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养心殿宫人说明情况的时候,宫人也怕她两手空空回去复命会被降罪,才拉了他一起来告罪。王寿硬着头皮说完,就低着脑袋听候发落。他是没有办法,可上头的人总难以体谅下人的难处,要有什么责罚,他也只能认了。姬越听罢,不置一词。他并非强人所难的君主,挥手就要让人退下。王寿却以为秦王是挥手要人将他拖下去处死,霎时面色煞白,心如死灰。卫敛突然道:臣知道有个地方,有新鲜的鲤鱼。姬越侧目:哦?卫敛含笑:臣带陛下去。姬越眉头一扬:那还等什么?带孤去瞧瞧。卫敛:诺。两人说走就走,厨子顿时留在原地无人问津。他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李福全回头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还在杵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退下。王寿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忙不迭退出去,方觉劫后余生。真是从鬼门关逃过一劫多亏了卫公子开口才救他一命。王寿心有余悸,转瞬又对卫敛感恩戴德。_姬越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黑锅,盖因他暴名在外,即便没有杀心,旁人都以为他是要大开杀戒。姬越对此百口莫辩,也从未想过去辩解。总归杀一个人是杀,杀一百个人也是杀。从手中染上第一份血起,他就与清白无辜这个词毫无干系。盛世之君才需要仁德之名,万人敬仰;乱世之王要的是铁血之威,人皆畏惧。他无需多言。卫敛也不知道,他恰到好处的一句话,为他误打误撞结下一份善缘,并在日后帮了大忙。眼下,他们正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卫敛怀里揣着个汤婆子,望着面前一片结了冰的湖面。这里是沁园湖。春日时分,此处水面波光粼粼,远远望去一片湖光水色。上有亭台楼阁,沿着九曲桥可通往亭中小坐。亦可泛舟湖上,花前月下,观水中锦鲤游曳。然如今是冬日,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纵有游鱼,也都藏在冰面之下,无法轻易取出。卫敛曾听宫人提起,鲁国去岁进贡二十条彩霞祥云锦鲤,就养在这沁园湖中。只要凿破冰面,捞出水下的锦鲤,不就有新鲜的鲤鱼可食了么?卫敛道。姬越未语,李福全先大惊小怪起来:卫公子,这可是鲁国贡品,一条彩霞祥云锦鲤价值千金,世所罕见,乃观赏所用,怎么能食用呢!这不是暴殄天物么!这算什么暴殄天物。卫敛一眼看透李福全心中所想,语气温润,内容嚣张,鲤鱼跃龙门乃毕生所愿。进了陛下龙腹是它们最好的归宿,该说物有所值才是。神他娘的鲤鱼跃龙门。也不问问鲤鱼它愿意么!荒唐,太荒唐!有前几回的教训,李福全不敢再反驳卫敛,只是看着自家陛下,满眼都是:您不管管么?结果他定睛一看,陛下竟然在笑。再不是往日那总是虚假冰冷的笑容。陛下弯着眼睛,眼底薄薄一层笑意掩饰不住,漾着淡淡柔色,极为好看。李福全一时愣了。多少年没见陛下这么真心实意的笑过了。他听陛下低笑着问:可冰层如此厚,卫郎要如何破冰呢?李福全要窒息了。陛下还真考虑这个提议!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夺褒姒一笑。而今陛下为了公子敛,价值千金的锦鲤都能做一道盘中餐,可真是任性极了!理智告诉李福全这样不妥协,身为近侍,他应该劝说陛下规矩些,不要做出这种于礼不合的事。可望见陛下眉眼间难得的轻松笑意,李福全又迟疑了。罢了罢了,若是能让陛下开心一回,几条锦鲤,葬送了也没什么可惜的。破冰破冰,破湖面上的冰不难,难的是破陛下心里的冰。倘若公子敛当真有这个本事他也会对其感激不尽的。李福全正决心对卫敛稍作改观,又听卫敛轻巧道:古有晋人王祥卧冰求鲤,陛下解了衣裳,去冰上躺一躺就成了。哦对了,王祥是凭孝心感动上苍的,常人做不到如此。陛下乃真龙天子,唯有龙气可使鲤鱼奋力破冰,勿要让宫人代劳。李福全目瞪口呆地听卫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收回前言。公子敛算哪门子花解语。那就是个祸乱朝纲的苏妲己。李福全万分惊恐地望向陛下。陛下该不会连这个要求都答应吧!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会用到很多历史典故,但它依然是个架空文。第24章 心悸事实证明,秦王还没有失了智。卫敛话音刚落,额头就被敲了一记。他立刻捂住额头,望向姬越,目露不满:您怎么又敲我?这都第二回了。这么孩子气的惩罚,就连师傅都不曾这样对他,偏叫秦王占了两次。他不要面子的吗?姬越凉凉瞥他:满口胡言忽悠孤,不割了你舌头都算好了,你说该不该敲?卫敛放下手:哼。李福全看着两人打情骂俏,感到阵阵牙酸。陛下对公子敛着实是百般纵容,竟连这样都不生气。卫敛轻叹道:您作甚总想割臣舌头?臣舌头没了,还怎么吻陛下呢?李福全险些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幸好忍住了。这这这公子敛实乃奇人也。姬越呼吸一滞,脑海中顿时闪过青年在浴池里倾身吻他的画面。唇瓣很软。滋味很甜。软在他怀中的样子更好看。可是你那日根本没伸舌头。姬越实事求是道。卫敛:强还是秦王强。咳咳嗯。李福全没忍住,猛咳了两声,见姬越冷冷扫过来,瞬间恢复正色,表示他什么都没听到。姬越觑他:去把孤的剑拿来。李福全眼观鼻鼻观心,让人将秦王的贴身佩剑呈上。姬越执了剑,拉了卫敛的手:走,孤带你求鲤。卫敛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顿了一瞬,随即收回视线,被姬越拉到冰面上。湖面冰层极厚,两个男子站上去也没有任何松动。冰上站着容易打滑,卫敛这副身子看着实在弱不禁风,是以被姬越牵得很紧。姬越左手牵着卫敛,右手执着长剑,低语了一句:看着。同时将已注入内力的剑狠狠劈下,刺入冰层,直接在冰面上破开一道长长的缝隙。剑身下顿时出现一个硕大的冰窟窿。冰面碎裂,几块浮冰飘着,露出底下的湖水。姬越又挥一剑,这回激起阵阵水花,惊得一条色如彩霞、鳞若祥云的肥大锦鲤跃出水面,顷刻间被姬越挥出的剑气扫到岸上,扑腾乱跳。等候在岸上的宫人连忙将锦鲤捉住。孤厉不厉害?姬越语气极傲,满脸都写着你快夸我。卫敛心道是有点厉害,这份深厚内功,足以与他媲美。卫敛很给面子地作出惊叹的模样:陛下好厉然话音未落,他脚下便裂开一条缝。已经四分五裂的冰面变得脆弱不堪,再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姬越眼疾手快地在卫敛落水前一把将人拉入怀里,甚至顾不得自己被溅了半身的水。淡淡龙涎香扑鼻而来,卫敛靠在姬越温暖宽厚的胸膛上,低垂的双目有一瞬的迷惘。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可这回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在心悸。是因为冰化了的缘故么?未等卫敛思索出这份不同,姬越已足尖在冰面上一点,施展轻功,带着卫敛回到岸上。没事罢?姬越问。在姬越认知里,卫敛冰雪聪明,却是十足的羸弱不堪之体、手无缚鸡之力。陡然受了惊吓,怕人吓出病来。卫敛有些怔然地抬眸望他,轻摇了摇头,看上去就像是惊魂未定。姬越立刻道:回宫。又倏然想起什么,鲤鱼送去膳房,今晚孤要在桌上看到它。_养心殿。姬越将卫敛全身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甚至还想传太医检查时,卫敛终于道:陛下臣没事。姬越凝眉:孤看你刚才魂都吓没了。卫敛:你才魂都吓没了,他那是走神。确定卫敛安然无恙,姬越语气又嫌弃起来:对孤放肆得很,遇上这些事儿就六神无主。丢不丢人?不劳您费心。不劳孤费心,你这会儿就是水中一具浮尸了。姬越毫不客气道。卫敛衣袖下的手拢了拢,想打人。他垂目看着秦王衣袖上的一片湿痕,手还是松开了:您还是先去更衣罢,别着凉了。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他,秦王不会这么狼狈。姬越嗤笑:你当孤是你这弱不禁风的体质,那么容易生病?卫敛一字一句:去,更,衣。姬越盯他。卫敛回望。行行行这就去。姬越撇过头,孤为了救你连衣裳都湿了,你是不是该报答什么?卫敛浅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臣以身相许罢。姬越:秦王的脸可疑地红了。这不算。姬越说,你本就是孤的人。那陛下要什么?孤要你为孤亲手做菜。卫敛微愣,罕见地为难道:臣不会厨艺姬越不容置疑:孤不管。别想推脱,孤今晚就要吃到你做的菜。他真没给卫敛拒绝的机会,说完便夺门而出,去沐浴更衣了。卫敛留在原地,蹙了蹙眉。这可难办。他是真的不会做饭。都说君子远庖厨,卫敛涉猎甚广,却未曾接触过烹饪此道。可秦王的命令不能不从。卫敛想了想,离开养心殿,前往御膳房。他对烹饪一窍不通,还得请教御厨。_灶房是最有烟火气的地方。这里的宫人个个都灰头土脸,身上沾着油腻。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为整个王宫的一日三餐做准备。外人提起王宫,只知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总是忽略这生于底层的一群人。因而当一名容色倾世的白衣公子推门而入时,烧火的忘记添柴,做饭的煎糊鸡蛋,切菜的险些切到手指。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他们这辈子都不曾见过此等神仙人物。该如何形容那位公子呢?举世无双之姿,倾国倾城之貌,话本里所有用来形容美人的词汇,都可以套到他身上。如明珠日月,照亮人间烟火,令这一方灰暗灶房都变得蓬荜生辉。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主厨王寿。他不久前才见过卫敛,认得他的模样,却也是第一次直面他的容颜。如此绝色,难怪陛下盛宠。但王寿更感激的,还是卫敛那一句话转移视线,让他捡回一条命。公子。王寿回过神,连忙下跪。其他人听这一声称呼,恍然大悟,也忙跟着行礼。公子敛是陛下亲口吩咐过的,要以夫人之礼相待,谁敢怠慢。卫敛温声:无须多礼。王寿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公子怎的来到灶房?还是快些离去罢,这里油烟味儿重,别玷污了公子。卫敛道:我是来为陛下备膳的。王寿了然。他在御膳房干了二十年,像后宫娘娘给陛下洗手作羹汤这种事,前朝时有发生。那奴这便把灶房让给公子。王寿说。卫敛补充:也是来求教的。王寿不解:公子何意?卫敛说:我不会做饭。王寿想着应当是卫公子做得不太好吃,毕竟是男子,可以理解。无妨,只要是公子亲手所做,陛下定不嫌弃这份心意。王寿宽慰道。卫敛摇头:我是真不会。此番是陛下命令,我不得不做。王寿一愣,小心翼翼地问:您从前进过几回灶房?卫敛坦诚:从未。这是第一次。王寿眼前一黑:那您可分得清柴米油盐酱醋茶?卫敛认真:只懂琴棋书画诗酒花。其实他也不懂酒。王寿颤巍巍:添柴烧火,将生米煮成熟饭会不会?卫敛一惊:什,什么生米煮成熟饭?那不是秘戏图里讲的敦伦之道么王寿懂了,是个厨房杀手。他勉强笑了笑:没事,奴教公子。_王寿把灶房其他人都赶出去,手把手教了卫敛一下午。或许是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在其他方面一点就通的卫敛,在烹饪这项技艺上成功展现出从入门到入土的天赋。王寿望着面前一盘黑漆漆的不明物体,双眼发直,嘴唇哆嗦:公,公子,不然还是奴做一份给陛下送去,就说是您做的罢好好一条价值千金的锦鲤被这么糟蹋,王寿痛心不已。他还是再挑一条死鱼顶上罢再不新鲜也不会比眼前这条黑鱼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