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外面特别冷,前几天又下了雪,路很不好走,鲁跃进就说:“姐,我去吧。”鲁盼儿就随口说:“你不行的。我不只去化工厂卖抹布,还要去襄平县里买些东西……”没想到跃进立即就反驳,“我都这么大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办不了的!”说着上前抢过包袱,“我去!”过去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跃进都是听自己的安排,鲁盼儿一怔,然后就想到其实跃进总也长不大也是因为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现在家里出了事,他一个人留在高中学习,自然而然地就越来越能干了。这么说自己不应该再拦着他了,鲁盼儿就点点头,“你果然也长大了,个子都长这么高,我其实也放心你去。”又将事情细致地告诉他,“你先去化工厂,就在门卫那里收抹布,八分钱一块。换了钱再去襄平县城,替我买缝纫机线——喏,就是这样大轴的钱,每种颜色的线都买一轴,黑色和白色的要各买十轴;还有一瓶缝纫机油;再买三块布,丰收丰美过年做套新衣服,你的上衣穿得旧了,也做一件。”跃进穿上外衣,再戴上帽子,“放心吧,姐,我记住了。”鲁盼儿就拿过一条长围巾替他围在脖子、脸上,“钱和布票要收好,别丢了,听说襄平县商店里有小偷。”“我知道了。”跃进说着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鲁盼儿看着弟弟一转眼间就骑出去很远,满是担心,怕他不能顺利地卖了抹布,怕他丢了钱,怕他买错了线,怕他买不到合适的布,怕他骑车摔了跤……“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原来是陈婶儿,鲁盼儿就说:“跃进去卖抹布了,我怕他出什么事。”陈婶就噗地笑了,“你也不过比他大一岁。”“可是过去家里的事都是我做的,他没弄过。”“放心吧,他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出门办事儿比你一个姑娘家还能差?”陈婶就说:“何况他长那么高的个子,谁又敢欺负他?”鲁盼儿也笑了,“婶儿说的不错呢。”“跃进替你出门办事,你正好也能多做一天活儿。”鲁盼儿也有这样的打算,出门就要大半天的功夫,少做不少活儿呢,“我正好把王家两个孩子的衣服做出来。”她回到屋里打开缝纫机,准备做衣服。陈婶也熟门熟路地拿起放在炕边的木板,接着打袼褙。两家原来就好,自从出了事联系就更多了。先是一起搓玉米,现在就在一起做活儿。鲁盼儿帮人裁衣做衣服,余下许多碎布用来做抹布,但是非常细碎的布就用不上了,陈婶拿来打袼褙,真是半点儿也不浪费。而且,陈婶也不占鲁盼儿的便宜,早就说好了鲁家姐弟的鞋都由她包了。鲁盼儿原本不肯,但是陈婶一再说这样才是相处之道,也就由着她了。她也很喜欢陈婶过来,在一起说说话,能排解不少愁思,而且,队里、家里的事,她也常有要请教陈婶的。看建设和建立也跟着陈婶过来,叫了丰收和丰美就一起到外面玩儿去了,鲁盼儿便问:“建党呢?”陈婶五个儿子,老大建军已经入伍了,老二建国跟鲁盼儿是同学,现在一同退学生产队里参加劳动,老三建党上小学五年级,老四建设与丰收丰美同岁,上三年级,建立再小两岁,上一年级。几个小的都常跟着陈婶过来玩。“我喊他过来,他却不肯,跟着建国去队部玩扑克了。”村里人农闲时打扑克还是从知青那边学来的,冬天生产队没有活计,年青人们就一群群地在队部里玩。建国自从退学之后,就加入了玩扑克的行列,只要有时间就去,一玩就玩上一天。鲁家从没有人玩扑克,爸爸和妈妈只要有时间就忙着干活儿,队里的活儿,家里的活儿,队里、家里的日子才越过越好。鲁盼儿就说:“陈建国毕竟上过高中,有文化,天天打扑克时间都白费了,不如做点儿有用的事儿。”“他爸活着的时候顶看不上天天玩扑克的,他们也都不敢去玩儿。”陈婶儿叹了声气,“现在他爸没了,我管不住他们了呀。”鲁盼儿心里一酸,低下了头。陈婶儿也觉了出来,赶紧又说:“建国和建党要是姑娘家,我就带着他们一起过来跟你做做针线。可是两个半大小子,整天关在家里怎么也坐不住,还不如让他们出去玩呢,反正在队部里也不能出事。”鲁盼儿也很快收起了伤心,帮陈婶儿出主意,“要不让建国跟着队里的赵会计学学记账?我去领工资时,听赵会计说眼睛花得厉害,明年就不干了呢。”队里的会计并不是专职的,平时也要上工种田,但是毕竟是会计,又与普通社员不一样,管着记工分和队里的收入、支出,大家都十分尊重。平时分活儿的时候,赵会计从来都是分最轻松的活儿,可是工分却记得不低,总是最高的十分。“你还不知道呢,”陈婶儿就说:“吴队长早打算让自己家里的人接会计的活儿了,我们家建国哪里能抢得着!”“吴队长家里人?”鲁盼儿想了想,“吴婶儿没文化,肯定干不了;吴家的大儿子吴强只读了三年初小,哪里能当会计?二儿子又太小,大女儿已经嫁出去了,那就是二女儿吴红了。”“不是吴红——吴红已经订亲了,差不多就出嫁了,不算家里人了。”陈婶儿告诉她,“吴队长挑的新会计是知青点儿的蔡颖,她很快就是吴家的大儿媳了。”队里的知青都是从北京来的,文化都很高,就比如杨老师吧,虽然他是初中生,但比自己这个高中生会的知识要多许多。因此鲁盼儿觉得蔡颖当会计也不错,“蔡颖姐不爱说话,与赵会计的性子倒是一样,一定能当好会计。”“能不能当好会计谁知道?”陈婶儿一边挑布头一边说:“过去你一直上学,队里的事不知道的多,吴强早看上蔡颖了,一直对她好,只是蔡颖不愿意——知青要是嫁给农村人,就彻底落户农村,再不能再调回城市,知青和知青结婚,也是一样的。所以公社这么多知青,年纪也都不小了,就没有结婚的,而是千方百计地找办法调回城市。”“蔡颖当然也不想落户农村,可她与章丽雯不一样,家里条件不好,一分钱一两粮票都不补贴她,听说过年回家都没有住的地方,想调回北京工作更是不可能——她一个城市姑娘留在农村干农活养活自己,日子特别难。”“吴家突然间成了队长,又许诺让她当会计,蔡颖就动了心,正好她再不结婚就成了老姑娘……”“前两天吴队长媳妇已经带着吴强和蔡颖到县城里买东西了,估计很快就会办酒席,那时候消息也就公布了。”陈婶儿又不满地嘀咕,“你爸当队长,还有我们家陈队长时,都大公无私,谁适合干什么活儿就让谁干,现在姓吴的成了队长,却一心想给自己家捞好处!”“那怎么能呢?队长不就是为社员们服务的吗?而且,吴队长对我们姐弟还挺好关心的。”鲁盼儿就劝陈婶儿,“只要蔡颖能当好会计,也没什么。”“我也不是反对蔡颖当会计,不过吴队长帮你们姐弟是罗书记对你爸好,现在他就是对我们家表面上也说得过去。但吴队长的媳妇人品可不行,私心特别重,吴队长不但管不了,还总听她的……”正说着,就听门响,有人来了。鲁盼儿过去打开帘子,没想到来的竟是吴婶儿、吴强和蔡颖。第36章 团结群众鲁盼儿有些担心吴婶儿他们听到陈婶儿和自己的闲话, 虽然自己没说什么,但毕竟也不好, 便仔细打量他们的神色,见没什么异常, 又想到冬天门窗都关得严严的,门口又挂了厚厚的门帘,声音应该传不出去,才放下了心。陈婶儿倒是很自如, 在炕上笑着招呼,“你们也过来了?炕上暖和,上来吧。”鲁盼儿倒了水, 也让道:“吴婶儿炕上坐。”又让吴强和蔡颖, 然后替陈婶儿也续了水。吴婶儿就笑着上了炕, “前两天我们去县城买了几块布, 想请鲁老师帮着做衣服呢。”说着便打开吴强提来的包袱, 里面放着好几块布, “吴队长一套衣服, 小强子一套,红和小革各一套, 我一套, 蔡颖两套;再有做两床新被, 两床新褥子, 一对枕套……”鲁盼儿就知道陈婶儿说的不错,赶紧向吴家的三个人说:“真是要恭喜你们了。”陈婶也笑了, “买了这么多布,她吴婶为了娶媳妇真舍得花钱哪!”“攒了半辈子钱就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的,有什么舍不得的!”吴婶儿开心地笑着,“本来我的意思是新衣服就直接买,可是商店里的衣服又贵又不合身,就买了面料到鲁老师这里来做了。”“你眼光真不差!”陈婶儿就说:“倒不是因为买成衣贵舍不得花钱,而是盼儿做的衣服不比商店里买的差,就看杨老师新做的那套中山装,穿着多合体,比他原来在商店买的衣服穿着都好!”其实吴强和蔡颖都愿意买成衣,但是吴婶儿想省钱,便找了许多理由劝他们买布回来做,此时也赶紧对儿子和蔡颖说:“你们陈婶是有见识的人,听她的准没错儿。”陈婶就又笑,“你还真有福气,大儿子就要结婚了,我们家的那个还在部队,早着呢。”“你们家的建军在部队上受重用,多有出息,小强哪里比得了。”吴婶瞟了一眼鲁盼儿笑着说:“将来建军的对象一定不比蔡颖差呢。”都是一个生产队里的,谁有什么心思还不是一眼看出来?陈家是看上鲁盼儿了,想要她当大儿媳妇,只是鲁盼儿还小,并不知道而已。“什么出息不出息的?”陈婶儿就说:“我就盼着建军能早点儿结婚,我也就完成一件心愿。”鲁盼儿虽然与陈婶儿关系不错,但其实还不大习惯与队里的妇女们在一起说话。她们说话时总有许多真真假假、弯弯绕绕,究根结底不过东家长西家短,并没有什么意思。现在她便低下头专心看布,估计蓝色的卡其布是吴家父子的,黑底红花布是吴婶的,一块大红的灯芯绒和一块白蓝花布是蔡颖的……“这么多的活儿,总要做上好几天,不知道吴婶儿什么时候要?”“腊月初六办酒席,初五晚上之前做出来就行。”鲁盼儿算算时间,“到还来得及。”吴婶儿就又说:“男的都做杨老师那样的中山装,我的做罩衣,这块白蓝花布给蔡颖做一件罩衣,这块大红灯芯绒,蔡颖想做成新样式的,就是圆领子,这儿裁开镶一道滚边儿,扣子也是灯芯绒包的那种……”冬天的时候,九队人多半穿罩衣,罩衣裁剪起来很容易,一块大布,正中间掏出领子,前襟剪开,两边接上袖,正与棉袄一样做法,穿起来舒服贴身,鲁盼儿从小就看妈妈做,现在早做熟了。可是吴婶儿说的又是另一种,偏她还说得不清不楚的,鲁盼儿想了想就把自己买的裁剪书拿来,翻到女装那部分,“吴婶儿看看有没有一样的?”“对,就是这样的!”吴婶儿惊喜地指了一个图案。书上女装有四种样式,一种就是吴婶说的罩衣;一种是半袖对襟衬衫,这两种都是大家平时常穿的,她也常做的;还有一种叫列宁服,翻领,两排扣子,腰间还有一条带子,鲁盼儿还没见有人穿过;而吴婶儿指的最后一种,书上的标签写着娃娃服,正是圆领,胸前接缝,镶一道细细的滚边——襄平县里倒是不少见。吴婶儿立即就向儿子和蔡颖说:“我就说鲁老师可是读过高中的,有文化,你们看她的书里就有新式样的衣服,肯定是会做的。。”其实这种样式的衣服鲁盼儿还真没做过,但是已经给杨老师做过中山装的她倒是很有信心,“我给你们量尺寸吧。”吴婶儿笑成了一朵花,让鲁盼儿帮着量了尺寸,又拿了一套衣服说:“这是吴队长的衣服,他去通知亲戚了不能过来,就照着这件裁吧;吴红和吴革去亲戚送信了,晚上回来我就让他们过来量衣服。”如果人没不能来量尺,拿着合身的衣服量也是一样的,鲁盼儿接过来量好,就先把被褥的布用缝纫机缝起来,很容易的,然后就立即交给吴婶,她拿回去絮棉花,再缝被面。吴婶儿接了缝好的布,就站起身说:“我先走了,家里的事实在太多——等到了正日子,你们可都要过去吃席!”鲁盼儿和陈婶儿都答应着,送走了吴婶儿。陈婶自窗子里看见那三人走出了院子,就说:“蔡颖有些不高兴了。”鲁盼儿也看出来了,蔡颖虽然是文静的性子,可自从来了就一句话没说,只默默地坐在一边,就连衣服的样子也是吴婶儿选的,最后又低着头走了。“蔡颖还是想买成衣,”陈婶儿很笃定地说:“可是吴队长媳妇舍不得花钱,见亲事已经定了,蔡颖不可能反悔,就自作主张买了布。”鲁盼儿也觉得陈婶猜的不错,点点头,又问:“吴强结婚,我们去吃席,礼钱给多少呢?”“给两块钱吧,队里每家都一样,少了多了都不好。”陈婶又告诉她,“要是新式样的衣服做不好,你就赶紧退回去,免得蔡颖有什么不满意的,将来赖在你身上。”既然猜到蔡颖因为衣服的事情不高兴了,鲁盼儿也担心自己做不好引起吴家的矛盾,可是已经收下的布料她不想退回去,那样以后就没有人再相信自己了。帮着大家做衣服攒碎布缝抹布是挣钱的好办法,眼下鲁盼儿想不出第二个,不想丢了。她想了想,“我先给丰美做一件新式样的衣服,然后再做蔡颖的,应该没问题。”“你的性子真像你妈,手巧也像她。”陈婶儿停了一下,转过头又回来笑着说:“帮着做被褥最不合算了,没有一点碎布,还要搭线搭时间。”鲁盼儿知道她刚刚又想到亲人难过了,自己也是一样,但她们也都知道,总是难过没有用,还是要忍过去,便答道:“都是乡亲,就算费点儿线和时间也没什么。”又做了一会儿活儿,陈婶儿正好打好了一块袼褙,就起了身,“我得回家做饭了,下午有空儿再来。”“就在这儿吃吧,多添一把米就行了。”“家里还有建国和建党呢,”陈婶儿说着就开门走了,“我去叫建设和建立时也替你把丰收和丰美找回家。”果然,没一会儿丰收和丰美就回家做饭了,鲁盼儿抓紧把王家两个孩子的衣服做好,吃过午饭送了过去,正好王家也刚吃完饭,孩子都在,看着两个孩子穿着都合身才走。因为做缝纫活儿,鲁盼儿多半在家里,偶尔送衣服什么的才出门儿,竟一时舍不得回去,便信步向村口走去。正午的冬天,太阳就在头顶,但依旧很冷,不过鲁盼儿觉得凉凉的空气吹在脸上很舒服,原野里积了厚厚的雪,便是树木上也挂了些,闪着银白的光,刺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色,鲁盼儿竟然觉得非常美。站了半晌,她才转身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后面有叫她,“鲁盼儿?”鲁盼儿回过头,“田翠翠!”田翠翠就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拉下围巾笑着说:“还真巧!”“是挺巧的,我平时都不怎么出门。”鲁盼儿就带着田翠翠到了自己家,“先喝点热水暖一暖——你吃午饭了吗?”“吃过了,”田翠翠喝了几口热水就说:“我家今天杀猪了,我给你送点儿猪肉。”打开提来的麻袋,里面是一个大肘子。“田翠翠,你怎么拿来这么多肉?我可不能要。”“有什么不能要的?”田翠翠就说:“今年我家的猪没交供销社,自己杀了吃肉,一个肘子不算什么!”过年杀猪是东北的习俗,但是把一头猪全留下,还是很少见很奢侈的。田翠翠很强硬地把鲁盼儿推到一边,把肘子拿出来放到厨房,财大气粗地说:“你别跟我客气,我挣到更多的钱了!”鲁盼儿见争不过田翠翠,就说:“我现在不只当民办老师有工资,而且也找到挣钱的办法。”说着就把自己给大家做衣服收旧布碎布缝抹布的事讲了,“一块抹布八分钱,一天做十块八块的很容易,布也足够。”“这我就放心了!”田翠翠松了一口气,“前些天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供三个学生,还有一个高中生,日子可怎么过呢!”“我想带着你一起挣钱,可又怕你被批判就当不成民办教师,跃进、丰收和丰美都跟着受影响……还好,你自己想出办法了——鲁盼儿,你真聪明!”鲁盼儿笑了,“田翠翠,你比我挣钱还多,是不是表扬自己呢?”“我当然聪明,”田翠翠就说:“不过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还要聪明能干!”“好了,我们别自已表扬自己了。你买自行车了?”“买自行车不算什么,我还买了一块手表。”田翠翠拉起袖子给鲁盼儿看,“上海牌的。”鲁盼儿当了老师之后,发现没有手表很不方便,因此十分羡慕田翠翠的表,认真看了半天,想着自己挣到足够的钱也买一块,又真心为她高兴,“很漂亮。”“前两天我给万红英看了,把她气坏了!”“你不怕万队长为难你们家?”“他是很想,但我不怕他!”田翠翠就说:“村里现在有人跟着我做生意,都挣到了钱,一起帮着我打掩护,万队长想找我的错,根本找不着!”鲁盼儿就笑,“你还学会了团结群众呢。”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田翠翠就说:“今天因为杀猪,我就没去做生意,明天不能再停,我得早些回去准备了。”鲁盼儿也不好再留她,就把自己新做的一副棉手套给她,“你骑自行车时戴着,挺暖和的。”大红色条绒的面子,碎花布的里子,中间絮了厚厚的棉花,田翠翠一看就特别喜欢,“你的缝纫活儿做得可真好!”第37章 瞧不起你陈婶儿来的时候, 鲁盼儿正在切猪肘子——如今她很少做家务,都交给了丰收丰美, 但这个猪肘子很大,不容易切, 她怕弟弟妹妹弄不好伤了手,就自己做了。“哟,这么大的肘子!”陈婶惊叫了一声,就赶紧上来帮她扶着, “你先这么切一刀,把两块骨头分开。”虽然鲁盼儿时常做家务,但还是第一次切这么多的肉, 的确有些找不到头绪, 便按陈婶儿的指点分开两根骨头, 再切成几大块, “我想着一起炖出来, 再吃的时候让丰美蒸一蒸就容易了。”“这时候天气冷, 东西放不坏, 都做出来也好。”陈婶儿少不了问:“这是谁送的肘子呀?真是实在人,还带着半个后丘, 去了骨头还得有十多斤肉。”“我在公社中学的同学田翠翠, 她家今天杀猪, 担心我家日子不好过, 就送了这么多肉。”鲁盼儿不只能干懂事,人缘还特别好, 就说她从小到高中身边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杨老师、高中的同学们,现在还有八队的田翠翠送了这么多的猪肉,一看就是真心结交的好朋友。陈婶儿看向鲁盼儿的目光更加满意了,要是能当自己家的儿媳妇,该有多好!只是现在鲁盼儿还小,再有两家都刚出事,怎么也不是提出来的好时机。她就用心指点鲁盼儿,“多放点水,多放点花椒大料,要是有酒也放点儿,小火慢慢炖着,时间长一点儿味道才更好呢。”炖上了猪肘子,鲁盼儿就叫丰收和丰美,“今天下午不能出去玩儿了,要在家看着火,按陈婶说的,不能大也不能停,才能把猪肘子炖好。”丰收和丰美当然都心甘情愿,就要能吃上猪肘子了呢,赶紧答应着就把凳子搬到了厨房,坐在炉子旁边看火。建设和建立也就不出去玩了,跟着丰收和丰美一起守着炖肘子。鲁盼儿做了一会儿活儿出来看看,见四个孩子很小心地添玉米秸,让灶里的火一直烧着,又不很大,肉香已经弥漫了出来,就笑了,“晚上就可以吃肉了。”四个孩子也都笑了,“这肉可真香啊。”“新杀的猪呢。”鲁盼儿才要回屋里,却又停住了脚,“你们在玩什么?”丰收就得意地说:“我们自己做了一副扑克。”果然是用旧纸做的扑克,还画得有模有样,四个围成一圈一边看火一边玩儿。鲁盼儿就说:“玩扑克当时挺高兴的,但过后却什么也没有了,太浪费时间,对小孩子不好。”想了想回屋里找出自己三年级下学期的语文课本,“你们每人读一篇,有不认识的字就来问我,就算提前预习课文了。”四个孩子就开始读课文,虽然常有不认识的字而结结巴巴的,但是都很认真。鲁盼儿就拿出四颗水果糖,“这是奖励你们的。”她也跟着杨老师学,买了水果糖奖励学生,而眼下的四个孩子,也正都是自己的学生。四双眼睛亮晶晶的,鲁盼儿看了从心里往外高兴。陈婶儿瞧在眼里也开心,“明天我得把建党也带来,他跟着建国他们天天打扑克,能学成什么样。”鲁盼儿知道陈婶儿真心为自家好,也诚心地劝道:“总不能让陈建国一直混下去,冬天没有农活,不如学一门手艺吧。我姥爷常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当初裁剪也不过喜欢弄,没想到现在还真靠着这门手艺挣钱呢。陈建国农闲时学做木匠、铁匠、瓦匠、厨师什么的,不都挺好?”“我怎么没想到!”陈婶儿就说:“还是盼儿有见识,我回去就跟建国说。”鲁盼儿跟着陈婶儿说话,心里却一直不踏实,时不时地向窗外看。陈婶儿见了就问:“你是担心跃进?”“嗯。算时间他也应该回来了,怎么连个影子也没有。”“兴许有什么事儿耽搁了一会儿,”陈婶儿就说:“他一个小伙子还能怎么样?”虽然这样,但鲁盼儿还是越来越心焦,连衣服都缝不下去了,索性收起了好布料,改做抹布,但依旧三心二意的,半晌也没做成几块。天快黑的时候鲁跃进才回来,鲁盼儿见他衣服上沾了泥,又撕破了一处,立即就生气了,拖着跃进到电灯下面细看,手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已经结了血痂,“你又打架了?”陈婶儿也凑了过来,“没怎么样,只有一点儿小伤——跃进呀,不是婶儿说你,你姐在家急坏了,就恨不出去找你,还是我拦着——你怎么在外面跟人打架了呢。”跃进就说:“抹布卖了,东西也都买好了。我没打架——是遇到了小偷,我帮着丢东西的人把小偷抓住,又送到派出所,所以才回来晚了。”原来是这样啊!鲁盼儿的火气立即就没了,“赶紧把外衣脱了,洗洗脸,洗洗手,先吃饭吧。”陈婶儿也笑了,“我们都冤枉跃进了。”说着就要走。鲁盼儿赶紧拉住她,盛了一大块肉,“婶儿,你拿回家给孩子们吃。”“婶儿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有什么不能要的——我们两家总要互相帮助呀。”送走了陈婶儿,鲁盼儿招呼跃进几个吃饭,自己却先打开跃进带回来的书包,自己要的线,缝纫机油,都没错儿——不过,“这布怎么不对?”跃进一边吃饭一边说:“我给你买了一块儿。”“那你的呢?”鲁盼儿之所以没想给自己做新衣服,不只是节省,也是因为没有那么多布票。“我是男生,穿旧衣服就行了。”跃进大大咧咧地说着,把剩下的钱拿出来给姐姐。“钱和粮票也不对,怎么都多了?”“你给我的钱和粮票都用不上,一齐还你。”“你真是傻!衣服买不买都行,饭总得吃饱呀!”又想了起来,“今天中午吃的什么?”什么也没吃,不过跃进只说:“姐,你当了民办老师,应该穿一件好衣服了。”鲁盼儿也猜到了,知道他饿着肚子省钱,赶紧盛了一碗饭递给他,“先吃吧。”不过,跃进买的蓝绿色小方格子棉布,与家里过去买的花布都不一样,鲁盼儿越看越喜欢,“没想到我们家跃进眼光这么好,买的布很不错呢。”回头一看,鲁跃进的脸腾地红了,想了想,“是不是许琴穿了这样的格子衣服?”“我也不知道应该买什么样的,”跃进吱唔了两声,“就想起了许琴——她穿着还挺好看的。”“你以后对女生该说话就说话,别总别别扭扭的。”鲁盼儿看弟弟脸已经全红了,就连两只耳朵也红通通的,又告诉他,“开学的时候,我还要让你帮我给许琴带点东西。”跃进也不吭声,只是大口地扒着饭,鲁盼儿就知道他还是没听进去,知道管不了,看他吃好了,就数出几份钱给他,“今天卖的抹布里有二十几块是别人家的,早些把钱送过去,人家也早安心。”鲁盼儿从开始做抹布起,就把消息告诉了大家,做抹布支援化工厂建设,还能挣钱,是好事儿。只是大家都没有缝纫机,也没有这么多布,做成的就很少。为了几块抹布去一次化工厂就不值得了,所以鲁盼儿就替他们一起卖了。跃进就赶紧送钱去了。抹布换了钱,跃进也平安回来了,鲁盼儿心里十分轻松,比着新买的布裁了自己的衣服——选的也是娃娃服的样子,她也喜欢的。小圆领,前襟上部横着开剪,接出一道细细的牙子,下面的布要宽一些,接缝处再掐几道褶,这样,衣服的下摆就会散开,很有一种可爱的感觉,无怪叫娃娃服。第一次做自然要费些工夫,而且格子布还要特别将格子对好,免得左右参差不齐,鲁盼儿做到了半夜才做好,见跃进几个都睡了,便自己穿了拿镜子照。又因家里的镜子太小照不全,她只能一处处地看,没发现什么不好之处方才睡下。偏偏第二天陈婶儿一早没过来,鲁盼儿只得换上新衣服过去找她。陈婶儿正坐在炕上抹眼泪,见了她就说:“昨天晚饭时我就把学手艺的事跟建国说了,他也不理我,转头就去打扑克,半夜才回来。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来,我叫了几次也不动,饭也不吃。”“盼儿,我看他挺信服你的,你帮婶儿劝劝他吧。”虽然退学后见面少了,可是鲁盼儿还是看出陈建国变了。他过去跟跃进一样好动,爱笑,又淘气,可是现在特别沉默,入了冬开始每天打扑克,还开始吸烟。他是不甘心退学呢。跃进和二龙都没有退学,其实鲁盼儿也不赞成建国退学。在高中能学到很多知识,将来高中毕业也有机会上大学、参加招工、入伍,都是难得的机会,放弃了实在可惜。陈家不比自己家,建军哥就在部队,每个月都邮回几元津贴,陈婶儿又是大人,咬咬牙就能让建国读完高中。但是,既然已经退学了,陈建国这付颓废的样子就不对了!鲁盼儿几步进了西屋,见陈建国还躺在被窝里,她一把掀了被子,“陈建国,你给我起来!”陈建国只穿了条短裤,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打了个哆嗦,眼睛还没挣开就梗着脖子嚷,“我睡会儿懒觉怎么了!不让我上学,还不让我睡觉吗!大冬天的,又没有农活儿!”“不行!”鲁盼儿大声说:“赶紧起来!”陈建国才发现是鲁盼儿来了,不好意思地抢过被子盖在身上,“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