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文案:生于贫瘠的年代,长于落后的乡村,却绽放出美丽的人生……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搜索关键字:主角:鲁盼儿、杨瑾 ┃ 配角:鲁跃进、许琴、田翠翠 ┃ 其它:章丽雯一句话简介:她从没想到自己会走出这么远第1章 置办嫁妆鲁盼儿放学回来,走到红旗九队村口迎面遇到杨老师,赶紧停下脚步笑着问侯,“杨老师好!”杨瑾停下自行车微微一笑,“放农忙假了?”“是!”鲁盼儿脆生生地回答。虽然已经从小学毕业快两年了,可是她每次见到杨老师还都觉得与在小学时一样,特别亲切。杨瑾也习惯性地点点头,“农忙假这一个月别只顾着干活,有空了要温温书,假期结束很快就毕业考试了。”鲁盼儿走得有些急,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说:“杨老师放心吧,我一定还考公社中学第一名,给杨老师争气!”“也不只是要给老师争气,初中的知识学得扎实,到了高中继续学习也不难,你要一直保持名列前矛,将来争取推荐上大学!”杨老师以前就常鼓励自己上大学,所以鲁盼儿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大学是个非常好的地方,有一度也特别想往。不过,公社中学的老师们却从来不提,她上大学的心思慢慢也就淡了,而且,“杨老师,我爸说我初中毕业就不上高中了,到队里参加劳动呢。”“噢,”杨老师沉吟一下,“鲁跃进上高中吗?”鲁跃进是鲁盼儿的弟弟,他出生那天正好公社干部来红旗九队宣传“大跃-进”,爹就给他起名叫跃进。姐弟俩只相差一岁,同一年上学,也同时是杨老师的学生。鲁盼儿就理所当然地说:“跃进当然还要上高中,他就是留在家里也不会干活儿。”杨瑾下乡几年了,深知农家女孩要比男孩多担负许多,特别是长女,做饭洗衣、喂猪喂鸡、带弟弟妹妹……就比如眼前的鲁盼儿,差不多要担起一半家务,而与她只差一岁的弟弟却什么也不用做,就又问:“鲁跃进放学就去玩了吧?”“今天放学早,他是跟同学们去玩了。”鲁盼儿早习惯了,笑着说:“跃进比我小,他虽然淘气了点儿,可也没忘记杨老师的话,学习从没落下过,期中在公社中学考了第五呢!”杨瑾就又点点头,“你回家吧,晚上我去找你父亲有事说。”“嗯,等我爸回来我告诉他。”女学生这是急着回家做家务呢,真是懂事的孩子。杨瑾有些心疼,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又叫住她,“鲁盼儿!”“杨老师,还有什么事?”鲁盼儿转回身,重新站在杨老师面前,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杨瑾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糖放在她的手上,“恰好还有几块糖,你拿去吧。”鲁盼儿四、五年级是跟着杨老师读书的,每每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甜蜜的时光,杨老师时常会用糖奖励优秀的学生,每一次都她得到的最多,因为她是杨老师最最优秀的学生。每每吃过糖,鲁盼儿还会把糖纸都留下,用清水泡上一会儿,玻璃糖纸的褶皱就会散开,捞出来晾干夹在书里,特别漂亮,她小学的课本每本书里都夹着许多花花绿绿的糖纸。过去鲁盼儿每一次得到糖都会非常高兴,她喜欢那甜蜜的滋味在口中绽放,可是现在却不肯接了, “杨老师,我长大了,不吃糖了。”“你长大了?”杨瑾又看看鲁盼儿,过去的小姑娘果然变成大姑娘,个子长了起来,细细黄黄的头发变得乌黑发亮,脸上白里透着红,可他还是笑着将糖塞到她的手中,“确实长大了——但你总还是老师的学生。”说着骑上自行车走了。是的,鲁盼儿也觉得自己会一直是杨老师的学生呢,她便接过了糖,五彩缤纷的玻璃糖纸,里面包着各种颜色的水果糖,好看极了,她数了数,十一颗,这么多!转过村口的大榆树就见双胞胎鲁丰收和鲁丰美与一群孩子玩扔沙包,就喊他们,“先跟我回家,放下书包喝点水再出来玩儿!”双胞胎有点不情愿,“我们还不渴。”可是他们都是姐姐带大的,所以见姐姐招了招手只得听话地背起放在榆树下面的书包跑过来了。鲁盼儿便拿出两块糖,“一人一块!”双胞胎的眼睛都亮了,赶紧剥了糖纸放到口中。丰美含着糖口齿不清地说:“期中考试的时候杨老师就奖励我一块糖。”“我也得了一块!”丰收得意洋洋,却问:“姐,你怎么有糖?”当然也是杨老师奖励的了,不过鲁盼儿没说,丰收和丰美要是知道了,一定觉得杨老师偏心自己,“在公社供销社买的。”“上初中可真好!”丰美眼睛亮晶晶的,“再过两年我也去公社上初中了,到时候也能买糖吃!”供销社是有水果糖,鲁盼儿跟着同学进去看过,放在透明的玻璃柜子里,五彩缤纷又亮晶晶的特别好看。不过水果糖很贵的,要九角六分一斤,家里只有过年时才会称一两斤,而她从来没想过要买。丰美信了,可丰收还有些疑惑,“姐,你哪来的钱?”“有糖吃就吃吧,不许再问了!”鲁盼儿有钱,她时常替妈妈在供销社给家里买东西,但她不会乱花一分,因此干脆地拿出长姐的威严将丰收压住,再从衣襟里面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门,家里的门钥匙除了父母以外只有自己才有,跃进太毛燥,只怕他把钥匙弄丢了,而双胞胎又小,不放心他们。丰收和丰美刚刚玩兴正浓不想回家,现在到了家里却果真渴了,每人喝了一碗凉开水,放下书包就又跑出去。鲁盼儿在后面喊了一句,“晚上别忘记回来吃饭!”自己也放下书包,喝了凉开水,将一颗水果糖放在嘴里开始做家务。农忙假才开始放,但其实红旗九队的春耕已经先开始了——红旗九队与其它八个队只种玉米不一样,有一片新开出来的水田,水稻插秧要更早几天,伺弄起来也更辛苦,爸爸十多天前就回到村里抓春耕,妈妈是妇女队长,也和队里所有的壮劳力从早到晚泡在水田里。家里的活儿只要不急的都堆着呢。鲁盼儿着含着甜丝丝的糖块把家中从里到外收拾擦抹了一遍,一大盆脏衣服洗了晾好;喂猪喂鸡;又到地里采了野菜,最后进厨房做饭,春耕时最累,要做些好吃的。因为有了水田,红旗九队从过去公社里工分最低的生产队一跃而成为最高的,社员的日子比过去都好过多了,而鲁家更是排在前面,要知道当年这片水田就是爸爸当生产队长时带着大家修的,也是因此爸爸被提拔为公社的副书记,每个月拿三十几块钱工资呢。家里的日子在红旗九队是最好的,鲁盼儿一下子就拿出五个鸡蛋。鲁满堂和王巧针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满院子晾着衣服,几只鸡悠闲地踱着步,一股香气自厨房里散了出来,夫妻俩相视一笑,“明天放农忙假,盼儿今天回家早。”鲁盼儿听了声音出来,“爸,妈,水打好了,你们洗洗吃饭,我去喊弟弟妹妹!”才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爸,我放学回来路上遇到杨老师了,他说晚上来找你说话。”“杨老师说什么事了吗?”“没有。”鲁盼儿摇了摇头,“杨老师只告诉我温书准备考试。对了,他还说让我上高中呢。”“上高中有啥用?”鲁满堂很不以为然,“初中毕业就行了,我才高小毕业,你妈只上过几天扫盲班,不也把日子过得挺好?”王巧针也赞同丈夫,“咱们队里年轻姑娘中你是第一个初中毕业的了,会写字会看工分就足够了——再说我们家里活计太多还真忙不过来呢。”鲁盼儿就说:“我已经告诉杨老师我不上高中了。”虽然相信杨老师,也相信大学特别美好,但那实在离鲁盼儿太遥远了,遥远到她怎么也想不出大学到底有多好。相反,她对家里的难处一清二楚,爸爸一年到头早出晚归到公社上班,春种秋收时回生产队也只有更忙的;妈妈差不多每天都要下田,弟弟妹妹又小,自己不上学了,正能担起家务,也能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杨老师是大城市的人,和咱们农村人不一样,”鲁满堂就说:“听说他的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呢,特别有学问的人。”“也真是可怜呐!”王巧针也感叹,“杨老师刚到我们队里时才十几岁,就跟盼儿现在差不多大,长相和穿着像戏台上的才子一样好看。不过他个子虽然高高的,却单薄得很,从没烧过火做过饭,更是一点农活儿也不会干,连禾苗和杂草都分不出来!”鲁盼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她认识杨老师的时候,杨老师就已经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了,她一直很景仰的,所以觉得十分有趣,便停住脚问:“那他学会了吗?”“当然学会了,现在农忙时他不是一样下田?”鲁满堂就说:“但杨老师是有学问的人——他来那年队里刚开出水田,大家各自估算的亩数都不一样,他量了量就算出来一共多少亩地,原本许多人还不大信,后来县里派了测量队,测出来的数目一点儿也不差;还有杀虫剂,他看看说明就知道怎么配,有一次公社的技术员记错了,幸亏有他,要不我们九队的粮食就全完了……”“那杨老师就是读过大学的吧?”“他才多大,哪里读过大学?”鲁满堂说:“当年队里办高小选他当老师时,他告诉我他上到初三就停课了——过去初中都是三年,后来才改成两年的。”王巧针一面洗手一面说:“其实杨老师就比盼儿大四岁,今年虚岁才二十一,周岁二十。”鲁盼儿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杨老师是大人呢。”比自己大许多的大人。鲁满堂就说:“一个人出门在外,不管多小也得立即变成大人,再说杨老师毕竟是北京来的人,懂得比大人们都多。”“盼儿也长大了,”王巧针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女儿身上,这个春天女儿的个子又长了不少,眼见着比自己都要高了,身段儿也变样了,不觉就说:“你回家后挣的工分就自己留着吧。”“为什么要自己留着?”鲁盼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家里的钱当然要放在一起呀。”很显然,女儿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王巧针就一摆手,“你不用管了,赶紧叫跃进他们回家吃饭。”看着女儿走远了,王巧针就笑了,“这么大了,连置办嫁妆都不懂。”第2章 新的机会鲁满堂不高兴了,“盼儿才多大,你怎么就说到嫁妆上去了呢!”“我们家日子不困难,盼儿参加劳动后的工分都留给她办嫁妆有什么不对的?将来再加上彩礼钱,都给她带着。”通常人家不会舍得给女儿这么多,可王巧针不想亏待盼儿。“我不是说你要给盼办嫁妆不对,我是说她还小,离嫁人还早呢!”“不小了,虚岁十七,盼儿生日又大,十六周岁都过了。”王巧针就说:“要不是盼儿一直上学,早就定亲了。”十六七岁是到了定亲的时候,而且还有一些已经结婚了。虽然《婚姻法》规定女方要满十八周岁结婚,但先办了酒席,到了年纪再领证的还挺多。可是鲁满堂不知怎么,就是不高兴,“你这是急着要把盼儿嫁出去?我一直觉得盼儿还是孩子呢。”“舍不得嫁人难道留在家里?”王巧针噗地笑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鲁满堂第一次意识到盼儿长大了,就要嫁人了,竟叹了一声气,“生下来才那么一点点儿,一转眼就十六七了。”王巧针这时已经将锅里的蒸饺端了上来,看丈夫的神色就笑了,用手肘推了推他,“今天陈队长媳妇又跟我提起她家的大儿子,我觉得还不差。”陈队长名叫陈福,原来是红旗九队的副队长,自己的副手,后来鲁满堂调到公社任副书记后他就是队长了——这个人鲁满堂还是认可的,在红旗九队也算是拔尖的了,脾气差了些,可特别肯干,在生产队里威信也特别高,而且他的大儿子建军的确是不错的小伙子,相貌堂堂,懂事能干,参军两年就在部队里入了党,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正能配得上盼儿,当爹的只得说:“无怪你今天突然就想到了嫁妆。”王巧针就笑了,“我心里其实愿意,可也没立即答应,俗话说得好,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陈建军是好小伙儿,我们盼儿更是好姑娘呢。”鲁满堂心里的别扭此时消散了许多,明白媳妇儿说得不错,便点了点头。王巧针重新接回了刚刚的思路,“我要给盼儿办一份厚厚的嫁妆,将来过日子有什么难处,能救急呢。就比如我们,要是没有我的嫁妆,那时候怎么能熬过来……”忽见盼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回来了,就转向孩子们说:“赶紧吃饭吧,你姐做的荠菜鸡蛋蒸饺好吃着呢!”虽然家里的日子在九队要算是拨尖的,但是鸡蛋依旧是难得的好东西,而春天才生发出来的荠菜正鲜,玉米面皮里又加了些很贵的白面,几个孩子欢呼一声赶紧洗手上炕吃饭。鲁盼儿又给每人盛了一碗大米粥,自从九队有了水田,每年家里都能分到些大米,今天熬了粥,配着蒸饺,一家人都吃得香喷喷。这时杨瑾走了进来,笑着打招呼,“正吃饭呢。”他估计着鲁家已经吃过了饭才过来的,不想还是早了。“插完秧又去看了看水渠,回来就晚了点儿,”鲁满堂说着便热情地招手,“杨老师,一起吃点儿!盼儿包的荠菜馅蒸饺味儿还不错!”“我在知青点儿吃过晚饭了。”杨瑾摆摆手,“你们先吃,我等一会儿。”王巧针和盼儿娘俩儿才不听他的反对,早起身拿碗筷,装了一碗饺子和一碗稻米粥放在桌上,“杨老师也一起吃点儿吧。”农家日子都不富裕,但是来了客人却都特别热情,赶上了饭时一定要让饭的,杨瑾本不想吃,可那荠菜鸡蛋馅蒸饺的香气一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且他亦知道鲁家不比别人家,粮食充足,便笑着接过筷子吃了两个荠菜馅饺子,“味道可真好,我们知青点也包过几次,就是差多了。”“你们能包出饺子就已经不易了,哪像我们家盼儿四五岁上就会做饭了呢,”王巧针就笑,“杨老师再吃几个!”杨瑾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坚决地摇着头,“我已经吃撑了。”鲁家日子虽然比别人家好,但也不过好上一点点儿而已,这荠菜鸡蛋馅的饺子总归是少见的东西,未必能包太多,自己不好多吃的。一时鲁家吃好了饭,盼儿端了碗去厨房洗,王巧针抹了桌子,沏了茶送来,“这是老鲁前些天去县里开会带回来的茶,杨老师尝尝。”茶在农家也是稀罕物儿,给自己沏茶是看重自己,杨瑾都懂得,却也不说感谢的话,那样在农家会显得生分,笑着喝了一口,赞一声,“真是好茶!”才是正确的方法,他便也这样做了,然后拿出一包烟打开抽出一支递过去,“鲁副书记吸支烟。”鲁满堂天刚亮早出家门,带头插了一天的秧,傍晚又去检查了水渠回来,这会儿吃饱了又喝了一大碗茶,再点了一根烟,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散去了,靠着墙笑问:“杨老师,盼儿说你找我,什么事?”“是这样的,我听鲁盼儿说初中毕业就不读高中了?”“原来是这事儿啊,”鲁满堂就点点头,“当初盼儿高小毕业时,我就不想让她读了,还是杨老师说她学习有灵性,才让她继续上了初中——这孩子学习不错,年年在公社初中都考第一,文化已经足够用了。”“杨老师也知道我们家,”王巧针也说:“盼儿读初中毕竟就在公社,每天晚上都能回来做饭、喂猪喂鸡——若是上高中,就要到县里住宿,挖水渠时老鲁不必说了,要没白没黑地盯着,我也要在工地住上几个月,丰收和丰美怎么办?家里的鸡、猪怎么办?”杨瑾想起父亲给自己讲的故事,杨家就是再没落也要竭尽全力培养子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读书明理,但是农家显然是不懂得这些道理的,而且鲁家的确有难处。鲁副书记是个特别勤劳肯干的的人,他带着几十户人家,硬是用锄头、铁锹修了一条水渠,将村旁的洼地改造成水田,把每年都要吃返销粮的红旗九队变成了公社里工分最高的生产队,成了县里农业学大寨的一面旗帜。如今他成了公社的副书记,主抓农业生产,目光早就不再局限于红旗九队一个生产队,而是要为整个公社修水渠,改造良田。妇女队长王巧针夫唱妇随,与男子一样下田种地不算,每年农闲时挖渠也与男人一样吃住都在工地。因此鲁盼儿小小的年纪就得负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了。也不只鲁家如此,整个红旗九队,甚至公社差不多家家都这样,女孩子读到初中的已经不容易了,到了高中就更是凤毛麟角。“鲁副书记,妇女队长,你们可不能重男轻女呀!”杨瑾开着玩笑说。鲁满堂不服气,“我们要是重男轻女,能让盼儿上初中吗?”“盼儿能写会算,在队里已经是文化最高的姑娘了,再读高中也没用,迟早也要回村里种地,现在回来还能多挣两年工分呢。”王巧针又补充,“跃进还小,回家也不能参加劳动,才让他继续上学的。”鲁副书记和王巧针早习惯性地按寻常农家人的思路安排女儿和儿子,为了照顾弟弟,鲁盼儿晚一年上学,并且,在求学的路上,她也要把最好的机会让给鲁跃进。这些思想流传了几千年,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他们甚至并不觉得。杨瑾特别心疼鲁盼儿,她是自己教的第一批学生,也是最聪明最出色的,不知不觉中,他将自己的期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所以,他要为鲁盼儿争取,“谁说鲁盼儿一定要回农村种地的?她成绩非常优秀,可以争取推荐读大学呀!”这两年公社是有了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挑选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20岁左右,有一定文化程度的贫下中农子弟进大学读书,做为鲁公社副书记满堂当然知道,可是他从来没往自家想过,“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实在太少了,前年、去年我们红旗公社都只有一个。”倒是王巧针第一次听了这样的消息,瞪大了眼睛问:“如果推荐读了大学,就是国家干部了吧?”杨瑾点头,“对,大学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了。”“老鲁,那就让盼儿也上高中吧,万一能上大学当国家干部,那可就有了城市户口,吃商品粮了!”城里的日子可比农村好多了,鲁满堂不由得动了心,自己虽然年纪大,又是公社干部,可好多次的事实都证明杨老师是对的,但是,“要是那样就好了。不过因为名额少,去年好几个人都打起来了,我总不能帮着自己家孩子抢吧……”“我知道副书记不会为自家谋私利,不过我们不是抢,而是公平地竞争。你们家出身好,鲁盼儿还特别优秀,名额为什么不能给她呢?”“最近中央领导提议复课,国家恢复了更多的大学,我想过两年推荐上大学的机会还会更多一些。”“另外,高中毕业后不只能推荐上大学一条路,还有参军、招工,或者当民办老师……总之,多受教育,她将来会有更多的机会。”鲁满堂和王巧针相互看了一眼就一起点了头,“那就让盼儿也上高中吧,不管怎么样有很多机会呢。”杨瑾笑了,他就知道鲁家一定会答应。这对夫妻虽然还有许多旧思想,但毕竟接受了很多新观念,见识也比寻常农家人高,又真心疼孩子——当年鲁盼儿高小毕业时,自己也很容易就说服他们继续送女儿读书。鲁盼儿上高中的事说定了,可杨瑾并没有忘记鲁家的实际困难。就笑着帮忙出主意,“修水渠时可以让丰收和丰美跟着我到知青点住,饭也在知青点吃,你们家交点粮食就行了。”鲁副书记从当队长时就对自己特别关照,自己一直记在心上。“不用了,不用了,”鲁满堂和王巧针异口同声地说:“杨老师已经很忙了,我们再想办法!”他们相信杨老师,是相信他有见识,懂得多,但是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照顾孩子,却不会放心。而且,杨老师与自己家非亲非故,没有那样的道理。王巧针就说:“盼儿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学着做饭、带着弟弟妹妹们过日子了,丰美也该学学了。”丰美和丰收是双胞胎,丰收是哥哥,丰美是妹妹,可是有了家务,第一个想起来是还是丰美。不过农家就是如此,男人是主要劳力,在田里辛苦一天,回家后就不会再做家务了,而哪怕王巧针这样的妇女队长下田做了一天的农活,回到家里也一样要担起大部家务的。很多事情不可能一下子都改变过来,而且,丰美学着做些家务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杨瑾便笑着起了身,“那我就走了。鲁盼儿聪明肯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王巧针站了起来送客,“盼儿真就如杨老师的话才好呢。”鲁满堂落在后面,“杨老师,你的烟忘在桌上了!”说着几步赶上来将烟盒递过。杨瑾摆摆手,“这盒烟是别人送给我的,我不吸烟,鲁副书记就留着吧。”其实烟是杨瑾刚刚买的,为了与鲁副书记更好的搭话。鲁满堂是直肠子的人,哪里能想到这么多,“那我可收下了,还是大前门呢!”他虽然是公社副书记,一个月有三十二块九角钱的工资,但从来舍不得买三角八分一包的香烟,就连一角多钱的大生产也不过偶尔买一盒,多半时间都是卷了自家种的烟丝吸。杨瑾迈出屋门就看见鲁盼儿正在洗碗,赶紧擦了手上的水走过来相送,“杨老师要走了?”“走了。”杨瑾答应着,又向鲁家夫妇笑着摆手,“不送,不送。”鲁满堂就向女儿说:“杨老师让你还继续读高中呢。”“那家里怎么办?还有丰收和丰美……”王巧针就笑了,“你就听杨老师的话继续上学,家里的事我和你爸自有办法。”鲁盼儿就笑了,她很喜欢上学的,也憧憬着杨老师说的大学,“太好了!”杨老师看着鲁盼儿亮闪闪的眼睛,心里也特别地高兴,自己成分不好不可能上大学了,但是他希望鲁盼儿能去,抬手就要拍鲁盼儿的脑袋,半路上却收了回来,虽然在他的心目中鲁盼儿就是一个小女孩,但其实现在她已经长大了,自己不好再拍她了。于是他便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抽出钢笔,郑重地说:“鲁盼儿,上了襄平县高中后一定还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只笔鲁盼儿认得,杨老师一直带在身上,每次杨老师抽出笔拧开笔帽写字的时候,她都觉得好看极了——杨老师好看,笔好看。写出来的字也好看。现在这只笔要送给自己了!鲁盼儿说不出的激动,双手接过笔认真地点头,“杨老师放心,我一定年年考第一!”第3章 公社初中农忙假的第一天,鲁满堂一大早抓了几个凉玉米面饼子骑自行车先走了。他是公社主管农业的副书记,不可能每天都留在红旗九队,今天就要去别的队抓春耕。王巧针带着几个孩子吃了饭,听队里上工的钟声响了,招呼大家一起出了门。到了村头,陈队长安排今天的农活儿:男人们犁田,王巧针领着妇女们播种;鲁盼儿与跃进算半个劳力,跟在播种的大人后面施肥;丰收和丰美一群孩子给耕牛割草……一连苦干了几天,红旗九队在全公社第一个全部完成春耕,但这时候水稻又到了追肥、灌水的时候,队里安排大家轮流看管水渠……每天的活计都不少,春天最忙的时候过去,农忙假也结束了。鲁家的孩子们重新背起书包上学,双胞胎就在队里的小学,出家门走几分钟就到了,并不急着出门。鲁盼儿和鲁跃进要去的公社中学在二十里外,因此要先走。村口的大榆树下面,七八个学生汇集到一起,鲁跃进就和男孩子们打打闹闹地混在一起。鲁盼儿一个落了单,跟在他们后面。小时候弟弟总喜欢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现在他长大了,更喜欢与男孩子在一起玩,鲁盼儿也不在意,虽然九队只有她一个女生,但是到了八队,她就能遇到田翠翠。田翠翠是鲁盼儿的同班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她一时既往地在路边等着鲁盼儿,见了面就急忙说:“你爸今天到我们生产队了,听说要给我们队修水渠。”“我也听我爸说了,今年农业学大寨会战,就是要把水渠修到八队,让八队也有水田,可以种水稻。”“那可好了,将来我们八队的人家也有大米吃了!”“哼!”冷不防一旁有人说:“你们家没有大米,不等于我们八队家家都不吃大米。”田翠翠就涨红了脸,“万红英!”万红英也是八队的,也与鲁盼儿、田翠翠一样是红旗公社初中的学生,还与她们同班。因为她爸爸是八队的队长,伯伯是县里的干部,她家里条件好,性子也傲,平时说话特别咬尖儿。鲁盼儿跟万红英关系平常,可她是班长,怎么也不能看着她们吵起来,赶紧拉住田翠翠说:“其实田翠翠不过是随口说的,并不是说八队家家都没有大米吃——我们九队虽然种了水田,但其实每年每家能分的大米也不多,不能天天吃大米饭,还有的人家自己舍不得吃,把大米都换了玉米高粱,毕竟一米大米能换二斤玉米或者高粱呢。”“而且我听我爸说,八队修了水渠,也要把旱田改成水田。八队人多地多,没准儿到时候比九队种的水稻还要多。”万红英一向心高气傲,最不喜欢听到别人比她强,只要有人提到九队的日子比八队过得好她就很不高兴,听了鲁盼儿的话心气就平了,“过年的时候,我大伯让我堂哥开着车给我家送了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就是不改水田,我们家也经常吃大米白面。”其实万红英的大伯送大米送白面都是给万红英的爷爷奶奶送的,而且万家有十几口人,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哪里够经常吃?可是田翠翠却把嘴闭得紧紧的,万红英大伯是县里的干部,爸爸是生产队长,要不是鲁盼儿拦住,自己就得罪她了,那可是给家里招祸呢。万红英见田翠翠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在低头走路,心里着实得意,就又说:“我爹说让我初中毕业了继续上高中,到时候我就到襄平县城了,周末还可以去我大伯家,县城里有百货商店、电影院、饭店……你们要是去县城可以找我,我带你们逛。”鲁盼儿就说:“我正要告诉你们,我爸也让我上高中了。”又推田翠翠,“要不你也跟你父母商量商量,你也上高中吧,我们还在一起。”万红英不等田翠翠回答就抢先问:“那你们家的活谁干呀?”大家都是同学,家里的情况彼此都知道,鲁盼儿就说:“我妈说他们有办法,让我别管了。”万红英早听大伯说让自己上高中,将来帮自己争取推荐上大学,或者参加招工,这些话她一直悄悄藏在心里,谁也不说,也以为大家都不知道。现在鲁盼儿也要上高中,应该是听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