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盼儿先后接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跃进的,写了他到部队的一些见闻和经历总之一切都顺利,训练不累,伙食特别好,津贴也高,还随信邮来十二元钱。鲁盼儿知道为了让家里放心,有什么难处他都不会写上,并不完全相信,可心里毕竟还是很宽慰。另外一封是许琴的,她奶奶得了重病过世了,她先是在身边护理,后来又办理丧事,没有时间回到襄平,也就不能来家里玩。随信还邮来一张军装照,看起来英姿飒爽,原来她已经上了军医大学。从他们的信里,还有社员们的一些闲话中,鲁盼儿陆续知道了许多同学的近况:胡一民、郑峰等人被推荐上了大学;赵剑、跃进等人参军;包括二龙在内的几个同学上班;更多的人回乡务农,当然其中有人与她一样当上了民办教师……先前的同学们,如今各有不同的境遇。最近红旗九队的社员们最常闲话中议论的就是二龙了。几十户人家的生产队,大家互相都很了解,二龙一直是不大招人喜欢的孩子,从他偷鸡之后,谁家少了什么都免不了怀疑他,在村里一直灰溜溜的。但现在一同上了高中的同学中鲁盼儿、陈建国和大龙早就辍学了;成绩最好的鲁跃进参军了;只有他进了化工厂当了工人。在大家的心目中,有城镇户口,有工资,捧上铁饭碗的二龙是最成功的。许多人便感慨不已。后奶四处炫耀,还特别来家里吹了半晌。鲁盼儿理也没理,当初她就说过,两边各自过日子,再无瓜葛。二龙过得好,与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何况,她总觉得二龙那样的人,就算一时成功,总不会长久的。第103章 刘家兄妹鲁盼儿从上海回来, 将织毛衣的方法带到了红旗九队,但那时因为买不到毛线, 社员们只是看看热闹,并没有人来学。最近化工厂生产了大量的腈纶毛线,公社代销社也进了一批,再看到襄平县人找鲁盼儿织毛衣,红旗九队就开始流行织毛衣了。学织毛衣当然要找鲁老师了。乡里乡亲的,大家吃了饭便带着线和针到鲁老师家里,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屋子人,“既然城里时兴, 我们也跟着学学。”“很容易学的,”鲁盼儿热情指导大家, “我们先学最简单的上下针——小春婶儿,带线不要太用力, 免得织出来的毛衣硬绷绷的。”“可我手劲儿就是大,怎么办呀?”小春婶儿虽然是能干人儿,但她性子急,怎么也改不了, 是以鲁盼儿的毛活儿就是再多, 也没找她做过。此时就接过针线, “看, 应该这样, 把手放松了,轻轻巧巧地一带, 把线绕在针上——要一直放松,免得不均匀。”“我再试试吧……”“陈婶儿,你又漏了一针,要挑出来才行。”“哪里漏了?我怎么看不到?”“在这里,来,我替你挑吧。”“眼睛花了,看不清楚了呢。”陈婶儿把针线递给鲁盼儿,笑着抱怨,“一连生了五个儿子,所有的针线活儿都要我一个人做。哪怕有一个女儿也好呀!”大家就一起哄笑,“赶紧给建军、建国娶媳妇儿吧,你就不用学织毛衣了。”“我也巴不得呢!”陈婶儿笑着,却再不提儿子结婚的话儿,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还不知道吧?蔡颖搬到了吴家的新房子里了。”“你不会看错了吗?”大家都不信。“我原来也不信,可是一早我看见蔡颖从新房子里面出来的。”“毕竟是夫妻,闹了一阵子,吴家低头了,也就罢了,一起好好过日子才是。”大家都觉得蔡颖搬回去没什么,可是鲁盼儿却不大相信。送走大家,她便去了知青点儿。蔡颖正在收拾东西,见了她就低下头,“你一定听到消息了吧?是真的。”“可你怎么又答应回去?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没,没什么,”蔡颖垂下头,“听说过几天生产队就来新知青了,我总不能再占着他们的房子。”“若是因为没有住处,你就搬到我家,跟丰美住一起;再或者你就搬到鲁家的老屋,那边现在空着,日常用的东西也都在,随便住多久都可以。”鲁盼儿就说:“我们不怕吴队长!”“谢谢你,我想好了,还是回去吧,毕竟再没有别的路可走。”大家都说蔡颖已经回不了北京,又没法跟吴强离婚,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就是跟着自己织毛活儿挣点儿,日子也艰难,所以就屈服了。但鲁盼儿还是为她不值,“只要想办法,总会有路可走的。”蔡颖低声说:“你要是可怜我,就还让我帮你织毛衣吧。”“当然,我不会因为你回吴家就改变的。”但鲁盼儿心里还是不大舒服,便淡淡地点了点头。队里果然来了新知青,公社的拖拉机将他们送了过来,三男两女,都在十七八岁上下,也都来自北京。九队先前的几个知青,徐菲、顾铁山和章丽雯陆续走了,蔡颖嫁人,杨瑾结婚落户,算起来现在九队一个知青都没有,是应该来新人了。新知青到来没多久就是秋收。接着就到了分粮的时候。每到这时节,全村人都要到队部里等候,会计小春婶儿把一年的工分的帐本都摊开来,又请了杨瑾帮忙一起算帐,最后算出了一个工分值。总之,今年的收成虽然还是赶不上前年,但比去年要好——吴队长对田里不上心,可一村子的人都盯得紧,有这样的成果也算是满意了。社员们的脸上个个露出了笑容。只有吴队长一直沉着脸。大家都说他因为想占知青点儿的房子没有占到,所以才不高兴呢。他果然对新来的知青很苛刻,“每人交五十元钱才能发口粮。”几个知青都懵了,“我们来插队,还要交钱?”“当然要交钱!”吴队长对着几个知青大声嚷了起来,“秋收的时候你们什么活儿也不会干,还不如放农忙假的小学生!现在队里的粮食是社员们种的,总不能白分给你们吧!”好像说的不错,但其实知青下乡插队,就是长大了参加工作了,就连户口也从城市迁到农村,哪里有再回家要钱的道理?杨瑾便替知青们说话,“当年我们来插队,生产队分了一部分粮,又从公粮里先借了些,之后分了几年扣下,不如现在也这样吧。”社员们便都想起了当年的事,“可不是?这办法正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可有些社员不愿意分知青口粮,毕竟粮食的总数是一定的,分的人越多,每人得的越少。吴队长的亲家带头反对,“凭什么分他们粮?不交钱就不分!”也有几个人应和。几个知青初到农村就参加了最紧张最劳累的秋收,本来就觉得难适应,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儿,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其中最聪明的小杜顺着杨瑾的话说:“如果队长不给我们分粮,我们没饭吃只能回北京——这可不是我们不想下乡,而是生产队逼我们回去。”知青们才到红旗九队没多久,如果都回了北京,公社一定会批评自己。吴队长又不敢了,只得不情愿地答应,“就那么算吧,不过两年之内必须扣回来。”知青们才到农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不会,这些日子杨瑾一直教他们干农活儿、打柴打水、升火做饭,此时帮他们争到了粮食后又嘱咐,“九队工分高,只要好好参加劳动,节约些过日子,两年能还清的。”鲁盼儿看着吴队长的嘴脸很不屑,便在下面对陈婶儿说:“若是没有这些知青来,蔡颖也不能回吴家,吴队长应该感谢他们才是。”“吴二狗子当了队长最喜欢使坏,要他感谢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陈婶儿摇了摇头,却小声说:“蔡颖回去并不是为了知青们过来,而是又有了——你没发现吗?”秋收时节,鲁盼儿弯不下腰,不用说割稻,就是拾稻穗都不能,便去旱田掰玉棒子,一直没见到蔡颖,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呢?”“估量着是夏天,毕竟是个女人,力气小,防也没防住……”陈婶儿将嘴贴在鲁盼儿耳边,“蔡颖没办法就搬回去了,不过她怎么也不肯与公公婆婆住到一起。而吴队长原来想着占了知青点儿,把两处房子连起来,他带着一家都搬过去,现在不成了,就把气都撒在新知青身上了。”原来是这样!蔡颖再来送毛线活,鲁盼儿见她的小腹果然已经略微突了出来,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酸酸的,半晌才道:“还是要小心些身子,前些时候你就不应该割稻。眼下毛线活也要少织,再有活儿我都推掉吧。”“别!我不怕干活儿!多织些活儿挣了钱才有底气呢。”蔡颖反而劝她,“也不是想瞒着你,那时真是说不出口——不过现在我倒是想开了,经了上次的事儿,他再要动手,也要先思量思量,眼前又有了孩子,离了公公婆婆,日子也不至于过不去,也只能这样了。”不管怎样说,其实还是没有别的出路。鲁盼儿握住蔡颖的手,轻轻拍了拍。蔡颖倒是想开了,并不难过,“哪里都能与你一样命好?杨瑾当初在学校是天之骄子,多少人都喜欢他,现在又是最体贴的好丈夫,你才觉得眼里揉不进沙子。其实平常过日子的,也就那样了,我家还不是最坏的。”正说着话,杨瑾回来了。蔡颖便站起身,又嘱咐鲁盼儿,“再有活儿一定都接下来,现在农闲,吴强看孩子,我专心织毛衣,比过去还能多织些呢。”“怎么蔡姐见了我就走了?”杨瑾笑着问。“也没什么,就是闲聊,”蔡颖遇到的事果然是说不出口的,鲁盼儿只得随口道:“差不多该做饭了呢。”“稻子刚脱了壳,我们今天中午吃新米吧。”新米特别清香,鲁盼儿就笑着说:“下午磨点新大米面和玉米面,烙些煎饼,你给小郭送去,顺便在那边住些日子。”因为结婚,杨瑾去襄平的时候少了许多,看书自然也不方便了。“是要去一次襄平,”杨瑾也说:“前些天他还给我捎了话,有几样东西很不错,让我过去帮忙看看呢。”可是杨瑾第二天晚上回来了,见鲁盼儿正在洗脚,就帮着擦干,又扶着她躺下,自己洗漱了上炕,“昨晚就想你一个人在家怎么样呢,竟没睡好。”“能怎么样?昨晚丰美陪着我睡的,她和丰收都很能干了。”“并不是不放心,而是想你。”鲁盼儿含笑看着他——这些日子不必下田,他晒黑的皮肤便又恢复了白皙,脱去外衣,露出强健的肩膀,她最喜欢靠着的。然后她就靠在那肩膀上,“我也想你,还有肚子里的宝宝也想爸爸了,他今天动得特别欢,又伸胳膊又踢腿,我就猜你可能要回来了,果然,接着就听院门响。”“我先前本想着要住两三日的,可到了那边就着急了,看看事情差不多就收拾东西回来了……”正说着,“咦!他又动了!”鲁盼儿的肚子左边分明鼓起一个大包,没一会儿又转到了右边,两人笑着,怎么也看不够。又是一个周日,襄平县依旧有人来做衣服,鲁盼儿也习惯了,每到这一天便专门接待大家,量了尺,又把要捎回去的衣服包好——毕竟路途太远,很多人便请人带取,做的衣服都很合身,并不用亲自来试。正忙着,小郭来了,“杨老师在家吗?”“在呢。”鲁盼儿请大家暂等,笑着将他送到厢房,“他正在看书呢。”小郭进门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后露出一个铁疙瘩。原来一大堆古钱混在一起,生了锈,连成了团,“我用螺丝刀撬,已经断了几枚,再不敢动,过来请你帮忙。”杨瑾看了看,“不能硬撬,应该用化学药品浸泡除锈。”“什么化学药品能行?我一点儿也不懂啊!”“上次除锈用的药品还剩一些,我们试一试……”鲁盼儿见两人一心琢磨那铁疙瘩,倒了两杯茶便出来,叫丰收丰美准备做饭菜,待做衣服的人走了,自己下厨炖了一只鸡;切了一盘午餐肉罐头;炒一盘花生米;又将养在屋里的蒜苗剪下一把炒了鹅蛋,还做了个萝卜粉条汤,最后烙了煎饼。中午时分,杨瑾和小郭已经取下了几枚钱币,看上面的款识,有一枚正是少见的古物,两人便又接着调化学药品,丰美过去叫了两回都没动,鲁盼儿走过去板了脸,“那东西就是再好,也不顶饿,饭还要吃的。”“就来了,”杨瑾见妻子不高兴了,只得小心地放下那个铁疙瘩,到了桌边却又笑,“忙了一上午,我才觉得饿了呢。”小郭见了煎饼也开心,“刚出锅的最好吃,我可不客气了。”说着摊开一张煎饼,夹了午餐肉、蒜苗炒鹅蛋放在里面,卷成一个卷子用手捧着吃了。鲁盼儿哪里是真生气?不过是叫他们按时吃饭而已,笑着拿出酒来小郭倒一盅,“杨老师不能喝,你自己多喝点儿。”小郭喝着酒说:“山东人就这么吃煎饼,没有菜就卷白糖,或者卷大葱……”他前些日子去山东出差,铁疙瘩也是在那边得的。丰收丰美瞧着新奇,也跟着学,“果然很好吃!”正热闹着,又有人过来了,原来是刘家兄妹。来往时间久了,鲁盼儿也就认识了一些做衣服的人。第一次开着县委轿车到自家来做衣服的兄妹姓刘,哥哥是县委的,妹妹是文工团的演员,家里条件很好,不只妹妹做了不少衣服,就连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嫂子也做了几件。这一次刘妹妹来自然还是做衣服,她从包里拿出一块料子,“鲁老师,你能做雪花呢大衣吗?”鲁盼儿接过来一看,浅浅的灰色呢子上面带着细碎的小白点儿,果然像飘了雪花的天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摸起来又很细腻,“真是好料子,不过我没做过。”“你既然知道是好料子,就一定能做好。”鲁盼儿就笑了,想了想也觉得没问题,“那好,我就接了这个活儿。”那边小郭与司机师傅笑着握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又拉着他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北京来的知青杨瑾……这位是襄平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刘北,刘主任的妹妹刘南可是县文工团的台柱子呢!”原来刘北还是办公室主任呢,无怪他能时常开车出来。至于刘南,竟然还是文工团的台柱子,鲁盼儿笑着让她坐下,“虽然没什么菜,不过赶上饭时了,就随便吃点儿吧。”因为小郭这么个共同的熟人,大家的关系一下子就近了,刘南就开心地笑着说:“还说没什么菜,我刚刚闻到炖鸡的味都流口水了。当时我就想,如果鲁老师再留我吃饭,我一定不客气地上炕吃——没想到天从人愿,哥哥认识小郭,小郭认识杨老师和鲁老师,我就吃上了炖鸡。”鲁盼儿便帮她挑了个鸡腿,“自家养的,还算新鲜,多吃点儿。”又替刘主任倒了酒。刘南拿过哥哥的酒杯,“他开车不能喝酒,我替他喝了吧!”说着一仰头便把一盅酒倒了下去。鲁盼儿原本没想到给刘南拿酒杯,毕竟女人喝酒的很少,便吃了一惊,又帮着倒满,“你酒量可真好!”“都是下乡演出时锻炼出来的!”刘南就笑着说:“我们县文工团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常年在下面演出,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搭个台子就能唱戏,公社、生产队招待时不喝酒容易被人认为看不起对方,所以都是好酒量。”“还有,我喜欢做衣服,就是想出去演出时穿得漂亮些——要不社员们看到文工团的演员穿得又土气又破旧,就没看戏的心思了!”“你们能到我们生产队演出吗?”丰美突然插了一句。“想看我们演出啊,那好办!我回去跟团长说,争取年前就来红旗九队!”平时看起来也觉得刘南是爽朗的性子,但今天鲁盼儿才知道她外表美丽动人,骨子里却像男子一样大气不拘小节。第104章 没人拦着刘主任从部队转业回来, 又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见多识广, 小郭一向热情活泼,杨瑾知识底蕴深,再加上大方的刘南,还有女主人鲁盼儿,大家一直聊到太阳偏西。“我们得回去了。小郭,你搭我的车走吧,自行车放在车后备箱就行。”看看时间,刘主任站起身说。小郭点点头,“下周你们来取衣服时我也一起过来。”杨瑾便嘱咐他,“你按我列出来的单子把化学药品准备齐全, 下周我们争取把所有的钱币都分开。”说着与鲁盼儿将大家送到院门外,看看天色, “要下大雪了,你们路上小心。”小郭就笑,“今天早我我特别听了天气预报,没有雪。”“上天同云, 雨雪纷纷。”杨瑾就指了指满天一色的厚云, “还是小心些吧。”小郭才不信, “农村的谚语哪里可信?天气预报可是采用了科技手段, 还是要准一些。”“那倒未必, ”刘北摇摇头,“襄平是农业县, 我转业回来下乡听了不少谚语,很多时候比天气预报还准呢。”杨瑾笑着说:“这话原是《诗经》上的,传了几千年,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小郭听了《诗经》,才信了几分,“我们赶紧走吧。”送走了客人,一家人回了屋里,风渐渐起来了,呜呜作响,鲁盼儿就笑了,“果然就要下雪了,而且还是大雪呢。”丰美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已经下了!一片片的大雪花!”鲁盼儿也凑过去看了看,“今年夏天特别热,冬天冷得又早,现在雪下得也大。”杨瑾便说:“这天气,最适合在家里坐着搓玉米了。”说着先打开了留声机放歌儿,然后拿出晒干的玉米,带着丰收和丰美搓起来。鲁盼儿便做衣服,因中午吃得多,晚上只熬了点粥,随便弄两样菜吃了,又做了会儿活计睡下不提。第二天一早,鲁盼儿醒了便打开窗帘,就见窗子上结了许多冰花,透过冰花的空隙看出去,雪花依旧飘着,外面一片雪白,便要推门扫雪,结果门却推不动了。杨瑾听了声音从厨房过来,“风把雪吹到门前了,我来吧。”结果他也没有推动。丰收和丰美也都醒了,加上鲁盼儿四个一起用力,屋门还是纹丝不动!“真是一场大雪!”“我们不用上学了!”丰收丰美欢呼起来。自从到八队上高小后,每年都有下大雪不能去学校的日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今年雪下得早,你们耽误太多的课总是不好。”“高老师的课不听也不要紧,我们一样考第一!”八队的高老师水平不行,教学又不认真,遇到不会的字或者题一向喜欢糊弄过去,丰收和丰美越来越不喜欢高老师。“不许这么说老师!”鲁盼儿批评了他们,又跟杨瑾商量,“我们先吃早饭吧,吃了饭再想办法打开门。”杨瑾就笑了,“不错,吃了饭就有力气了,也许就能推开门了呢。”说着把早饭端了上来,如今鲁盼儿身子越发沉重,丰收和丰美年纪小睡不够,他便每天早起做饭。吃了饭,门还是推不开。大家也不急,这种事儿在红旗九队并不少见,办法也早有了,杨瑾打开窗子跳出去,立即惊叹一声,“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窗下足足堆了一米多高!”丰收哪里还能在屋里等得住,也跟着跳出去了,“我掉在雪堆里了!”丰美也不肯听姐劝,“我也来了!”鲁盼儿便关了窗子,“外面多冷,我在屋子里坐享其成。”“正下着雪,一点儿也不冷!”丰收和丰美快乐地笑着。几个人将屋门前的雪铲掉,门也打就开了,鲁盼儿一出门,只觉得进入了一个雪的世界,远处的山、田地、近处的屋顶、院墙、甚至细细地树枝上都落了雪,院子甬道旁扫出来的雪就堆了许多,而雪花还在不断地飘下,便说:“到八队的路恐怕几天之内都不能通。”“没关系,我在家带他们俩看书。”“要是一天两天也算了,眼看着几天不上学,不好总在家里。你们俩跟我去学校吧,免得在家养成散慢的习惯。”“小孩子按时上学也好。”杨瑾赞成,便打开箱子拿出件一件皮坎肩,前些天舅舅邮来的,笑着说:“教室里冷,你穿着吧。”教室里虽然生着炉子,但其实比家里差得多了,鲁盼儿也笑了,“我原想着这件衣服还要等些时候才能穿,就收了起来,不想就下了这么大的雪。”皮坎肩外面是黑色的卡其布,里面是狐狸皮,宽宽松松,不论是谁都能穿得进,鲁盼儿穿上便觉得身上发热,“赶紧出门吧,否则要出汗了。”杨瑾便扶着她,“我送你去学校。”平时他也时常接送自己,但今天又不同,他扶着自己的腰,鲁盼儿握住他的胳膊,只怕摔倒了。丰收丰美见状,也跟着姐夫一起扶着姐姐,几个人你拉我我拉你一起走着倒稳了许多。地上一层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很费力,用了比平时多了一半的时间才到了队部门前,就见吴九爷正指着吴队长骂:“孩子们又要耽误课了,都是二狗子使的坏!”几个社员站在一旁,虽然不敢像吴九爷一样骂人,显然却是支持九爷的。吴队长理亏,不敢直接反驳,只得好言好语地解释道:“这场雪这么大,几十年也没见过,现在也不只高小的学生不能上学,我们家的初中生也在家里等着路打通才能上学呢。”吴九爷又喝了一声,“初中是初中,小学是小学,别混一起糊弄大家!”吴队长的亲家见吴队长被骂得抬不起头,只得站了出来,“少上几课也没什么,学习好又怎么样?也没见考第一名的鲁跃进怎么样,倒是二龙去了工厂,每个月工资就十八块,等过了一年学徒期还要再涨呢。”一扭头看见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几个人又说:“鲁老师也快生了,不来上课也不要紧,这么大的雪,我们都不会怪罪你。”班上时常旷课的就是她家的孩子,鲁盼儿家访几次,劝了许多回都没有用,此时便道:“不必说下雪,就是下刀子我也会来上课的。何况你家的孩子不上学,别人家的孩子还要好好学习呢。”吴九爷正生气着,马上转向吴队长的亲家,“你想让你家的孩子跟二龙一样,也去偷鸡摸狗,只管去,没人拦着!”吴队长的亲家涨红了脸,“我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从来没有人偷过东西!”说到底,二龙进工厂当工人挣工资,红旗九队的社员们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一个希望自家孩子与他一样的。第105章 画龙点睛队部门口人越来越多了, 陈婶儿带着建党、建设和建立走过来,看到吴队长也跟许多人一样, 先抱怨了一句,“撤了高小,家家的孩子都吃了不少苦呀!”吴队长这一会儿被大家说了不知多少次,早没精神再反驳了,翻翻眼皮不吭声。虽然在生产队里不得人心,但是公社万书记支持自己,大家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陈婶儿虽然看不上吴队长, 但也不愿意与他当面闹翻,说过也就罢了, 又转向鲁盼儿问:“早上我让建设、建立找丰收丰美,见你家锁了门才过来——你这是要把他们带到学校吗?”鲁盼儿就点点头, “让建设建立也一起来学校吧,才入冬就散慢起来,以后心就收不回来了。”虽然跃进没有上大学,但是陈婶儿却没有动摇, 一直让几个小儿子跟着鲁盼儿学习, 此时就笑着说:“建党也去吧。”建党已经上初中了, 原本鲁盼儿并没有打算加上他, 眼下想想就说:“那就一起过去, 自己看看书,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瞧一眼吴队长, “队里其他学生愿意来也行,吴革也一样。”虽然很讨厌吴队长,但是吴革总是孩子,用不着将他孤立起来。没一会儿,又有几个上初中的学生来了,吴革果然也在其中,鲁盼儿便将一间教室分出来给了大孩子们自习,把自己的学生们集中到一起上课,再时不时过去看看。中午杨瑾送了饭过来,下午就留下了。他带了书看,顺便给初中的学生们解答问题。小学原来就有三个年级,现在加上四年五年倒还罢了,他们的课本鲁盼儿很熟,随口就能教,可初中的学生又不一样,语文、数学,加上英语,她虽然会,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教学生还是有些吃力,以杨瑾学识却很轻松他就来帮自己的忙了。放学了,杨瑾便说:“初中几个学生的英语太差了,只有建党还好些。”建党之所以不错,还是因为额外跟鲁盼儿学的。“建党说初中请来教英语的老师生病回家了,现在由一个体育老师教英语,新英语老师的英语的水平不如他,课本上的单词还认不全呢。”其实杨瑾很适合去初中教英语,只是万书记反对。鲁盼儿便叹了声气,“就是红旗九队的老师,其实也应该是你呢。”“我们又分什么彼此。”杨瑾顿了顿,“别人我们管不了,教好丰收丰美还有我们的孩子就行了。”鲁盼儿便笑着伸出手来,“雪小多了,很快就会停了吧。”杨瑾一笑,“你还是小心些。”这场大雪到了夜里才停。天亮后社员们便自觉地拿着扫帚、铁锹到了队部门前。原来红旗九队在山脚下,公社最近的生产队,也是大路的尽头,这段路只有他们自己打扫,否则交通都要断了。杨瑾送鲁盼儿到了教室就去扫雪,没一会儿却带着丰收、丰美、建党、建设、吴革等一群学生们回来了,笑着告诉她,“吴队长说这些学生们还小,干不了多少活,让我带他们回来学习。”鲁盼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吴队长真正的目的是让杨瑾教吴革学英语,只是他再不能只把吴革一个人派回来,所以大家都跟着借光了。吴队长撤了九队的高小,并不是不重视学习,而是完全出于私心,只看他对自己的儿子就知道了。他从不让吴革做家务、下田,只一心读书。很显然,吴队长早打算让小儿子上高中,再与万红英一样推荐上大学。可是,这样明显的事情,就有人看不出来,比如吴队长的亲家。吴队长管着自家的孩子学习的时候,他却放任孩子们随便玩,甚至课都不上。真是傻极了。不过,谁也不会提醒他就是了。这场大雪的确是几十年一遇的,九队的社员们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将大路上的雪打扫干净,九队与外面的路才通了。陈婶儿便将跃进的信和汇款单捎到学校,“邮递员的车子骑不进来,放在了八队的队部里,我顺路取了回来。”“陈婶儿可真有心,谢谢了。”鲁盼儿笑着接了。“谢什么,我们生产队每个月都有信件的就只我们两家。”陈婶儿说着便向教室里望了望。鲁盼儿便知道她急着让建党回家帮着读信。其实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只是因为社员们都去扫雪,许多家都没有大人,她便没有按时放学,此时便笑着向学生们说:“回家吧。”建党却没出来,鲁盼儿与陈婶儿进了教室,见杨瑾正带着他和吴革读英语,一段完了又嘱咐他们,“课文要背下来才行。”陈婶儿就笑,“建党一直说不论什么课本,杨老师都讲得特别明白,真是辛苦杨老师了。”都是吴队长闹的,撤了杨老师的民办教师,幸亏杨老师不计较,还肯教孩子们。若不是吴革在这里,自己就骂吴队长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