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丽雯姐走的时候,鲁盼儿已经不生她的气了。丽雯姐不喜欢红旗九队是应该的,她本来不想到这里来插队,却被迫来了;她不喜欢在这里生活,却只能留下;她不喜欢做农活儿,却不得不做。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在九队成长,也就不会感受到九队的美好——这是杨老师说的,鲁盼儿觉得特别有道理。章丽雯的确应该离开,杨老师很赞同,他今天特别请了假帮她办手续。就像丽雯姐并不会为离开而伤心一样,鲁盼儿也不会为她的离开难过,她放学后就到了知青点儿,热心地帮丽雯姐打理了行装,因为东西太多了,而丽雯姐又不大会收拾。几个大包放到了拖拉机上,鲁盼儿就笑着祝福,“希望丽雯姐能早日回到北京!”“谢谢你,鲁盼儿!”章丽雯很开心,也很感谢鲁盼儿的帮忙,没有她自己怎么也不能将行李收拾得又快又整齐,便诚心诚意地邀请,“以后到公社时可以去广播室找我玩儿。”“好的,以后再见了。”拖拉机走远了,鲁盼儿重新回到知青点儿,丽雯姐临走前把这里变成了垃圾堆,炕上地下,到处是废旧物品、瓜子花生壳——她拿了一把大扫帚,将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杨瑾才要进门,就见一大波垃圾从屋子里涌出来,然后就见鲁盼儿推着扫帚走了出来,“我想就是你……”“学校的办公室太小了,杨老师住着太不方便。”现在九队的知青只有杨老师一个人,搬过来会住得舒服多了。“我也这么想。”杨瑾之所以搬走,除了避嫌,也是不喜欢章丽雯的邋遢,如今与鲁盼儿打扫了一番,再将自己的东西分几次搬过来,看看到处整洁可心,便笑着说:“我请你们姐弟们吃饭吧,也算庆祝乔迁。”“你请我们吃饭?”鲁盼儿有些信不过,杨老师不大会做饭,所以自己做了好吃的总要想着他,便问:“想吃什么呀?我来做吧。”“你别管了,晚上带跃进、丰收丰美过来就行。”鲁盼儿满心疑惑地回家了。正是周六,跃进傍晚才进门,鲁盼儿就催他,“赶紧洗手,我们去杨老师家吃饭。”跃进的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杨老师会做饭吗?”丰收和丰美却支持他们的老师,从九月起,他们已经升到了高小,到了杨老师的班级,成了杨老师最忠实的拥戴者,“杨老师要请我们吃饭,当然会做好吃的了!”四姐弟浩浩荡荡地去了知青点儿。还没进门,就闻到浓浓的香气,丰美就说:“杨老师炖肉了呢。”丰收说:“还有玉米。”鲁盼儿还闻到了豆角、茄子、南瓜的香气,看来杨老师做了许多菜呀——他居然会做这么多菜?进门之后,她就看到知青点的大锅里炖了满满一锅的排骨、豆角、茄子、南瓜、宽粉条——好多样菜混在一起不算,切成一段段的玉米也混杂在其间。“工地上就是这样做的,不论什么都放在一起炖!”跃进识货地说。“还是跃进有见识,我正是从工地学会的。”“不过工地的菜只有几片肉。”“当然要有所改进提高,”杨老师就热情地招呼,“请大家尝尝我的手艺。”鲁盼儿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坐下了,杨老师用大盆将菜盛了上来,又拿出一包白面馒头,“虽然简陋点儿,可这是我第一次招待客人,你们一定要多吃。”有肉,有白面馒头,根本不简陋,甚至,“太丰盛了!”只是鲁盼儿觉得,菜看起来有些怪。不过,在吃了一根豆角之后,鲁盼儿便被折服了,杨老师果真了不起,居然会做这么好吃的菜!豆角、茄子、南瓜浸了浓浓的肉香;鲜嫩的玉米吸足了肉和菜的汁水;又弹又滑的粉条绵软香醇,就连排骨同样也被蔬菜和玉米赋予了丰富多彩的味道,这一道菜里混杂了清香、甘甜、醇厚不知多少的滋味儿,十分美妙。“怎么样?”“太好吃了!”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丰美又认真想了想,“比正月十五在襄平国营饭店里的那顿大餐还要好吃!”第64章 幸灾乐祸开学一个月后便是农忙假。秋收一向比春耕还要辛苦, 鲁盼儿早早做了准备, 禾镰磨得十分锋利, 又提前向杨老师请教怎么割稻子。“其实很容易, 左手抓住一把稻子, 右手用镰刀割。注意, 割的时候刀口要向下, 否则很容易割伤手。”杨老师说着, 就把左手伸开给鲁盼儿看,“这道疤就是我第一次割稻子时不小心留下的。”很长的一道疤, “当时一定很痛吧?”“痛应该也是痛的, 但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流了很多血,又不知所措, 后来还是大家帮我包了伤口——从那以后, 就学会了割稻子。”杨老师经历了许多磨难,可是他从来不抱怨,总是笑着面对一切。鲁盼儿也笑着比了比割稻子的动作, “今年秋收,就看我的吧!”“秋收时, 你还挨着我和小春婶儿。”罗书记被停职后,吴队长对鲁家姐弟们又一次变了脸,比上一次明显多了, 根本不加掩饰,他一定会在农忙时为难鲁盼儿。鲁盼儿也知道, 她更懂得杨老师和小春婶儿都会帮自己,当然她也喜欢与他们在一起做农活儿,就点点头,“好的!”秋收开始了,吴队长果然安排鲁盼儿割稻子。既然有备而来,鲁盼儿一下田就开始紧紧地跟住小春婶儿割稻子,论起来割稻子比插秧还要累,但却要简单,只一会儿,她就完全掌握了方法——秋日的烈日下,社员们顾不上说话,埋头收割,只听一片刷刷声。一块块的稻田瞬间变了样,金黄色的稻子一片片倒下,接着被打成捆挑到打谷场,黑色的土地上只留下短短的稻茬儿。一片稻子割到尽头,鲁盼儿站直了身子擦擦汗,满心的欢喜,收获的感觉真好!相比之下,吴队长的为难又算得了什么!收割还没有结束,有经验的老社员已经坐在田间地头估量,“今年的收成瞧着比去年要差。”“我瞧着也差一点儿。”“能差多少?”早有急性的人问了。“我估量着一亩地要差二三十斤。”“我估量还要更多。”“那今年分的粮食不是要少了?”“一定会少的。”“从插秧开始就没顺利过,育好的秧苗被打架的压倒一大片,就不够用了;后来又耽误了灌水!足足旱了两天——吴队长忙着抓人回去修水利,倒把自己队里稻田灌水的事忘记了,还是小春婶儿一个妇女张罗的……”吴队长就沉着脸喊大家,“开工了!”想到今年的收成要差,九队的社员们心情都变坏了——别小看一亩地的二三十斤粮食,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直接影响到每个人的口粮。稻田里刷刷的割稻子声中加了一片不满的抱怨。若是天灾,大家只能认了,可是因为吴队长的疏忽,谁能甘心呢?还是吴九爷喝了一声,“都闭上嘴抓紧收割!稻子要是再打不回来,到时候大家喝西北风吗!”所有人都闭了嘴,田里重新响起了镰刀割在稻杆上的刷刷声。鲁盼儿的好心情也散去了不少,也跟着沮丧起来,九队自从修了水渠就再没缺过水,没想到今年却因为误了灌水减产,任谁心里都过不去。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她抿紧嘴一声不响地收割。无意间,鲁盼儿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小春婶儿的前面。小春婶儿可是队里的妇女队长,最能干的妇女。她有些奇怪,侧过头却见小春婶儿正低头呕,赶紧放下镰刀过去,“是不是不舒服?”小春婶儿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别嚷!”却抬头笑着向周围的社员们说:“没事儿,被禾芒扎了一下。”禾芒特别锋利,不小心扎到了会很痛的。不过干农活中间,受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一笑便继续向前收割。小春婶儿就一摆手,“我们也赶紧收割吧。”“要是生病了可不能硬撑着……”“我不是病了,是有喜了。”小春婶儿小声告诉鲁盼儿,“别说出去,不能耽误劳动。”在九队,这些事儿未婚的姑娘是听不到的,鲁盼儿就很茫然,“蔡颖不是不能参加劳动了吗?”“我身子好,没事的。”小春婶儿就推开鲁盼儿,“我们已经被落下了。”鲁盼儿只得继续回去割稻子,顺手多割了一排,这样小春婶儿就能省些力气。可是小春婶儿一向是要强的人,没一会儿便赶了上来,与大家一起劳动了。稻子打下来了,的确比去年少了些收成——这时大家已经开始在旱地掰玉米了——玉米不似水稻那样娇嫩,要容易种得多,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算是安慰吧。辛辛苦苦二十多天,粮食已经抢收回来,虽然还有许多农活儿,但已经不至于太急了,农忙假也就要结束。鲁盼儿正盘算着今晚应该要备课的内容,就听吴队长喊大家去队部开会——心里便想,吴队长越来越爱开会了,就连秋收时节也要开会,其实有什么事在田间地头说一说,各家也就都知道了,特别去队部开会,浪费时间呢。“这时节开什么会?”有人就说:“若是有这个时间,不如算算今年的工分和口粮!”“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天天有重要的事宣布——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重要的事?”大家听得惯了,便不以为然,可是红旗九队与公社之间都靠吴队长一个人联系,社员们嘀咕着,可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活儿去了队部。鲁盼儿解下头上的围巾,拍拍身上的灰也走进了队部,就见公社的朱干事坐在前面,笑着招呼了一声,“朱叔。”过去她在公社上初中,与朱叔很熟悉的。朱干事神色复杂地看着鲁盼儿,半晌尴尬地一笑,其实够不上笑,只是扯了扯嘴角,就赶紧低下头。鲁盼儿觉出有些异样,但是周围的人太多了,倒不好问。再想到爸爸不在了,罗书记被停职了,也收起笑容坐了下来。“人齐了。”吴队长站了起来,“朱干部,可以宣布重要消息了。”朱干部就从口袋里拿出一页纸打开,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纸干巴巴地念道:“公社决定,红旗九队小学停办四、五年级,学生并入红旗八队小学。现两名民办教师名额撤掉一个,保留一个……”对上吴队长幸灾乐祸的目光,鲁盼儿终于明白了,他拿自己没有办法,就想出了新主意,让自己当不成民办教师。从高中退学回来,鲁盼儿就准备好了参加生产劳动,意外地当上民办教师之后,她却喜欢上了这个工作——每天带着孩子们学习、唱歌、画画、劳动,看着他们不断地进步,心情非常好。而且,老师比起种田确实要轻松得多,工资也高,在队里人人羡慕。吴队长最看不得自己好。第65章 不算什么就在鲁盼儿脑子里乱纷纷的时候, 陈婶儿已经站了出来, “朱干部, 你不会不知道吧?红旗八队没有高小。”“过去是没有, ”朱干部咳嗽了一声, “现在新建了。”“什么时候建的?”“就是最近。”九队和八队相距最近, 两队间有不少亲戚, 时常走动, 大家之所以没有听到消息,可见就是在农忙期发生的。陈婶儿就不满地说:“八队建高小, 是他们生产队的事儿, 凭什么撤了我们九队的?”“民办教师太多,生产队负担太重……”朱干部吱唔着。大家就纷纷说:“可八队比我们九队还困难呢……”八队九队的情况谁都知道,但是万书记和吴队长就是这样决定的, 朱干部清楚他们的目的, 却不敢说出来,于是就转向坐在他身旁的吴队长,“撤销九队小学四、五年级, 是你们队长同意的。”吴队长就理直气壮地说:“民办教师的工资由公社和生产队共同负担的,我们队增加一个民办教师就要多负担一些, 少一个就少负担一些!现在八队愿意承担,我们为什么不愿意?”九队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 多一个民办教师,每户就要多负担;由八队来负责果然会减轻九队的责任……家里没有上学孩子的人就不响了。但陈婶儿几个都不同意, 站起来说:“没了高小,孩子们大冬天要走好几里路上学呢!”当初,杨老师就是看到孩子们上学太艰难,才在队里开了高小,随着孩子越来越多,才增加一个教师名额,鲁盼儿恰好赶上了。“过去八队的孩子走几里路到我们这儿来上学,现在我们队的孩子们当然也能克服困难……”“你家的小儿子上了初中,你当然可以说漂亮话了!”吴队长家最小的孩子吴革今年小学毕业,以后他家里就没有上小学的孩子了,自然不顾别人家孩子们去八队小学的辛苦。这正是吴队长的小心思,可是他不会承认,反而暴怒起来,“上公社初中不是更远吗!我们难道还要在九队办个初中“上小学的孩子和上初中的一样大吗”家里孩子正上四五年级,甚至更小一点的社员们便都与吴队长争了起来。吴队长讲不过道理,就一句话,“公社的决定我们一定要执行!”朱干部已经宣布了消息,社员们也都知道不可能再改变了,吴九爷就用烟杆敲敲椅子,“二狗子,你干的可是祸害子孙后代的损事儿呀!”说着转身出了队部。可是,也有人赞成,万彩凤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跳起来说:“队里少负担一个老师好啊!每家能省好几块钱——鲁盼儿早就应该参加劳动了!”陈婶儿气得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这是出于私心!”万彩凤立即尖声反驳,“你没私心?要是你没有私心,怎么不往鲁家跑了?”“谁说不去了!农忙时我们都参加劳动,当然不能时常串门说话。”本来正在说学校的事,两人却因为别的事吵了起来——吴队长就喝了一声,“要吵回家吵去!”陈婶儿便坐了回去,万彩凤还嚷着,“高小就是应该停办!”。“看看,还是有社员觉悟高,认识到停办高小是必要的。”吴队长赶紧接着万彩凤的话顺溜地宣布:“公社决定我们要坚决执行,队里只留一名老师,鲁盼儿不用再回学校,继续参加劳动!”谁也没有想到,杨瑾站了出来,“既然小学只能保留一个民办教师名额,就让鲁老师留下吧,我参加劳动。”队部里“嗡”地一声,大家议论纷纷,“杨老师教了这么多年学生,怎么能走呢?”“是啊,杨老师可是我们队里最有学问的人呀!”吴队长的宣布时,鲁盼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虽然失落,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从退学开始,自己就做好了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准备,出生在农家,早习惯了干农活儿,何况现在她插秧、收割样样都行呢。反而是听了杨老师的话,她大吃了一惊,杨老师怎么能不当老师了呢?自己还小的时候,杨老师就是九队的老师,自己也在他的教导下长大,“不行,不行,还是杨老师留下,我参加队里的劳动!”后奶赶紧嚷道:“鲁盼儿有什么资格当民办教师?她跟我们家大龙一样从高中退学回来的!就应该她回来参加劳动!”吴队长也从来没想过换下杨老师,“参加劳动可不容易,你是城里来的知青,哪里能受得了天天干农活儿?还是让鲁盼儿下来。”杨老师摇摇头,“鲁盼儿是烈士的后代,应该受到照顾;而我成分不好,正好参加劳动锻炼。”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队部里静悄悄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鲁副书记活着的时候给队里做了那么多贡献,大家都应该照顾她的女儿,何况,鲁盼儿也是很好的老师。但是杨老师在大家的心中,一直是有学问,值得尊重的人,所有人都习惯他在九队小学当老师了。至于杨老师的成分,大家早都知道,他不能去上大学,不能参加招工,不能参军,也不能去广播室……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人放在心上:杨老师平时教学生;农忙时参加劳动;队里或者社员家里有为难的事儿,也常请他帮忙,没人会想到他成分不好。可在这种场合提起成分,所有人还是明白杨老师决心不做民办教师了——成分是大事,那可是立场问题!形势就这样突然转变了,吴队长瞪大眼睛,张大嘴,半晌儿一句话反对的话没说出来。朱干部就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鲁老师就继续在红旗九队小学任教。”说着起身走了下来,到了鲁盼儿面前停下点了点头。主管卫生文教的朱干部根本不同意撤掉九队高小,九队的小学是整公社学生入学率最高,教育质量最好的,当然也最应该保留。八队增设高小是好事,孩子一年比一年多,在每个生产队都设置五年制小学是公社的目标,因为八队增设的高小而撤了九队的,完全没有道理。但是万书记在八队增设高小,目的就是想把鲁副书记的女儿从民办教师的岗位撤下来,公社大院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是没有人敢反对,朱干事也一样。万书记在县里有靠山,就连罗书记都被停职了,自己要是反对也一样会被停职,弄不好还会被□□呢。作为鲁满堂的同事,朱干部对鲁盼儿满怀歉疚,甚至没脸与她打招呼,但他没想到峰回路转,杨知青主动提出参加劳动,他急忙答应了,再走到鲁盼儿的面前时挺直了腰,笑着示意后出门骑上自行车就走了。吴队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随后一摔门也走了。万彩凤紧跟着他出去。九队的社员们多半心情复杂,又是愧疚又是无奈……各自摇着头散去。队部里最后只剩下鲁盼儿和杨老师。“你怎么能这样?”鲁盼儿哽咽着问。虽然杨老师的农活儿干得很好,甚至比村里很多人都好,但本质上他永远是读书人,他才应该当老师。“因为我应该这样做。”杨瑾微笑着回答。鲁盼儿要反驳,杨老师不应该为自己失去民办老师的工作,而自己并不怕参加劳动,可是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先哭出来。杨瑾全明白,温和地告诉她,“鲁盼儿,不许哭,抬起头,挺起胸,我们一同笑着走出去——这点儿困难不算什么,我们永远不可能被打倒。”鲁盼儿果然就抬起头挺起胸,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究没有流下。第66章 另想办法走出队部, 杨老师笑着嘱咐鲁盼儿, “回家好好备课, 明天开学了——以后四、五年级的学生合到八队, 空出一间教室, 你可以重新调整一下, 把三年级的学生与一、二年分开, 在教学上也有所改变……”鲁盼儿忍住眼泪, 忍住伤心,“我会的。”杨老师看着鲁盼儿, 满意地点点头, “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把红旗九队的小学带好。”“有舍有得,不做老师的好处科上我可以有更多的时候看书了。”当他们走到岔路口分开前, 杨老师还特别提醒她, “我们看书的约定一直不变啊!”“我记得。”没有了杨老师的学校变得非常冷清,虽然学生们在操场上喧闹着,可鲁盼儿就是觉得静得可怕。以往课间她都会回到办公室, 商量学校的事,或者谈谈教学中的问题, 甚至随便说两句闲话……到了放学的时候,两人更是要聊上一会儿才各自回家。可是,不管鲁盼儿多伤心, 她还是更认真地教学——杨老师把当民办教师的机会让给了自己,是希望自己能过得轻松, 更是相信自己能带好学生们。自己一定能做到!下课时,鲁盼儿就没心思出教室,可学生刚出教室就折回来告诉她,“鲁老师,有人找你。”原来是田翠翠,正站在教室门外,鲁盼儿就问:“来了怎么不喊我呢?”农村的小学校,不可能像襄平高中那样有着严格的规矩,社员们有事儿在门口喊一声是很平常的。田翠翠却摇摇头,“正上课呢,我就等一会儿——听说姓万的想把你……”鲁盼儿急忙摆手,“我们到办公室里说话。”周围都是小孩子,四、五年级到八队小学后剩下的都是小的,还不懂事,万一听了什么话回去乱传,会出事的。田翠翠马上明白了,到了办公室才重新说道:“前几天我在襄平县遇到万红英,戴着一块新上海手表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炫耀,被我嘲笑后,她就说你再当不了民办教师——当时我还不信,没想到就听到九队小学的学生并到八队小学——我以为你果真不能再当老师了呢!”“刚刚我先去了你家,见家里没人又到了学校,就听你在讲课——原来万红英又在撒谎!”“也不是万红英在撒谎……”鲁盼儿简单说了实情,“现在杨老师参加队里劳动了。”“原来是这样!”田翠翠惊讶不已,“那杨老师的日子一定很难吧?”“没有,他不但没觉得难,反而说更多的时间看书了呢。”鲁盼儿突然想起了杨老师以前说的话,“等形势好转吧。”“什么好转?”田翠翠没听懂。鲁盼儿摆摆手,“也没什么,我就是想不会一直这样的。”“要是真像你说的就好了。”田翠翠感慨一声,“杨老师是真正关心你,你也要对杨老师好才行!”“那是当然的了。”田翠翠一笑,才要再说什么,忽然拉住鲁盼儿的手,“咦,你从哪买到手表的?快让我看看。”“这不是我的手表,是杨老师的。”鲁盼儿就把袖子拉起来给她看,“学校没有钟,一直用杨老师的表计时——开学的时候杨老师就把表给了我——我就想着先算我借的,等我的手表买到了再还杨老师。”鲁盼儿挣了钱也打算买一块手表的,当然托的是田翠翠,只是襄平县商店一直没有货。“我就知道一定是杨老师的,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表,”田翠仔细地看着手表,表盘光滑如丝,金色的十二个罗马数字,一旁还有自动日历,“这一定是瑞士表。”“嗯,是瑞士江诗丹顿表,杨老师的父亲在瑞士日内瓦买的。”“质量真好……”手表的指针到了上课时间,鲁盼儿便将钥匙拿出来,“你到我家里歇一会儿,还有两节课就放学,我们到家里再聊。”“不了,我也要回家,生意上的事忙着呢。”田翠翠起身走了,到门口又回头笑道:“你一定要对杨老师好!”那是当然的,不必别人再三嘱咐。于是鲁盼儿就笑了,“我知道了。”田翠翠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两人也不过说了几句话,可她是真正关心自己呢,鲁盼儿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秋收过后,九队全年的收成就有了数,交了公粮,再留下储备粮,口粮也就算出来了——每人二百六十斤大米、五百斤玉米,比去年少了四十斤大米,一百斤玉米。稻谷是统一去了壳的,实打实少了四十斤,玉米却是毛重,算起来也少了四十五十斤,两边加起来近一百斤的粮食,的确是不少的损失。分的粮食少,工分也不如去年值钱,社员们个个垂头丧气,就有人开始骂吴队长——水稻本就减产,可一定要多上交公粮,多留储备粮,不顾大家的日子怎么过。吴队长只当没听到,因为工作积极,他得到公社的奖状,浅黄色的奖状上面印着漂亮的红旗,又用毛笔字写着他名字,如今挂在他家北墙上,十分显眼,进门就能看到。鲁盼儿既没去看奖状,也没跟着大家骂吴队长,她带着丰收和丰美到队部里交了钱——口粮一部分是队里分配的,一部分要用工分换,鲁家没有劳动力,工分就不够,只能交钱——然后领出了全家的口粮。过去家里的粮食一直宽裕,今年就有些紧张。跃进饭量大,他的份额本来就不够;丰收丰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都能吃,而他们的口粮却比大人要少;家里还有鸡和鹅……日常柴米油盐,再加上口粮钱,民办教师的工资也就没了;丰美的抚恤金,鲁盼儿专门给跃进、丰收、丰美上学用;要想日子过得好,还是要靠做抹布的钱。可是今年队里粮食分得少,做衣服的人也会少了,收到的活计儿少,那样碎布自然少,抹布也就做得少——看来得另想办法了呢。正想着,在队部门口遇到了陈婶,她也是来领粮食的,鲁盼儿就笑着说:“陈婶儿,好久没来我家了。现在农闲,过来一起搓玉米呀。”前些日子后奶还造谣说陈婶儿与自己关系不好了,其实完全是没有的事。“噢,你自己先搓吧,我就不过去了——家里还有事儿呢。”陈婶儿低头进了队部。陈婶儿能有什么事呢?虽然今年生产队里收成少了,对她家里也有影响,可是陈家毕竟有两个劳动力,而且建军哥提干了,每个月都邮回来三十元钱,日子宽裕多了。鲁盼儿不是爱闲话儿的人,既然陈婶儿不说,她也就不问了。第67章 不好意思入了冬, 农闲一开始, 杨老师到鲁家告别,“新华书店接收了一间仓库,里面有各种旧书,正在整理。小郭拿到了钥匙,邀我去他家住一段时间看书。我明天早上走,恐怕年前才能回来。”又把知青点儿的钥匙留下一把。“杨老师就放心吧。”鲁盼儿笑着点头, “隔几天我就过去看看, 年前烧上炕, 你回来就能住了。”“我当然放心。”杨老师就笑了, “说起来能出门这么久还要感谢你。”明明是杨老师把民办教师的机会让给了自己,可是他却反过来感谢自己, 就是不想自己难过。鲁盼儿一笑,“今晚就在家里吃饭吧。”“我也这么打算的——毕竟要好久见不到了。”杨老师搓搓手,“晚上做什么,我们一起来吧。”鲁盼儿也不客气, “先到园子里摘一只大冬瓜。”这可是体力活儿, 杨瑾就去了。红旗九队这边种的是车轴冬瓜, 长长的瓜很像牛车的车轴,熟了有几十斤重, 没有力气的人抱不动呢。这时节蔬菜早已经凋零了,园子里冬瓜的蔓和叶都变成了黑色, 但地上几个硕大的冬瓜却依旧苍翠,又因为圆滚滚的瓜上面结了一层白色绒毛般的霜而显得很可爱。冬瓜与别的菜不一样, 不怕霜,越是经霜,瓜的味道越好,因此这里的人们总要在园子里留下几只冬瓜慢慢吃。杨瑾挑了最大的一只,足有六七十斤重,抱回了屋里。这一会儿功夫,鲁盼儿已经杀了一只鸡,正在褪毛。杨瑾就知道刚刚她为什么让自己去摘冬瓜了,“你这是调虎离山呢?”杀鸡在农家可是大事儿,自己要是在肯定会反对。“不是因为要送杨老师才杀鸡的——今年家里没养猪,就多养了几只鸡,除了下蛋鸡年前都要杀了——天冷了鸡就不长肉了!”鲁盼儿说着话已经把鸡洗净切块,放在锅里炖上,“今天发了口粮,正好跃进也回来,我们做点好吃的。”“借口还很多呢。”杨瑾笑了。“才不是……”鲁盼儿说了一半儿就低下头抿着嘴笑。麻利地和了面,一半玉米面一半大米面,里面又加了炒熟的黄豆面、碾碎的熟花生和葵花子,然后在一个平底锅上烙出了薄薄的煎饼,鲁盼儿就把第一张递给杨老师,“尝尝看,刚出锅的时候又香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