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和你解释。”“不用解释,我不是小孩子,我什么都懂。我不想和你住一块儿了。”“……那也明天再说。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住?还要睡屋顶吗?那种地方能睡么?”“我能住的地方多了。我哥哥当初可是为了救这个村子才被淹死的,想收留我的人多着呢!”郑也固执地好几次甩开江未的手,江未劝不动他,也不敢真丢下他自己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忽地路前面小跑来了一个中年人。“呀!还真是您啊江医生,我正要找您呢!”来人是问渠村的村长,江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自己刚到,交接工作时见过,后来则是去了解郑也的情况。郑也一见对方来了,赶紧跳上前去,说:“张伯,我今天去你家住,行么?”“我就为这事儿过来的呢!”村长往江未身后瞧了下,憨厚笑道:“其实前几天就听说你这儿来了客人,但最近村子里事情可忙,我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我婆娘提醒,我才想起来说把郑也接回去住两天。毕竟你们那屋子小,三个人也不好挤……”郑也算是捡到稻草了,头也不回地跟着村长跑了。江未与李无恙回去,重新住回了宿舍。李无恙对郑也睡过的床很是介意,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这天夜里江未本没什么心情,但想到今晚做了明天上午就可以推辞了,也就任由李无恙折腾。他们的性生活上其实称得上契合,李无恙总是能从中得到满足与快乐,他隐隐觉得哥哥也是喜欢的,哥哥的身体是喜欢无恙的,哥哥的心一定也是喜欢无恙的。可是每一次哥哥都是一声不吭,他也从来没有得到哥哥的回吻。他总是闭着眼睛,从来不看他一眼。他得不到哥哥的回应,总觉得心脏有块地方被挖空了。他和哥哥亲密过这么多次,可是还是少些什么。甚至可能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东西。想到这个他便觉如芒在背,禁不住战栗。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证明“杞人没有必要”,因为他在担心着同样的事。以前他以为哥哥是自己的,哥哥会爱他,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任何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后来哥哥和郑北阳在一起了。差点不要他了。尽管现在的他有足够的力量和信心,让哥哥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还是担心,还是害怕。于是他又无比想证明“杞人没有必要忧天”,因为那样就可以证明他担心的事绝不可能发生。他望着哥哥汗涔涔的脸,轻颤的眼睫,喃喃道:“无恙就是,一个杞人,哥哥是,无恙的天。”“但我怕的,不是你掉下来,砸到我,而是,你掉下来本身。”江未没什么反应,但双手却悄悄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第65章第二天江未被生物钟唤醒,昨夜他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李无恙在这方面想来仔细体贴,他不必担心清理的问题,只是浑身酸乏得厉害。腰上还搁着少年的手臂,江未轻手轻脚想要起来,却被李无恙抱紧了,“哥哥……”“我起来煮早饭。”“煮了。你再睡会儿。”江未往电饭煲那儿一瞧,果真灯亮着,也隐隐有了粥的香气,他竟丝毫没感觉到李无恙起来。他从不会纵容自己,平日在家即使前一夜再累,第二天学校或是医院也从不耽搁,回笼觉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时候肯定也不能例外了。“那我起来洗衣服。”“过会儿我洗。”“你昨天连郑也的衣服都没有晒。”李无恙还阖着眼,嘴里说:“不想晒。”“……我感觉你从一开始就挺不欢迎他,这么不喜欢他么?”“他缠着你。”“……”江未突然觉得昨天李无恙要参加辩论赛就是为了和郑也争个高下,忍不住说:“你和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说完,又无可奈何想到,李无恙可不也是个小孩子么。对于李无恙来说,小孩子同样可以是敌人。他自己小孩子时代就想着独占江未了,碰上其他小孩子自然而然“以己度人”。江未想不到这一点,只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不能接受他,不过现在看来,他可能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的……”李无恙猛地睁开眼,“一起生活?”“是。”江未垂下眼眸,“我有打算收养郑也。”江未轻飘飘一句,落在李无恙耳中,却有如一道晴天霹雳,那一刻他全身的谨慎和防御细胞都随着他睁开了眼。他原本以为哥哥对那个郑也就已经好得太过分了,哪知……“哥哥,才认识他,这么一点时间。”“投缘嘛。”“我不要。”李无恙的反应在江未的意料之内,不光光是他这段时间对郑也的不喜欢,还有这些年他逐渐感受到的他对自己的占有欲,他与同事多相处片刻,李无恙就会催促,再让一个陌生小孩走进他们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恐怕真不是一时半会能接受的。本来看昨天郑也的反应,可能这件事大概率是要泡汤的,但江未还是说出来了。因为就算没有郑也,也会有其他小孩子。他不知道自己与李无恙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未来还是要生活一段时间,那这件事还是要和他做一番商量的。在这件事上,他并非心血来潮,并非冲动之举。其实过去他就和郑北阳做过一定了解。他没满三十周岁,不满足收养条件,但可以帮福利院进行“助养”,等到三十周岁再办理收养手续。父母对他的催婚又开始,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的。随着他年近而立,爸妈对他结婚的事必定会越发频繁、着急。而他对未来的规划,是想着,与李无恙分手之后,如果还能遇见合适的人,那么也不妨一同组建家庭。如果无法再遇见合适的人,单独过完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也不必再一次向父母出柜,找个不能生育的理由拒绝婚姻。那么到时候,要是能有个孩子在身边,可以多个陪伴,也可以让父母多放些心。孩子太小的话他没有时间照顾,郑也这个年纪其实刚刚合适。至安那边也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临近毕业,早有许多大医院抛来橄榄枝,他已经决定留在附院,薪资待遇上不低,收养一个孩子,也不会成为负担。当然,如果郑也的确不能接受他同性恋的身份,那这件事倒也不急。江未说:“这件事,我很早就开始考虑了。再过几年,你也会理解的。”李无恙这样的家庭,更不可能不考虑传宗接代。或许到那时候,又或许更早,他们就会分开。私心里江未并不希望李无恙去和女人结婚,那样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伤害,都是悲剧。但他人微言轻,也没有立场去阻止。而那时候的李无恙会成长成什么模样,会喜欢什么人,谁又知道呢。可李无恙不理解,他也不想理解,他也不同意,他觉得那些睁开的眼睛里冒出了刺来,他艰难问道:“为什么?有无恙,不够吗?”“跟这有什么关系?”江未有些不耐,“因为我接下来还要和你生活,所以我和你说这件事。你反对的话,不会让我放弃我的决定。”他把被子掀开一点,要从床上起来,但少年的胳膊却使上力气,拦着他胸口,不让他起来。他正要叫李无恙撒手,却听少年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因为他,姓郑,是吗?”“哥哥,还想着他,是吗?”江未一怔,他倒是从没想到这上面去。但李无恙下一瞬却疯了似的压过来吻他,一边说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一边急切地抚摸江未的身体,像要拼命证明什么。少年的欲望又起,磨蹭着他的腿缝,寻着地方想要进去,江未力气比不上他,推不动他,也来了气,“是啊,他肯定不会不让我收养小孩,也不会在我不想要的时候做这种事。”少年的吻还落在他颈侧,闻声身体狠狠一震。哥哥的目光没有一丝温柔,他指尖都在颤抖,慢慢从江未身上退开,躺回到床另外半边,高大的身躯慢慢蜷缩起来,望着江未离开的身影,红了眼睛。*江未起床吃好早饭,收拾好东西,去后边儿找祝默遥,发现郑也并没有来上课时,他又去了村长家。村长家是少见的二层小洋房,不过看着也有很多年头了,墙壁上好多裂缝。村长推着脚踏车正要出门,听说江未来意后,停下车去往二楼。对方很快就下来了,为难道:“江医生,不好意思啊,那孩子不愿下来,真是不懂事,你照顾他这么久,他还……”“啊,没事,和他没关系。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就是要麻烦您劝劝他,去祝默遥老师那儿听听课。”“好嘞,我会劝他的。您放心好了。”生活中少了这么个挺爱说话的小孩儿,而他又和李无恙闹了不愉快,平时说得话更少了,来这儿这么久,工作之外,江未第一次感觉这样安静。但即便这样,李无恙也没提返程的事情,但显然他不如一开始那么闲了,每天都会去县里通网的地方办公一段时间。江未也不催他,真的事情多了,他不愿回去也由不得他。就这么不冷不热地,三天过去了。江未完全没见着郑也,又去过村长家好几趟,得来的消息一直是“还赌气呢”,他就有些担心起来。郑也赌气,那可以理解,可总不能一直带家里,那孩子本身就是个活跃的个性,因为和他赌气就闭门不出,江未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心道无论如何,也得见他一面。这天江未又去了村长一趟,村长家没人,江未喊了郑也几声,也听不到动静,到邻里问了,也都不知情。他有些不安,下午李无恙从县里回来,带了当地现炒的特色板栗回来,送到卫生站时还带着热气,江未也不和他客气扭捏,把东西收下了。但李无恙倚在他桌边不肯走,来看病的当地人都纷纷露出了好奇的目光,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才从卫生站出去了。接起电话后,李无恙回头看了眼卫生站,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哥哥的背影。听完电话后,他似不耐烦地用脚碾碎了地缝儿里长出来的一棵小野草,然后跳上车,沿着乡间小路飞快离去。张德清颇烦躁地抽了口水烟,水烟独有那种异味从小房间里蔓延开来,郑也嫌恶地把鼻子埋进领口。他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小脸儿青白,瘦得厉害,但眼神依旧凌厉倔强。他面前放着几碟菜,已经凉了,油花半凝固,看着有点倒胃口。张德清挠了挠本就不剩几根的头发,苦口婆心道:“小也啊,懂点事行不行。你知道要是在咱们这儿能建个果肉加工厂,多少人可以不去外地打工了,多少小孩儿能上得起学?”“呸。关我屁事!”郑也恨恨啐了一口。张德清面子上挂不住,有点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怎么不关你事了。你也跟着享福啊,到时候村里有钱了,我们大家掏钱单独在你哥那房子后面再盖一间儿,就让你一人住,谁也不跟你挤怎么样?”“我不稀罕。我就要和江医生一块儿挤!”“……那你得看人家愿意和你挤不啦?啊?你没事儿给人家添堵干什么?人家又不欢迎你。而且你看你当时对江医生那个态度,再眼巴巴让人家收留你,丢不丢人?”郑也咬了下嘴唇,还是不低头,“有什么丢人的,江医生人可好了,肯定原谅我!而且你当我没听见他喊我啊,他也希望我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那个姓李的家伙!你拿了他多少钱这么给他当狗腿子!赶紧放我走,我考虑不揭发你们之间的交易!”“你……”张德清被这兔崽子气得够呛,想不通他已经绝食两天了,怎么还这么有精神!他张嘴又想说“随便你,不吃拉倒,饿死算了”,然后拍屁股走人,可这兔崽子说不吃,还真就不吃,他真没辙了。他又搔了两下头发,正要再劝,听见房门被敲了下,妻子在外头小声说:“那位来了。”“来了来了!”张德清也顾不上郑也了,匆匆出去,一出门便见李无恙站在一楼往二楼的楼梯上,尽管是微微仰视着,却让他不由自主在那目光下矮了肩膀,缩起了脑袋。“李总,实在不好意思,郑也他不肯吃饭!我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才麻烦您过来的!您是大人物,说话比我有分量,您去劝劝?”张德清也是人精了,除了一开始接自来水管的事,他和这个年轻的老板的面对面谈话,仅仅在郑也住过来那天下午,其他时候都是另外一个类似他助理的人在电话里与他商谈。他们没什么交集,但他老早看出对方不善言辞,当然不指望对方能真去劝。只是盼着对方能给小孩儿点颜色看看,让他乖顺点儿,别江医生一来就闹得跟打仗似的,两三个人才捂得上他的嘴,等江医生一走又死不开口,一口饭都不吃。但显然张德清高估了李无恙想要置身事外的程度了,李无恙撇下一句,“那就饿着。”“……”“收养的事,打听怎么样了?”“呃,暂时还没找着合适的。”“赶紧。”“会的会的,您放心。”“以后,不特别要紧的,电话里,直接说。”“诶,我知道了。”张德清长叹一声,感觉压力忒大。李无恙抬脚要走人,这时楼上传出“砰”的一声,那屋子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是你吧!是你搞鬼!姓李的!有本事你露面啊!你敢不敢让江未哥知道你的真面目!“江未哥一直在找我吧,你急了!我真傻!江未哥明显就不喜欢你!肯定你是逼他的,他才不是同性恋呢!”李无恙停住脚步,扭头看那扇门。张德清冷汗连连,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又暗骂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李无恙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伸手拉开房门。郑也小身躯连椅子一同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也丝毫不损气势,恶狠狠地盯着李无恙,龇牙笑:“怎么着,被我说中了?“怕了?怕了就赶紧放了我,我也好给江未哥哥说说好话,让他原谅你。“你话说不好,难道耳朵也不好使了吗?”李无恙不作回应,不疾不徐跨过地面上的狼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依旧俯视着他,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像在看什么随时可以踩碎、弃置的物品。饶是郑也天不怕地不怕,在这目光竟也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李无恙这到底是什么反应,又要做什么,就在他想再嘲讽时——“张叔你在吗?郑也——”楼下有人扬声问道。李无恙的脸在那一瞬间出现了裂痕,而郑也闻声顿时大喜过望,扬起脖子,冲着窗户应声:“哥——唔……”他没有吐出一个完整的字节,就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李无恙盯着这张终于看不见任何得意、只剩下痛苦的小脸,轻声问:“你在喊,谁的哥哥?”……“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是在喊,我的哥哥?”……“你想当,他的孩子?”……“你是想,取代我么?……“还是,你想替,什么人,取代我?”他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狠,男孩蹬着的双腿渐渐失去了力气。楼下再一次响起青年略带焦急的声音,“郑也——”李无恙歪了歪头,心中许愿:快喊喊无恙吧。郑也说的才不是真的。快表扬无恙吧。无恙不会杀人的。可是没有。他手里一松,把小孩随意地丢到了一边。被吓懵了的村长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扑过去拿布团堵住了小孩的嘴。郑也刚喘过气来,捂着脖子拼命咳嗽,气还没顺,就被堵住了嘴,眼泪瞬间就扑扑掉下来了。“你下去。”他吩咐张德清。张德清忙下了楼。在自家屋前没看到那李老板的车,心中暗道果真担心江医生知道呢。他刚刚被吓得腿还在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打开门,迎上去,“江医生,不好意思,我刚睡着呢,您找我?”“我找郑也。”“嗨,实在对不住,我都忘记给你说啦。今早有人把小也给接城里去了。”“什么人,哪个城?我怎么记得你说过郑也已经没亲人了?”张德清面色稍稍僵了一下,随即道:“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他哥哥那座房子在别人名下的?那个人是他嫂子,和他一起离了婚,但还惦记着他,接他来了。”“那他的联系方式麻烦给我一份。”“这个我还真没有。您可真是个好人呐,你放心,他肯定要回来的,到时候我去喊您就是了。”江未又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而楼上的李无恙也走到了窗边,偷偷望着楼下小路上远去的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更远处。然后他有些泄气地耷拉下肩膀,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了应付的心情,走出屋子。张德清糊弄过去江未,又为这座大神发愁。他想探探口风,不想除了关着人、帮找收养人,还要去做旁的违法犯罪的事情。“李老板,他不吃饭是真的不吃饭了,您可不要以为他就是吓吓我们的,硬塞进到他嘴里,他都能吐出来,这样下去要是出了人命咱们都难办呀!”李无恙踩着楼梯下楼,心不在焉,“那更好。饿死了,就不是,我杀的。反正,别再让我们,见到他。”张德清一脚差点踩空,后背发凉。待那小李总离开,他都还觉得双手双脚发软,许久没缓过来。就冲他刚刚要掐死郑也的那个手劲儿,这声“饿死了”怎么听都不像是开玩笑。他得罪不了大人物,也不想真的成了帮凶。郑闻远当年是真为村子做过好事的,人一走,他这儿就关着人家幼弟,本身就已经够缺德的了。饿死了饿伤了,真心要不得。可能怎么办呢?熬点稀饭,灌吧。这一家子添柴加火熬了稀饭,还放了肉末,“伺候”着郑也吃晚饭。小孩的嘴巴被强行掰开,可防不慎防,小孩儿一张嘴,差点没从他手上咬下半块肉来。张德清疼得大叫一声,碗摔地上四分五裂,他另一只手直接就一个耳光甩上去。郑也连人带椅倒下,摔在了碎瓷片上。第66章村长说得一派轻松,可江未总觉得不太对劲,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村长的说辞,可对方也没有理由欺骗自己,他之后也问过那一带的邻居,也没有打听到什么东西来。他心里面一直有什么悬着,还是决定明天再拜访一下张村长。而这一天李无恙同样心神不属,吃饭跟数米粒似的,闷着头,也不看江未一眼。江未以为还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他们似乎有了点嫌隙,江未也并不是很生气,甚至也反思到自己在那种场合下提起已经分手的人,不合适,也很伤人。不管初衷如何,他与李无恙这段关系总归是自己点头的,点了头又摆脸色真的很没风度。况且,李无恙的个性如此,又还没到20岁,哪能指望他变多成熟。于是江未主动地给他添了点菜。其实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李无恙却好似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奖赏,说着“谢谢”,凑过来又想亲江未。似乎从小到大,亲吻都是他表达感谢的方式。只是这一次,他堪堪停住,似乎是想到那一日江未的拒绝,他的身体以一种别别扭扭的姿势停滞住。江未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他还是退回的自己的位置,这一幕看得他心里不是滋味,可他也做不到相迎,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去安慰。其实他们本是可以多么亲密、要好、完全不用设防、不用小心翼翼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不知是不是命运有意捉弄了。江未心里面再一次浮现起无力感,吃饭亦如同嚼蜡。忽地有人给李无恙打来了一个电话,李无恙听罢,脸色微微一变,往江未那里看了一眼,说了声“发你短信”后,挂断电话后迅速部署起来。他冷静地想到: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哥哥,那么首先,他得和哥哥先从这里离开,避免对方太快出现。其后只要谁家出了紧急情况,把哥哥叫过去,那么哥哥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到这里。只要有时间,后续总有办法处理。可是这一次,命运没有眷顾他。他的安排刚刚发送出去,他还没有来得及找理由喊哥哥出门,外头就传来小孩子哭喊的声音。“江未哥,快帮帮我!”是郑也!江未赶忙跑出去,就猛地被小孩子抱住了。“江未哥!张德清关着我!他不给我吃饭!他打我!他不让我见你!要不是我打碎了碗割掉绳子偷跑出来,那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打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啦!呜呜呜……”江未多少年没见小孩子这么可怜的样子了。郑也那高高肿起的额头,那狼狈又可怜的模样,还有那紧紧搂着他不撒手的劲儿,竟和多年之前被他从废弃仓库里抱出来的李无恙隐隐重叠,听他这几天竟吃了这么多苦,江未心都揪了起来。他震惊又愤怒,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位村长竟做出这种事,他轻轻拍着郑也的背,“不哭了,不哭了,饿了多久了,快先吃点东西……”郑也手搂得更紧了,“江未哥,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你一定要原谅我!你没有和我生气的对吗……”“没有生气的。”“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气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了,才让张德清打我的……”江未愕然,“怎么会?你怎么这么想……”“那为什么——”郑也望着那站在门边、脸色煞白的人,龇了龇牙,“为什么无恙哥哥要让村长关着我啊……”“……什么?”“就无恙哥哥给村长说,不让我吃饭,打一顿就老实了,这样子的,我一开始以为是江未哥让他来的呢!我可伤心了!”江未难以置信地回头,“李无恙!”李无恙摩挲了下手指。江未问:“他说的都是真的么?”“……不是我,不让他吃,没让人打他。”“你撒谎!江未哥,他甚至亲手打我了呢!你看我脖子,我差点被他掐死!”郑也把下巴抬起,露出了脖子上一圈青紫的痕迹。江未看得瞳孔收缩了下,抬头注视着李无恙。“……这,是我。但我没撒谎。”至此,已不必再多言——江未相信他没有让村长饿郑也、打郑也,可是说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要关着一个小孩子,让他听话,那位村长哪还用得上他吩咐。而郑也脖子那触目惊心的指印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江未牵着郑也,往屋里走,和李无恙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轻声说:“你回去吧。”李无恙握紧双手,“他在这里,打扰我们,插足我们生活,想分开我们,他要抢走你。”江未笑了下,“所以你没错是么?那郑也这样怪谁呢?你总是有理由,可笑的是,这些理由还都是因为我。照你这样说,郑也受伤其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那么我现在也理由啊,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有谁再因为我受伤了。我自问本本分分做人,背不起太多错误和罪过。你在这里,我很麻烦,也很累。你回去吧,冷静一下。”门关上了,“啪”的一声,把李无恙和江未分开走两个世界。李无恙靠着门,缓缓坐了下来。他错了吗?让哥哥生气,他错了。哥哥说他错了,他就是错了。他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是错的。可是他想抢走哥哥啊。难道他必须为了“正确”什么也不去做吗?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问题盘旋不去——哥哥喜欢我吗?一定喜欢的。郑也才认识哥哥多久啊,他在说谎而已。那哥哥为什么不要我了?没有不要啊,只是生气了而已。不用担心,等他不气了就好了。他就在门外度过了这一夜。就像他小时候第一次与哥哥一起睡的那个夜晚。他等着,他听着,屋里面是哥哥对另一个人温声关切。可是他没能如那个夜晚一般,等到哥哥开门来。而进屋后的江未,肩膀微微垮了下来。明明这一天也不辛苦,可就是很疲惫。这短短几天,不知多少心态上和心情上的起伏。哪怕和李无恙在一起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波动,已经习惯了在心里面与对方、与自己的和解,可还是觉得有些累。他不知该怎么与郑也解释,甚至他遭受了这么多苦痛,却一句对不起也等不到,又或者以郑也的聪慧也无须多解释什么。江未想,他与李无恙可能今生都无法站在同一个世界,他给不了李无恙想要的,而李无恙总是给他不想要的,包括他那至今热情不退的爱,包括他因为自己而给其他无关的人带去的麻烦和伤害。可命运的戏弄远不止于此。那是一个还算晴朗的礼拜天,江未透过小宿舍的窗子,看到后面正在施工的楼房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祝默遥正拖着一箩筐东西吃力地走着,女人力气总归是小了,她走不了几步,就停下喘口气。江未放下自己的活儿过去帮忙,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两个工人请了假,人手上不够,她才过来搭把手。江未过来帮忙,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谢,去找了个安全帽给他。江未与她一起把屋瓦片运到屋顶,一边和她聊着郑也最近学习的情况。需要运到楼顶的瓦片很多,不是一趟两趟能跑完的,下楼时,他瞧见了李无恙。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竟也撸起袖子在帮忙,一双玉一样的手沾了灰尘,甚至手背上都被砖瓦的尖锐棱角划出了一道道红痕。祝默遥很有暗示意味地冲江未挤眼,戏谑道:“很体贴哦!”江未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向他示好,李无恙又怎么会来做这种事。可他没什么表示。就像他猜想他可能是在车里过夜,可能最近也没有好好吃饭,却没有过问。就像李无恙频频发短信,希望他不要生气,他从没给过回复。和祝默遥楼上楼下跑了五六个来回,都热起来了。这一趟下来,发现连郑也都过来了。小孩竟然也用个小篮子装着一叠瓦片,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却在门口被什么给绊倒,摔了个狗啃泥。江未连忙过去扶他,“不是让你在家写作业吗?怎么到这来了?”“我也想帮忙嘛。作业都写好了。”郑也拍拍裤子上的会,去捡地上的瓦片。“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很危险,你这儿我来吧。”“江未哥你怎么能小瞧小孩子呢?祝老师免费让我听课,我就应该帮忙干活的嘛!”江未又劝他了两句,劝他不过,之好把自己的安全帽摘下给他带上,然后他为李无恙那边瞥了一眼,问祝默遥,“还有多余的帽子吗?”而就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楼顶有人惊叫了一声,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给推开。后来江未回想那天时能够捕捉到的记忆只剩零星,那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有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触感,是那一滴两滴三滴的温热血液飞溅到他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