杯子起身,说:“不够我再给你去倒,等晾凉了再喝。”唐雨杺点了点头,从沙发上滑了下去,盘腿坐到地毯上,抓着勺舀粥喝。周鹤倒了杯水放到她手边,蹲坐在一旁,看着她一口一口把粥慢慢喝下去。一碗粥喝完,周鹤收走了茶几上的空碗和勺,问:“再吃点吗?”唐雨杺摇头,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坐回了沙发上,说:“饱了。”周鹤在厨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去浴室给她拧了热毛巾,弯腰递给她:“擦擦脸再休息。”唐雨杺接过毛巾,捧在手里,仰起头看他:“阿鹤,肩膀给我靠一下。”周鹤很顺从地在她身边坐下,腰板挺直,让她可以更舒服地靠着自己的肩。吃饱喝足,抱着温温的毛巾,唐雨杺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放松舒服的状态了。歪过头靠在了周鹤的肩上,嗅到了他身上能宁神的熟悉味道,一颗心彻底静了下来。闭上眼,问:“阿鹤,你怎么不像别人一样,劝我不要难过啊?”“我劝了,你就不难过了吗?”周鹤问。唐雨杺闭眼没答,呼吸声轻轻浅浅,像是睡着了。“要是想她,可以跟我说。”周鹤偏过头,看着她耷拉着的绵长眼睫,软言诱道:“只说给我一个人听,好不好?”她垂下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静了须臾,很轻的“嗯”了一声,说:“我想她。”周鹤撑在沙发边的手指蜷起,慢慢伸向了她的身后。掌心悬在她腰间停顿了数秒,收拢。唐雨杺感觉腰间有一只有力的手抱紧了她,闭合的眼一瞬睁开。并不抗拒他的亲近,没多言,又缓缓地合上了眼。周鹤的唇贴着她的耳,继续慢慢引她开口,问:“告诉我,你想起她的时候,联想到的,都是些什么事?”“想起的……”唐雨杺顿了一下,说:“除了最后一面,其他的,也没有多特别。”“说说看。”周鹤说,“我想听。”“想到最多的,还是老唐发酒疯打她的场面。”“我在的时候还能勉强护住她,我不在的时候,她总是一身伤。”“还有早上,她总会给我提前备好早餐,温在锅里。每逢节假日我起得晚,她也不吵我,等我睡饱起床了,她才会把热了好几遍的早餐给我端上桌。”“那会儿我总埋怨她把鸡蛋煮得太老。”“还有临睡前,她总会把我第二天的衣服从衣柜里收拾出来。叠整齐,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她不在家,指甲剪在哪我都不知道。想问,又不知道该问谁……”追忆间,她的话音渐渐有了哭腔。哽了一下,用力吸了吸鼻子掩饰。“阿鹤,我没有妈妈了。”唐雨杺靠在他肩上,脸往内侧埋了埋,鼻音很重地低语:“我以后只能在照片里看见她了。”“我也没有妈妈,雨杺。”周鹤闭上眼,陷入短暂的回忆,说:“很久之前,我就失去她了。”沙发边落下的人影叠在了一起,他们像严冬里两只被遗弃的猫咪般依偎在一起,渴望从对方身上觅得一丝温暖。周鹤从旧事里很快抽离了出来,睁眼看怀中人。侧过脸,在她柔软的发丝间蹭了蹭,话音低低地回应她:“雨杺,生了我的人,就算是张照片,她都没能有机会留给我。”唐雨杺搭在他膝上的手明显又下了几分力,隐忍间身体不自抑地在颤抖。周鹤了解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在乎他的感受。就算她完全不顾自己,她也绝不可能会抛开他不理。利用了她这个弱点勾起她愈加难过的心绪,他觉得自己很卑劣,可当前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一颗心在自责和心疼间揪扯着发酸,覆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哭出来。”“别憋着,哭出来。”周鹤温声道,“就当是替我哭一哭,行吗?”唐雨杺眼底潮热,咬紧了唇。原本抓在手里的毛巾已经凉透了,手一松,毛巾掉在了地毯上。往下滑了滑,枕在周鹤肩头的脸深埋进了他胸膛间。两只手紧紧箍缠住了他的腰,抱实了他。周鹤低眸看她,不由蹙眉。她蜷在他怀里,又软又暖。只是过分单薄,脆弱的好像来阵风就能把她吹跑。静默地看了她许久,察觉有泪浸透了衣服。周鹤满是心疼地弓下身,唇抵在她黑绸绵软的发丝间。揽在她腰间的手不怎么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安抚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不知不觉间,胸前的布料被泪湿了一大片。她哭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第四十三章唐雨杺痛快哭了一场,发泄过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松了下来,疲累间窝在周鹤怀里悄悄睡着了。周鹤观察了她一阵,缓慢低下头,唇贴近她额头时微微一顿。屏住呼吸,在她额间轻落了个吻。蹑手蹑脚地把她放倒在沙发上,抓了抓她的手探了一下她的体温。室内温度调高了两度,进房间拿了薄毯,给她盖上。蹲在沙发边盯着她看了会儿。她睡得很浅,呼吸声轻轻的。也不知梦见了什么,不时皱眉。泪湿的发稍显凌乱,脸色不似从前,苍白的趋于病态。周鹤抿唇,捡起掉在地毯上的毛巾,重新去浴室用热水烫过,拧干。把厨房和浴室的灯都关了,只余了沙发边的一盏落地灯。抖开热毛巾,动作很轻地折回沙发边蹲坐下。摊开掌心试了试毛巾的温度,觉得适宜。这才放缓动作,用热毛巾轻蹭去她脸上遗留的泪痕。有些事他能一力替她扛下,但情绪这种东西,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掌控的能力范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己消化。一想到这一点,周鹤更觉无力。曲指拂去她贴面的发丝,指腹轻触她润湿的眼角,满是心疼地抚了抚。唐雨杺挂着泪滴的眼睫忽地一颤,许是梦到了可怕的事,惊惧间右手抓握着往前伸。周鹤急忙伸手,反应很快地将她探出沙发的手攥进了掌中。半梦半醒间她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刚擦去泪迹的眼角又滑出了泪珠。周鹤看着她因梦魇又淌出的泪,不由皱眉。扣牢了她的手,毛巾推放到近处的茶几上,腾出的手轻拍着她的肩。俯身贴近她耳侧,温声安抚:“嘘——是梦,别怕。”扣在掌间握成拳的手渐渐卸去了力,她急促的呼吸声缓了下来,恢复平稳。须臾,再次陷入了梦乡。周鹤松了口气,视线凝在了她泪湿的眼角处。动作停顿了数秒,倾身,在她眼睫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滚烫的唇轻缓下移,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残存的泪渍。攥进掌心的手贴在唇边很温柔地亲了亲,藏进衣兜里。**周鹤在沙发边蜷了一夜,天色半明半昧间逐渐转醒。门口有开锁的动静,声音不算小。他刚一睁眼就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唐雨杺的耳朵。屏息观察她的反应。她仅皱了一下眉,没被扰到,还在沉沉地睡着。周鹤不由舒了口气,稍稍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视线转向门口。拿了备用钥匙开门进来的是唐薇,她哭了一宿,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生生哭成了熊猫眼。时间尚早,进门后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声。往还开着灯的沙发处看了一眼,望见了蜷缩在沙发边的周鹤。反手合上门,换上室内拖鞋。唐薇觉得诧异,边往里走边无声比着口型问他:“阿鹤?你怎么在这?”周鹤曲指往沙发上指了指,比了个安睡的手势。唐薇行至沙发边,这才注意到沙发上还在深睡着的唐雨杺。她清楚唐雨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睡过踏实觉了,看着孩子乖巧的睡颜,眼眶又有些潮热。周康劝了她一宿,她清楚自己在孩子们面前得收敛情绪。忍了忍,把眼泪憋了回去。蹲在了周鹤身边,唐薇伸手揉了一把他柔软的发,感激道:“好孩子,谢谢你。”**唐雨杺睡醒后,唐薇给两个孩子做了顿简单的早饭。餐桌上,唐薇一直在撑起笑脸努力活跃气氛。担心自己在孩子们面前又会情绪失控,她根本就不敢往屋子的西南角瞧。一看到她嫂子挂在墙上的黑白遗照,总忍不住泪崩。唐雨杺的话很少,胃口也不太好。手中的勺子一直在搅碗里的稀粥,几乎没怎么往嘴里送过食物。周鹤给她剥了颗鸡蛋,拉过她的手放进她掌心。她像是突然回了神,转眼看手里的鸡蛋,配合着低头咬两口。“雨杺,姑妈是这么想的,你爸那个混球吧,他……”唐薇嘴快,一不小心说了心里话。记起周康的提醒,轻咳一声掩饰了过去,继续说道:“反正你这会儿正巧也在放假,要没什么事,不如就跟姑妈走。姑妈带你去散散心,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好不好?”唐雨杺抬起头看她,正欲摇头,唐薇又急忙道:“就当是陪姑妈,你看姑妈长那么漂亮,一个人出去旅游万一被坏人盯上就惨了。咱俩一起做个伴,也好有个照应,怎么样?”像是哄孩子的话。唐雨杺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才会百忙之中特意抽出时间想要陪陪她。不想辜负了亲人的好意,稍犹豫,点了点头,说:“好。”周鹤把晾在一边的水捂进掌心里试了试温,放到唐雨杺手边,提醒她:“喝点水。”唐雨杺很听话地放下了手里才咬了一角的鸡蛋,抱起杯子喝水。唐薇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孩子,想起过往种种,一时百感交集。又有点想哭了,偏过头,抬指按了按眼窝。唐薇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不过不想让孩子们看出来。拿起包子大口嚼着,心不在焉的,也没能嚼出什么味来。满脑子都是近来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唐辉太不靠谱,如今家里没了女主人,只剩了孩子孤零零一个在家,时间长了,这孩子怕是会憋出病。有了曹向梅的前车之鉴,唐薇自责之余,对自己的亲侄女更是上心,半点都不敢疏忽。唐薇咽下了嘴里的食物,试探着征求孩子的意见,问:“雨杺,或许……你愿不愿意跟姑妈一起生活?”周鹤舀粥的动作一顿,没表现出异常,低着头继续慢慢喝粥。唐雨杺现在脑子很乱,一时没能听明白唐薇的意思,挺诧异地看着她。唐薇看懂了她迷茫的眼神,耐心解释道:“姑妈的意思是,以后姑妈把你带在身边,由姑妈照顾你。”对于唐薇这样的提议,唐雨杺是有些动摇。这个家,她真的是一刻都待不住了。可她又实在无处可去,每天对着一张黑白遗照,日日都是煎熬。“可是……”唐雨杺低着眼,握杯的手指蜷了一下:“可姑妈你一直在外地,我要是跟你一起生活……也要离开这里吗?”周鹤停下了舀粥的动作,转过脸,挺不安地看着她。“这点你不用顾虑太多,姑妈会常带你回来的。你看,阿鹤在这里,你康叔也在这。姑妈不可能不带你回来,是不是?”唐薇见她只闷声看着手里的杯子,不愿意接话。想了想,继续开导她:“转学手续你也不用太担心,很快就能办好。姑妈人脉广,一定托关系给你找当地最好的学校,不会耽误你考大学的。”大学吗?唐雨杺的思绪有些跳,忽地想起个事。从前曹向梅曾跟她说起过,希望她未来能当一个医生。既是妈妈想要的,那……至少也得考上医科大学啊。“姑妈,我……”唐雨杺刚要开口,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话。是周康找上了门。门一开就越过了唐薇,嗅着味直接往餐桌边走。“阿鹤,你小子一晚上没回去怎么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你爸找你快找疯了。”周康刚执勤回来,正饿着。随手抓起个包子往嘴里塞,催道:“快起来,别吃了。你爸找你有事,跟我回去。”“什么事这么急?就不能等孩子吃完饭再说嘛。”唐薇不满道。“我嫂子急性阑尾炎,昨晚送急诊了。”周康拽住周鹤的后衣领,不由分说,直接拎着往外拖,拿包子的手跟唐薇挺敷衍地挥了挥:“人我就带走了啊,你们吃着。没啥大事,不用管,继续吃。”周鹤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唐雨杺身上,一路被拖行到门口,还没顾上伸手扒拉一下门框,面前的门就被周康“哐——”的一声关上了。周康一手搭着他的肩,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揽着他往楼下走。周鹤回头望着门的方向,步子顿了片刻。一把甩开周康搭在他肩上的手,冷着张脸头都不回地走了。“我说你小子突然闹什么别扭?”周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挺懵地眨了眨眼,追了过去:“哎!小子,别走那么快,等等你叔!”唐薇坐回了餐桌边,继续之前的话题:“雨杺,你刚才是要说什么?”唐雨杺望着门的视线收了回来,说:“我不能跟姑妈走。”“为什么?”唐薇追问,“姑妈会对你好的,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跟姑妈一起生活吗?”唐雨杺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重新拿起周鹤之前给她剥好的那颗鸡蛋,慎重道:“不是的姑妈,是我不能走。”唐薇的视线落在了她手里的鸡蛋上,隐约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还是忍不住问:“能告诉姑妈理由吗?”“阿鹤在这里。”唐雨杺的指尖在鸡蛋表面轻轻划了划,说:“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唐薇无声看了她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呜呜呜”哭了起来。唐雨杺听到哭声,不怎么理解地抬起头,看着她。“你们这两个骗我眼泪的傻孩子,我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啊?到底该怎么办嘛?”唐薇边哭边胡言乱语,“都怪唐辉那个混球,我要杀了他!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呜呜呜……”唐雨杺看着她哭到鼻孔里吹出鼻涕泡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姑妈,你哭起来好丑。”唐雨杺说。唐薇一看她久违的笑脸,顿时哭得更惨了。卧室内。床头柜上连着数据线充了一夜电的手机在震动,亮起的屏幕上有一条新消息推送。【别走。】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清歌拟疏狂”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mua!(づ ̄ 3 ̄)づ第四十四章临开学前,唐薇以散心为由带着唐雨杺短暂离开了一段时间。周鹤收到了唐雨杺的短信,知道她决意留下。出于私心,本该是高兴的。可顾虑叠加,扰的他日日烦躁。他很清楚,唐雨杺能离开酒鬼父亲跟着疼爱她的姑妈一起生活,才是真的为她好。即便什么都明白,他还是舍不得放开手。唐雨杺不在,日子失去了轴心,过得寡淡无味。周鹤无论做什么都兴致缺缺,唯一的念想,也只有唐雨杺临走前允诺他的晚安电话。开学前一天,唐雨杺晨起给他打了电话,告知他要回来。只是到家的时间会比较晚,让他不用等。周鹤得了消息,挂了电话后早饭都没顾上吃,往兜里塞了把糖,跟阵风似的奔出了家门。他要等她回来,想着总要有个人能代替曹向梅等着她归家。如果她想见自己,只要回来,也就能一眼见到了。万一她觉得累,想借个肩膀靠一下,他也能及时对她敞开怀抱……一路奔去,他给自己找了很多迫切想见她的理由,却独独落下了——想她。**从出租车上下来,唐薇遇上个熟人。言谈间似是她的老同学,两人热聊了一阵。周康恰巧收工回来,在近处观望了会儿,待那位老同学走了,他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说是要找唐薇“聊聊”,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拎着她的后衣襟把人直接拖走了。跨坐在行李箱上在一旁安静等着的唐雨杺目送着他们走远,看不见了,这才站了起来。拉开杆子,拖着行李箱往家的方向走。经过周鹤家的那栋楼,唐雨杺止步。抬起头,目视着周鹤房间的方向。窗口黑漆漆的,不见半点光亮。没开灯。视线在那一处短暂停留了数秒,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十点五十六分,是不早了,确实该睡了。明明是她不让等的,但回来真见不到面,总隐隐失落。人还真是矛盾的结合体。唐雨杺把手机收回兜里,又仰头往周鹤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哗啦啦的滚轮声近楼梯口,楼道的感应灯亮了。步上台阶,唐雨杺弯腰提行李。有人影迫近,在她抬头之际,来人越过了她欲提箱的那只手,抓住了行李箱的拉环。唐雨杺抬起的眼微微一滞,看着近前那只过分眼熟的手。指形修长,曲起时骨关节凸起处圆润,透肤的筋络分明,被黑底的箱子衬得愈显白净。是她的阿鹤!慢半拍记起要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唐雨杺缓慢直起身,拨了拨垂落耳侧的碎发。“你怎么……”她欲言又止,无声看他。明明是值得雀跃的瞬间,情绪却很奇怪,不怎么能笑得出来。周鹤看着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色。抿唇,嘴角扬起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换了个手提箱,回过身,空出的那只手朝她伸了过去。“牵着。”唐雨杺低下视线看他朝自己伸来的那只手,短暂沉默后伸出手,牵住了他。不忍扫他的兴,仰起头,冲他甜甜一笑。虽是在对他笑着,可周鹤还是察觉出了,她跟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只是感觉,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太清。此刻情绪被喜悦占尽,顾不上细思。收拢手指,抓牢了她的手。周鹤放缓速度,配合着她的迈步频率不紧不慢地往楼上走。回头往唐雨杺的身后看了两眼,没看到跟她一起回来的唐薇,不免奇怪,问:“怎么一个人?薇姨呢?”“被你吃干醋的小叔抓走了。”唐雨杺说。周鹤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解道:“吃干醋?”“我姑妈刚在外头遇上老同学,两人聊得太尽兴,惹你小叔不高兴了。”唐雨杺往身后瞄了一眼,偷偷摸摸冲他招了招手。这是打算跟他说悄悄话。周鹤很顺从地止步,弯下腰,侧头把右耳给她送过去。唐雨杺一手半掩住唇,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与他说话:“大概是因为那叔叔长得帅,你小叔有危机感了。”周鹤轻应了声“嗯”,眼底笑意加深。**唐雨杺跟着唐薇出去散心后,唐辉干脆搬去了外头。屋子里不住人,门一打开,一股久未通风的怪味顿时漫了出来。周鹤把箱子放到地上,腾出手按了一下门边的开关。室内瞬间变得亮堂堂的,唐雨杺被忽然亮起的强光晃眯了眼。视线一掠,定格在了客厅的西南角。相框上嵌着的玻璃反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刻意想忘却的那些画面猝不及防地再次狂涌而来。她僵硬地立在原地,呆滞目视着那一处,一时忘了该怎么迈步。周鹤把行李拿进屋,一回头,发现唐雨杺还没进门。见她神色有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她正呆滞望着的,是曹向梅挂在墙上的遗照。他的直觉果然没错。刚刚对他那么笑,又故作欢快地跟他说悄悄话,说到底,她还是在顾及他的感受。过分了解,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周鹤低下眼睫,压制住心间泛起的酸涩情绪。轻拽了一下牵住的手唤她回神,本想说点什么安抚她一下,空了一天的肚子在他开口的同时同步“咕噜噜”叫了起来。唐雨杺的注意力一瞬转向了他,盯着他还在咕噜噜叫着的肚子看,问:“饿了?”周鹤有些局促地按住胃部揉了揉,点头:“嗯。”“在这等了多久?”“一天。”“一天?从早上到现在?”“嗯。”“饭呢?有准时回去吃饭吗?”“没顾上。”唐雨杺仰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无奈低叹了声“傻子”。牵住的手又紧了几分力,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般,抬起脚,迈进门。换好室内拖鞋,她低埋着头,拉着周鹤径直往厨房方向走,说:“我去给你煮碗面吃。”周鹤跟着她从门前步入厨房,视线一直紧锁在她身上。看着她紧绷的双肩在踏入厨房时似有放松,抬眸瞬间又一瞬绷紧。她站在了灶台前,也不知在想什么,盯着身前的锅子发了会儿呆。醒神后松开了牵住的手,弯腰打开橱柜门。在里面翻找了一阵,拿出一卷挂面。把挂面放在了厨房台面上,拿起锅子接了半锅水,往回端的时候动作停顿了一下。折回去,把久置不用的锅子放回了水池里泡着。取了块新的清洁球,撸起袖子刷锅。她动作有条不紊,尽量表现得不慌不乱。周鹤只是这么看着她,都觉得心疼难耐。他比谁都清楚,厨房于她意味着什么。她亲手预备演练了数月的生日宴,曹向梅甚至都没能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这么匆匆撇下她走了。不由拧眉,走过去,伸手想拿她手里的清洁球,说:“我来吧。”“不用。”手肘往后推撞了一下,唐雨杺侧了侧身,背对着他。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目前是什么表情的意思吗?周鹤隐约明白了,伸出的手慢慢往回收,揣进兜里。若有所思地目视着她的方向退行了几步,靠在了墙边,指尖窸窸窣窣捏揉着口袋里的奶糖。愈加冷沉的窄小空间内,耳边充斥着水龙头的出水声和钢丝球蹭锅底的摩擦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唐雨杺终于刷完了锅子。把滤净水的锅往灶台上一放,开火找碗。锅里忘了加水,周鹤直起身,想去帮她。可她现在的状态分明就是不想被打扰,犹豫了一下,还是停在了原地,安静看着她。唐雨杺从橱柜里扒拉出一只瓷白的汤碗,留意到灶火上的锅子烧干出味了。慌忙退回去,伸手拧开关。汤碗在还没能合上的柜门上磕了一下,她没能拿稳,失手掉落。拿碗的手下意识往下抓,扑了个空。她看着那只不断下沉的碗,一颗心跟着往下坠。即将触地一瞬,一直静默不语守在一旁的周鹤一个箭步跨行到了她身边。手一捞,稳稳接住了那只险些碎落地面的碗。周鹤盯着她无声看了两秒,撇开视线。伸手越过她,关了灶台上的火。唐雨杺愣了会儿神,转头看他。鼻子一酸,突然又有点想哭。她吸了吸鼻子,接过周鹤手里的空碗,说:“那阵子,她常打碎碗。”就算所有人都在开解她,告诉她,她什么错都没有。她还是控制不住地会琢磨,如果她再细心些,如果能早些发现妈妈生了这样的病,如果在妈妈生日这天不瞒着她偷偷准备惊喜,而是直截了当地跟她说句“生日快乐”。她是不是就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了?一想到这些“如果”,愈发内疚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