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盼儿虽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是她什么也不想说,也不屑于说。不过鲁盼儿不为自己争工分,却有别人看不下去了,小春婶儿不可置信地大声问:“队长,你给鲁老师记几个工分”第52章 退了一步吴队长第一次做这样的缺德事儿,心里难免有些过不去, 赶紧解释, “八个工分。其实不低了, 鲁盼儿今天第一次插秧, 活儿干得比大家都慢呢。”鲁盼儿没有争的原因还有一项, 那自己插秧的确比别人慢一些,尤其是上午,要不是小春婶儿和杨老师帮忙, 她恐怕做不完份内的活儿, 就是下午, 身边的两个人也一直照顾自己。她抬手拉住小春婶儿的衣服,“今天是第一次学插秧, 还不熟练,明天我就能和大家一样了,到时候吴队长自然也不会少给我工分。”比起为了两个工分吵起来, 鲁盼儿宁愿退一步,但是她在话中也表明了,今天自己可以让两分, 但明天却不能再少了。可是小春婶儿却一把推开了鲁盼儿的手, “吴队长, 你只给鲁老师八个工分?”她不相信, 吴队长让鲁盼儿下田, 不就是为了照顾鲁家,多给她记点工分吗?怎么反而少了?“你是不是弄错了?”“没错, 就是八分。”吴队长又多了理由,“鲁老师自己也同意少记两分了。”“鲁老师不好意思争,我们可不能让她吃了亏!”明明刚才插完秧小春婶儿累得坐在田梗上不想动,可现在她却精神十足地跳起来,“她干得慢,可是少插了一块田?少插了一行苗?”生产队里的许多活计,比如插秧、收割……都是每人负责几行或者几根垅,大家一起从田地的一头做到另一头,干得快的多休息,慢的少休息,但活儿都是一样的。小春婶儿和杨老师帮着鲁盼儿插秧,是私下里的事,并不影响生产队的任务,也是为此,她也更有底气帮鲁盼儿争工分。吴队长还没来得及回答,小春婶儿就又大声说:“要是鲁老师插得不好可以扣工分,可是大家都看到了,她插得比谁都用心,宁肯慢点儿,也要把每一丛秧苗都弄好。鲁老师不得十个工分,我不服气!”吴队长是种田的好手,他能接任队长也是为此,从早上插秧起,他就一直注意着鲁盼儿,随时准备挑出错儿在大家面前骂她一场——可是,他居然没挑出来!鲁盼儿虽小,可干活儿却仔细,第一次插秧就把秧苗插得整整齐齐,每丛不多不少三四株,不深不浅半寸——这样的活儿,在队里也要排在前面,可以拿出来示范的。吴队长便盯住鲁盼儿速度慢,且欺负她是小女娃儿,体力还是不行,有心拖垮她,每她插完一块田就立即开工,不让她得到一小会儿的休息。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成功,此时心里正十分窝火,又被小春婶儿说到了痛处,立即嚷了起来,“这是九队,你一个外面嫁进来的媳妇凭什么不服气!”“外面嫁来的媳妇怎么了?我现在已经是九队的社员了,户口也落在九队!”小春婶儿才不怕,“队长记工分不合理,我当然有资格提意见!”下面社员们议论纷纷,竟都是赞同小春婶儿的。一方面大家出于公心,另一方面同情鲁盼儿,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吴队长第一年安排生产,大家都盯着呢,若是此时打下了不公平的底子,将来再就难改了。自从吴红与万副书记的侄子定了亲,两家的关系更近了,吴队长便听万副书记讲了许多贴心话,也觉得很对。自己是队长,整个生产队都归自己管,总不能再与普通社员一样只知道干活儿,而是要想更多,比如,如何管教手下的社员们,再比如,如何占些好处。万副书记说过,对社员们就要是严厉,让他们怕自己。于是吴队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不服从队长,你今天也只记八分!”“二狗子,你有这精神头儿回家向自己家里的女人吼去!”吴九叔手里拿着长长的烟锅,指着吴队长骂道:“才当上两天队长,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今天插秧的,我看你敢给谁八分!还有你家的那一伙子耽误插秧的娘们,你要是不扣她们的工分,我把你脑袋敲下来!”说着将黄铜的烟锅头在树干上磕了磕,似乎在敲吴队长的脑袋。吴队长大名叫寿山,小名叫二狗子,农家为了孩子养得住特别起了贱名,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叫了,没想到今天被九叔翻了出来,又当着大家的面骂人,几句话正戳他的心窝。九叔辈分高,威信高,吴队长还真不大敢惹,再看看周围,所有人脸上都带了赞同之意,都巴不得九叔真用烟锅敲自己一顿——如果自己敢向九叔吼过去,他一定会动手的,吴队长就蔫了。万副书记告诉自己的法子,在九队怎么就不好用呢?一片乱糟糟的争论中,杨老师站起来说:“吴队长第一次分配春耕的活,大约就忘记了,过去九队参加插秧的,都记十分。”插秧是九队最重要的劳动,也是最辛苦的劳动,参加的人都是挑选能干的好手,当然要记十分,这本就是九队不成文的规定。“可不是!”社员们都挺尊重杨老师,也信服他,“多少年立下的规矩,可不能乱了!”吴队长知道自己怎么也扭不过大家了,便“噢”了一声,顺势退了一步,“那今天插秧的就都记十分吧。”鲁盼儿终于得到了自己应该得的十个工分,可她却顾不上开心,回到家只把身上的泥洗掉就躺下睡了。恍惚间听跃进叫自己吃饭,她摇了摇头又睡了过去。即便是农家姑娘,从小做惯了农活儿的,她还是第一次累成这样。不过,黑甜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虽然觉得浑身上下又酸又痛,但鲁盼儿知道自己的精气神儿都回来了。“我没事儿,昨天就是中午吃得有点儿多,晚上不饿,就睡着了。”丰收和丰美就一同松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我们见姐不起来吃饭还担心了呢。”“担心什么?姐是大人,能有什么事!”鲁盼儿笑着坐到饭桌前,端起大米饭大口地吃了起来,昨天的确忘记了饿,现在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这饭可真好吃!”“是我做的。”丰美赶紧表白。鲁盼儿点点头又拿起搪瓷缸喝水,“这水也好甜呀!”丰美这才明白,笑着说:“姐,你是太饿太渴了。”辛苦劳作之后,普普通通的农家饭菜,吃起来特别香,平平淡淡的凉开水,喝起来就像琼浆玉液一般。鲁盼儿也不由得笑了。春耕时分,早饭都是匆匆的。丰收和丰美放下碗背着筐拿着镰刀割草去了。鲁盼儿戴上草帽,才要出门,跃进就拦住她,“姐,你今天别去插秧了,少几个工分也没什么——我打听到化工厂有卖旧工作服的,昨天收了一包,做抹布也一样挣钱。”跃进毕竟大了,骗丰收丰美的话已经骗不了他,他知道自己太累,知道心疼自己了。幸好他还不知道吴队长为难自己的事儿——若是他听了,恐怕会气得打上门去。鲁盼儿就说:“第一次插秧是累了点儿,可是你想想队里一直照顾我们几个,还让我当了民办教师。我们只有更努力劳动才是,再者我是老师,也要给学生们带个好头。”姐姐的话很有道理,鲁跃进想了想,“那今天我替你去插秧!”“你插什么秧!”鲁盼儿摆了摆手,努力缓和语气,“昨天回来已经帮忙运秧苗了,下午又要返校,今天就别去队里上工——家的自留地和园子也要间苗、捉虫、浇水呢。再者,你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鲁盼儿晚上回来时,就见自家院子里拉了七八条绳子,上面挂满了拆开的旧工作服,都洗得干干净净,晚饭已经做好,家里整整齐齐,园子和自留地新冒出来的菜苗也一派欣欣向荣。自家的人都要强,不只自己,跃进、丰收丰美也一样!第53章 可真有钱第二天插秧结束,鲁盼儿浑身上下, 哪怕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比昨天还要累, 但是她的身体经历了这样的锻炼却也更胜一筹, 她没一下子躺倒, 却先把院子里的衣服收了起来,然后招呼着丰收丰美吃饭,将家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才休息。毕竟是从小就当起半个家的长女, 鲁盼儿很快地适应了最艰苦的农活儿。水田种完了, 又是旱地, 接着再追肥、灌水……鲁盼儿一直与小春婶儿一样做最繁重的活儿,每天挣最高的十工分。吴队长没有再故意压她的工分, 自己不会让,村里人也不会让——更何况自己越做越熟,越做越好, 他再挑不出任何一点儿毛病。再者,他也没脸挑自己的毛病了。那天蔡颖摔了一跤请大夫并非装病,而是真出事了——她差点儿小产。正在农忙时分, 大家都一心扑在农活儿上, 却因为队长家里女人间的事影响了插秧, 他也知道很丢人。社员们在田间地头时常会议论几声, 待春耕最忙的日子一过去, 陈婶儿带着针线过来了,坐在鲁家的炕上, 说得就更直接了,“谁能想得到呢?吴寿山原来人不错的,当上队长没多久就变了脸,我们九队以后要吃苦了……”又告诉鲁盼儿,“吴红很快就嫁了,吴队长对你家的恨再消不了了。”鲁盼儿做着抹布,便哼了一声,“愿意恨就恨吧,我管不了他们,只能管好自己。”陈婶儿也点点头,“对,大家都这么说呢,九队不是他家的,他想当霸王我们可不让。”九队从最贫穷生产队,到现在日子过得好了,襄平县里都有名气,都是大家勤勤恳恳共同建起来的,前两任队长一个带头开了水田,一个扩建了水田,又都公正无私,现在吴队长以为一当上队长就可以骑在大家头上作威作福,没有一个人能答应。鲁盼儿公平地说:“其实,吴队长刚上任时,对我们姐弟挺好的,就是因为万家的事才变了,所以我更讨厌万家。”当初吴队长曾经几次帮着自家批评后奶,帮了自己的忙,鲁盼儿始终没忘记。“那是他为了在罗书记面前表现,现在他跟姓万的走得特别近,也想学姓万怎么在八队当土皇上的——只是我们九队的社员可不像八队的人那样老实好欺负!”其实八队的社员也没有真正服从过去的万队长,尤其是田翠翠几个,暗地里做小生意,万队长想抓也抓不住她的把柄。田翠翠悄悄告诉自己的话,鲁盼儿总不能传出去,便问:“蔡颖怎么样了?”参加村里最重的劳动,多半与男社员在一起,小春婶儿又说她还是小姑娘,有些话她面前不说,是以还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陈婶儿一拍大腿,“蔡颖的命可真不好!”“她可是北京的知青,像娇花一样,嫁到了农村,吴家还不应该捧着她?可是吴队长媳妇心机可多着呢,先是少给彩礼,结婚各处花销能省也都尽量省了;平常过日子也压着儿媳妇;又挑唆儿子跟媳妇打架。”“吴队长家一向重男轻女,先前吴红在家不受重视,可与万家订亲之后就不一样了,吴队长两口子对女儿有求必应,吴红自己也得意非凡,根本不把嫂子放在眼里。”“那天我在育秧室,眼见着吴红和蔡颖吵了几句,吴队长媳妇,还有吴家一大帮子人都帮着吴红,闹得不成样子,连拔秧都耽误了。”“我那时想反正是吴家自己的事,就没有拦着,又有几个妇女也一样心思,大家坐一旁看热闹,没想到蔡颖已经有了身孕——差一点儿小产——我倒是后悔没帮她一把。”说了半天,鲁盼儿就问:“孩子究竟有事吗?”“孩子保住了——但还是要静养一些时候才行。”正说着话,章丽雯走了进来,笑着打了招呼,“陈婶儿在呢。”又向鲁盼儿说:“我早把布料买好了,看你有空儿就赶紧过来了。”说着拿出一块布料。鲁盼儿就在炕上打开,白底浅紫色的小花非常雅致,颜色也特别娇,“丽雯姐真有眼光,这块布做成衣服一定好看!”正月十五去襄平县时,鲁盼儿也看上了这块布,却没有买。丽雯姐却瞧着缝纫机上正做了一半的衣服,“你的这块布料也好看呀!我当时犹豫了半天选哪块呢?”缝纫机上的布是浅绿色的,不那么艳,只有同色的暗纹,乍看不起眼,但做了衣服效果却不错。“这个是帮别人做的。”布料是鲁盼儿给田翠翠买的,只是就不必告诉别人了。好在章丽雯不管是谁的衣服,她只关心,“你要做什么式样的?”田翠翠眉眼长得都好看,就是经常在外面跑,晒得很黑,她过年时选的红花布料不但没显出她的眉眼好,反而衬得她更黑了,因此鲁盼儿舍了紫花的选了这块布,“普通的圆领衬衫,不过领子和衣襟都要加一道白牙子——这样衣服就亮了起来。”“真没想到呀,你的眼光还不错呢!”章丽雯惊喜地叫了一声,“我明天就去襄平县,也买一块这种布,你也帮我做一件一模一样的!”“我倒劝丽雯姐不要做一样的,一是有了这件紫花的,再做一件同季的衣服就浪费了,还有丽雯姐又白又瘦,不如买浅蓝色、黄色、浅粉色,样子也可以换一换,”鲁盼儿说着拿出新买的裁剪书,翻到一页,“你喜欢这件小翻领的半袖衫吗?”“喜欢,喜欢!”章丽雯急忙点头,“再些时日就穿半袖衫了,现在做了也正好——我明天就去买布料!”冷不防陈婶儿问:“丽雯,这些日子队里给你记多少工分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章丽雯回来参加劳动也有二十多天了,可是加起来也不过记了二三十分,不过她理直气壮地说:“吴队长把轻巧的活儿都分给自己家的亲戚,却想欺负我,那可不行!我宁愿不要工分,也坚决不屈服!”其实吴队长并没有像对鲁盼儿一样给章丽雯安排最累的活儿,但运秧对于章丽雯来说比鲁盼儿面对插秧还要难,所以她第一天就“中暑”了,以后也时常生病,总之就是抗拒上工。陈婶儿就担心地说:“到了年底,你拿什么换口粮呀?”“我有六个哥哥姐姐,他们每人每年给我二十元钱,二十斤粮票,我爸妈再给我二百元钱,二百斤粮票,”章丽雯嘻嘻一笑,“加起来三百二十元钱,三百二十斤粮票,足够我用了。”章丽雯的父母都在大学后勤处,哥哥姐姐们也都在政府机关、国营工厂工作,家里条件本来就好,去年,父亲又升了后勤处处长,涨了工资不说,还有别的好处,而她又是家里最小的,一直最受宠爱,偏偏下乡在农村吃苦,所以一直受着照顾。“咝!”陈婶儿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你家可真有钱!”不过,她还是语重心长地告诉章丽雯,“虽然你家里有,可是爹妈哥姐都不能靠一辈子的,你还是要多挣点儿工分,要知道九队的工分多少人想挣都挣不到呢。”章丽雯根本听不进,“吴队长想用几个工分逼我,做梦!”第54章 三间砖房鲁盼儿帮丽雯姐做了三件衣服,两条裤子, 她本来长得就好看, 再穿上这些精心做出来的衣服, 就更出众了。章丽雯特别满意, 不但送给鲁盼儿一包牛肉干, 还拿了一大包的旧衣服旧床单旧被单,其实都不很旧,连一个补丁也没有。平时队里人家做新缝纫活儿, 不过拿一件两件旧衣服, 丽雯姐送的太多了。鲁盼儿不愿意占章丽雯的便宜, 便抽空儿用碎布拼了四个坐垫给她送了过去。丽雯姐正穿着新做的浅黄色半袖上衣,对着镜子梳头发, 见了鲁盼儿就问:“你看我用哪块手绢扎头发配这件衣服?”丽雯姐也留着长长的头发,不过她从来不梳辩子,却喜欢一块手绢把头发在脑后扎起来, 这样便蓬松松地散在后背,虽然不方便干活儿,但却很好看。鲁盼儿便细看镜子旁的两块手绢, 一块是黄色的, 比衣服深了一点儿, 上面带着红色的小碎花;一块是白底儿淡黄绿色格子。她就说:“还是格子的更配些。”“我也这么觉得, ”丽雯姐就把格子手绢在头发上轻轻一系, 手绢的两个角很像两个花瓣,她甩了甩头, 黑色的头发和两个花瓣都轻轻晃动,“还不错了。”可是鲁盼儿却又有了新的想法,“丽雯姐,不如用这件黄色上衣剩下的布做一条同色的手绢,系上一定好看。”“你这个办法好!”章丽雯兴奋地站了起来,“那就麻烦你帮我做了吧。”“好的。不过剩下的布都拼垫子了,没有足够裁手绢的布。”鲁盼儿想了想,这块浅黄色的布还剩下长长一条,“丽雯姐,要么做长条的,正好系头发,比方方的手绢还要顺手。”“是更好用一些,”章丽雯就表扬鲁盼儿,“你还真有好主意!”“我是经常做衣服,就想到了。”鲁盼儿说着,把坐垫拿出来,“送丽雯姐的。”“真好看!”章丽雯接过去着实喜欢,四个小坐垫都是碎布拼的,最中心是黄色的花芯,一层层向外展,粉的花瓣,红的花瓣,黄色的花萼,浅绿的叶子,深绿的叶子,最后融入黑色的底,“正好摆在炕上。”可是,炕上堆满了东西,连一点儿地方都没有,章丽雯就一股脑儿地向里面推,空出最外面的一片,炕边就出现了四朵盛开的鲜花。鲁盼儿进来时就发现丽雯姐的屋子很乱,比在广播室时还乱——那时她以为广播室太小,没有地方放东西,现在才知道不是的。知青点的东屋不小,能住五六个人,现在只剩下章丽雯一个,可却几乎没有空地儿,被子褥子没叠起来,炕柜上、炕上又堆着衣服、手纸、半包牛肉干,还有一个饭盒,里面放着吃剩下的面条,地面也满是瓜子皮、花生皮。鲁盼儿就把两件新做的衣服拎出来,“弄出皱就不好看了。”随手帮丽雯姐叠好。章丽雯接过去放在一旁的炕柜上,“我不会收拾东西,过去蔡颖在的时候时常帮我整理,现在她嫁了,杨瑾也搬到学校住,更没人管我了。”丽雯姐的语气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其实她比自己大好几岁呢。不过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自己是长女。鲁盼儿看不过去,帮她将东西理了一遍,其实摆好放好并不费劲儿,很快炕上就清清爽爽的了,笑着说:“你再把地扫一扫就可以了。”章丽雯摆摆手,“明天再扫吧。”“那我先走了,”鲁盼儿就提醒她,“丽雯姐要是出门的话,还是换一件长袖的衣服,这时节晚上还挺冷的。”“我不出门呀。”“我看丽雯姐换了新衣服,重新梳了头,就以为要出门呢。”“出门能去哪呢?这里没有电影院、没有商店,没有饭店,没有冷饮店,甚至连个供销社也没有!”章丽雯不满地抱怨,“只有蔡颖能在一起说说话,可想到要见吴家那个老刁婆儿,就不愿意过去了。所以我只能换换衣服,梳梳头,看看怎么打扮好看。”虽然知道丽雯姐爱美,可是鲁盼儿才知道她用了这么多时间打扮自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了。丽雯姐就继续抱怨,“可恨的杨瑾又一定要搬走!知青点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杨老师喜欢清清静静地看书,”鲁盼儿就说:“去年丽雯姐在广播站时,杨老师就一直住在学校。”其实杨老师搬到学校还为了避嫌,知青点儿过去有好几个人,男的住在西屋,女的住在东屋,一起劳动一起做饭,只剩下他和蔡颖或者丽雯姐一男一女,就不合适了。可是丽雯姐似乎并不明白,“你就是替他找理由。”每次自己帮杨老师,或者杨老师帮自己的时候,丽雯姐都会这么说。鲁盼儿听惯了,也不放在心上,笑了笑,“我得走了。”“别急着走,一起说说话儿,我这儿还有炒瓜子呢。”“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做。”鲁盼儿摆手拒绝了。“那常过来呀。”“有空儿就来。”鲁盼儿这么说着,其实却知道自己不可能有空儿的,天气暖和了,做夏天衣服的就该多起来了,做衣服的多了,旧布碎布也就多了,就能做更多的抹布。不过丽雯姐是挺孤单的,所以她也诚心邀请,“你要是闲着,常到我家坐坐吧。”“陈婶天天坐在你家的炕上,我一过去就教育我好好劳动,很烦人呢。”那就没办法了。丽雯姐是大人,用不着自己操心,鲁盼儿趁着还没接到大堆儿的活儿,她先挑了个周末去了田翠翠家。事先让田翠翠的弟弟帮忙捎了口信儿——他正在九队上五年级,待鲁盼儿到田家时,田翠翠果然留在家里,见了她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坐在炕上,又是倒茶,又是拿出饼干、水果糖、葵花子、杏一大堆东西。“别拿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鲁盼儿就笑了。“我第一次吃水果糖就是你给我的,那时候觉得可真甜。”田翠翠也觉得她们都长大了,再吃糖似乎不合适,就拿起一颗杏,“这是刚下来的,只摘下这么一小碗——原来我家有好十几颗桃树、杏树,被万队长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时割掉了,最后一颗桃树一颗杏树我爸我妈抱着不松手才保下来的。”上中学的时候,每年都会尝到田家的桃子、杏子,每到果子熟的时候,田翠翠就会带来一大篮,没想到现在只有两株树了。鲁盼儿吃了一颗,还是过去的味儿,“好在留下两颗,将来可以再种。”又从包里拿出那件衣服,“我给你做的,试试看。”“哎呀!活儿做得好细致,你的手可真巧!”田翠翠就说:“这白色的牙子得费多少工夫呀!”确实费了不少工夫,但是效果也特别好,鲁盼儿帮着田翠翠系好扣子,在镜子后看着里面的田翠翠,浅绿的衣料果然调和了她的肤色,而白色的细牙子把人衬得十分精神,肥瘦大小也合适。“我本来不喜欢浅绿色,从来没买这个颜色的布,这没想到这件衣服却比我所有的衣服都好看!”田翠翠实话实说,喜爱地摸着衣服。“我就觉得适合你,果然不差。”鲁盼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盼儿,这块布多少钱?我给你,你带着弟弟妹妹过日子不容易,还供着高中生呢!”“就许你帮我,不许我帮你吗!”鲁盼儿装出生气的样子,“你要是给钱,我就跟你绝交了!”“别,别,别,我是说我现在挣了钱……”田翠翠说着用手一指,她家与过去很不一样了,家里换了新的炕柜、地柜,桌子上摆着收音机,地上停着自行车,“等到秋天,还要把家里翻盖成三间砖房!”第55章 攀上高枝田翠翠家过去特别困难,住的还是好多年前的土坯房呢, 鲁盼儿点头, “是该翻盖了。你果然挣了不少钱, 不过我也挣到钱了呢——现在供跃进一个上高中不算什么, 就是丰收丰美都上了高中, 也能供得起!”田翠翠就赞同地说:“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强,我都挣到钱了,你也一定能!”“我还觉得你比我能干呢, ”鲁盼儿就笑, “这次来我也是有事要你帮忙。”“什么事?只要我能帮的就一定帮!”“我想买一台码边机, 不过听说比缝纫机还难买,只有襄平县商店才有, 你时常去县城,看看能不能帮我弄到一张票?”鲁盼儿做的衣服越多,就越是明白当初舅舅说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错, 其实自己是无知者无畏,并不真正懂裁缝就敢接活儿做衣服,好在农村人对做衣服的要求不高, 非但没有被挑出毛病, 反而借着娃娃服有了些名声。在舅舅的指导下, 再认真研究裁剪书, 她现在进步多了, 也越发觉得码边机太重要了。“码边机。”田翠翠记住了,就笑着说:“就算难买, 可是黑市上什么都有,我一定给你弄来!”“用多少钱一定要告诉我。”“我知道啦。”田翠翠答应着。与鲁盼儿说了半天的闲话儿,又留她吃午饭。鲁盼儿与田翠翠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也就不客气地留下了。田家园子里有各种青菜,又买了肉,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十分丰盛——这是把自己当成贵客招待呢。。鲁盼儿走的时候,田翠翠还给她拿了一大包旧衣服,“家里新衣服做多了,旧衣服也就剩下来了——我早洗干净了收起来,原来等着有空儿给你送过去,正好你直接带走。”没多久,田翠翠就帮鲁盼儿弄到了码边机票送了过来。鲁盼儿与跃进到襄平县商店买了码边机,骑着自行车运了回来。码边机也是请杨老师帮忙安装的。她再做起衣服来,就更方便了,也省了手工码边的时间。现在家里东屋靠窗一侧摆着码边机、缝纫机和烫衣板,鲁盼儿瞧着心里说不出的妥帖,她就是喜欢做缝纫活儿。缝纫其实是很有趣的事,看着一块布按照自己的心意变成了好看得体的衣服,一点儿也辛苦,反倒是一种享受。哪怕是做抹布,她也很开心,而且特别用心地做出符合化工厂标准的抹布,每一块都一样大,一样厚,摞在一起方方正正,简直像用剪刀修出来的。化工厂收抹布的人已经认得她做的抹布了,每次跃进送过去都不用挨个检查,只点点数就收下付钱。最难得的是做缝纫活儿不影响工作,全部都在上课之后。吴队长看不顺眼也没办法,学校的课鲁盼儿上得认真,为化工厂做抹布是支援工业建设,他更没有理由反对。而且,吴红与万红宇很快就要结婚了,他也忙了起来。按红旗九队这边的风俗,嫁女儿不比娶媳妇,女方家只要备些嫁妆就好,不用办酒席、招待客人的。可是吴红毕竟嫁到了县城里,又是局长家,吴家自然不一样的。吴婶儿讲起万家给的彩礼总是眉飞色舞的,“你们是没见过,两块做衣服的料子,都是毛料,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特别挺实——襄平县里只有缝纫社敢接那样的好料子,手工费更是贵得吓人,一套衣服就要五块钱!”“还有两块缎子被面,一块红的一块绿的,上面印着一朵朵的大花,还闪着金光,我都不敢摸,只怕手太粗刮起毛,只好让吴红自己做……”陈婶儿就笑着恭维,“吴红命好,居然能跟万局长家的独生儿子结婚,将来还有更多的福要享呢!”鲁盼儿扎好被单,一转身就见陈婶儿正向王大娘意味深长地眨眼睛,王大娘也回了她一个特别的眼神,却笑着说:“吴队长有了这样的亲家,也一定会步步高升呀!”虽然红旗公社偏僻,但是万红宇那些事儿还是被大家知道了。吴家人不在的时候,大家就会大说特说——作风不好,被抓进过派出所,那可是犯罪分子呀,红旗公社还没有这样坏的人呢!然后大家又会议论吴红,说她退亲是不守信,说她被富贵迷了眼,说她将来一定会后悔——再议论到吴队长和吴婶儿,说他们为了攀附万局长家卖了女儿。等到了吴队长和吴婶儿面前,大家的口风就又变了,改成笑嘻嘻地恭维吴家,赞扬吴红。鲁盼儿在家里做缝纫活儿,早听了许多,但她从不背着吴家人说什么,当面也一样,只笑笑把被单给了吴婶儿,“这件好了,衣服再过两天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