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娆拿帕子擦过了脸,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唤来春巧,让她把帕子拿下去洗了,再上早膳,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两男两女,四个人,分量要够。汤包,饺子,还有酥饼,米糕,和爽口的小菜,以及咸淡几种粥,一一摆上了桌。每个人都有自己爱吃的早点,可以说是照顾到位了,但因为有个存在感太强的人镇在这里,兄妹们想吃得痛快就有点为难人了。魏亭没魏姝那么拘谨,他只是单纯地想留出更多时间让小妹和晏随相处,吃了碗皮蛋瘦肉粥和几个小笼包就搁了碗筷。魏亭搁下了碗筷,魏姝也有样学样,吃了个七分饱。魏娆还在长身体,早间又练了套拳,不紧不慢地吃了不少,看兄姐都撂了筷子,不禁愕然。她这当妹妹的居然吃的最多,别人怎么想。这个别人,当然是特指晏随了。不过晏随还真没别的想法,他也尚在长身体,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都没好好歇下来吃顿饭,魏娆这边的菜色又极对他的胃口,连吃了两大碗粥,眼看着就要盛第三碗,更顾不上旁人有没有吃饱。魏亭和魏姝同时站起,一个书还没看完,一个花还没绣完,很有默契地从容退席。饭桌上只剩晏世子和魏九。两个人,反而更自在了。魏娆拿起公筷,夹了脆黄瓜到男人碗里,极有兴致道:“这是我新做的糖渍黄瓜,脆中带甜,又不那么腻,也不油,你吃吃看,对不对你口味。”晏随如今看到黄瓜就有点怵。他和她之间,是不是就逃不开这长绿之物了。即便心里有那么一丝微妙的抵触情绪,在女子满眼期盼下,晏随仍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细嚼了两口,还行吧,早晨吃这倒也合适。看到男人吃得不勉强,魏娆笑意加深,又给他夹别的菜。“我亲手包的蒸饺,蘸料也是自己调的,哥哥吃了也说好,你多吃点。”不过一天一夜没见,魏娆瞧着男人好像瘦了点,面部的棱角越发硬朗了,更有男人味的同时,又免不了几分心疼,可劲儿劝着他多吃。这是亲人在时要端着,等到亲人一走,本性释放了。晏随也确实受用,就爱女子这般紧张他的模样,不知不觉,就着菜,又吃了两碗粥,直到腹中实在撑的不行,才撂了碗筷,要去再打一套拳克华掉那种饱胀感。两人的关系已经越发明朗,在自己的院子里更是没必要避嫌,晏随就留在了后院,立在石榴树下,行云流水地展臂伸腿,男人手长腿长,打起拳也尤为养眼,还特别有力道,一招一式,瞧着就很有气势,一如他这个人,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魏娆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看着,两眼冒着星星,却不知自己这般小女儿的情态,也尤为动人。安翊有事要禀,寻晏随而来,没敢进去,立在后院门口,远远瞧着黄杉女子站了起来,走向树下的男人,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宛如恩爱小夫妻,浓情蜜意,再也插不进第三个人。无疾而终的一场暗恋。安二公子何曾这样失意,狼狈过,却只能默默藏在心里,体尝苦果,人前依然要保持安家人该有的优雅风度。安翊背对魏娆,却和晏随面对面,晏随任由魏娆帮她擦脸,没有吱声,等魏娆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立着的男人,晏随才握着她的双肩往屋那边转了回去。“我晚上回来用膳。”老夫老妻般的口吻,听得魏娆都有些恍惚了,仿佛已经预见了几年后,甚至十几年后他和她的相处模式。彼此喜欢,真是好啊,就连下一顿饭,都已经开始期待了。在晏随跨出院子,经过安翊身边时,看了他一眼。安翊莫名颤了一下,快速整理好情绪,跟着晏随往前院走。议事厅,几个幕僚等在那里,很多事情都要晏随决断。冯靖失势,跟着他的那些党羽势必也要铲除,即便不除,也不能留他们在朝堂上。罢免了这一批官员,就会出现不少空缺,需要有人顶上去,有政绩的地方官可以往京内升调,还可加开恩科,招揽更多有才华的士子。不拘一格降人才,才是长治久安之道。太子是个怯懦性子,太傅强,他就听太傅的,如今太傅已经被晏随以谋逆的罪名拿下,那他就只能听晏随的。盖有玉玺的旨意一发出,全国的学子为之一振,一度因为朝廷任人唯亲的做法感到不满,愤慨,甚至灰心丧气,谁料晏世子一当权,就有这样的魄力,不愧为万民爱戴的良主。晏随在民间的威望自此空前高涨。须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赢得了天下学子的拥护,成为他们推崇的中流砥柱,很多事情会顺畅不少。而晏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为他们雪中送炭,他们给他锦上添花,也算是互利互惠了。郭令身为翰林院学士,是不少士子的恩师,被冯靖无故囚禁,并动用私刑,关押长达半月之久,引来了不少学子的口诛笔伐,一人一篇檄文,不说冯靖,便是他祖上三代早就入土为安的,也被拉出来批了个遍,还别提,真就挖出了不少料。读书人骂人很讲究,一个脏字也没有,但句句珠玑,冷嘲热讽,能把人说到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刻跳江,洗刷满身的污秽。冯钰的随从自市面上搜罗了不少檄文回来,案桌上堆了满满一大摞,看个两天两夜看不完。俗话说得好,跟地痞流氓逞凶都莫惹读书人,一只笔杆子,寥寥数语,能把人怼到没脾气。外面一堆麻烦事,家里也不消停,自从冯靖被打入大牢,谢氏整日里在冯钰面前哭,连一向有主意的冯莲也是愁云惨淡。若不是宫里还有个皇后,极力保住他们,整个冯氏一族恐怕都要遭大难。冯莲看着破相后变得阴晴不定的哥哥,不像谢氏那样泪流满面,但也是红了眼眶,心有戚戚。“哥哥,真就没有别的办法救父亲了吗?”父亲一倒,他们冯家还有什么指望。谢氏没了主意,只会哭,捉着儿子的手:“要不你多进几趟宫,去求皇后,或者求襄郡王也行,你和县主都要定婚了,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皇后?一个生不出儿子,又没有雷利手段的皇后,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就不错了。至于襄郡王,冯钰更是一声笑起来,略带自嘲的口吻:“忘了父亲是如何对人家儿子的,能松口答应我和县主的亲事已经是不计前嫌,别的就不要指望了。”冯莲眼露失望:“那你就眼睁睁看着父亲丧命吗?”“晏随跟父亲不同,要权也要名声,要人性命,也有个章法,不会轻易发难。”何况还有个太子和皇后在前头,余谦又是个左右逢源,极会明哲保身的主,他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平衡好几方势力,而不是一出手就赶尽杀绝。冯莲又何尝不懂,她难过的不仅是父亲落败,藏在心里说不出来的更有,晏随跟冯家背道而驰,他青云直上,她陷入困局,她和他恐怕再无可能了。如今还能指望的唯有兄长。冯莲:“哥哥,不如你和县主早日完婚,父亲若是不幸被害,你们亲事要拖上三年,恐生变。”冯钰何尝想不到这点,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襄郡王能同意将女儿许给他,已经是憋了一肚子火了,再提要求,人家可能就要翻脸了。冯莲见冯钰面露难色,主动请缨:“敏嘉跟我闺中往来颇多,不如我去试试,不过少不了要用点苦肉计。”当然这苦肉计怎么用,还得有点讲究。襄郡王新认回来的儿子孝心可嘉,为父奔走,四处求人,着急上火,又操劳过度,竟是晕倒在了路边,好不可怜。敏嘉听到后不顾老父亲反对就要去见冯钰,被襄郡王一通呵斥:“婚事也给你说了,还想如何闹,真要为那不成器的人家把自己命都搭上。”敏嘉双眼泛红:“冯家与我们如今也是姻亲了,父亲怎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冯家若是没落了,女儿嫁过去还能好?”“好不了,那就退婚。”襄郡王求之不得。冯靖小儿杖责他儿子这笔帐,如何都不能忘。敏嘉急得跳脚:“父亲你也太记仇了,本就是哥哥做得不对,只是杖打几下,又没让哥哥入大牢,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我看你是被那冯家崽子洗脑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襄郡王话放得重,敏嘉瘪了嘴,一下哭起来。“那你就把我赶出家门,让我自生自灭吧。”说完,敏嘉哭着冲了出去,小牛犊似的,头也不回。襄郡王后头直跺脚:“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襄郡王这对父女,隔段时间就要为京中贵圈贡献一出精彩的戏码,比茶馆说书人讲的段子还要吸引人。魏娆足不出户,都能得到不少新鲜的乐子。春巧这张嘴皮子,嘚啵嘚啵讲个不停,逗得魏娆也是咯咯直笑,别人家的烦心事,到她这都成乐子了。魏姝性子没魏娆这么外放,只觉得敏嘉这种被惯坏的贵女眼光实在太差,选谁家儿郎不好,非要跟这种是非多,爱整幺蛾子的人家搅和在一起,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没有吃过亏的贵族小姐是这样,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不知道后面等着她的柴米油盐有多烦。”魏娆想到的姚氏又一金句,用在敏嘉身上再合适不过。嫁到冯家,烦的兴许不是柴米油盐,而是更可怕的人心叵测了。当然这都不是魏娆能操心的了,天一黑,她就进入了盼夫归的状态。她头一回炸的肉丸子,要趁热了才好吃,特别刚起锅那会儿,他若是迟迟不归,就只能凉凉了。因此,魏娆炸好了一半,还剩一半搁灶台上,等着晏随回来再炸。晏随也没有让魏娆等多久,月亮才刚爬上来,天还没完全黑,他就大马金刀地进院子了。魏娆换了身简单又不失清爽的绿袄白裙,一头长发高高盘起用轻纱包住,微留几缕散在了颈侧,既庄重典雅,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媚,展现出她这个年龄女子少有的风情。晏随心头一热,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在她肤白胜雪的脖颈上落下一串细碎的吻。魏娆一手拿着漏勺,一手夹着丸子往油锅里放,即便脸红到耳根,她也没空推开男人,一声惊呼出来。“你离远点,别再靠了,油都溅在我身上了。”好在穿了围兜,不然这热油溅到衣服上,衣服也基本上报废了,因为很难洗掉。晏随勾着魏娆一把细腰将她稍稍拉远,让她后背靠着自己,然后转了个方向,他挪到了前头。魏娆只是眨了个眼,漏勺就到了男人手上,他拿着勺伸进油锅里颠着肉丸,熟练得就像做过很多遍的老师傅。魏娆好奇:“你怎么会?”“小看你男人了,”晏随非要逗魏娆一下,惹得她脸红,他才正经道,“刚入军营那会,馋肉吃,伙房老师傅家乡过年都要备这种炸的年货,那时也快过年了,老师傅就炸了几大锅,让军中将士们感受一下年味。”魏娆一听,感兴趣道:“那后来呢,你没把老师傅请到晏王府,专门给你炸丸子吃。”“想请,人家不去。”魏娆更感兴趣道:“这师傅好生厉害,连晏世子的面子都不给。”晏随一只手掌勺,另一只手夹丸子,空不出多的手,最后倾下了长长的身子,用脑门去顶魏娆的。“说给我做,结果做的成我了。”魏娆两手去推男人:“我又没说让你做,你自己要勤快。”话落,魏娆忽然想到了什么,瞪着眼睛道。“你洗手了没?”作者有话要说:搞定,明儿见,亲爱的小天使们第67章 说亲有时候,往往只是一句话, 营造的气氛破坏殆尽。晏随心想, 世上也就这么一个女子,魏家小九, 真正的让他没辙。魏娆问出那句就后悔了,她还不如直接端盆水, 让他自己放进去搓一搓擦一擦。晏随情绪收放自如,往往只是眼眸那么一闪, 就已经将心事封藏, 容不得人窥见。若有人能够窥见一二, 那也是他有意透露,想看看对方的反应。只有他和她的晚膳, 魏娆亲手盛了一碗甜汤递到晏随桌前,弯起的眉眼似天边新月, 皎皎光辉, 落到晏随眸中, 他的眼也跟着亮了起来。她的面子, 他向来是给的,也愿意给她台阶下。恼她一时, 也恼不了一世。不过,晏随端起甜汤,仍是想刺一刺女子:“你方才亲眼看到了,我净了三遍手,可还够?”魏娆面上一窘, 心想大男儿偶尔也是记仇的,哄孩子般:“看到了,两眼看得仔仔细细,洗得比我的还干净。”说着,魏娆举起了两手,在晏随面前晃了一下。珠玉般莹泽的白,细长如葱,于晏随眼前一闪而过,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淡淡涟漪,以及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男人小口抿着甜汤,一个主意在脑海里成型,他也实在是等不及了。“小九,过两天魏国公归京了,我就去你家提亲。”话里,是不容拒绝的笃定。魏娆正吃着菜,陡然听到这话,差点噎到,轻咳了一声。她现如今是恢复了自由身,但也不用这么急吧。好歹再让她准备些时日。“快润润嗓子。”一碗甜汤出现在了魏娆嘴边,还有一双端碗的大手。魏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不能再给我盛一碗。”“小九。”飘入耳中的是男人悠悠一声唤,夹着几分温情,以及些许无奈。“我们也该成亲了。”男人生了把好嗓子,醇得似地窖里久酿的美酒,多听个几句就要醉。魏娆忍住心神也是用了极大自制力,甚至有点儿慌,耳尖悄悄热了起来,不用照镜都能猜出必是红得一塌糊涂。“早点成亲,把大头先办了,后面就要开源节流了。”晏随把碗放下,娓娓而谈,魏娆秉神听着,看他能如何能讲出个子丑寅午来。“你该知道,这两年我朝并不太平,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粮食减产,赋税亏空,筹饷赈灾,慰军安民,样样需要银子,”晏随一一说来,魏娆认真听着,见他停下,忍不住催问,所以呢。“国库快要空了。”晏随轻描淡写的道出,魏娆却是愣了又愣,国库要空了,朝廷还如何维持,那么多官员,拿什么吃饭。“真的假的?你亲自去看了?”她看京中那些官员出行依旧是奴仆环绕,香车华服,气派非常,看着不像要勒紧裤腰子的样子。“有个词,叫中饱私囊,”晏随皱着眉头,提到这个,难免心情有些不虞,“冯靖明里暗里从国库里弄了不少钱出来,拉拢为他卖命的官员,余谦表面顺从,其实都有一一记账,拿了多少,送了哪些人,我已经着人查得□□不离十。”接下来,就是一个个清算,贪了的全都给他吐出来,散尽家财,也必须还。“那就等这桩事弄完了,再来商议亲事也不迟。”魏娆在大是大非上向来不含糊。晏随也有他的道理:“朝中机构冗长,涉及到官员不说上百,也有大几十,一家家查下去,没个一年半载下不来,还有官员的替换,补开科举,一桩桩的耗下来,只会越积越多,到后面越不得空。”晏随即便不带兵不入仕,就凭这张嘴,去当个时论家,领着一帮学子,引颈阔论,谈遍这天下事,恐怕也能名噪一时,成就一番事业。魏娆自认不是耳根子特别软的人,被他几句一说,竟然就动摇了。晏王要镇守北境,一时过不来,晏随修书一封,请的朱佑为他说亲,朱佑欣然答应了。大外甥终于要成家了,小辈亲事一成,素素就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了。外甥女谈婚论嫁,姚氏自然也要来的,路上碰到回京的魏国公,正好一道。朱佑喜气洋洋,拉的下面子,几次主动跟魏良攀谈,魏良礼节上不错,该回的回,但跟朱佑一比,就没那么热情了。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要便宜别家臭小子了,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老国公是强忍着酸楚,一句话搪塞过去。“回京再议。”父女俩敷衍人都是一个样。然而到了京,晏随领着一干人马候在了国公府外,换了玄衣劲装,少见穿起了世子正装,一身绛红色金丝镶边长袍,配以绣金云纹腰封,下踩流云宝靴,端的是气宇轩昂,风姿屹然。男子穿红,要么极丑,要么极俊。晏随显然是后者。即使魏良对这个拐走女儿的小子心有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晏随这般的风度仪表,世上少有,他甚至不用一句话,只一个眼神,就能勾得姑娘家神魂颠倒,奋不顾身。不少街坊四邻出来看热闹,魏良不想闹大,心里骂了声小儿奸猾,但该进的,还是得让他进。晏随心知老丈人对他还有点误解,不能过急惹恼了老丈人,此次上门,只当为他们接风,等老丈人心口那点气缓过来,再谈亲事。魏娆见到父亲更是欢喜异常,亲事什么的,瞬间抛诸脑后,挽着老父亲嘘寒问暖,好多话要说。晏随那样玉树临风的人物杵在她眼前,她也权当看不见了。朱佑看着大外甥挺得异常笔直的脊背,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姚氏素来跟娘家人不和,即使成亲,也没想请姚家的人来。而晏随这边就惹恼了,老丈人,还有几个大舅哥,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娶一个老婆,相当于娶了一大家子,往后可够操心了。晏随浑然不觉他在舅舅心里已经沦为了可怜人,走到朱佑跟前,硬气得很。“三书六礼,就劳烦舅舅帮忙准备妥当了。”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不是人设的关系,这本感情戏没有前几本写得顺,难道只有霸道王爷爱上我才能让作者满血复活?头要秃了,先去睡个觉冷静一下第68章 喜好魏娆搬回了国公府,阔别数月, 真正回到了家。魏良特意把女儿叫到书房, 打算长谈一番。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子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都有点羞涩,魏娆不是很想面对这个话题, 但又绕不开。魏良连问女儿三遍,是否真的愿意同那晏随结秦晋之好, 两相之欢。感情的事最是捉摸不透,错把恩情当男女之情也不是没有, 魏娆年纪还小, 作为老父亲, 魏良必须提醒。魏娆历经两世,对晏随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她心里很清楚。女儿不需要讲一句话,眼珠子一转, 魏良就懂她的意思了。老父亲心头莫名一酸, 正如老四那个不孝子所言, 女儿大了留不住, 早晚都是别人家的。魏娆老幺,又是魏良一点点看着长大的, 投入的感情多,割舍起来也更难。魏良在魏娆心目中一直是个特别坚强,能扛事的大男人,尽管他的肩膀看着好似没有她儿时那么宽了,背脊也能看出佝偻的痕迹, 可在魏娆眼里的形象依旧伟岸。即便万人称颂的晏随,在她心里,比魏良也差了点。魏娆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得到父亲的认可,这样她才会幸福。魏娆挽住了魏良的胳膊,可劲儿逗父亲开怀:“您何不换个角度想,女儿还是在的,然后还能多个儿子,不好吗?”魏良不以为然,从鼻子里哼出的那一声,有点凉。“你看你那几个姐姐,嫁人后,一年里回了几次。”相夫教子,打理内院庶务,就够她们忙了。年尾能够回来一次,魏良就知足了。魏娆被老父亲说得一噎,好一会才道:“那我不嫁了,就在家陪着您好不好?”“怎么能不嫁人?叫外人如何想你?只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没有不想嫁的。”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魏娆被老父亲说得没脾气了。“那依您看,如何是好?”魏娆把问题抛给父亲,换魏良噎住了,扬起手摆了摆,一副不想再聊的深思状。“容为父再想想,再想想。”这一想,国公府大门紧闭,所有想要拜访的外客,一一推了,不管是谁。朱佑吃了一回闭门羹,也就不想去了。姚氏随他下榻在晏随别院里,一边是她外甥女,一边是他外甥,都沾着亲,论亲疏,自然更偏自己的外甥女。见朱佑一个没成婚的,三书六礼都没搞懂是怎么回事,还剃头担子忙得热乎,姚氏忍不住笑他,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是没看到阿随催我那个劲头,恨不得明日就把婚事定下来,我不做出个样子,又要到他娘牌位前说我这当舅舅的不尽心了。”朱佑没说出的更重要原因,他都快奔四了,还是光棍一个,能不急。姚氏不忍心泼他冷水,又不得不提:“我看你们还有得折腾,我那个姐夫待小九眼珠子似的,就算最后还是会答应,少不了要磨你们一磨。”朱佑想到老国公就头疼,一把年纪了,就不能含饴弄孙,安享晚年,操那么多的心,也不怕折寿。“他莫以为阿随非他家姑娘不可了,以晏王世子如今的声望地位,多少人家盯着在,就连公主都在打听呢,礼物都送到我府上了,太端着了,当心鸡飞蛋打,得不偿失。”这话是有理,但姚氏不爱听了。“你的意思是,你外甥娶我外甥女,委屈了,低娶了,你也不去打听一下,明里暗里相中小九的人家有多少,我是顾着小九的名声,没提出来,不表示没有。”跟女子争这些,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朱佑也不爱跟女子争,举手讨饶:“配,当然配得上,那要不你去跟你姐夫说说,让这对般配的金童玉女早日定下来。”姚氏脑子也转得快,知男人挖了坑让她跳,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你是男方的长辈,要去也是你去。”她是女方的长辈,帮男方说亲,算怎么回事。晏随从外面回来,跨过了门槛,正好听到两人最后的对话,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想继续听下去。然而两人也注意到晏随回了,各自消了声没有再提。姚氏先告辞回了后院。晏随则被朱佑拉到房间里,问他怎么连个小姑娘都收服不了,未来岳丈闭门不见,也没见小姑娘给你说句话。晏随反问:“大舅连人都见不到,又怎知她没有帮我说话。”朱佑理所当然地回:“要是帮你说了话,你的娶亲之路怎会这么不顺。”弄垮了冯靖,晏随如今正得势,京中勋贵见了他不都得恭恭敬敬弯了腰,唯独这个魏良,油盐不进,也不知道耍哪门子威风。“魏家不问朝政久矣,不通事理也情有可原。”朱佑瞥了外甥一眼,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就护上了。“我看三书六礼都好准备,唯独你这老丈人,你自己去磨吧。”男方长辈架子放得太低也不行,平白让人觉得好欺负,朱佑可以适当让步,可对方若是不领情,他也不想一直热脸贴人冷屁股。“魏国公不是不领情,而是舍不得。”晏随一语道破。朱佑呵地一声:“是啊,那你就努力让他舍得吧。”跟朱佑谈过后,晏随还没进自己的屋,门房就气喘吁吁送了封信过来,信封上署有魏国公府的字印。晏随将信握在手里,捏紧了,唇边扬起了一抹笑。谁说她不帮,女子本性内向,想帮也不会张扬。魏娆信里写了什么,无非是老父亲的一些喜好,和不喜的地方,投其所好,少出错,提高魏良对他的好感。女子的字迹娟秀工整,字里行间,仿佛讲故事般,有条有理,娓娓道来,看得让人很是舒服。晏随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握在手里舍不得放下。有个英雄梦,渴望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他的这个老丈人,心底还住着一个少年第69章 见面晏随特意挤出来一日,邀请魏良到驻守在尚京城外的军营里一游。魏良能拒绝晏随, 却拒绝不了体内那投身从戎的男儿魂, 最终只是挣扎了那么几下,绷着脸跟人走了。魏亭在妹妹面前提到这事, 更是感慨不已:“这小子不简单,拿捏人心方面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魏娆心中得意, 却不能表现出来。身后有她这么高明的军师支招,想不顺都不行。魏娆想到了什么, 问哥哥:“那你呢?”“我什么?”魏亭有点猜到了妹妹想问的话, 但装听不懂。如果不是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魏娆都想翻白眼了。“你和兰芝姐姐啊?离开雍城回京时,哥哥你是怎么跟她说的?”人姑娘家当真了, 一路上明里暗里拜托了魏娆好几回,到了尚京记得提醒提醒哥哥, 男人有时忘性大, 尤其事情一多, 可能就拖下去, 甚至不了了之了。还别说,慕兰芝对魏亭确实有几分了解, 竟然一语成缄。魏娆不提这茬,魏亭真就不会想这事了。“我那时不是要走了,对你不放心,慕姑娘是个有成算的,有她看着你, 我也安心点。”魏娆听到这话,很想踢哥哥两脚:“我有什么不让你放心的,至于这样算计人家姑娘?”想到慕兰芝对自己的一路照顾,魏娆由衷道:“尽管你是我最亲的哥哥,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哥哥,你有点渣。”魏亭顿时无语,他和慕兰芝是互利互惠,生意上,他也没从她那里拿到太多好处,不过私事上,他确实有点利用人家的意思。“小九,你要知道,这世间大多数的夫妻,都是因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很少有女子有你这样的运气,能够觅到让自己喜欢的良人。对我而言,找个适合我的妻子,可能更好。”魏亭很少这样敞开心扉,跟妹妹聊嫁娶,以及自己对亲事的一些看法。魏娆听得也认真,连连点头,不过也有她的疑惑。“四哥你走南闯北也有好几年了,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女子,难道就没一个能让哥哥有想娶的冲动?”魏亭沉默了片刻,直言道:“特别想娶的没有,有点想娶,但不是很急的,眼下有一个。”魏娆眼睛一亮,忙问:“是不是慕家姐姐?”魏亭没有吭声,点了点头。“那么,哥哥说的不是很急,又是何意,难不成还想拖个三年五年。”魏娆是又替慕兰芝高兴,又有点担忧。如果可以,她还是宁愿慕兰芝找个喜欢自己更多的男人,可惜这位姐姐对四哥的执念太深,而四哥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是个很冷漠的人。晏随跟四哥又是反的,晏随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可一旦遇到中意的女子,那就是掏心挖肺,全力以赴。魏亭摸了摸妹妹脑袋:“好了,哥哥的事,哥哥心里有数,也会跟慕小姐好好谈的,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太操心了,父亲都不急,你倒急上了。”魏娆打开兄长的手,眨眨眼:“我才不急,我还会劝慕姐姐放弃哥哥,天涯何处无芳草,说不定她能找到更配她的。”魏亭莞尔:“激将法,没用的。”话是这么说,魏四心里到底还是掀起了一点涟漪,他也打算等这一段风波过后,再去趟陈县,不管公事还是私事,跟人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