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年十二岁的时候,某次躁狂发作,他一个人拿着铁锹,偷偷跑到墓园里,掘了他母亲的坟。那天晚上,纪年站在坑底 ,推开棺材盖,爬了进去。棺材里只有一顶红色的大檐软呢帽。是他母亲最喜欢的那顶。小小的纪年侧躺在棺材里,将帽子抱在怀里,低着头小声嗫嚅:“妈妈,我想你……”他蜷起身体,躺在棺材里,如同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安心。……墓地里。纪年突然觉得有了光,当他感到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时,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黯然。他微微偏过脸望向上方,看到了陆西。陆西看了纪年半晌,抹了把眼睛,倔强地抿起唇,什么都没说,趴到深坑的边缘,朝下方伸出手。纪年轻飘飘地瞄了眼那只手,像是不感兴趣,他又蜷了蜷身体,抱着帽子继续睡觉。陆西憋不住了,朝着下方道:“纪年,上来!”纪年没理他。陆西咬咬下唇,忍住没哭,不自觉放软些声音,道:“纪年,上来好吗?”纪年再次睁开眼,表情里只有消沉,他看着前方棺材壁上的一点,一动不动。“求你了,纪年……”陆西声音暗哑地道,“我很害怕,先上来,有话跟你说。”不知是被什么触动到了,纪年缓缓眨了下眼,再次看向陆西。好歹是有了回应。陆西哽咽道:“我要是一直没找到你,你是不是就要一直躺在这里?会死的,知道吗?”纪年轻拧了下眉,道:“就这么安静地死去不好吗……”“不准死!”陆西狠捶了一下地面。纪年似是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轻声道:“你不知道活着多痛苦,凭什么不让死?”“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陆西突然变得情绪激动。他又抹了把眼睛,说:“好像再也快乐不起来,好像再也看不到希望,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总问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希望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所以一直拼命地在微笑,即便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但还是在微笑,因为想让所有人都放心……可心里却真的很痛苦,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可就是没办法,怎么都没办法,没办法再支撑起自己,纪年,我都知道……你总是会觉得孤单,难以忍受,因为没办法把心情传达给身边人,觉得不被所有人理解,所以一直很压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可这样真的很辛苦,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撑不下去了……”纪年看着陆西,眼眶渐渐红了,神色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先前那样漠然。“但其实,你什么错都没有,你只是生病了……”陆西捂住眼睛,哭泣着道,“我全都知道,对不起……我以前没看出来,真的很对不起……你是纪年,也是陆南,是所有值得被爱和理解的人……就算是为了我,活下去好吗……我不想再变成一个人,我也很懦弱……”倾盆大雨中,纪年逐渐被打湿了脸庞。良久,他声音低哑地道:“但没人会接受我……李姝亚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我以为变乖就能被喜欢,但是没有人……”“我喜欢你!”陆西声音超大,往下面伸了伸手,道,“我喜欢死你了!”“……”纪年瞄了眼陆西那只手,摇摇头,低声道,“太假了……你骗我。”陆西又要急哭了,保证道:“这次是真的,纪年!”纪年似乎打定主意陆西在骗他,再次陷入消沉,不为所动。陆西正打算撑起身,直接跳入坑底把人拽上来,可最后一秒,却放弃了。陆西没有收回手,缓了缓心情,道:“纪年,你看我。”好半天,纪年偏过视线看向陆西。陆西盯着纪年暗淡无光的眼眸,坚定道:“我也爱你,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拉住我的手,带我去看你的暗面。”纪年的眸子里有什么闪了闪,却很微弱,他动了动嘴,似乎有话想说。但陆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眼神清透:“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离开你,就像你永远爱我。”仿佛有光芒冲破经久不散的阴霾。终于,纪年伸手握住陆西的手,将人往下一拽。刹那间,陆西感到失重,向着不可探测的深度坠落。可即便是深渊,他也不会害怕,因为纪年在那里等他。然而对于纪年而言,情况恰恰相反。是他在坠落,朝着名为陆西的光里。……棺材盖阖上了。漆黑狭小的空间里。陆西抱着纪年的脑袋压向怀里,胡乱揉着他的发丝。他已经不在意这个世界的任何规则,即便他和纪年在一起注定会引发灾难,他也不在意了。陆西亲了亲纪年的发顶,低声道:“我不要这个世界……”“我只要你。”“对不起,现在才找到你。”……不知过了多久,棺材盖被掀了开来。众人朝里一看,一阵惊愕。就见两个少年在棺材里相互依偎,交颈拥抱的姿势如同缠枝莲。纪柏纶的脸色是罕见的苍白,一个身形不稳,高大的身形如山崩,跪倒在草地上,像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这时,一把伞遮在了纪柏纶的头顶。叶眉站在一旁,垂眸看着男人,眼底含着淡淡的同情。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宋朝的三颗地雷~年年年;時間坂;丧心病狂;谢邃;昖间;四块多;陆西和纪年在一起了么的地雷~感谢各位同学的营养液~第127章纪柏纶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倾盆大雨中, 他神色怆然, 明白自己这回彻底输了。纪年不可能成为他的完美继承人。他也一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纪柏纶畅想中的那些需要由纪年完成的宏伟图景, 也在这一刻坍塌成废墟。他以为给纪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却不想把纪年步步推入深渊。纪柏纶抬头, 见叶眉在身旁为他撑起伞。“我做错了……”纪柏纶表情茫然, 声音低低地问, “是不是?”叶眉看了纪柏纶半刻, 她从未见这个暴君一样的男人落寞过,有些不忍地移开了目光。***纪宅在沧水湾,距离市中心不算远, 开车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车程, 坐地铁则需要四十分钟左右。陆西连着一周都在纪宅里过夜, 每天都半上午的时候走, 前往in俱乐部的训练基地, 等晚上再回来。为了图方便, 陆西干脆从林声尧那儿借来了一辆小电驴, 当作代步工具,来回方便些。家里多一个人,纪柏纶也不管, 早出晚归, 照常当工作狂。不过任谁都看得出,男人算是默认了陆西的存在。就在前几天,陆西正要出门,陈姨突然把陆西叫住, 给了他一张门禁卡。陈姨笑意沉静,语调和蔼地解释道:“以后晚上回来,进院子可以直接刷卡,至于进这屋子,需要密码,密码早上刚换过,676767,记住了,是676767。”又道:“很好记的,正是陆西陆西陆西的谐音。”“……”陆西也不知道说什么,丧着脸,接过卡,翻来覆去地掠了两眼,仍然想不透。他忍不住问陈姨:“我名字?”门禁密码修改成他名字谐音?这家人的行为让陆西真实迷惑。“哎,对的,这是纪总的意思。”陈姨情不自禁地笑眯了眼,道,“他说你这孩子脑子简单,记不住太复杂的密码,干脆换成谐音。”“…………”陆西思考,纪柏纶这是不是在变相地说他智商低?他揣好门禁卡,本着一张厌世脸,道:“我谢谢他。”陈姨笑着摇摇头,态度自然地说:“不客气的,少夫人。”“?????”陆西刚要转身又顿住了,看向陈姨,费解道:“什么?”他怀疑自己听岔了。“不不不……”陈姨掩了下嘴,有些责怪自己莽撞,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现在是童养媳,以后迟早……”话说一半,眼见陆西表情都变了,陈姨连忙改口,打着哈哈笑道:“哎,不说了,我还有事,你路上小心,今晚记得早点回来,晚饭都是你喜欢吃的菜。”说完就去忙自己的了。陆西:“…………”***这天早上,陆西在房间里收拾好自己,准备下楼。纪年还没起,浑身光溜溜的,他冬天怕冷,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头在外面,头发蓬松柔软,微微凌乱。少年此刻正像条毛毛虫似的在床上扭来扭去,表情里是一万个不乐意。“周末还训练?不能请假?”纪年见扭了半天没人理,干脆不动了,倒挂着脑袋在床边,看着陆西,哀怨道,“一点都不爱年年……”末了还做作地“哼”了一声。“……”陆西背上包后,走到床边,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纪年:“电子竞技没有周末。”冷漠无情。“听说电子竞技也不需要爱情……”纪年翻了个身,看向别处,目光暗淡下来,道,“我果真是多余的,你走吧,电子竞技需要你……它一定是比我更可爱的存在,才能紧紧牵动哥哥的心,我没关系的,你走吧……”“……”陆西发现,跟纪年混久了,自己的鉴婊能力突飞猛进。他知道纪年揣着什么心思,这种时候就不能给脸,他越给脸,纪年以后越嚣张。但陆西终究没忍住,透露道:“今天商业赛,下午打完回来。”陆西因为先前对自己处于半放弃状态,所以不考虑加入战队,但他现在心态摆正了,在free的有意安排下,渐渐接触起商业赛事。纪年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瞄了眼陆西,道:“我总是一个人在家,好无聊的。”“找程诀他们玩。”陆西觉得这都不是事。纪年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道:“他们下周要去冬令营,最近忙着采购和做攻略,没空。”陆西想到一个问题,道:“你不去冬令营?”纪年轻笑了笑,说:“本来以为要出国,没报名。”陆西表示明白地点点头,想了想,道:“那你自己玩吧。”“…………”纪年一脸的微笑.jpg。陆西看时间来不及,要走了。纪年却突然叹气,道:“前几天还会亲个嘴再走,今天就这么直接走了……果真是厌倦我了吗?哥哥好渣哦……”“…………”陆西趁着自己还有耐心,走回床边,准备敷衍了事地亲一下。可纪年这时却松了被子,张开手,轻笑着邀请道:“来,坐我怀里亲。”被子散开,纪年的身体就一览无余,是一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漂亮身材,十分吸引人。陆西一顿,视线围绕着纪年的身体转,脸上热了起来。陆西也不忸怩,知道两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也就放得开了,他爬上床,自发地坐到纪年腿上。陆西跟纪年热吻的时候,手上还到处摸着少年温热光滑的肌肤,爱不释手。纪年喜欢这感觉,趁着分开间隙,掀眸看向陆西。就见他眼尾都泛起了情动的红,目光迷离且勾人。纪年喟叹道:“宝宝,你太催情了……再留一会儿,我等会送你去……”***陆西还是按时走了。纪年以侧躺的视角,对着旁边另一只空下来的枕头拍了张照。配文:【一觉醒来,男朋友已经去赚钱养家了,心疼[泪目],不像我整天无所事事,好罪过。】淡定地发朋友圈。不出三秒,朋友圈的信息提示就暴增到了60+。纪年看这数量,自己都纳罕,他微信好友连25个都不到,哪来这么多互动量?纪年以为是出bug了,点进朋友圈一看,整个人瞬间凉了。评论区里齐齐惊呼:“除岁大大有男朋友了!!!”纪年拧眉。靠,上了工作号。他正要火速删除,这时又蹦出来一条评论。[编辑swingswingswing]:[微笑][微笑][微笑]你无所事事?很好,你无所事事?那你倒是给我交三万字初稿啊!!!除岁你个鸽王![冒火][刀]纪年连朋友圈都来不及删了,直接退出账号保命。纪年到楼下吃饭时,意外发现纪柏纶也在。即便今天周末,纪柏纶能在家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纪年倒了杯温水,在餐桌旁坐下,瞄了两眼正在看报的纪柏纶,没忍住道:“公司倒闭了?”“…………”纪柏纶今天气压格外低,连眼神都懒得分给纪年,自顾自翻了页报纸。纪年无所谓,习以为常,一边吃早饭,一边打开手机,等着看陆西那场比赛的直播。就在这时,纪年无意间瞄到了今天的日期,想到什么似的琢磨了片刻,直接问纪柏纶:“今天是不是叶秘书的婚礼?”他就说,今天怎么没见那个年轻貌美的秘书。谁料话音刚落,纪年眼睁睁看着纪柏纶的双手紧了一下,报纸都变形了。纪年:“…………”好半天,纪柏纶合上报纸,扔到一侧,一言不发。他面色沉沉地站起身,走了。纪年看着纪柏纶的背影,轻抬了下眉梢,拄着筷子若有所思。……快到中午的时候,纪柏纶在书房里没出来。纪年在书房门外踱步了两个来回,看了眼房门,推门进去。纪柏纶正面对着电脑,看到纪年出其不意地进来,不悦地皱起眉,沉声道:“出去。”纪年却没理会,径直走到桌前,把一封红色的请柬甩在纪柏纶面前,淡淡道:“想去就去,在家装什么忧郁?你还怕抢不过新郎?”“……”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其他原因,纪柏纶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指着门外,厉声道:“出去!”走之前,纪年别有深意道:“我虽然没用,但我在爱情里从来不会退缩。”“对!”纪柏纶拍了下桌子,道,“所以你是舔狗!”“……”纪年看了纪柏纶一会儿,露出个假笑,道,“好叭。”麻溜地出去了。……中午饭,纪柏纶没出来吃。直到半下午,书房的门才从里面缓缓被拉开。纪年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上抱着新鲜椰子喝椰汁。他听到动静,扭头朝后看,就见纪柏纶已经西装革履地走了出来。男人一身正装,看起来十分隆重,像是要去参加盛典。纪柏纶目不斜视地经过客厅,像是不准备打招呼。纪年咬着吸管,随意问了句:“去干嘛?”纪柏纶脚步一顿,似乎是有些猝不及防,脸上诡异地闪过一丝心虚,想了想,道:“买菜。”纪年直接喷了。这时陈姨恰好经过,听到纪柏纶要去买菜,慌了:“柏纶,你……”纪年却抬手制止了陈姨说下去。纪年忍着笑,抽了张纸巾,按了按嘴角的椰汁,道:“哦,记得多买点鸡翅回来,陆西喜欢。”纪柏纶点点头,一身正装出门买菜了。等人走后,陈姨连忙走过来,不解问:“年年,他怎么回事?真去买菜了?”纪年侧躺在沙发上,单手支着脑袋,笑个不停,看破不说破,只道:“算了吧,他会买菜?去收购菜市场还差不多?”***比赛结束后,陆西拒绝了队友们聚餐的邀请,执意要回家。“回去干吗呀?一个人多无聊?”二队队长极力挽留,道,“好歹今天也拿了冠军,一起去庆祝一下呗?”陆西坐上自己的小电驴,拧开钥匙,淡淡道:“男朋友在家等。”队友们立即爆发出一阵起哄声。“是有家室的人!”“为什么别人的电子竞技能有爱情?!”“我不服!”“……”队长无奈,只好对陆西道:“行吧,那我们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一群人走后,陆西坐在小电驴上,拿出手机,正要跟纪年发个消息说一声。这时,突然蹦出一条微博提示,是营销号发布的内容。陆西正要划走,却在无意间瞥到某几个字眼的时候顿住了。“除岁……男朋友……”陆西划开提示,看到了一张朋友圈的截图。来自除岁的朋友圈。陆西感兴趣地点开大图,看到图片的瞬间,不自觉“嗯?”了一声。陆西仔细看。图片上这洁白的枕头……虚化背景中的台灯……为什么这么眼熟?第128章 叫爹陆西盯着照片看, 总觉得既视感太强了, 但又不确定。他退了微博, 打开微信找纪年。【陆西:在家吗?】纪年那边很快回复了。【纪年:在,怎么了?】【纪年:比赛结束了吗?[微笑]】【陆西:嗯。现在回去。】【陆西:你去房间, 拍张床头灯的照片给我看。】【纪年:为什么?[疑问]】陆西是个朴实孩子, 直接把除岁朋友圈里的那张图发给纪年, 并问道:“你看这照片, 后面的灯像不像你房间的?”……纪年捧着手机输入“为什么”的时候,其实已经动身往楼上走了。虽然不解,但陆西让他做什么, 他都不会拒绝。纪年一边跟陆西聊天, 一边悠哉悠哉地上楼。恰在这时, 陆西发来一张照片。纪年点开大图。可就在他看清照片的一瞬间, 脚步倏地止住, 定在了在楼梯上。纪年:“…………”显然, 早上发的那条朋友圈被爆出去了。陆西也看到了, 并且开始有所怀疑。这么一想,纪年整个人都快裂开了。以前他不敢告诉陆西自己是除岁,是因为不想让陆西知道他有病。现在, 纪年更不敢告诉陆西真相……按照陆西的性格, 如果想起他曾经抹黑他喜欢的作者,头打掉!纪年悔不当初,连忙三步并两步地朝楼上跑去。……纪年仿佛突然掉进黑洞,迟迟没有回消息。陆西等了一会儿, 见还没动静,干脆不等了。他收好手机,一脚踏上小电驴,准备回纪宅后自己去看。陆西今天打商业赛的地方是在一个体育馆里,这里靠近郊区,挺偏远,但胜在绿化和风景好,住户也少,因此经常举办大型活动。离体育馆旁不远处有一家花园酒店,很多新人都会来这里举办婚礼,因此这一带一到节假日就格外热闹。陆西开着小电驴经过花园酒店门口时,随意瞄了眼,发现豪车沿着街道停了一排,显然今天酒店里也在举行婚礼。陆西在前方一个露天公园的拐角处转弯,朝着市中心方向驶去。可是还没过一会儿,就见刚离开不久的少年又回来了。陆西坐在小电驴上,脚撑着地,慢慢地往回倒退到了公园拐角处。陆西隔着一段距离,望向坐在公园长椅上的那道背影,奇怪地轻拧了下眉。纪柏纶?***纪柏纶是在半下午的时候出门的。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行踪,他没叫专属司机,自己随便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纪柏纶到达花园酒店时,婚礼已经进行一半。草地上,洁白的圆桌旁,宾客们有说有笑。纪柏纶视线越过众人,看到礼台旁的叶眉,不过他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去打招呼。今天的阳光很暖,风也温柔,但在大冬天里,纪柏纶还是担心叶眉会冷。即便那件露背设计的婚纱很适合她。叶眉正在听牧师讲解流程,她低头提了提过长的鱼尾裙摆,这一动作,余光恰好扫到了一道身影。叶眉扭头朝远处望去,见着了阳光下的纪柏纶。……离仪式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叶眉拿了未婚夫的西装外套披上,带纪柏纶走到距离会场不远处的花园小径上。纪柏纶一路上都很安静,似乎是不擅于应对眼下的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叶眉瞄了眼纪柏纶,率先打破沉默:“纪总,没点表示?”纪柏纶不解,问:“什么?”叶眉不绕弯,直接道:“份子钱。”“……”纪柏纶下意识抬手摸口袋,俊脸微囧,道,“没带红包。”这些社交随礼方面的事,平时都是叶眉在打点,现在叶眉结婚了,纪柏纶自然没想起来。叶眉道:“别费事了,开支票吧。”纪柏纶当真就要从口袋里掏出支票夹。却被叶眉一把按住了手腕。“开玩笑的。”叶眉挑了下眉梢,道,“看不出来?”纪柏纶没动,却垂下视线看叶眉按着自己的手。叶眉也意识到了什么,尽量淡定地收回手,继续向前走。脸颊上却蔓延开浅浅的粉色。“不是说不来吗?”叶眉低着头看脚下的路,问道。纪柏纶来之前,连理由都想好了,比如说恰好经过附近,比如说出于一个上司对下属的重视。但临说出口前,他却静默了一下,说不清什么心理,只声音低低地道:“你知道为什么……”叶眉这次却没立即应声。相处了三年,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比陪伴家人的都多,早就形成了一种无法言明的默契关系。对于某些事,也保持着长久的心照不宣。纪柏纶做好心理建设,准备把话说开,道:“你一直没考虑过我,是吗?”叶眉浅浅地笑了。怎么可能?纪柏纶强大,成熟,严谨,却也有独属于自己的狂妄,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魅力。她也有过心动的时候,但最终都退缩了。叶眉没说出那些曲折的心思,只开门见山道:“我没法成为你的理想型妻子。”纪柏纶默了一下,道:“我没要求你做到理想型。”“你会的……”叶眉拢了拢外套前襟,不徐不缓道,“纪柏纶,你一生都在追求完美,不允许任何差错,对儿子是这么要求,对妻子也会如此……不累吗?反正我看着累,如果是婚姻的话,我想,我会有窒息的一天,人都有缺点,我不能日夜戴着完美的面具跟你生活。”两人双双沉默下来。良久。纪柏纶道:“在我身边有压力吗?”叶眉点点头,补充道:“作为妻子的话,是这样。”她停下了脚步,转向纪柏纶,道:“说实话,有时候我还挺心疼你。”纪柏纶略显狼狈地避开视线,嘴上却道:“叶秘书,注意你的言行。”叶眉一笑,无所畏惧,道:“纪柏纶。”纪柏纶不得不重新看向叶眉。叶眉眼底含着柔软的碎光,真心道:“放过你自己吧,以后的路,比你想象中还要广阔。”纪柏纶看着在今天尤为明艳的叶眉,不知为何,心里忽然难受得厉害。叶眉尝试性地伸手抱住了纪柏纶。她感觉到纪柏纶由抗拒逐渐放松后,一手轻抚着男人的脑后,如同安抚一个迷失的大男孩:“别再那样对纪年了……你对他,对你自己,都太残忍了些……”“或许是仇恨支撑你走到今天,但你也一直在用仇恨束缚自己,希望你终有一天能看明白,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是什么?”“抱歉,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纪柏纶走出婚礼现场时,日光白花花地洒在地面上。他本要叫司机来接,但现在却不想见任何人,于是作罢,找了附近的公园,在长椅上坐下,独自思考人生。纪柏纶想了许久,回顾这半生,细数自己获得过什么,失去过什么。获得过的东西却已经记忆模糊,失去过的那些,还梗在心间隐隐作痛。纪柏纶只觉得遗憾,或许还有些后悔。加上心爱的女人今天结婚,他不禁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之感。男人悲从中来,趁着四下无人,默默红了眼眶。可就在纪柏纶忍不住要失声痛哭时,一道恹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叔,你在哭吗?”“!!!!!”纪柏纶倏地止住眼泪,立即抬头,就见陆西站在眼前,正微微歪着头地打量他。纪柏纶连忙侧转过身,抽出方巾擦了擦眼睛,看表情有些羞恼。纪柏纶声音沉沉,语气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比赛。”陆西示意了一下街对面的体育馆后,注意力再次集中到纪柏纶脸上,实在觉得罕见,便揪着纪柏纶不放,道,“哭什么?”“……”纪柏纶忽然觉得陆西有点讨嫌了。纪柏纶知道没法否认哭过的事实,皱起眉,道:“不关你的事,忙自己的去。”可陆西非但没有去忙自己的,反而自说自话地坐到了长椅上,跟纪柏纶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陆西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偏着脸,眼神直白地打量纪柏纶,丧厌的神色里带着点若有所思的意思。纪柏纶没去看陆西,但被身旁的眼神搅得一阵不自在,他一手撑着膝盖摩挲了一下,决定自己先走。正当纪柏纶要站起身时,陆西突然道:“是因为你那个老铁今天结婚吗?”纪柏纶起身失败:“…………”陆西也是刚刚才想到,纪年曾无意间提起,纪柏纶的女秘书近期结婚。陆西看纪柏纶和他秘书整天形影不离的,觉得这两人关系挺铁的。年轻女秘书结婚,老总却在外面偷偷地抹眼泪。想想也知道纪柏纶此刻是什么心情。陆西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鞋,漫不经心道:“怎么?”“感动哭了?”“是不是有种嫁女儿的心情?”“…………”纪柏纶晕眩,一把扶住了长椅的扶手。有点气人。缓了好半天,纪柏纶沉声道:“别瞎猜。”“那是为什么?”陆西不解。纪柏纶拧起眉,瞥了陆西一眼,道:“你知道那么清楚做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别多嘴。”陆西却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大叔你好像没什么朋友的样子,但很多事,说出来会比较好。”纪柏纶:“…………”陆西看向前方,云淡风轻道:“我不会说出去。”或许是一个人撑得太久,渴望得到理解,又或许是陆西的气质中自带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纪柏纶居然动摇了。男人决定任性一回,如果不对陆西说,他似乎也找不到人倾诉。纪柏纶坐在长椅上,身体前倾,双手捂着脸搓了搓,安静了一会儿,才道:“只是突然间意识到……我除了钱,一无所有。”“…………”陆西看向纪柏纶,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恹淡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话说,他也好想有这种烦恼。“一个人站在高处时,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最想要的,其实已经找不回来了……”纪柏纶声音越来越低,趋向于自言自语,道,“但又回不了头……”纪柏始终捂着脸,让人看不清表情。陆西则百无聊赖地环顾公园四周的景色。过了好一会儿,纪柏纶渐渐稳定下来,情绪也恢复了正常。他低下头,掸了掸名贵西裤上的褶皱,眉目沉稳,淡声道:“帮我告诉纪年,他以后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我不会再干涉。”陆西看向纪柏纶,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谈起纪年,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