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杨瑾笑着站起来,“天已经黑了,我们赶紧回家吧。”大家一起关灯,熄了炉火锁门走了。到家打开信,跃进依旧报了平安,又解释他在部队什么都不缺,每个月只需要买一管牙膏和一块肥皂,所以剩下一元钱足够了,依旧给家里邮来了十二元,还嘱咐姐姐要多买些肉吃。鲁盼儿几次告诉弟弟家里生活还好,不必邮钱,他就是不肯听,便将信收起来,汇款单也放在一旁,嘀咕一声,“这犟脾气,就是改不了。”杨瑾并不在意十几元钱,可是他却说:“跃进邮钱回家,说明他长大了,有责任心,是好事儿。”对于自己的弟弟妹妹,杨瑾关心爱护,可也会批评教育,这其实是最难得的,“跃进最信服你呢——当年我让他上学,打都打不去,你来了一句话就把他劝去上学了。”“淘气的跃进已经长成男子汉了。”杨瑾笑着拿起邮来的照片,端详了一会儿,“放进相框里吧。”隔天就听说陈建军要回家探亲了。而且,他还会带着对象回来。大儿子离家四五年,第一次回来探亲,又有了对象,陈婶儿喜得逢人就笑,“这几年也不知道变没变样,又不知道领导家的姑娘能不能看不上我们家。”当初陈建军信中说看上了首长家的女儿,现在又说带回来的对象是领导家的姑娘,总之,社员们都看明白了,陈建军的眼睛一直向上看呢,大家就笑着对陈婶儿说:“虽然是领导家的姑娘,可是我们建军多优秀呀,十里八村那么多参军的,只有他提了干,姑娘是看中了他的人呢,你就放心吧。”又有人说:“建军也不小了,不如趁着这次探亲就给他们办了喜事儿,明年陈婶儿就抱孙子了!”“我也想啊!可是建军的对象是大学生,还要两年半才能毕业,到时候才能结婚。”陈婶儿笑着,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被褥都拿出来浆洗了;去了供销社,见到好东西也不怕贵都买了回来;又换布票买了布和棉花,晚上来鲁盼儿这里扎被面,“家里的被褥都太旧了,就怕领导家的姑娘住不惯,我给她做一套新的。”“陈婶儿,你对建军哥的对象真是实心实意的好。”鲁盼儿笑着帮她做了活儿,“建军哥的对象一定也会对你好的。”“领导家的姑娘能到我们家来,我怎么能亏待呢?”陈婶早想好了,“这次过来,我想多留她住些日子,晚上我们娘俩儿住在一个炕上,正好多唠唠,脾气秉性也就都知道了。”陈婶儿虽然没什么文化,又爱唠叨,可是她心地善良,对小辈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鲁盼儿就说说:“建军哥的对象一定能喜欢陈婶儿。”“你说我给建军对象多少见面钱?”红旗九队这边对象上门是要给钱的,能带到家里,就是商量好了要结婚的,长辈给钱就是表示同意。不过鲁盼儿并不大懂,“我和杨老师都没有长辈,也没接过这钱,不知道呢。”“我再问问别人,”陈婶儿又说:“我想着给八十元,或者一百元,听着就喜庆吉利。”陈建军提干后给家里邮的钱就多了,她从来没用过,都攒着呢,现在花出去也不觉得心疼,毕竟大儿子的对象是领导家的姑娘。正说着话,刘南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这几天我真是急坏了,就怕路不通取不到大衣。”鲁盼儿就笑着说:“你先坐一会儿,被单就扎好了,我帮你拿。”“你只管忙,我自己拿。”刘南来做衣服的次数最多,对鲁盼儿家里很熟了,几步到一旁的架子上找自己的衣服。新房比过去鲁家的旧房大,又多了一间客厅,因此鲁盼儿就把缝纫机放在这里,一旁又请陈建国打了大大的木架,将做好的衣服都挂起来,既免得压出皱,看着也整齐美观。在一排寻常的衣服中,雪花呢大衣特别显眼,刘南急忙上前摘下来,“正是我想要的样子……”鲁盼儿将陈婶儿的被面扎好叠起来递过去,陈婶儿收下便走了,“你这儿来了客人,我也急着回去做新棉被呢。”这时刘南已经脱了臃肿的棉大衣,露出里面橘红色的元宝针毛衣,黑色的料子裤——这都是在鲁盼儿这里添置的,将新衣服披在身上。鲁盼儿站起来帮她系好扣子,后退了一步端详:薄呢料子很挺括,肩和袖正合身,腰间收了些,下摆却散开了,镜子里的人立即就像变魔术一般精干俏丽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推着她到镜前,“转过身看一看。”家里还添了一面大镜子,为的就是让顾客更好地看到服装的效果。“这腰身,真是收得太好看了!”刘南地满意地笑了。鲁盼儿就又拿出一条长长的橘红羊毛围巾替她绕在脖子上,“怎么样?是不是更活泼动人?”灰色的衣服总有些沉闷,而刘南皮肤偏黑黄,鲁盼儿就想着加些色彩调和一下,果然,橘红围巾正是画龙点睛之笔,偏巧与她里面的毛衣也谐调一致。“鲁老师,你怎么想出来,怎么做出来的呢?真是太了不起了!”看着兴奋不已的刘南,鲁盼儿也开心地笑了,“你这么信任我,把最好的料子交给我,我当然要用心了。”而且,她还有一个不能说出来的秘密,那就是她做这件在大衣时参考了杨瑾带给她的裁剪书,那本旧书上有许多样式很美丽,当然也很大胆,现在没有人敢穿,但是借鉴一两处还是可以的。刘南完全被新衣服征服了,她高兴地笑着,就在屋里跳起了舞,橘红的围巾和宽宽的下摆旋转着,最后摆出一个优美的姿势停了下来,有如画中的飞天。一屋子人都惊呆了,半晌一同鼓掌赞美,“太漂亮了!”“我就是喜欢漂亮,就是喜欢跳舞!”第106章 出尽风头其实所有人都喜欢漂亮, 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承认,不像刘南这么直白。当然, 过去刘南也曾托辞为了工作才做好看的衣服,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现在大家熟悉了,她才说了实话。陪着她来的刘北便无可奈何地说:“周日我们来过一次,路还没通只能回去。这几天她急得坐都坐不住了,天天磨着我,只好今天下班又过来一次,幸而这次路通了, 取到了衣服。”刘南才不理哥哥呢,收了舞姿却向鲁盼儿说:“下周我们要去省城汇演, 各市县文工团齐聚一堂,我总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出门, 不能给我们襄平县丢脸!”鲁盼儿笑着点头,“能给我们襄平县争光,我也跟着骄傲呢。”刘南欢喜地摸着衣服和围巾,“我加些手工费吧, 还有这条围巾也要算钱。”“手工费早定好了, 不用加, ”鲁盼儿笑了, “至于这围巾, 本来是我给自己织的,你先拿去用吧。”正是天冷戴围巾的时候, 刘南想解下来还给鲁盼儿,可是最终还是舍不得,便下了决心,“我买了一样颜色的羊毛线还你,足够织两条的。”“不用多买,围巾很容易织,一个晚上就能打出来一条。”“就说定了,我去省城买了线给你!”刘南说着轻盈地转过身,“哥,我们走吧,你不是有事吗?”“你总算想起来我还有事,”刘北苦笑,“我们是该走了。”“天黑路滑,我就不留你们。”鲁盼儿笑着说:“把大衣脱下来吧,我帮你包好。”“不,我要穿着新衣服走。”“刚下了雪,外面冷,呢子大衣恐怕薄了些。”“我不怕冷!”刘南坚定地说:“我再不穿厚厚的棉袄了!”“你冻感冒了就不能演出了!”刘北把棉衣替她披在外面,与鲁盼儿和杨瑾告别后开车走了。屋子里鲁盼儿就向杨瑾撒娇,“明天我也不穿毛坎肩了,我的呢子大衣比刘南的还厚呢。”“不穿也没什么,”杨瑾不反对,只说:“不过我觉得你穿了毛坎肩更好看。”“那怎么能呢?”“就是的,不信你看我穿。”黑色的坎肩特别流畅,杨瑾穿着更显得颀长,“舅舅的手艺多好呀,皮衣能做得这么平整。”他再戴上帽子,“里面厚厚的毛真暖和,舅舅是怕你冻着了呢。”“算了,我穿就是。”鲁盼儿就笑了,“你赶紧脱下来吧,多热呀。”“还不是为了哄你。”“其实我在逗你呢。”自己怀了孕,怎么能不爱惜身体,只是看到刘南方才的样子,就受了影响。双胞胎又去看轿车,此时从外面回来,丰收跑过来拿起皮坎肩,“我也穿着试试。”他个子矮,坎肩一直垂到膝盖,像穿了一件大衣,却自以为不错,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丰美便也吵着要穿,又在腰间系了一条围巾,学着刘南的样子跳舞,“姐姐,你看我美吗?”鲁盼儿一摸,见她已经出了一头汗,赶紧将衣服脱下来,“小孩子火气旺,不能穿皮的。”明白妹妹也懂得爱美了,便许愿,“等到夏天,我们姐俩儿各做一条蓝的确良裙子穿。”刘南时常穿裙子,今天的呢子大衣下摆也酷似裙摆,丰美看在眼里早羡慕极了,“太好了!”先前刘南穿裙子,鲁盼儿羡慕归羡慕,却从没动过心,红旗九队,不,整个红旗公社就没有穿裙子的。可是今天刘南却让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大大方方地穿起裙子,“我们姐俩儿还要各做一件短点儿的白色的确良半袖衬衫,那样配裙子才好看。”杨瑾一向最支持她的,就笑着说:“年前襄平县百货商店和公社的供销社都会进年货,到时候我去看看,要是有的确良面料,就帮你们买了。”的确良真是好东西,不只做衣服有型,最重要的是不要布票,要说缺点也有,就是贵了些,不过鲁盼儿不怕花钱。杨瑾的工分早将家里的口粮都换了回来,自己当民办教师又有工资,他们额外还都能挣钱!“要是能碰到的确良,你一定多买些,你也该添新衬衫了。”刘南就像一阵风,从哪里刮过都会带来一阵波动。没多久,章丽雯就来了,“刘南穿着你做的大衣可出尽风头了!在省城汇演得了第一名,在哪里都有一大群人追着捧着。”“那是她舞跳得好,不是因为我做的衣服。”“还是你的衣服把她显得更好看了!”章丽雯就委委屈屈地说:“明明是因为我你才与刘南认识的,可现在你跟她都比跟我好了。”“你这话又从何而来?”鲁盼儿从小就被同学们争着做好朋友,此时习惯地笑了,“我们年纪都差不多,相识了就是朋友,大家都要团结。”“你们才见了几次面呀,我们可是一起在红旗九队好几年呢。”人的缘分很难说,虽然与章丽雯认识好多年,但是鲁盼儿的确与爽朗大气的刘南更谈得来,但她才不与章丽雯分辨这些,只笑着问:“丽雯姐过来,也是想做一件呢子大衣吧?”章丽雯当然是为了呢子大衣来的,只是拿出衣料时依旧不太开心,“我也想买刘南那样的雪花呢,可是我爸怎么也买不到,我都生气了——后来我大哥找人才给我买到了一块呢子。”这是一块豆绿色的毛呢料子,鲁盼儿接到手里细细地看。章丽雯便急忙问:“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好?我收到后打开一看失望极了,差一点想邮回去。”“这是纯毛呢料,怎么能不好呢?”鲁盼儿笑着说:“大家都喜欢呢子大衣,可是真正来做的也不过几份儿。正是因为呢料不好买,价钱还特别贵,你家里帮你买到,已经很幸运了。”“所以我想了想又留下了,”章丽雯便说:“帮我做一件与刘南一样的大衣,下摆要更宽。”可是同样是呢料,但布料之间的差距却很大,雪花呢特别细密,摸起来很柔软,做成衣服还挺括;这块呢子就粗糙多了,面料厚重而松挎,即使做成与刘南一样的大衣,穿起来也不会好看。想到这块呢子是章丽雯哥哥费尽力气给妹妹买的,鲁盼儿没提一句面料差,只笑着说:“刘南个子高腿长,穿细腰宽摆的大衣好看,丽雯姐更适合穿这种,会显得更精神……”说着在纸上画了一个大致的形状,比刘南的要短一些,大衣的下摆也不大。过去的裁剪书不好拿出来给大家看,说出去影响不好,鲁盼儿只能在心里记住样式,然后画出来给大家看。章丽雯就问:“是不是太普通了?”“怎么能普通呢?穿呢子大衣的人本来就少,你只要穿出自己的特色就会非常出众。”鲁盼儿耐心地说:“浅浅的绿色大衣,再配上白色的围巾,多秀气呀!”“可是我特别让家里多买了几尺料子。”鲁盼儿量了量尺,面料是多了。沉思了一下,“丽雯姐上班时是不是要把大衣脱下来?”“嗯,我们广播电台暖气特别足,当然不用穿大衣上班了。”“大衣只能在路上穿。”鲁盼儿就说:“多出来的面料不如做一件呢子背心,在单位穿正好,再打一件嫩黄色的高领毛衣配着——丽雯姐白,一定很好看。”章丽雯想想,果然满意极了,不觉就笑了,“那就听你的吧。”衣服的式样、大小都订好了,章丽雯又坐了下来,突然问:“鲁盼儿,为什么大家都说你好呢?”“我给大家做了好看的衣服,她们心里高兴,就随口表扬我几句呗。”“不是,她们是真心喜欢你。”章丽雯郁闷地说:“尤其是刘南,特别推崇你,经常说你秀外慧中、心灵手巧、还有性格温柔、生性善良,再就是做的衣服好看,炖的鸡也特别香,都是优点。”鲁盼儿就笑了,“她就是爽朗大气的性子,我也很喜欢她。”“你知道她哥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吗?”“知道了。”“她哥在部队时给大首长开过车,有背景的,万县长也不敢为难他。”“哦?”鲁盼儿有些吃惊,刘北从来都很低调,还真看不出来呢。“所以,刘南说你好,大家都相信她,就觉得你更好了。”“都是朋友,当然彼此欣赏了。”“可我就没什么朋友。”鲁盼儿在学校有许多好同学,毕业后在红旗九队与陈婶儿、小春婶儿、蔡颖等人都很亲密,眼下又结识了刘南,便笑着说:“只要真心对人,就能交到朋友了。”“我也真心对大家好呀,经常请她们吃零食。”章丽雯进广播电台后便有了正式工作,每月有一份工资,她又闹着让家里继续补贴,每个月的钱算起来比台长都多,平时一向很大方。可是,还是没有用。到了广播电台之后她一直很孤单,大家明显疏远自己,就连自己先结识的刘南、金玲也与鲁盼儿成了朋友。而前两天,自己刚与金玲吵了一架。更让人生气的是,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可台长还偏心金玲,批评了自己。在鲁盼儿看来,“有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当然好。不过,我觉得更重要的是真心关心别人。”章丽雯赶紧解释,“我也不是不关心别人,只是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不像你照顾人习惯了。”丰收丰美也是最小的,过去家里人多,从不用他们干活儿,也有些娇养,但现在他们却都懂事了,一直担起大半的家务。而章丽雯一直都像没长大的孩子。鲁盼儿淡淡一笑,“我正好与你相反,家里的长女,从小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帮着做家务。”“原来在九队时就想着赶紧离开,现在觉得有你们可以说说话儿也挺好的。”章丽雯还有许多委屈,“现在蔡颖与吴强又搬到一起住了,我不愿意看到吴强,就没过去招呼;最可恨的是杨瑾,刚刚见了面打个招呼就走了。”第107章 什么态度鲁盼儿真心劝章丽雯, 见她听不进,也就无可奈何了。但章丽雯批评杨瑾, 她可不能听之任之,“大家来我这儿都是来做衣服的,又要量尺又要试穿的,他一个男人怎么好久留呢?平时每每来了人就躲在厢房里看书,不出来的,因为你是他的老同学才过来招呼一声的。”章丽雯一向以为鲁盼儿并不知道她曾向杨瑾提出一起回北京,就又说:“我们不一样的,父母是一个单位的, 从小就认识了。而且我还帮他从北京带过许多次东西呢。”鲁盼儿笑了,“你帮杨瑾带东西, 他也没少帮你呀。你们都在红旗九队的时候,知青的自留地都是他种的, 你就连摘菜也没去几次吧?知青点儿的卫生、做饭也是他弄;还有你回家、去公社广播室,多半都是他接送……只我看到的就有不少,实际应该会更多。”章丽雯帮杨瑾做过什么,她记得都很清楚。但是杨瑾帮自己做过什么, 她早不记得, 其实也不是她故意忘记, 而是以为都是应该的, 现在听着鲁盼儿数出来大吃了一惊, 原来杨瑾并不欠自己的,而自己却欠他的。她突然醒悟了, 也许自己在电台受过了许多照顾而不自知?所以大家都不喜欢自己?那么杨瑾也是因此才不愿意与自己处对象?她叹了一声气,“杨瑾就是因为你关心他,才跟你结婚的吧。”“也许有这个原因,”不过鲁盼儿不这么认为,“其实杨老师帮助我更多。”不论先前,只说结婚后,他处处照顾自己,怀孕后更是无微不至。但夫妻之间,又与同事朋友不一样,从来不必相互计较的。章丽雯就不理解了,她一直没弄明白,“他为什么就跟你结婚呢?”这应该是章丽雯的心结了,鲁盼儿决定让她从今死了心,就笑着说:“我们能结婚,是因为对许多事观点都一样,心灵相通,在一起非常开心。就是结婚一年了,我们依旧时常在一起听歌、读书、聊天,满心都是幸福。”自己虽然喜欢杨瑾,又在知青点儿同住了好几年,可最多的是话不投机,章丽雯心里有些酸,但她掐尖惯了,并不服气,而且果真觉得自己还是要比鲁盼儿多许多优势,便重新露出笑容,“我爸爸说襄平县太小了,也没有好青年,让我调回北京再找对象呢。”其实哪里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吧。但是鲁盼儿替章丽雯着想,“伯伯说的对,回北京找对象就不用担心户口,以后调回北京也容易多了。”章丽雯最重视的不就是这一点吗?“是啊,北京户口可比别的城市难得多了……”说了半晌的话,看着快到中午了,鲁盼儿就让章丽雯,“今天家里炖鸡,你留下一起吃吧。”章丽雯在九队生活过好几年,知道农家杀鸡是大事,都是招待贵客的,因此得知刘南吃了鲁盼儿炖的鸡很不平衡,此时见鲁盼儿也邀请自己,就又高兴了。当然她并非为了吃一顿鸡肉,便摆摆手回绝了,“你们在农村,养鸡不容易,不比我有工资,还有家里的补贴。我就不蹭饭了——这次来搭了七队的骡车,还要搭回去坐长途汽车呢。”出门向院子里无意一瞟,一群鸡正慢悠悠地溜达,便叫了一声,“呀!你们家怎么养这么多只鸡?”“家里没养猪,省下粮食就多养了一些鸡。”章丽雯再是没心没肺,此时却也明白了,鲁盼儿怀着身孕,这鸡一定是杨瑾买了给她补养身体和坐月子的——过去杨瑾买了什么好吃的,都要分给鲁盼儿,现在只有更疼媳妇。心里更不是滋味,便急忙走了。中午家里果真炖了鸡。鲁盼儿有了身孕,两个孩子又小,每隔几天,杨瑾就张罗着杀只鸡让大家吃好点儿。平时做饭菜早不让鲁盼儿动手了,但是炖鸡总要她做,一样的鸡,她做的就特别好吃。一家人围在桌旁吃鸡,杨瑾随口问:“章丽雯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做了衣服又聊了那么久。”“也没什么,”鲁盼儿含糊地说:“听说她父亲要她回北京找对象。”“噢,挺好的。”杨瑾说着替鲁盼儿挑了鸡心,笑着说:“你吃吧,听说吃鸡心长心眼儿。”这正是红旗九队这边的俗话。鲁盼儿就知道他想起自己跟章丽雯别苗头的往事,与自己逗趣,便将鸡心重新夹给他,“我心眼儿够多的了,你白读过那么多书,心眼儿却不够用。”章丽雯对他有意,他居然一直不知道!最后被章丽雯追到自家,还摔坏了喝水的搪瓷缸。“姐,姐夫什么都会,你为什么说他心眼儿不够用呢?”丰美就问了。“为什么呢?”鲁盼儿夹了鸡肝,“你们一人吃一半儿,对眼睛好——还有小孩子吃饭时不要说话,容易呛着。”当着丰双胞胎的面,杨瑾笑笑吃了鸡心,可晚上却躺在被窝里大笑不止,“我现在都想不明白,还是黄毛丫头的你怎么就能发现章丽雯的心思,还能跟她别苗头占了上风?”鲁盼儿拉了灯,淡淡地说:“还不是你总送给我糖?”“可是我只把你当学生呀!”“这就不好说了,”鲁盼儿拍拍肚子,“宝贝,你说爸爸妈妈谁先动的心?”杨瑾伸过手,正好孩子就动了一下,“他是支持我的!”“才不对,是支持我的!”鲁盼儿的手也在肚子上呢。“这样吧,”杨瑾想了想,“下一次宝贝要是在左边动,就是支持我,在右边动就是支持你。”说着重新开了灯。两人盯着圆滚滚的肚皮看,小宝贝最近很喜欢动,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左右两边同时动了起来。夫妻俩儿一齐惊呆了,“我们的小宝贝竟然如此聪明,知道应该既支持爸爸又支持妈妈!”今年入冬后,一场雪又一场雪,这一次陈婶儿分外着急,“再过两天就是建军带着对象回来的日子,要是路不通可怎么办呢?”陈建军提了干,本来就是红旗九队的骄傲,他的对象又是领导干部的女儿,更让人高看一眼,大家便笑着说:“他陈婶儿,你放心吧,我们大伙儿就是不睡觉也要把路打扫出来,绝不能耽误建军带着对象回家。”“那就谢谢大伙儿了!”陈婶带头拿了扫帚走在前面,“建军回家我蒸米糕请大家吃。”这样不等自己安排就开始干活儿的行为一向是吴队长最讨厌的,但是今天他却没有说什么。陈建军已经是国家干部了,又即将结一门好亲事,自己不必得罪他家。于是他就招呼了一声,“大家抓紧吧。”雪扫干净了,陈建军和对象也如约来了,而且他们还是坐着公社的拖拉机回来的,九队的社员们都过去看热闹,才发现陈建军的对象居然是万红英!鲁盼儿因为上着课,中午放学时才听了消息,免不了错愕,“还真没想到。”小春婶儿茶饭好,被陈婶儿请去帮忙做饭,最是知情,“一早上陈婶儿兴头头的,跟我做了好几屉大米发糕请大家吃,又包了几块说给你和杨老师留着,见万红英从拖拉机上下来,脸一下子就青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那里僵着,还是我在后面推着她,才把万红英让到家里坐。”“陈家早准备下了许多菜,我看陈婶儿呆呆的,只好替她作主,按事先定的把菜做了,有炖鸡、烧肉,罐头、好几样炒菜,还包了饺子。”“万红英是多掐尖的人,看出来陈婶儿不愿意,立即把脸沉了下来,坐在炕上不吭声,大家怎么陪着说好话也没露出笑脸,吃了饭放下筷子就要走,说什么也不肯住一晚。可拖拉机已经回公社了,陈建军只好骑自行车送她回家。”局面是很尴尬,鲁盼儿叹了一声气,“也难怪陈婶儿不愿意。”当年水利工程的那场事故,陈婶儿一直把责任记在万书记的头上,她觉得正是因为万书记把最难的工程推给九队,陈队长才会出事,所以她一直恨万书记,怎么能愿意与万家结亲呢?“本来陈婶儿就讨厌万家的人,可除了先前的事,她也不喜欢万红英。”小春婶儿摇了摇头,“陈婶儿多要面子的人,早对社员们说建军的对象是领导干部家的女儿,大家都当成天仙似的,结果就是隔壁生产队的,还是万家的女儿,陈婶儿能不生气吗?”万家的人名声很不好的,从鲁盼儿的后奶到万红英的伯伯、父亲、堂哥;万家的人相貌也都差,万红英长得就与鲁盼儿的后奶很相似,又黑又瘦,穿再好的衣服也不漂亮……这些事儿十里八村的都知道,除了想巴结的,寻常人家并不愿意与他们家结亲,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虽然如此,鲁盼儿便公平地说:“万红英家过去是农村的,可现在已经搬到公社了,而她父亲确实是公社领导。”“这倒也不错,”小春婶儿就说:“都怪陈建军,写信时就没说明白!”“也不能全怪陈建军,”鲁盼儿倒是理解,几年时间,自己对陈建军已经很模糊,而陈建军应该也记不清自己了,至于万红英那个邻村的小姑娘,他更不可能有印象。所以当他结识万红英时,只知道她家住在公社,父亲是领导,至于其它,“他根本就不清楚吧。”“所以就弄成这样子,大家都别扭得不行!”小春婶儿说着,把几块米糕交给鲁盼儿,“我本来不想送,后来又想,陈婶看到包好的米糕,心里不是更难受,就给你拿来了。唉!在陈家吃的这顿午饭真难受,我根本没吃什么菜,还是要回家再吃点儿。”鲁盼儿也没心思吃米糕,随手放到了一旁,很心疼陈婶儿,只是这种事,外人没法儿劝的,尤其是自己。陈家那边,陈建军去送万红英很晚才回家,进了家门就生气了,“妈,你对红英什么态度?长辈的见面礼也没给,难道不同意吗?她回去就要跟我分手!”陈婶儿在家里呆坐了一下午,心里特别难受,“分手就分手吧,这个对象黄了也好。”第108章 让我走吧陈建国气极了, “红英有什么不好的?自己是大学生,父亲是公社干部, 伯父还是县长,我不分!”刚刚他送万红英回家,一路上再三道歉,又答应以后将工资交给她保管,终于哄得万红英不生气了,没想到妈竟然说分了好?“你知道她的大学生怎么当的?是抢了鲁跃进的名额!还有万书记、万县长,谁不知道他们兄弟俩是什么人?表面上没人敢说,背地里都骂他们呢!我们家要是跟他们结成亲家, 我再没脸出门了!”“上大学的名额怎么就是鲁跃进的?公社推荐谁就是谁的!还有万县长和万书记,在领导岗位上自然有人嫉妒!我们家与县长成亲家, 不知多少人羡慕,怎么能没脸出门!”“还有你爸爸出事儿, 其实也与万红英的爸爸有关系,要不是他把最重的活推给九队,怎么能……”“这更是胡说了,我爸是遇到了事故, 怎么能赖到万红英爸爸的头上!”“反正我不愿意, ”陈婶儿说不过大儿子, 可她也不肯松口, “先前我就看好了鲁盼儿, 多好的姑娘呀,你就是不同意, 现在鲁盼儿已经快生孩子——算了,过去的事儿不提了。可是你长对象总得找相貌好,品行好的姑娘吧,万红英不行啊!”“你跟万红英分手吧,妈再替你找一个好姑娘。对了,宋大夫家的春妮就不差,虽然比不了鲁盼儿,但比万红英强多了,也懂事得多……”“妈,你怎么不理解儿子呢!”陈建军越听越恼火,“我已经提干了,怎么还能娶农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