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香一过,诗馆众人皆屏住了呼吸。监考高喝一声:“时间到,请各位收笔!”参考的众人不敢不从,纷纷放下手中毛笔,卷起诗作画作贯次走出隔间。监考依次收了作品,才放众人走下台。成绩要在三项全部考完后,第二日测考开始前张榜公布,参考者第二日来馆前榜单找找自己的名字和作品,若有,那就放心进去考第二轮,若没有,收拾东西回家。因此每次张榜后,都是考生和其亲朋好友们最紧张的时刻。傅居言一下来,立马就有葛正修端了茶水过来伺候喝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傅居言拿手摸一把嘴,叹了口气,露出点无奈的表情来,“有把握,别惦记了,回吧。”顿时,因为他这口叹气想起不好的结果凑上来欲要安慰的武宁几个,脸上表情裂了裂。他们神经再粗,好歹谦虚谨慎还是懂的,他们家小少爷,这是像了谁啊。几人察觉到傅居言这话一出周围扫过来的异样眼光,忍不住把头低了低。等出了诗馆,才猛地反应过来,“小少爷,你刚刚——?可是真的。”武宁将军一拍吴压的肩膀,“什么话?小少爷既说有把握,自然是赢定了!走走走!大家先庆祝一番!”卫青宁这些日子跟着这些个兵卫们混,又和武宁同住,性子简直翻了过来,野了不少,一听庆祝,眼睛立马亮了亮,“武叔,上次的雪酿,还有没有了?”一军卫忍不住道:“大人,小少爷巳时即将开考习茶。”傅居言给了卫青宁的背一巴掌,道:“喝什么雪酿!三日过去再庆祝不迟,时间紧张,不要这么麻烦了。”几人这才想起来还有两门未考,皆有些悻悻,葛正修道:“早上用餐过早,大家怕是都饿了,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于是众人奔了客栈,在楼下用了餐,梳洗一番,才又匆匆奔了诗馆,准备等候习茶考开始。这一次傅居言被分到了三台,十八号。葛正修他们一早买的桌位时效只有两个时辰,如今又要重新买,不过来得晚了,只得买了第二排。应傅居言强烈要求,他们不敢再做什么条幅,只两手空空的坐着,吃些果子茶水。习茶进行的快一些,无非是泡茶、煮茶的一些手法,傅居言学的那一套,唬唬人还是很能够的,因此,就从屏风里印出的影影绰绰的人影动作,观众也能分辨得出好坏。葛正修是见过傅居言煮茶的,平日在家里,或者是空间里,坐在茶台旁行云流水、沉静自持的哥儿,一直是葛正修沉迷的时刻。就像傅居言说的,他虽手法不同时下,但艺术是共通的,美是不分界限的。很快,只凭着这一项,就有人注意到了傅居言。甚至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就是上一项九号参考者,盛凌公子。周边的窃窃私语自然瞒不过有武功功底的葛正修几个,葛正修把玩着手里剔透的茶杯,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隐隐泛着自豪。在有人前来搭讪,鼓起勇气向武宁几个询问傅居言的信息时,更是觉得骄傲。来人许是觉得卫青宁比较好说话,于是首先向这个小孩子打听。卫青宁哪里知道“盛凌公子”是什么东西,虽然因为来人夸他小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也只能不甘心地撇开了头,一句不说。那人也不觉得尴尬,转而挑了次一点比较好说话的吴压。吴压舌头底下压着一粒未嚼碎的花生米,高深莫测道:“我家公子,籍盛凌,绝茶艺,人以盛凌称。”来人搜肠刮肚,并不知盛凌为何地,又不好一再追问,只好告罪而去。很久以后,直到东陵乱党歼灭,花茶盛极,盛凌公子之名贯彻全国的时候,世人皆不知傅茶客盛凌公子,所居何处。寻遍东陵各郡县,皆无此地。于是渐渐流传出一种说法,说那是盛凌公子曾拜师学艺的地方,是墨客茶仙居所,凡者不得见。如果这时候这个对傅居言提起兴趣来的观众能走的不那么及时,也许这个问题,就不会让后人那么困惑了。吴压等人走了,压着嗓子问葛正修:“我说,你给小少爷取这么个名字,好听是好听,到底是怎么来的?不会真是你随口说的吧?”其他几人也盯着葛正修,想要知道答案。“嗯。”“什么?”“随便起的。”“……”葛正修望着台上那个坚韧的身影,想起自己在空间里找到的一本据说是日记的本子。上面有写到,傅居言在那个世界,籍贯盛凌。武宁几个怂恿他写横幅的时候,他莫名就想起了这两个字,随即写了上去。说是随便起的,倒也符合。第86章三场考完, 傅居言三句“有把握”稳定了军心,众人放宽了心,高高兴兴庆祝了一番。在齐齐紧张等着张榜的其余人眼里, 不啻狂放非常。于是怀着某些说不得的心思的人, 暗地里偷偷记下了傅居言的三项考号, 并由衷的希望不要在榜单上看见傅居言的名字。这一晚, 客栈里看不上他们一群人的多了去了,欣赏他们的人也不是没有。就拿坐在傅居言对面的男子来说, 此时这位名叫楚怀清的男子在灌下了一碗冰酒之后,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还在不依不挠地向傅居言表达崇拜之情。楚怀清觉得他有君子之风,人如清茶,说在他参考习茶的时候, 恰好看见了他的手艺,以为颇有风采, 比之时下流行者,更多了飒朗之气,少了那一份矫柔造作。叫已经灌了他一碗酒的葛正修脸都黑了。傅居言饶有兴趣,见人喝得烂醉, 于是套话道:“依怀清兄所见, 此次参考者,佼佼者都有谁?”本以为这厮大夸特夸他一番,佼佼者之一,怎么都有他一份, 结果楚怀清嘴里却蹦出来一个女子的名字, “齐温婉。”齐家女齐温婉,巾帼不让须眉, 以一女子之身,手握齐家半壁江山。才情兼备,为女子典范。傅居言笑容收起,“齐家女?”楚怀清对那齐温婉态度颇有些怪异,闻言醉醺醺道:“什么齐家女?一派胡言!母不容父不慈,荒谬!荒唐!”到最后,几乎是在嚎了,惹得邻桌人纷纷看过来。桌上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傅居言问出这人住哪,葛正修将人从桌上撕了下来,托两个军卫送了回去。第二日去看榜的路上,几人又碰面了,好不尴尬。碰都碰到了,又是有缘在同一台测考,于是便结伴而行。几人都刻意不提昨日,谈笑如常。尤其是楚怀清,刻意到叫傅居言感到异样,似乎颇为害怕他们问起昨日之事。只是既是害怕丢面子,如何轻易在他们面前吃酒吃到醉?仿佛一夜之间,陌生人之间的那种疏远感更甚从前。但偏偏又不肯说离去自行的话,硬随他们一路行着,行为简直怪异。但若说有所图,望着这人文弱书生的身板,拘谨笑起来是近乎憨傻的形态,傅居言实在想不出,就这样,他能图到他们什么。几人一路走过去,临近诗馆,喧嚣声愈显。东边日出西边雨,中了进入第二轮的人欣喜不已,落败者颓唐而归。楚怀清那边早有家中小厮来报,看那小厮一脸高兴,显然是中了。果然,楚怀清随小厮挤进人群中,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上方,他只报了谈艺,因此小厮只看了谈艺榜,见公子位居首位,不由欢呼雀跃,连忙道喜。楚怀清赏了小厮银子,便在榜单找起了傅居言,恰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傅居言是谁?三项皆中了,还每项都是第三名。”“……没听说过,只是这字,也太难看了些。谈艺一项,虽说考究诗画,但字这么难看,还能位居第三,未免胜之不武吧?”楚怀清听了,有些不平,“茶会考从不徇私舞弊,你若有意见,大可找上门去,同大家理论。再者,看傅公子其上作品,文采斐然,诗作卓而不群,鉴壶论更是鞭辟入里,你等旁人,哼。”最后一句冷哼,就差没说这人学艺不精,班门弄斧了。那人涨红了脸,但对着榜上傅居言三个字旁边的作品实在说不出话来,因此狠狠瞪了楚怀清一眼,讪讪走了。傅居言一行就在不远处看着,见证了楚怀清对傅居言的维护之言。武宁将军对傅居言道:“小少爷,要不要去查查此人出身何处,是何背景?”傅居言想了想,“不要惊动主人家,对了……查查他和齐温婉的关系。”武宁将军颔首。第二轮开始的时候,傅居言发现一女子也在其列。白纱遮面,一身蓝色广袖裙,在众多男考生的陪衬下翩然上台,引起台下众人一阵骚动。赫然是那天在客栈遇见的那位小姐。这位小姐也是三场皆报,偶有的和台上大家的眼神对视中,叫人能察觉出她和那些人的熟稔。傅居言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就是他欲叫人查探的对手齐温婉。第二场结束后,回到客栈里,武宁将军已经候在客栈里了。将武宁将军手里的资料来回看了两遍,傅居言才真的敢相信,场上那位他颇有些忌惮的女子居然就是齐家那位逼得王齐两家都不得不退让的庶女。而且,“你确定她和楚怀清有纠缠?”“千真万确,吴压亲眼看见的。只是两人似乎起了争执,那齐温婉将楚公子手中的诗作掷进了塘中。”武宁将军皱着眉,将已经被水浸透的纸张递上来,傅居言拿起看了看,交给葛正修,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莫离》”这是傅居言原搬照抄的一首五言诗,虽然纸张上的自己已经失真,但大约是纸张质量绝佳,仔细去看,还是能认清其中的某些句子,更何况,两人都对这首诗异常熟悉。只是楚怀清将傅居言的诗作送给齐温婉,到底是因为这首诗,还是因为诗名,两人几乎一瞬间想到了答案。手掌大半家族兴衰的富家女和落魄士族子弟,两者的关系,可以是无数种。但有了这首诗,那就几乎可以断定,除了情一字,再无其他。傅居言想了想,将纸张叠起放在不显眼处,匆匆走进房间,伏于案上书信一封,交给武宁将军,“大人,务必尽快将信交给府上。”武宁将军被他的郑重感染,道:“属下领命。”葛正修在一旁看完全过程,等武宁将军匆匆离去,这才道:“如今福王在京都广宣花茶,楚怀清谈艺能夺魁首,亦是凭了一幅茉莉茶花图,短短时日,花茶的名声传了这么远,大约齐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齐温婉出现在这里,而不是京都齐家,怕是和齐王两家出了嫌隙。”“那个孩子。”傅居言眼睛里露出笑意,“对,那个孩子是齐温婉的软肋,她当年千辛万苦逼着轻兴侯和齐家大夫人承认她姐姐亲骨肉的身份,如今恐怕没有想到,最安全的地方成了最危险的地方,那个孩子刚好成了齐王两家掣肘她的手段。”“那她来到这里……”“谁知道呢?大约是女子重情,她和楚怀清相识一场,来做个告别吧。”第二日,齐温婉在习茶中突然退场,唯一能与之一争的傅居言拿了魁首。再加上他依然维持的在谈艺与鉴湖中的第三名,一时间成为这届茶会考最炙手可热的人之一。前来“请教”的人络绎不绝,将他们临时落座的客栈挤了个水泄不通。可惜傅居言他们无心理会这些事,自习茶考中退场,齐温婉就失去了踪迹,几番打听,才知道其已经秘密进京了。当晚的庆功宴上,楚怀清在众目之下又一次喝得烂醉如泥。只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胡言乱语些什么了。但其痛苦之色却显而易见。也许傅居言真的猜对了,齐温婉的到来,只是为了借由一场茶会考,来和人道别。已经收到京都来信的傅居言他们,早就知道,这一次齐温婉回京,是为了屡其承诺,和轻兴候结为夫妻。时隔多年,齐家前前后后共三女侍一夫,足够成为京都中人的谈资了。第二日,傅居言他们整装准备出发,出了客栈,却被一身萎靡的楚怀清挡下。楚怀清脸色吓人,眼色黑亮,像是走投无路的困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齐温婉,要……要回京成亲,是真的?”傅居言夫夫对视一眼,神色不见意外,“二十天之后,是婚吉日。”楚怀清脸色铁青,喉头不断滚动,胸膛起伏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如你们所愿,你们求利,我求齐温婉。”傅居言心生怜悯,“楚兄还是想清楚,此一去,皇族不会叫齐家好过,覆族之仇,……你和齐家女,日后就算结为夫妻,怕也是一床两梦。”“你们懂什么!”楚怀清低吼,“齐家不配冠名于她,齐家于她,只有压榨抹杀,没有血亲宗族温情!我,只是想让她自由,这个恶人,她不忍做,我来。”从楚怀清这里,他们听到了一段烂俗却依然动人心的故事。齐温婉一介女子,精通商营之事本是尴尬,偏偏生在商贾之家齐家,随着齐温婉的势大,越来越脱离掌控,齐家家主心生不安,王家同样害怕齐温婉生了异心。直到齐家发现她爱上了楚家公子楚怀清。楚家落魄,其父不过一从五品之官,汲汲于京都,无宗族人脉,家境凄凉。齐温婉虽出身商贾之家,但因为齐家和王家的关系,就是配皇室宗亲也配得起。面对两情相悦的两人,齐家棒打鸳鸯,甚至以轻兴侯的庶子、她的亲侄子相威胁,并且受轻兴侯夫人、齐温婉的嫡姐教唆,竟然一力主张将齐温婉嫁入王家,行秦晋之好,亲上加亲。齐温婉不愿,嫡姐不怀好心,她掌齐家半壁江山,一旦步入后院,只会被侯夫人蚕食掉手中的权利,抑或成为齐王两家争权夺利的筹码。但她没有办法,何止是嫡姐逼她,齐王两家皆不给她活路,怪就怪,聪慧如齐温婉,也逃不脱世人的冷眼言语,她和楚怀清的私相授受一旦被曝出,言语杀人,两个人就都毁了。楚怀清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陷入困境,苦苦挣扎。他迫切希望考取功名,但齐温婉被逼婚在即,他,无能为力。从齐温婉嘴里知道皇族已经对齐王两家出手后,他就留了心思,两人各司其路奔赴茶会考,楚怀清更是力劝齐温婉暗投皇族,不要自取灭亡。甚至茶会考过后,在见到了傅居言一行人之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只是齐温婉不同意。她决意走,在她看来,只要齐家还没向她伸出兵剑,她就不能做第一个出手的人。又或者,她还没有说出的话里,是不想要楚怀清插手齐家的肮脏。她和她姐姐,这辈子都受世人诽谤,不希望身边的人同她一样。第87章半月之后, 傅居言一家到达京都,与其同行的自然还有楚怀清。楚怀清是聪明人,聪明人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假装和傅居言他们两路相行, 恰好同时到达京都。他要回到齐温婉的身边, 带着覆灭齐家的目的。傅居言他们中途已经和分散的部队汇合, 一行人进入京都,就有人注意上了。早在宁府老侯爷在朝堂之上宣布已经找到失踪多年的孙子, 并得圣上垂怜,特许其派一队兵马迎接这位流落在外的孙子时,这消息就传开了。因此傅居言他们一进京,就有人认出了高大威猛的武宁将军,不用说, 轿子里坐的一定是宁府的小少爷了。几个半大孩子眼珠子一转,就往宁府跑, 远远看了守门的侍卫就喊:“贵府小少爷回来了,进京了!马车一长排呢!请快去差人接!”两名侍卫对视一眼,一名侍卫眼神发厉:“去去去,莫要胡言乱语!小少爷进京我们府里还能不清楚不成?”那几个孩子也是老油条, “你家少爷从南方远道而来, 天有风云难辨,何时进京,哪里有什么准头?大哥哥,赏点糖果钱啊, 京都谁不知道, 老侯爷一家,最是忠真良善的了!”侍卫被他们说的颇以为豪, 一人赏了他们几个铜板,“去玩吧。”几个孩子欢欢笑笑走远了。另一名侍卫才急忙转身进门报告,速度快得仿佛刚才的淡定都是假的,捉了正要出来交班的同行,一边拖着疾走一边高兴地喊:“侯爷、老爷、夫人,小少爷来了!”正值正午,宁府众人都在大厅用膳,因此所有人都将这话听得清楚。最先蹦起来的是几口刨完了饭的宁戟,看向他爷爷,二叔和二婶,鞠了一礼,急忙道:“爷爷,叔婶,让我去接小弟吧!”老侯爷慢条斯理挑起一块狮子头,不说话。他二叔将筷子一放,对着门外跪着的侍卫不咸不淡说了句:“内庭喧哗,成何体统。去管家那,赏钱和棍子一并领了。”宁府善待下人,惩罚并不严苛,不痛不痒的几棍子换几吊钱,换了旁的府邸,怕是要抢着上。这不是说宁府规矩就不讲究了,相反,主人家虽然轻易不会打骂下人,但一旦发现刁奴,立马就会将之赶出府,永不再用。日子久了,外面的人也有耳闻,所以从宁府丢出去的下人,莫说京都勋贵,就是一般人家,也不会用这些人。所以宁府的下人喜于自己找了个好人家伺候的同时,对主人家更加敬重,严守规矩,不敢逾越。那侍卫一听这话,知道老爷已经心生不悦,喜滋滋的心情顿时凉了起来,赶忙恭恭敬敬应了声“是”,再不敢生出什么邀功的心思。宁戟脸皮够厚,半点听不出二叔的敲打还有他一份,继续为自己争取,“爷爷是一家之主,坐镇府中,二叔您饭后还有公务,我与小弟平辈,又左右无事,再合适不过了。”两人依旧各做各的,不接话头。还是他二婶看不下去,谢夫人安慰似的拍了拍丈夫的手,笑着道:“父亲,外面天热,居言这孩子孝顺,见了您怕心生不安。至于千持,虽说我们无大碍,但总不好叫孩子一进京就担个不孝父母的名声。还是宁戟去最合适。”老侯爷一拍桌子,“谁敢!”谢夫人不为所动,拍手招了贴身婢女进来,“紫苏,你去,吩咐管家,带了我宁府的轿车,跟着宁戟,去城门附近将小少爷接回来。”宁戟哈哈一笑,背着手大步走将出去,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婶莫怪,忘了小弟是个文弱哥儿,我这就去把您儿子接回来!”老侯爷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混账东西!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离席而去。这话宁千持颇为赞同,一甩袖子,“我去公务。”谢夫人摇摇头,命人将餐桌收拾了,仿似自言自语的笑道:“该来的总会来,莫急。”武宁将军他们远远看见一队人马奔腾而来,正要让路,就见打头一人一马当先冲过来,“大人,宁戟来迟,迎我家小弟回府!”这才看清来人是宁小将军,武宁是老侯爷旧部,素与宁戟交好,等宁戟停在马车前,才笑道:“宁小将军放心,傅公子一家毫发未损。”轿中傅居言三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遂掀开车帘,正撞上宁戟四处打量的眼神,傅居言心中一突,这位好强的气场,眉骨出锋,眼神锐利,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被称为将军的人。那边宁戟一见傅居言,便神色微变,恍惚喃喃道:“像,太像了……”“居言(正修)在此见过将军。”卫青宁也跟着大人像模像样行了一礼:“青宁见过将军。”宁戟回过神来,向着傅居言微一点头,眼尾扫到葛正修,眼神一厉:“你就是……!”“葛正修?!真是你?”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宁戟还以为是重名,如今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这不就是他曾经的部下吗?只是他是怎么和小弟……在一起的?还成了夫妻。宁戟满肚子疑问,正要追问,被武宁将军打断,“宁小将军,诸多言谈不急一时,你们不如还是先回府吧?在下回去复命,就不与你们同路了。”宁戟只好先咽下一腔问号,将一家人安排好,一路接进府里。这一路,反而是傅居言和卫青宁父子开始忐忑起来,宁戟看上去和谢夫人在信中所言相差无几,是个爽朗耿直的性子,至于其他人,还需要再行观察。初入陌地,卫青宁偎着小爹,显得心神不安,京都繁盛,他们一路走过来,见识了不少趣事趣物,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卫青宁来说,可谓是大开眼界了,就连傅居言也看的津津有味,感慨此地繁茂,然而高兴过后,小孩子不知怎么就突然沉默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傅居言问他也不回话。这时候轿子里没了他父亲,卫青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他小爹:“小爹,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傅居言一愣,“小爹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你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要你?”“可是,宁家曾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会不会不要我?我不是小爹的儿子,也不是父亲的儿子。”说出这句话显然让卫青宁很痛苦,小孩子眼睛都红了。傅居言这才明白这孩子心里面在想什么,忙道:“怎么会?外祖母信里不是还夸你了吗?说你读课用功,还说要让外祖父推荐你去国子监读课呢。宁哥儿这么努力,又聪明,大家肯定会喜欢的。”说了又说,才把卫青宁的害怕打消,傅居言也想通了,宁家人总归不会对他不好,他只要努力做好本分的事情,不要出错,就对了。宁府不是个让人失望的地方,傅居言一进宁府家门,虽然还没见人,就喜欢上了。府邸的建造大气纯朴,下人寥寥,也许是因为正值午后,人们都在午憩。没有欢声鼓舞,没有红灯结彩,仿佛今天和往日一样,只是平常的一天。而全部等在客厅里的人,显出了主人家的真诚和重视。这样的方式,让傅居言很喜欢、很放松。老爷子三人见了他,和宁戟一样,都恍惚了一瞬,傅居言猜想,也许,他的相貌和那位已经故去的侯夫人有些许相似之处,又或者,是和老侯爷的外孙,那位英年早逝的先代皇帝相似也说不定。直到这一刻,傅居言才清楚的意识到了血脉的力量。宁府众人待他们很好,傅居言想象中热泪盈眶狗血淋头的种种认亲方式都没有,老侯爷只简单吩咐了几句,交代他们收拾妥当之后去书房找他,就离场了。温婉大方的谢夫人热情地介绍早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的院落,而帝师,这位傅居言名义上的父亲,更是不着边际捉着卫青宁问了几句简单诗词条目就离开了,期间只和傅居言夫夫说了一句话,“这小家伙要进国子监,就看你们两个了。”傅居言和葛正修张二摸不着头脑,谢夫人颇有些尴尬地解惑,“你父亲素来好文,听闻你在华曲的时候,多次赠书于洪起学院,那院长宫老先生曾书信说过几次,你父亲他,比较上心。”傅居言懂了,这很好理解,一个喜欢的东西,别人有我却没有,别人还几次三番来炫耀,是人就不开心。于是三人收拾妥当后,傅居言马上找出了了几本书交给了他娘,交了卫青宁的书费钱。卫青宁一听真能去国子监,也不蔫了,甚至因为宁千持帝师的身份,一见了这位高风亮节仙风道骨的文人儒士,两只大眼睛就放光。这可比他小爹和父亲的半吊子水平高明多了。因此野了半月有余的心又收了回来,为了能给这位外祖父留下好印象,小家伙每天都在卯足了劲儿的学。傅居言也不用担心他因为没有伙伴而寂寞了。初来乍到,傅居言和葛正修都不敢轻易使用空间,因此来的时候,马车上装了不少东西,收拾起来也费了一点时间。说到这里,傅居言本来以为刚进府的时候,没有看到几个下人是因为大家都在休息,这会儿才知道人家本来下人就不多,宁府信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理论,所以主子们的一切日常都基本要自己来打点,除了庭院里扫地、浇花这类的下人,像收拾屋子,整理床铺等,都得他们自己来。宁戟来叫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刚刚把东西归整好。宁戟笑看着他们累得满头汗的样子,道:“爷爷不喜欢府里养太多下人,你们要实在适应不了,等过几日,自去买上几个可靠的下人。”葛正修道:“不了,老候……外祖父喜好清净,我们这院子离他老人家不远,太过叨扰就是我们的不是了。”宁戟握拳捶了他肩膀一下,“这样客气干什么?你们既然来了我宁府,就是宁府的一份子,就拿这里当自己家!什么祖父不祖父的,就叫外公。你这话叫他老人家听了,免不了棍棒伺候你一顿。”傅居言笑了笑,“嗯,大哥,找我们什么事?”宁戟这才严肃起来,“爷爷在书房等你们,宫里来了人,要你们进京一趟。”葛正修问:“现在?”“即刻,马上。”傅居言两人都有些忐忑,虽然说天下至高之位上坐着的,算是两人最亲密的人,但先前的一面,毕竟是在外面见的,如今就要走近那座庄严的宫殿,心里不紧张是假的。宁戟见状安慰道:“不用害怕,只是见一面,聊聊家话而已。居言你毕竟……皇上心切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毕竟从小接触官场,熟知套路,“况且你夫妇二人如今的情况,皇上越是重视你们,某些屑小才会歇了自己的小心思。”两人这才有些放松。到了书房,除了老侯爷,还有一位据说是宫里来的,此时正在与老侯爷寒暄。那位宫里人居然不是傅居言以为的太监,而是一位面白肤腻的哥儿,这位给皇帝传话的首先看见了他们,起身行了一礼,这才说出此行的目的,不外乎是宁戟告诉他们的那些。老侯爷见了他们,依旧话不多,只吩咐他们把卫青宁也叫来,傅居言他们又把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埋头练字的卫青宁挖出来,这才随两人坐轿一路北行,约莫半个多时辰,才到了皇宫。此时已近黄昏,京都有夜市,宽敞平净的大道两旁,时不时有叫卖声传来,远处繁华处,已经有秦楼楚馆点亮了烛火,准备开张迎客,宁府的马车一路向前,已经将这片繁华抛在了身后。立于几人面前的,是威严堂皇的东陵皇宫。傅居言前世也见识了不少古皇宫的遗址,有保存的极为完整的,其沉肃巍峨扑面而来,却没有一次,能给他如今这样的震撼感。卫青宁下意识攥紧了他小爹和父亲的手,这样的一座庞然大物,已经超过他的认知范围了。他们一下轿,就有宫里宦官迎上来,声音不似想象中的尖细,但也能听出些与正常男子的不同来,“奴才奉命在此候着,皇上已经等候多时,各位主子,还请跟奴才来。”穿过不知多少亭台楼榭,转过多少假山回廊,才来到那位宦官口中的“栖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