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盼儿哼了一声,建国和跃进一到夏天只穿着短裤到水渠洗澡摸鱼,那时候怎么不知道害羞?自己看习惯了并不觉得怎么样,管他们更是理所当然,“你是不是觉得退学了就谁都对不起你了!”“退学了就没有出路了?我告诉你,不是!只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才真没有出路了!”“要我说,退学了没什么,只要努力,我们也不比上学的差!”“陈建国,你要是再这么天天打扑克、睡懒觉,才是真正完了!我也瞧不起你!”鲁盼儿平时总是文文静静、和和气气的,陈婶儿没想到她竟能狠狠地骂建国,赶紧进来拉她,反而又劝,“他本来就有一股火……”“有火气也不能不讲道理,”鲁盼儿扶着陈婶儿回了东屋,“婶儿也不能一直惯着他。”没一会儿,陈建国穿上棉袄走了进来,“班长,我知道错了。”又对陈婶儿说:“妈,我去学手艺。”陈婶儿就拉着儿子哭了,“妈也不愿意你退学,还不是没有办法。盼儿说的对,学一门手艺不比上学差……”第38章 啧啧称赞鲁盼儿去陈家本是为了问自己新做的娃娃服是不是合身, 结果却替陈婶儿教训了陈建国。见他们母子二人把话说开了,便悄悄退了出去。可这件格子衣服究竟是不是合身, 还是要找个人问。虽然弟弟妹妹们都说衣服很好看,她总是不敢全信, 就又去知青点儿找蔡颖。蔡颖并不在知青点儿,只有杨老师一个人,笑着告诉她,“蔡颖就要和吴队长的大儿子吴强结婚了, 这段时间常到吴家准备婚事。”鲁盼儿就想了起来,自从农闲开始,知青们就都回家探亲了, 杨老师是孤儿, 每年都留在九队, 就说:“杨老师, 既然只剩下你一个人, 做饭多麻烦呀, 以后你就到我家吃饭吧。”杨老师摆摆手, “我其实不喜欢人多嘈杂,平时都在学校, 现在知青点只有我一个人, 才留在这边的。反正要烧炕, 做饭也不麻烦, 就不过去了。”又想起来,“你昨天让丰收送了那么多肉过来, 我还没吃完呢,中午下点面条正好。”要是过去,鲁盼儿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她也成了孤儿,就特别心疼杨老师,“自己吃饭多没趣呀,跟我们一起吃饭,还能说说话。”以前鲁副书记在的时候,每到知青点儿只剩下杨瑾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叫他到家里吃饭,杨瑾也去过几许多次。但是现在鲁家只有几个孩子,最大的鲁盼儿还是个女孩,他并不方便常过去,“我在知青点儿看看书也挺好的。”陈婶儿时常到自己家,又有丰收、丰美、建设、建立几个,是有些闹,而且鲁盼儿知道杨老师最喜欢看书,就点了点头,“那好吧,中午我家做蒸发糕,我替杨老师做些送来,过几天包豆包也带上杨老师的份儿。”估计杨老师只会做饭,下面条。杨瑾的确不会做发糕、豆包之类复杂的东西,就笑了,“太好了,回头我把粮食送过去。”鲁盼儿点头笑了,“杨老师,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做了让丰收给你送来,这样也不会打扰你了。”“帮我做些面食已经很好了,别的还不用。这几年我也锻炼得会做许多家务了。”杨老师笑笑,“你这件衣服是新做的吧,很漂亮。”既然杨老师说漂亮了,那就一定真漂亮!鲁盼儿放心了,便没去找蔡颖,转身哼着歌回家了。推开屋门,鲁盼儿才要解开新衣服的扣子脱下来,可手一停又重新扣上了,做针线活儿一点儿也不脏,可以穿着漂亮的新衣服。而且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做活儿,有一种很美的感觉。于是她就穿着新衣服打开大红灯芯绒料子,铺在炕上裁好,坐在缝纫机前踏着脚踏缝衣服,又轻轻地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浆……”“笃笃”的缝纫机声和歌声合到一起,她一只手在前一只手在后牵引推拉着布从缝纫机针下走过,不论是直线还是转弯,都那样的流畅均匀,这样做出的衣服就会特别地平整妥帖。冷不防跃进问:“姐,你怎么了?”鲁盼儿停下手上的活儿,回头奇怪地问:“我怎么了?”“你好像特别高兴?”嗯,鲁盼儿是挺高兴的,因为刚刚杨老师说自己的衣服漂亮——他向自己笑着,赞扬自己——还真是开心呢!但是她却没有告诉跃进,只是说:“为什么不高兴呢?我一直挺高兴的。”“噢。”跃进答应一声,继续修手里的冰车,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口哨,正是刚刚鲁盼儿哼的歌。鲁盼儿就看到跃进嘴角轻轻地向上扬,转过头悄悄笑了,又接着做缝纫活儿,“小船儿推开波浪……”心情好活儿也做得顺畅,鲁盼儿很快做好了灯芯绒上衣,拿起来前后看看,觉得十分满意。蔡颖的这件衣服应该是吴家那一大堆衣服中最重要的了,这件做好了,别的就都容易了。回头看跃进,早修好了冰车,又把自行车推到屋子里擦着,就问:“冰车修好了,你怎么还不出去玩呢?”跃进最喜欢玩冰车了,每年冬天只要一放假就立即出去玩,玩起来总没够,有时吃饭还要去喊他才回来。没想到跃进却说:“这是给丰收和丰美修的,我长大了,不玩小孩子家玩的东西了。”鲁盼儿想说其实你也没多大,但又及时收了回来,“今天家里没有事儿了,你出去逛逛吧,中午把丰收和丰美叫回来就行。”“我先把自行车擦干净了,免得生了锈,”鲁跃进擦了自行车也没出门,又拿出了书坐在炕桌前看。以前跃进回了家可从不看书的!有时鲁盼儿劝他,他也不肯听,还说在学校认真学习就足够了,回家就是玩的。今天还真是反常,鲁盼儿就问:“你是不是没考好?”“在一班排第三,许琴第一,郑峰第二;我第三;在二班应该是第二,只比胡一民少两分。”鲁盼儿就吃惊了,“不错了呀!”原本跃进的成绩要差得多,这学期他又落下了半个多月的课呢。没想到跃进却说:“下学期我一定考第一!全年级第一!”鲁盼儿虽然希望弟弟学习好,但是她知道在襄平高中考第一有多不容易,就是自己也不敢说一定做得到,“不用非得考第一,只要像现在这样排在前面就行了。”跃进却犯了犟脾气,“我就是要考第一!”过去姐从来都考第一,现在为了自己退学了,自己要是不考第一就是对不起姐。鲁盼儿就明白跃进的心思,不再反对,“你要想考第一,英语一定得学好。”“这次我数学、物理、化学都是第一,就是英语不行。”“你得多读,多背,多说,要是有不会的就去问杨老师。”“我知道了,下学期一定比许琴的英语分还高!”“许琴最争强好胜了,英语又是她最擅长的,你要是英语分比她高,她一定拼命学习要超过你!”跃进不吭声了,过一会鲁盼儿回头一看,他正拿着英语课本看,嘴唇一动一动不出声地读着,就笑着转回来做衣服。中午鲁盼儿蒸了许多发糕,帮杨老师做的吃食自然要用心,而这样精细的东西丰收和丰美做得还不够好,她不放心呢。发糕出锅后切成方块,再盛到碗里,才要叫丰收,跃进就接了过去,“我给杨老师送,正好有不会的英语单词要问怎么读。”从跃进放假回来,就主动接过家里的许多事儿,喂鸡、烧火、收拾卫生、洗衣服、做饭……他过去从没沾过家务,做起来难免笨手笨脚,但其实家务活儿没有太难的,他又大上几岁,很快比丰收丰美做得还好了。就是鲁盼儿做抹布,他也主动打下手——家里收到的旧衣服他先整理一遍,该洗的洗了,该拆的拆了,大块的布比着尺寸剪开,再用熨斗熨平叠在一起,鲁盼儿再缝纫时就方便多了,也省了许多时间。有空闲时候,他也只在家里看书学习。陈婶儿再过来见了也啧啧称赞,“跃进果然懂事了,比建国要强得多。”鲁盼儿就指了指西屋,陈婶儿一来,跃进打个招呼就躲到西屋了,“还是不会说话儿。”又道:“陈建国学了木匠,以后一定有出息的,陈婶儿就放下心吧。”陈婶儿前两天带着建国回了娘家。原来她娘家生产队里有一个老木匠,手艺很不错,又沾点亲,她托人说清让陈建国拜了老木匠当师傅,如今已经留在那边,跟着师傅干活儿呢。“眼下学徒期间都是替师傅白做工,等出徒了才能分到些工钱,至于自己打家具,可能要等好几年才行呢。”虽然这么说,但陈婶儿还是很满意的,“我再不担心他心里不痛快,天天瞎混日子了,真是多亏你把他骂得懂事了。”“建国本来也是懂事的,只是一时之间没想开。”鲁盼儿就笑着说:“陈婶儿只管放心吧,陈建国有文化,木匠活儿一定学得快,你们家的日子很快就过得好了。”陈婶儿笑了,“你说的不错呢。原来我就想着建国读了那么多书都没用,这一次才知道不是的。本来老木匠不愿意再收徒弟,后来看我家建国识文断字,算数也快,再可怜我们娘几个,就让他留下了。”“正好我娘家那边没有大米,我除了口粮又给师傅家送了二十斤大米,我看他师母也挺高兴的,我走时一再说不会亏了建国。”“你后奶看建国去学木匠了,就来问我能不能把大龙也送去,我一口回绝了。现在虽然不像过去拜师傅收徒弟那么严,徒弟把师傅当成父母一般,师傅把徒弟当成自己家儿子似的,但也是要看人品,他家那样谁介绍了岂不是给自己结仇嘛。”鲁盼儿知道后奶在外面时常说自己的坏话,比如不借姑姑自行车,比如家里买肉不给她送什么的,但是她不想改。过去爸妈该做的都做了,后奶也一样不满意,也一样说他们的坏话。现在自己索性就彻底与那边断了联系,她爱说什么就说,反正大部分人都不相信的。不过,鲁盼儿却从不说后奶一句坏话,甚至也不想听后奶那边的事,就笑着说:“明天就是吴强和蔡颖结婚的日子,我们一起去呀。”“行,你过去找我,两家一起去。”陈婶儿就说:“每家都去两人吃席,你带谁呢?”过去队里有喜事、白事,都是爸妈去,现在鲁盼儿自然要去的,至于带谁,她一时也想不好,“我问问他们仨儿吧,谁想去就带谁。”“你带跃进去吧,”陈婶儿就出主意,“他饭量大,能吃回来。”跃进要是听到了一定不肯去的,鲁盼儿就笑了,“陈婶儿带谁呀?”“建国不在家,我当然带建党了。”第二天鲁盼儿带的是丰美,估计跃进是听到陈婶儿的话了,坚决地拒绝了,鲁盼儿也没劝,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缺吃的,没必要到别人家大吃。至于丰收和丰美,其实都想去的,毕竟去吃席也是难得的机会,而且还会有许多肉菜。丰收比丰美大,就自觉地让了丰美。鲁盼儿就跟双胞胎说好了,“这次丰美去,下次丰收去。”第39章 吃流水席吴家在队部办的婚礼, 这里屋子大,院子也大, 十分宽敞。鲁盼儿和陈婶儿到的时候婚礼还没开始,她们进门儿先把礼钱交给一旁记账的赵会计, 然后跟大家一起嗑瓜子吃糖说话。陈婶儿带着鲁盼儿在妇女的一边坐着,轻轻推了推她说:“你看,那就是蔡颖的大哥,从北京来参加婚礼的。因为是北京来的, 吴队长特别找了杨老师陪着。”鲁盼儿早看到杨老师了,他与蔡颖的大哥坐在最面的桌前,正说着什么。满屋子的人中, 他很与众不同, 就是才从北京来的蔡大哥也没有他身上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见杨老师也看到自己, 笑着点头示意, 鲁盼儿就笑了, 也点了点头。陈婶儿还在她耳边小声说着, “吴队长媳妇欺负蔡颖是外地人不懂行情, 只给了一百六十块钱的彩礼。其实这是我们公社这边最少的了,只有八队、七队那边特别穷的人家才只有一百六十块钱的彩礼呢, 我们九队的姑娘最少也要二百块, 还有的要二百六十块的呢!”“不过蔡颖不懂, 蔡家也不懂, 什么也没留,把钱都给了蔡颖, 听说那边家里还添了四十块凑了个整数,又陪嫁了一对皮箱,四套被褥。”“吴队长媳妇可高兴了,你看她笑的,嘴都合不上了。”陈婶儿说着抓了一把瓜子递给鲁盼儿和丰美,“多吃点儿。”又说:“你给吴队长媳妇做的衣服还真合身。前几天我回娘家,倒没看到那件红灯芯绒上衣做成什么样了?”正这时,吴强和蔡颖领了结婚证回来了。吴强穿着与杨老师一样的中山装,合身也是合身的,但是他腰背不直,走路姿势不好,相貌也平庸,总是穿不出杨老师那种挺拔的感觉。这样就更显出一旁的蔡颖十分出色。大红色的灯芯绒上衣颜色本就显眼,圆圆的领子非常秀气,前胸接缝上面部分平整妥帖,一道细细的滚边下面的前襟略略散开,再配上黑色的长裤,黑色的皮鞋,整个人又娇美又可爱。陈婶儿就大声地说:“这件衣服盼儿做得真好看!”身边许多人都应和着,“可不是,我还没看到这么好看的红衣服呢!比过去结婚时穿的红缎子棉袄都不差。”陈婶儿就说:“她王婶儿,你姑娘结婚时也做一件这样的衣服吧。”“你还不知道呢,我们看到这件衣服后就去县城买了一样的灯芯绒布,已经送到鲁老师那儿了。”“看来大家都看过新衣服,只有我错过了。”陈婶笑着又向鲁盼儿小声说:“你看蔡颖笑的,她已经不生气了。”蔡颖试了衣服就很高兴,当时鲁盼儿也跟着高兴,她就要和吴强结婚了,如果因为衣服做得不好与吴婶儿闹矛盾,自己心里也会过不去的。“咳,咳!大家不要再说话了!”吴队长站出来大声说着,“婚礼就要开始了!”大家就都静下来了,鲁盼儿还是第一次参加婚礼,很是好奇,就见万红英的爸爸被请来主持婚礼,他现在已经是公社的副书记了,笑着接过吴强和蔡颖手中两本红红的结婚证读了一遍,又郑重地宣布:“从今天起吴强和蔡颖正式结为革命伴侣,让我们祝福他们!”说着带头鼓掌!一时间,大家都笑着鼓起掌,差一点儿把屋顶掀翻了。过了好一会儿,万副书记按按手示意大家停下,又让每人胸前都佩戴着一朵大红花的吴强和蔡颖走到前面,“来,你们向大家表表决心,组成家庭之后要热爱党,热爱国家,热爱生产队,好好劳动,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吴强和蔡颖就上前表决心了,只是他们的口才都比不了万副书记,蔡颖断续地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吴强结结巴巴的,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引得大家一阵大笑。万副书记又让人在前面摆了三把椅子,请吴队长夫妻、蔡颖的哥哥坐上去,指挥两个新人向长辈和亲人三鞠躬致敬。婚礼至此就结束,接下来是吃席,院子的一角已经搭了灶台,请来的厨师正在做菜,阵阵香气已经飘进屋里了。大家互相谦让——生产队的白事喜事吃席都是流水席,也就是说并不能一次请所有人吃席,而是分成几批,人像流水一样更换。办事情的桌子碗筷都是从各家借的,数量有限,厨师做菜也需要时间,而队里这么多人,要分成几批,总有人排在前面,有人排在后面。鲁盼儿和陈婶儿被大家推到了前面,以鲁盼儿的想法,自己年纪小,应该再等一等的,可是陈婶儿却拉着她坐了下来,“既然大家让着我们,我们就先吃了吧。”她们刚坐下来,万彩凤就从后面挤过来在对面也坐下了,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竟然想在我前面先吃席,没个上下尊卑了!不就是做衣服做抹布挣了几个钱吗?”鲁盼儿早看到后奶了,却没过去打招呼。还是爸妈出事儿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与那边一刀两断,然后也一直这样做的。但是与后奶当面吵架,她也不愿意,此时只是当没有听到。“她万婶儿,盼儿姐弟几个把日子过好了,你心里又难受了吧?”陈婶儿听不惯,笑着替她回了一句。看着鲁盼儿姐弟几个非但没有穷困潦倒,万彩凤心里还真是难受,只是话不能这样说,她眼珠一转,“我就看不惯这小丫头片子吃独食儿。”鲁盼儿做抹布挣了钱,不只万彩凤,队里还有人也红眼,只是大家念着满堂副书记的好不说而已。陈婶儿心里早替鲁盼儿不平,此时见村子里一半儿的人都在,正是讲明白的好时机,“做抹布挣钱,盼儿从来也没瞒过谁呀?大家做的抹布,她还帮着送到化工厂卖了换钱呢。”“倒是满芬,她住在化工厂,能不知道抹布能换钱吗?这可么多年,村里人从来一个也没听过,还是从盼儿这里知道的呢。”“至于盼儿做的比别人多,那可不能攀比——盼儿会用缝纫机,手也巧——就看新娘子穿的衣服,你们谁还会做?”毕竟像万彩凤这样坏心肠的人少,大家都知道陈婶儿说的对,原本心里有点酸的几个人也早息了念头。女人们就都笑,“他陈婶儿,你可真护着盼儿呀!”大家都知道陈婶儿想要鲁盼儿当大儿媳。陈婶才要回话,就听有人高声喊着,“上菜了!上菜了!”一盘扣肘子就送到了桌上,她就顾不得大家,赶紧提醒鲁盼儿,“快吃!”扣肘子正好放在鲁盼儿面前,带着皮的一大块肘子肉扣在盘子里,底下才是切开的,她就从一旁挟了一块给丰美,再想挟时,见后奶早站起来将整个肘子扒到二龙的碗里,二龙就低下头专心啃肘子。陈婶儿却在万彩凤把肘子扒走前扯下一大块肉给建党,转头向鲁盼儿说:“你这样可什么也吃不到……”正说着,四喜丸子来了,她手疾眼快地挟回一个大丸子,分给她和丰美一人一块,“别太腼腆,吃席就是这样的。”后奶也挟了一个丸子,和二龙一人一半吃着。在襄平高中食堂吃不饱的时候,大家也不抢,只是公平地分配。鲁盼儿觉得那样才对,所以,尽管陈婶儿帮了自己,她也不赞成。于是接着上了蘑菇炖鸡,酸菜白肉时,她还是依旧……万彩凤不论哪一次抢得都是最多的,她得意在一旁着说:“二龙,多吃点儿,这可是吴队长家专门请了厨师做的,味道特别好!”还顺便白了自己一眼。其实,鲁盼儿不认为少吃几块肉有什么大不了的,除了肉菜,还有白菜炒木耳,蒜苗炒鸡蛋这样的素菜,又有成盆的大米饭,饭菜都足够,不抢也能吃饱。她还是不理后奶,只吃自己的饭,还小声提醒丰美,“别站起来挟菜,那样不好看。”丰美就跟着姐姐稳稳地坐着,规规矩矩地吃着饭。姐俩儿穿着一样的格子衣服,一样得体的举止,她们自己不知道,可在别人眼里却是与众不同的一道景色。主席上蔡颖的哥哥就问杨瑾,“那边穿格子衣服的也是我们北京的知青吧?怎么没请她过来呢?”杨瑾一笑,“她不是北京的,而红旗九队本地人,现在跟我一起在学校当民办老师。”“看着倒像我们北京的知青。”一旁的万副书记突然问:“你们说的是不是鲁满堂家的女儿?”杨瑾点点头,“对。”万副书记其实早听过鲁盼儿的名字,如今才对上了人——无怪红英总在家里提这个同学,的确是个对手。好在鲁满堂出事了,鲁盼儿再不可能争过红英,只要公社有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定然就是自己女儿的。当年,自己就想争公社副书记的位子,大哥也给自己出了不少力,原本就要成功了,不想鲁满堂带着九队种出了水稻,罗书记就一定要提拔他——但是,现在自己究竟是自己当上了副书记,将来还会成为公社的书记。不过,这姑娘还真不错,长得好,举止也大方。万副书记心思一动,就问吴队长,“鲁副书记家的大女儿今年十几了?”“过了年就十八,”吴队长补充一句,“她生日大,周岁也就满十七岁了。”“嗯,真是大姑娘了。”万副书记不会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却问吴队长,“老吴啊,明年有什么设想?”“设想?也没什么设想,种好水田和旱田,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普通社员这么想还行,你可是队长,思想不能这么简单……”万副书记教导吴队长。第40章 让人笑话蔡大哥见万副书记和吴队长两人凑在一起说话, 就又转向杨瑾,低声说:“杨老师, 我妹妹就拜托你多照顾了——想到她嫁到了农村,爸妈在家里天天掉眼泪——也是我没有能力, 每个月就挣三十多块的工资,又有好几个孩子,一家人都跟着父母挤在一间小房子里……”“我刚到这边时,也觉得农村太穷太偏僻, 人也与过去来往的不一样……可是一晃几年过去了,许多观点倒改了。”杨瑾笑着劝道:“过去红旗九队很穷,种的粮食都不够自己吃饱的, 可现在红旗九队已经是这一带最富的生产队, 工分最高, 我和蔡姐这些知青们能到这里插队已经比别处幸运得多了。而且, 九队里大部分人还都是勤劳肯干、热情善良的, 吴队长精明能干就不说了, 吴强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最后一道干豆腐丝汤上来了, 各桌的人喝了汤就吃完了席,纷纷下了桌子, 下一批人上来吃席。但主桌与别桌不一样, 是一直陪到最后的, 杨瑾就让蔡大哥, “这边产大豆,这干豆腐特别香。”鲁盼儿已经带着丰美出了队部大院儿, 陈婶儿就指着后奶和二龙的背影说鲁盼儿,“大家都抢,就你不抢,多吃亏呀!你看你后奶,半桌子的肉菜都让她抢去了。”鲁盼儿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她从小就当班长,早有自己的主意。现在陈婶儿拿后奶做例子,她只有更反感的,就笑一笑,“吃点儿小亏也没什么。”自从两家出了事儿,陈婶儿总觉得自己是长辈,无论做什么都提点鲁盼儿,在她心里也是把盼儿当成儿媳妇看的,而鲁盼儿也是听话的好孩子,两边儿一向相处得很好。想到那天自己告诉鲁盼儿要小心吴队长媳妇儿的时候,她就不以为然的,今天又不信自己,陈婶儿就有些着急,“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道理。你家现在没有大人,要是再什么也不争,将来大家不是要欺负到你家头上了?”“谁要欺负到我家,我当然也不让。不过,日常小事儿,果真没有必要争。”鲁盼儿就笑着说:“陈婶儿,下午还去我家一起做活儿呀。”陈婶儿觉得自己劝不服鲁盼儿了,她突然发现这孩子其实很有主意,便隐约生出了一些忧心,总归还是两家人,自己也不能再多说,只笑道:“我一会儿就过去,你们几个的鞋就做完了,试一试合不合脚。”试了鞋,陈婶儿又继续做别人的,今年在鲁家捡碎布,打的袼褙多,做的鞋也多,除了两家人之外又给建国的姥爷、姥姥、舅舅、舅妈们,还有他的师傅、师娘……她喜欢一面干活儿一面说话,眼下就絮絮叨叨地讲起了队里的事儿,“你做的那件灯芯绒衣服可真好看,吴队长媳妇现在特别得意,一个劲儿地夸自己有眼光,早看出你手艺好。要我说她占了你便宜呢,做了那么多的活儿,只拿来两件旧衣服……”当然,她心里也是想着让鲁盼儿从中听明白自己的道理。都是九队的,鲁盼儿帮大家做衣服从不争东西多少,吴婶儿拿来的旧衣服虽然不多,但是那件灯芯绒面料很贵,留下的面料当然不能做抹布,她正好另有用处,也没觉得吃亏。再者,“就因为蔡颖带头做了灯芯绒娃娃服上衣,又有许多人跟风做,我也着实收了不少活儿呢。”陈婶儿也得承认,“这倒不错。”“我现在越做越熟,也越做越快,”鲁盼儿笑着说,做衣服的人多了,攒的碎布和旧布也更多了,做成抹布换成的钱也更多了,而且,“我还挺喜欢做衣服的。”蔡颖结婚的时候吴家请了八队的万队长,还有吴婶儿娘家的亲戚,就有更多多的人看到了蔡颖的新上衣,现在不只九队,附近生产队也时常有人来做衣服,听说附近会做新式娃娃服的只有她一个人。鲁盼儿索性把做抹布的活都放下,专心做衣服,让大家年前都穿上新衣服。当然,这些活计不白做,鲁盼儿为红旗九队的人做衣服不收钱,但是外面的工钱还是收的,一件新式上衣一块钱,旧式罩衣八角,一条裤子五角,孩子的衣服还要再便宜些,到了腊月二十九把所有的活儿都做完,算算一共收了几十元钱,并不是小数了。而这时候家里攒下的旧布碎布已经包了好几个大包袱,跃进带着丰收和丰美又洗又拆又烫,理得整整齐齐,只待有空儿时做成抹布也容易,又是一笔钱。陈婶儿看在眼里,也不得不服气,一个女孩子不声不响的,竟能有这些办法,比大人都强呢。前几天因为鲁盼儿不肯听她的话而生出来的淡淡不快早不知什么时候全没了,只笑着说:“现在时兴新式样,过年再不用祭灶、祭祖、迎门神那许多讲究,我看看你准备的东西也差不多了——我这也收了针线,估计建国也就回来,该过年了。”三十早上起来,鲁盼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将屋子仔细收拾干净,拿出几个盘子,一个摆了水果糖,一个摆了葵花子,一个摆了花生,一个摆了南瓜子,“今天歇着,零食也随便吃。”不想这时后奶带着大龙进了家门,“盼儿,赶紧地,帮你弟弟做件上衣,过年前就要穿上。”自从抢自行车的事情之后,两边儿就不再来往,鲁盼儿有时听陈婶说起那边的一些闲话,也都不应声,只当与自己家无关。眼下见了后奶一进门就拿出一块藏青色的布料并不肯接,“奶,今天是年三十,不能再做活儿了,等初五之后再来吧。”万彩凤心里正恼火着,儿子没了,儿媳妇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气儿,两个孙子天天打架,前天又因为一件上衣闹了起来——当初她想占些便宜却没成,只给大龙和二龙做了一件新衣服,二龙整天穿着,大龙却一天也没穿上,再夹着一个上学一个回家的事儿,大龙怎么也不服气,闹得家里年都过不好,她只得急忙买了布,赶过来做衣服。听到鲁盼儿一口回绝了,万彩凤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她一直为拿捏不了几个孩子而不快,便骂道:“小丫头片子,你妈活着的时候还不敢这么对我呢!你倒是硬邦邦地!告诉你,我是你奶!让你干活儿都是应该的!”鲁盼儿沉下脸,“本来看着一个生产队的情分上我可以过了年替你们做衣服,但是你既然说是应该的,我还就不认,过了年我也不替你们干活儿!”万彩凤抬起手来就想打人,鲁盼儿比她高半个头,哪里能让她打到,抓住后奶的手,“别想再欺负我们了!”万彩凤挣了几下却没挣动,回头就骂大龙,“你奶被人打了,你还只看着!”大龙瞪着眼睛上前要打鲁盼儿,跃进本来就在一旁,他比大龙高了半头,力气也大,一把揪住大龙,将他按在墙上,“想打架吗?我们到外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