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后并没有被加封太皇太后,而是被软禁在了北三所里。北三所地偏,一直被看做冷宫;太上皇最终还是念了一母同胞的旧情,将肃王流放了,但为绝后患,他的妻妾子嗣全被斩杀,概无幸免。太后不愿意住在先太后呆过的寿康宫,于是我便做主将寿康宫封了,于太和殿西边新修了宁寿宫,供太后居住。这样李祯一下朝便可以过去,路近得很,方便他晨昏请安。结果太后觉得“寿”这个字用得太早了,她还不到四十五岁,怎么就寿上了?刚好太上皇和舒贵太妃都离宫了,他觉得日子过得非常安宁,干脆新殿就叫“永宁宫”。我觉得名字是甚好,太上皇和贵太妃一辈子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就更好不过了,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血雨腥风……太上皇在太后和他放狠话了一波后,总算意识到他过去对李祯关爱不足,严苛有余。如今李祯已经登基,这爷俩的画风突然之间变得温情了起来。因太上皇一直“抱恙”,故每隔几个月,李祯都会打折侍疾的名义,去园子里陪他住上十天半月。爷俩除了日常聊朝政外,还在园子里引了活水,辟了个鱼塘出来,一起赏荷垂钓。他“侍疾”的时候,上朝也从太和殿转移到了园子里的勤政殿,除此之外,送上来的折子都会先经过我这边,不太重要的、或者我觉得可以自己拿主意的,便用皇后金印批了,剩下的,则由我单独送去园子里给他。到并没有人对此有微词,大约是被李祯的肃清朝野之举整怕了。就在我某日给他送折子时,在园子里撞见了太医院副院使徐德正。这一撞可把我吓得不轻——难不成太上皇身体真的不好了?侍疾不就是个噱头吗?徐德正赶忙回话道:“太上皇身体调理得很好,微臣此番,是来给贵太妃娘娘瞧腿疾的。近日阴雨连绵,贵太妃的膝盖关节部位不舒服,太上皇召了微臣来给瞧瞧。”我又往贵太妃的那里跑了一趟。舒贵太妃瞧着气色不错,就是一直半躺在塌上,腿部盖着厚厚的羊绒毯子。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却笑道:“不打紧的事儿,老毛病了,只不过之前都没跟你说过。”“老毛病?”我皱眉。“以前永宁宫那位罚我跪雪里,给跪出来的呗。”舒贵太妃轻飘飘地道。她的语气里到没有什么怨憎,就像是在描述一件很悠远的过往。也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们两个之间账,牵扯了先太后和太上皇,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也不好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或者说,她们本就都没有什么错,也本不应该如此针锋相对,只是因为先太后和太上皇的缘故,才被迫纠缠到了一起,就这样纠葛了大半辈子。我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就让徐德正住园子里,每日都来给您请脉。”“好呀。”舒贵太妃笑眯眯地道,“本宫过去在宫里没白疼你,哈哈哈!”看得出来,她在园子里住得心情很好。她又问我道:“永宁宫那位,近日怎么样啊?”我斟酌着道:“太后挺好的,但你们都不在宫里,没人跟她吵吵了,她好像过得有点儿……嗯……无聊。皇上准备秋天去围猎,到时候我们带她出去散散心。”舒贵太妃给我出主意:“她在宫中都没什么友人的,那群太妃们虽然感激她体恤六宫,平日里却也不怎么和她说话。当然了,寻常女子,也确实是没什么话可以跟她聊的。我觉着吧,你母亲也是巾帼之姿,见过大风大浪,也带过兵、打过仗、守过城的,不如让你母亲进宫来,给她讲讲南边的故事,说不准她爱听呢?如此这般,你也可以经常见到你母亲了。”我觉得舒贵太妃说得相当得有道理啊!我把这主意跟李祯说了,李祯当天就下了一旨诏书,给我娘升了诰命的品级,让她赶紧进宫来谢恩。我娘紧赶慢赶到了金陵,进宫的时候还很懵逼,问我李祯是怎么想的,我爹还只是正二品的大员呢,她就从二品诰命变成一品诰命了,这样合适吗?我诚恳道:“阿娘啊,其实是皇上有事相求……”皇上他亲娘活到这个岁数了,都从太子妃熬到太后了,尊敬她爱戴她的很很多,却连一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我跟我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太后的过去,我娘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直言太上皇不是个东西,放在我程家早被打死然后净身出户了,吓得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别乱话说。次日,我娘去拜见太后。当晚我娘就被留在了永宁宫,二人秉烛夜谈。永宁宫的宫人来我和李祯这儿汇报,说太后和我娘投机得很,听我娘讲她带着娘子军守城打海寇的故事,连声叫好。我感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指不定太上皇都没舒贵太妃了解太后。但我还是低估了我娘的讲故事能力。我压根儿没想到,我娘在宫里陪了太后一个月,居然把太后给说动了,说要跟着我娘去广府住一阵子。李祯:???满脸问号。但太后是个很潇洒的人,说走就走。她并不是在征求李祯的意见,而是在通知李祯,所以她通知完了就收拾包袱跑路了。李祯:……我安慰道:“没事,我娘很猛的,一个能打十个,太后此行肯定安全得很。”李祯:“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更担心了呢?”我:“……”太后一走,宫里常露脸的,就只剩下了我和四妃。在舒汀兰被封贵妃之前,我与她进行了一场深刻的谈话。我问她:“你准备管理六宫不?你想管理六宫不?”舒汀兰摇了摇头。她只想学她姑姑当个祸国妖妃,够妖艳,够有地位,每天混吃等死就完事儿了。但这一摇头后,她立刻哭唧唧道:“所以你要把贵妃的位置给陈景怡了吗?程丹心你个没良心的!我白陪你睡了那么多个晚上啊!”我:“……………………”怎么话从这个妖精嘴里说出来就变味儿了呢?!我安抚道:“不不,正二品的贵妃之位还是你的。但良媛会被封正二品贤妃,加封从一品尚宫,总领六宫事务,位在你之上。”舒良娣:“……”我:“日后她干得好,还可能会进从一品皇贵妃。”舒良娣:“…………”我拍了拍她的肩:“如果我很不幸出了什么意外,挂了什么的……好吧我知道这很不吉利,我就说‘如果’么。如果发生了,大概率她当继后。”舒良娣:“………………”——停止思考了!舒良娣,哦不,现在是舒贵妃了——贵妃本妃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干点儿什么了。她主动把接见命妇的活儿揽了下来。这可是个苦差事,毕竟每天都有一堆人往宫里递牌子求见,我们都不想应付,就连陈贤妃都避之不及,但有的时候为了表达前朝对朝廷命官的重视,后宫也得对诰命夫人们嘘寒问暖一番,是以,这个麻烦的活儿交给了舒贵妃,我们都很开心。舒贵妃是个花枝招展的主儿,每次都见命妇们,都打扮得甚为漂亮。不说多么隆重,但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又因其姿容卓绝,什么衣服和妆都很称她,故而每回她穿了什么新衣服、戴了什么新首饰、乃至梳了什么新发饰,都会一下子在宫外流行开来,成为金陵贵妇们争相模仿的风向标。女官制度施行后,女官的最高位是从一品尚宫,比我当时的正三品还高了好几级。其下尚工局,专管金银玉器的敕造,每次最时新的款式都往舒贵妃那儿送。贵妃有的时候还会自己描新样子,交由尚工局的匠人们打造。她除了自己戴,还会赏给命妇们。这些珠宝首饰很快便会经由金陵贵妃们的手传遍民间,仿品不计其数,统称“贵妃钿”。乔儒人封了昭仪,帮着陈贤妃管家,管着宫里的账册。因其是皇商之女,对算账一事颇为精通,宫里的大小支出都逃不过她的慧眼,宫人们想捞油水都捞不着。这样的日子过惯了,倒也显得有些无聊。当乔昭仪发现贵妃钿的仿品卖得满街市都是时,她心生一计,和陈贤妃与舒贵妃嘀嘀咕咕了一阵,开始搞起了事情。——由舒贵妃出具图纸,再由尚工局的大师傅们制造出“母品”;而后在民间开办官坊,招募匠人,由匠人们对照着宫里的“母品”和图纸进行量产,对外出售。名字也不用取了,就叫“贵妃钿”。每季都出新款,且限量,真正的官方出品。第一季被火速抢空,一时间洛阳纸贵。后来还冒出了几个“东宫限定款”,即我们这些人还在东宫的时候,我和李祯赏舒贵妃的那些款式,颇有纪念意义,黑市流通价更是高得不行,市面上仿品无数。在乔昭仪的带领下,银子哗啦啦地进了国库。李祯很给面子,不仅赏了很多银两给后宫,让她们该花就花,还大力支持了女人们的事业,时常去后宫瞧瞧她们,鼓励她们不要懈怠,多为国库做贡献。外头的人并不知道李祯进后宫是做什么,只听说李祯时常往潜邸的那几位宫里走动,便也不再叨叨我专宠善妒了。我过问前朝的事儿比较多,后宫事儿都由陈贤妃掌管,她的贤妃印是小小的一枚,但尚宫印却做得很大很霸气,如今后宫事务具从此印出。包括……彤史。彤史这玩意儿,就是清楚记载了帝王临幸了哪位妃子的小本本。我曾经闲来无事,去陈贤妃那儿翻了翻。呃,上面全是我。每一页都盖满了尚宫印的戳儿,看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上篇。各人的命运都会交代的,当然了也包括我们帝后的未来~(包子在下章 !)明天继续!第69章陈贤妃忙着当女官之首,舒贵妃忙着当邺朝贵妇间的大红人,乔昭仪忙着做生意……就剩下王儒人,依旧天真烂漫,过起了舒贵妃心心念念的“混吃等死”生活。哦不,现在是王修容了。王修容过了年就满十四岁了,还不到及笄的年纪,但这两年来,小姑娘抽条儿似的长大,愈发地活泼水灵。后来成王入宫——成王是太上皇的弟弟,李祯的十三王叔,但他比李祯还要小上几岁,今年刚满十六,你品品这年纪——总之,成王入宫请安,结果对王修容一见钟情。外头都很清楚李祯与我基本上是把王修容当女儿养,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故而成王动了心思,时不时就往宫里跑。李祯看破不说破,假装不知道。但私底下却对我道:“若修容到了及笄的时候,成王还是一片痴心,那朕就成全了他的念想。”我道:“你怎么不问问修容愿不愿意?”李祯笑道:“需要问吗?每次成王入宫,她都要躲起来;成王出宫的时候,她却要远远地偷看。上个月成王过生日,她送了成王一方帕子,她自个儿绣的呢。”我呆愣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哦。”但自李祯成婚两年以来,未曾有所出,这事儿大臣们还是要管一管的。他们第一反应是我们后宫这群渣渣生不出来,得进新人,于是上书给李祯,说得选秀了。因此事逃不掉,李祯也早早就跟我商量好了,当即便应允了下来,开启三年一度的选秀。和往年不同的是,李祯此番要求,被选入宫的女子需要分配到六司二十四局当女官,在贤妃手下干活儿;若三年内都未得宠幸,可保留女官位,继续在宫里当值的同时,自行婚配。一时间,金陵城里好多夫人来问:不参加选秀、直接参选女官行不行?考个试也成啊?真不想在家里对着那个糟老头子了!婆婆也坏得很咧,动不动就知道立规矩,老娘不伺候了!于是在陈贤妃的主持下,女官考试也提上了日程,后宫一时之间热闹了许多。在李祯登基后的第一年冬天,也是我俩成婚的第二年末,我被太医诊出喜脉。李祯一时间喜不自禁,抓着我的手分外用力,我却暗搓搓地记恨道:“我看那群老臣们还敢说我生不出来不?还嚷嚷着要选秀不?”“朕让说过这种话的都自己写请罪书交上来!”李祯立刻道。我表示十分满意。我们给南边写了信,让太后和我娘在我生产之前回来,宫里一个有生育经验的都没有,我们这群小辈还是有点儿慌的。结果,谁都没料到的是,我身体素质这么好一个人,居然还早产一个月了。因李祯出发去鸡鸣寺为我和未出生的孩子祈福,因而那日只有我一个人在坤宁宫里干活儿。恰逢前朝出了些破烂事儿,挺着肚子看折子的我骂了一群人,底下乌压压跪着一片,高喊着娘娘息怒。大约是被气过了头的缘故,我居然感觉肚子开始疼了。皇子出生时,情况比较凶险。李祯赶忙回宫,园子里的贵太妃却比他速度还要快,先一步进宫来陪我。李祯想闯进殿里来瞧我时,还被贵太妃吼了出去,让他别跟进来添乱,然后亲自坐镇坤宁宫,指挥着太医、稳婆和一屋子的宫人,好在有惊无险,母子平安。太后听了消息,赶忙从南边赶回,等她和我娘到了金陵时,我已然活蹦乱跳了。贵太妃一直在宫里陪我,顺便教育我、贵妃、贤妃她们几个怎么带孩子,又叮嘱我道:“皇上小时候可怜得很,先被先太后害了病,又被永宁宫那位抓着习武锻炼身体,六岁就开蒙,而后一直被太上皇亲自监督着学圣贤之道……你可别学他们,别把这孩子逼太狠了,咱好好读书也能成才呀。”我深以为然。恰好这段话被赶回宫的太后在我殿外听见。加上她回来的路上,已然听说了贵太妃照顾我生产的事儿。是以,此番她久久未和贵太妃打过照面,再一相见,居然平静得很,没有像以往那样甩脸色。贵太妃见她来了,便起身告辞。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瞧见太后动了动嘴唇,对贵太妃说了什么。瞧那唇语,似乎是“谢谢”二字。贵太妃也没跟她客气,笑眯眯地担了,启程回了园子里。太后在金陵住了没多久,也就小半年,又跟我娘去了蜀地。起因是我二哥在蜀地被一个姑娘迷住了,终于收了心,不再游山玩水了,而是决意定居锦城。成了婚后,便来信邀我娘去小住;我娘心动了,便与太后说叨;太后听完后亦心动,于是中年闺蜜组一同杀往剑南道。我二哥是见过世面的,对我娘的骚操作早就习以为常了,倒是我二嫂吓得不轻——婆婆来视察也就罢了,还跟着当朝太后是怎么回事啊?!我哈哈大笑,让我二哥找个雅致点儿的地方,再置办个大宅子,供中年闺蜜组消遣,省得我二嫂心慌。太后临行前,我眼巴巴地问她:“您连皇孙都不要啦?”太后打趣我道:“前半辈子都在带儿子,还指望我后半辈子继续带孙子?没门儿!”我笑得直打滚。小皇子出生的第二年,恰逢科考。当年的武状元是贺辰月。此事并不在我意料之外。早在贺辰月被推举参加朝花会时,我便知道贺将军在其二儿子身上是有什么打算的。在得知他今年要参加武试时,我更是已经预料到他会夺得前三甲。却没想到,当真是头筹。时隔两年未见,二十一岁的贺辰月又成熟稳重了许多,虽然那张脸依旧漂亮得过分,就连舒贵妃都要感叹一番——“他要是个女人,我绝对会有危机感的啊!”金陵城的朝廷命官们,早就做好了榜下捉婿的准备,一时间,求赐婚的私折一封封地往宫里送,都在求李祯说媒。谁知道,李祯一纸任命书轻飘飘地丢了下来,让贺辰月去剑南道驻派。并且,此事完全没有经过我,甚至是故意瞒着没让我知道。等我晓得的时候,已然尘埃落定。我:“……”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我真没想到李祯可以小心眼儿到这个地步……李祯冠冕堂皇地对我道:“西南军正是用人之际。”我:“……好的吧你开心就好。”到了晚上,熄了烛灯,他抱着我,又忍不住问:“我让贺二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实话实说:“这倒没有。你封他为左卫长史,直接就是六品官了,其他的文武前三甲都是从七品官开始做的呢,可谓是殊荣之至了。而且,你若想好好用他,待他在西南军历练好了,早晚也会调他回来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李祯把头埋进我肩窝里,“但也是我小气。眼不见心不烦。”我笑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贺辰月在外没多久,便来信对我说,他收了个小徒弟,才四岁,是个小姑娘。我看着那封信,觉得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凑在一起我就不认识了呢?恰好李祯要出巡,我亦陪同他一起,便要求去剑南道走一遭,顺便瞧瞧太后和我娘,以及贺辰月的小徒弟。我见到贺辰月那日,他正在校场里练剑,画风颇为清奇。他一身白衣,剑法飘然,配以凌波微步,美如谪仙之姿。只是这个美人背上,却背着个竹筐,竹筐里……装了个小姑娘。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像只小松鼠一样。她睡得特别香,还流着口水,无论贺辰月怎么动,她都纹丝不动。而后贺辰月停了下来,放下背上的竹筐,又揪了揪她的小脸蛋儿,她才慢悠悠地转醒。见到我这个陌生人也不害怕,在贺辰月的引导下对我喊“凉凉好”,声音软软糯糯的。我奇道:“这个女娃娃哪儿来的?”贺辰月道:“捡的。”“啊?”“近日清缴了一伙拐卖小孩子的贼人,其他的孩子都找到了本家,已经送回去了;唯独她,一直没有人来认领,也找不到相关的线索。我瞧她性格极好,宜动宜静,身体又柔软,适合学武,便收她当了徒弟。”我目瞪口呆。“你这徒弟也收得太草率了啊!”“不然呢?”贺辰月反问我,“送她去教坊学艺?还是送去堂子里找人收养?”“哎……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我就养着呗。反正我又不打算成亲。”听见后面这句话,我适时地闭嘴了。往后,我给贺辰月寄信件时,总要给他的小徒弟寄些好玩儿的东西。小姑娘后来还跟我告状,说是“师父老把娘娘送我的礼物抢走!自己收起来不给我!”,让我苦笑不得。和李祯成婚的第四年冬天。我把儿子丢给了陈贤妃带,自个儿和李祯去了汤山的行宫休养。汤山行宫便是在当年李祯送我的庄子的基础上扩建而来,如今已是原来的近十倍大,就这样李祯还嫌小,预备再扩建,说是送我的礼物,不能小气寒酸。在他一年前提及要修建此行宫时,朝臣们上书说,身为明君,便不该如此铺张浪费。李祯当场拿出了乔昭仪的账本子,上面写明了“贵妃钿”系列过去两年的进账——盈利丰厚得过了头,拿出零头来修个行宫简直是绰绰有余。朝臣们便都闭嘴了。韩卿书私底下跟我说学御史们的碎碎念:“还带这样的啊?陛下这不是欺负人么!搞得好像我们都是花钱的,还没后宫的娘娘会挣钱啊!”他学得有模有样的,笑得我前合后仰。顺便一提,韩卿书也在三十高龄成了婚,并火速有了孩子,准备开蒙后便送进宫当皇子伴读。到了汤山行宫后,我还把韩卿书学给我的话,再学一遍说给李祯听。李祯放下手上的书,看着我,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是温柔。恰逢新雪初霁,天地间寂静无声,只有朗月伴随着疏星,倒也不算寂寞。我靠在李祯的肩上,忽然问道:“李祯,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李祯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回答。我觉得,不是某一个瞬间的事儿,而是一次次心动的过程里,感情不断地加深。但至少,我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因为某个瞬间的心血来潮,而是因为你身上所有的一切,愈发地让我欣赏和心动。”我“唔”了一声。见我不吱声,他问我道:“怎么了,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我摇摇头:“倒不是不满意。但是你说得太理性了,就显得吧……一点儿也不浪漫。你能明白吧?”“那怎么样才算是浪漫呢?”“比如说,某一个回眸啊——我在杏花雨里,一回头,和你的双眼一对上,你就‘嘭——’地心脏被我击中了!这样才叫浪漫嘛。”李祯挑眉:“今儿白天给你演的戏里就是这么唱的?”我哈哈大笑道:“对呀,戏里就是这么唱的。算了,你这么工作狂的一个人,理性到不行,我也不为难你……”“你可以为难一下。”李祯忽然道。“什么?”“你不是想要一个浪漫点儿的回答吗?”李祯笑着看我。“……你现场编?”“嗯。”“哦,那你编来听听?”“咳咳。”李祯清了清嗓子,“要说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丹心的呢?一开始是你去父皇跟前闹着要和离、结果被折子砸了头的时候,脑袋上肿一块儿、却气呼呼瞧着我的样子,有点儿可爱,便心动了一点儿;后来见你日日在东宫练剑,身姿飘逸,剑法极佳,且日日坚持,十分有恒心,便再心动了一点儿;再后来,四妃进东宫的那日,瞧见你让吉祥给自己压了一百两,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得不行,和平日里的风格简直判若两人,因此更加地心动……”他一条一条地列举,甚至有些是连我都不记得了的瞬间。脸上有点儿发烧。该怎么遮掩?说温泉太热了行不行?李祯却没有给我掩饰的机会,而是轻轻捏住了我的下颌,偏过脸,在我的唇上印下轻柔的吻。在金陵的星夜里,雪花簌簌地下落,很快便在屋外积起了一层银白,远处的山峦隐入月色中,缥缈如轻烟。岁月和时光和轻软的似雪一般,动人而又温柔。(全文完)第70章0贺辰月醒来的时候,人还在重月谷。房间还是旧时的模样。竹林雅舍,洁白的床单与窗帘,谷里吹来一阵阵凉风,纱帐随着微风起起落落,宁静而又惬意。他看了看自己的书桌,上面用玉镇压着广府来的书信。上面的字迹算不得有多工整,却自带一种飘逸之势。“你在谷里过得好么?有缺什么吗?你爹非要历练你,姨姨说给你送东西,他都不让!你要缺什么了,就写信给姊姊,姊姊安排人偷偷给你送。”贺辰月看着这龙飞凤舞的字迹,唇角微微弯了弯。自己居然回到了十三岁的年纪。前尘就像梦一般,却又分外清晰。他把信叠好,塞进抽屉里。——现在开始改变的话,一切是不是都还来得及?1夏日刚至,天气闷热,蝉鸣不断。时令的瓜果已经陆续成熟了,贺府门口的龙眼树上结满了果子,沉甸甸地坠在那里。“大少爷可是要去替老爷办事?要不要小人帮忙?”管事的问道。贺辰阳摇了摇头:“替父亲送帖子,还是我亲自跑一趟比较好。”谁知,他刚出了门,途径一棵龙眼树下,树枝便剧烈得晃动了起来,一树的龙眼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砸得他满头满身都是。贺辰阳错愕在原地,足足呆了半晌,随后,方圆五百米内都能听见他的怒吼——“程、丹、心!!你给我出来!!”摇树的少女哈哈大笑着跳了下来,手上还抓着一根不知何时撇下的树枝,贺辰阳当即拔出了佩剑,两人在路边上就过起招来。几十招后,眼看着要输,男装打扮的女孩子也不恼,笑着跳开:“我不跟你玩儿了,今天月月回来,我要去接他啦!”贺辰阳虽然对于这种屡见不鲜的恶作剧非常不快,却也忍不住问道:“今天他回来?我怎么不知道?”程丹心朝他做了个鬼脸:“看吧!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弟弟要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他小时候那么粘你,现在要回家都不跟你说。”贺辰阳翻了个白眼:“我巴不得呢!你可别再缠着我了,小心我撺掇你爹,也把你丢重月谷里去。”“你休想!”程丹心撇撇嘴,快步跑远了。回家骑上马,她一路朝城郊奔去。距离贺辰月离开广府,正好一年的时间。她程家四小姐一言九鼎,先前答应人家要出城去迎,便要兑现承诺。是以,她骑马奔出去好几里地,在道路的分叉口遥遥望去,等着来人。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贺辰月的马匹。白马上的男孩子有着一对好看到不行的桃花眼,小时候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十三岁了,瞧着也还是……像个漂亮小姑娘。身姿挺拔,容貌昳丽,笑起来如同春风化雨。嗨呀,难怪在广府有那么多小姑娘暗恋他。程丹心想。“阿姊。”贺辰月喊道。“诶。”程丹心歪着头回应道。左瞧瞧,右瞧瞧……总觉得自己的小弟变了许多。长高了。但更多的是气质变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唔……回城的路上,程丹心碎碎念着问:“你在重月谷怎么样?听说你师父轻功特别厉害,你学了吗?”“学了呀。”“那你还恐高吗?”贺辰月摇摇头:“不恐高了。”“哇!这么立竿见影!”程丹心拍手道,“那你给我带礼物了么?”“当然。”贺辰月微微一笑,“一份大礼。”2程丹心很想知道贺辰月口中的“一份大礼”是什么,但是贺辰月死活不肯告诉她,说还没有彻底准备好,过些日子自然知晓。搞得程丹心更好奇了。端午节就要到了。今年程丹心的二哥突发奇想,要出门游历,大哥又早已在军中任职,是以,赛龙舟的“重担”便到了她三哥身上。程家老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程丹心眼巴巴地问:“三哥啊,明年能轮到我打头阵了吗?”三哥道:“女孩子家家的,没你什么事儿!”“啧,让你瞧不起我,来打架啊!”——然后打输了。她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脸怨念地托腮,跑来找贺辰月叨叨:“我三哥真坏,仗着虚长我两岁,力气比我大,下手都不留情面的。”贺辰月笑问:“你又为什么跟他打架啊?”程丹心实话实说。贺辰月“嗯”了一声,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嗷?”少女把狗尾巴草一丢。“说要送给你的礼物,准备好了。”他们一路行至珠江马头。渡口停靠着各色船只,还有各家的龙舟。程丹心一眼就认出了程府的,还有贺府的。其中还有一艘,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暗红色的龙舟身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好看极了。“这是谁家的呀?”程丹心指着问。“是你的。”贺辰月道。“诶——?!”真的是一份大礼。可把程丹心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