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不久那时。进了响秋殿他便觉察到有些不对,问起宫婢便言:尚鲁二位皆是不在。再进寝殿,竟成了空空荡荡的一处屋子。东西没了不少,便是连那丫头也跟着一道儿,没了影子。他这心中冒出的第一记设想,便是那帮老臣了。难不成那帮老臣当真对他的东西起了心思。彼时,朝上那样一反常态质问于他,全然都是言说他养一小女娃在响秋殿有违宫制。他那时已然料到,便以乐谙实为天界长公主齐嫱所赠的一匹灵兽为由,化解了去。那些人眼中,明晃晃有所图谋的凶恶之色,他也难忽略。如此顺着下来,一颗心便揪了起来。他这阵子事多,许多事情都无暇顾及。妖尾卫都已派出去办事了,除去宫制里含的侍卫与宫婢,便无其他人守着响秋殿了......还有前头那细作之事。闻倧所言,除去了七七八八。可依旧是未能根除,终存有隐患!扶修一急连忙便唤了一声,“来人!”那头宫婢跑将着过来,跪下便回:“陛下。”“她呢!去哪里了?你们都是怎么照看的,人都能给朕看没了去!”妖帝出口便是几句严问与重责,那跪伏的宫婢昏昏然脑子发懵,骇得身子直颤。好容易以指尖的指甲死死抠住掌心的肉,硬生生逼出些疼意。这才缓过了神,哑着嗓子回道:“回,回陛下,殿下已搬去偏殿住了......”扶修一时怔在当场,旋即瞳仁微缩,狠狠的一咬牙。“这样的事朕都不知晓,她如何敢擅自作主!可有说过为何搬走?”他那声音分明是气急了,都还带着笑气。那宫婢随后回道:“没有。殿下现下还在香水堂沐浴,陛下莫急......”*回转几道红柱长廊之间,可谓心绪难宁忐忑煎熬。他莫急?他如何能不急!这小丫头此番举动意欲何为。自小便同他在一处儿,同吃同住。那时赶也赶不走,离了他一刻都仿似活不下去了。如今这般轻飘飘的收拾东西走了......她可有丝毫在意过自己么!住在他的王宫里,供着她吃喝玩乐。外间的风雨,他全然替她挡了。她倒好,自作主张,半点儿动静都不曾露给他。没有心肝的东西!没规矩的东西!......想了这样多,到香水堂那处大门口时,扶修心头已是怒不可遏。面上亦是气极的模样,周身似环了几层寒冰,入骨的寒。一抬腿,便将那门踹了个稀烂。入香水堂时,依稀便闻乐谙那软绵绵的话。作者有话:有些晚了,抱歉,明天补上剩下的。第30章“不必等了。朕就在这里, 你有何要说明白的, 一并说了!”他步步走近, 周身那股子冷冽也随着压将过来。帷幔被涌进的风掀起的老高,飘了许久依旧是那般晃荡。乐谙一时语塞,只生生的见扶修到了自己面前。他那双眼,好看的不成样子。这般瞧着却是有些吓人。眼尾那处, 已然微微发红,映衬着一双眼狠戾非常。许是第一遭见到这般样子的他,害怕的紧。乐谙小嘴张了几下,欲有言语,而后却也慢慢化了无。“怎么,不是要同朕说明白么?”扶修还是心口还是窝了气,出声时也带了股狠劲儿, 后又冲着崔姨命道:“你先下去罢,没事就让那些个宫婢莫要出来瞎晃悠。”崔姨这时哪敢做其他的事, 双腿也是发软。一福身子,便要下去。只是临走了还是不大放心, 转头复又看了一眼乐谙,壮起十分的胆子,哑道:“殿下的身子不好,陛下同殿下出时, 记得披上大氅,牵着些殿下......”本就身子不好,万不可再被陛下的莽撞伤了身子。扶修那眼, 一眼便瞧见了檀木架子上的淡淡粉色的大氅。收回眼色,后他亦颔了首。其后,崔姨只得退了下去。*他这前头六百年,都未对人上过心。瞧着乐谙一张脸,浮起的心思良多。他现在实是还记得乐谙刚出壳时的模样,那样绵软的一只,带了丑丑的短尾,抱起来便开始扑腾。最爱吃梨,吃蜜饯果子,吃糖水酪。不知什么使然,他便慢慢对这丑物上了心。总道,待她长大一些,同他便是知根知底的人。将什么予她都可放心。就连这后位也早早许了出去......哪知这长大一事怪哉,她渐渐没了那时肥肥的双颊,也没了同自己一块儿长长久久的心思?早前那话,喜欢心许的言语,皆是戏言了?帷幔之外,甚是静谧。等了一阵,也未见她出声。扶修心头渐凉了下去,吐了一口浊气,冷声道:“谙谙啊,你可真让人心寒。”......里头水汽足,每每吸气皆是暖暖湿湿的。几回吞吐呼吸间,她却是鼻尖发起酸来。她这便让陛下寒心了么。垂着的发丝还是湿/漉。一抿嘴,泪意横生。她亦道:“那陛下,可有为谙谙想过?”最心底的话都已然同他言明,心思全摆在明面儿上了,可他不要。现下又为何要为难于她。扶修微怔,如何想也想不出她这话自何处而出。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朕自然是事事为你思量的。”两双美目相望,眼底各藏心事。外间灌进的那风渐大,香水堂内里几近被洗了一通,原有的暖暖的氤氲水汽,吹散了去。没了那雾气,一切渐为清晰。她却是站不住了,脚下轻移动了步子,才觉双腿发软的不像话,足上也似乎失了知觉。踉跄了一步,直直朝前跌去。幸而当下便被他拥进怀中。......乐谙脚滑那刻,失了重心。扶修一急,大手一掏,将她揽回怀里。“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那声音又似清水过溪涧,清晰温润。乐谙自他怀中抬眼,瞧见的是他略带了锋芒棱角的下颚。他与方才厉声质问的妖帝,又像不是同一人一般。一到这时,女儿家的委屈难得肆意,她又埋了头在他胸口,嘤嘤泣道:“腿,腿疼。”*拿了架上的大氅,往她身上紧紧一裹,再系好领口毛领处的带子。双手自她腰身那处环过,将人横抱着在怀中,迈了大步子便香水堂外间去了。乐谙窝在他胸口,可耳朵听见他心跳的咚咚之声,深觉心安。不久便听他兀自言语,“朕不同你计较,我们先回去。过会儿再吵。”过会再吵便过会再吵罢。乐谙本已微微抬头,一会子又紧着窝了回去。......长廊上头的暗暗沉沉的天色中,月色的光华之下,实际也有一颗星子再闪着,只是不仔细着去瞧发觉不了罢了。世间事倒也都是这样,当局者甚迷,旁观者倒也不能多劝什么。转回长廊红柱之外,扶修一路便将她抱回寝殿之中。许是崔姨来传了话,宫婢们都已下去了,殿宇内无有旁人在。乐谙身子触及黑礁榻,缓缓的将环着他身上的手放下。身子往这黑礁床榻里间移了一移。“做什么?朕在你心中当真这般可怕了!”扶修顿觉绞心,便满面的颓然质问了她。这会子扶修双手插了腰,心口亦觉焦躁。他拿这个榻上之人没有半点儿法子。相反,出言问之,多是给自己堵心。乐谙摇头,“陛下不可怕。”扶修这便更气了,“那你一个劲儿的往里头躲是为了什么?躲朕?”这小妮子说话十足十的矛盾,做出的事情也是。这话一问,乐谙倒是点了头,后又是一脸无辜的娇娇模样。也便就是为了躲他的意思了。“......”*之前那话本子里言说的:凡间有一人,许愿要一平凡纸物终身相随,试了诸多办法,不过终是化尽了成尘埃。费尽波折,于是半点儿也得不到。愈想长久之事,反而艰难,这般下去哪还可祈望这终身相随这事呢。再者,在她与陛下这事情里,多得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与陛下时刻的多加照拂。根本就与那些个情情爱爱无甚干系。这般纠缠不清就是不对的,每每夜里共处一室更不是对的。再眷恋又能如何,总不可再恬不知耻的混在一处儿了。今日就该说说清楚。“陛下,我们再不可这样住在一处儿了。谙谙是个女子。”乐谙接着沉吟片刻,又道:“陛下不喜欢我,又纳了妃子,不可再与我不清不楚的混在一处了。这对她们亦是不公的。”妖界的女子,虽不似人界女子那般有那三从四德需遵守着,但尚嬷嬷也曾说过,身为女子该自爱自重。可对人倾心,却不可随意予人倾身。这话她那时听着便觉有理。此时,已然将其金科玉律般摆在心头,时时刻刻惊醒着自己。她何尝不是难以剥离,那几个时辰熬着,也快难过的要死掉了............扶修一焦躁便口渴的紧。乐谙这话听得他脑中发昏,执起身前案头的五彩绘霞杯子,倒了几回水饮尽了。这小妮子一番话,惹他心跳凝滞了一息,好容易才以茶水压了下去。入口那刻,他已品出茶水的味儿。与在千机殿饮的是一种茶。使人交给尚嬷嬷的香茶,想来她也未用过。未几,他一张好看的脸涨的通红,回转过头来,沉声道:“谁说朕不喜欢你了!”“朕,朕是纳了妃子......也是朕没用,朝堂上周旋万千不得其法,只得低了头。”“可朕,自始至终就未曾有丝毫看轻你的意思。也没有同她们做过出格之事。”说完竟也无措的蹲了身子下去,以手抚额,难掩的怅然。*黑礁榻上,乐谙神色莫名的憨气。何谓自眼底浮现出的喜气?便就似她这样,虽只可瞧见那人发髻,盯着瞧也是不可遏止的溢出了泪来。“陛下方才说什么......”这希望来的突然,她反应不及又看不见他的脸上的神色,忍不住又问了一回。她那腿今日用的多了,刚才就失了大半知觉。如今勉力使了劲儿,妄图下床去到妖帝身边,方一下地,几番踉跄后实实在在的跌在地上,发出一声大响。......将她抱起,妖帝心思也是沉重。此时这憨货,是要哄上好一阵子才止得住哭的,可他心中也是凄苦。何人可来哄哄他么?他是妖帝,该多扛一些的,可不同她小孩子计较。更何况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于是还是强打精神,去抚她的发顶,勉力道:“朕不强迫你了。我们家小殿下也长大了,朕尊重你......你愿住偏殿便住罢。”他令阖宫唤她为“小殿下”的时刻,原就在眼前。一晃倒似过了多年,竟还觉恍如隔世了。好在住得也不远,可日日都去瞧她。扶修抱了她,说完了话,便为她拭泪。一颗颗的泪珠子呀,都是明珠,宝贝的很。放着她去住偏殿,哪能放心呢。彼时阿佐与阿佑谈笑,说这女子生的娇软,一捉弄便可掉泪珠子是多么多么稀奇的事情。在他这里看来啊,实是算不得稀奇了。是司空见惯,家常便饭。乐谙不觉,也伸了小白手,泪涔涔的替他擦脸。擦也擦的不得章法,胡乱摸了一通。好不滑稽。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之声压都压不住,“陛下,陛下,是个好人。”扶修手上动作一滞,“啊?”又一吸鼻子,她道:“谙谙好喜欢陛下啊。”“朕......也喜欢你啊。”“不许叫陛下了,往后可唤朕‘阿修’,好不好?”*这夜里,月明星稀。迟些时候,乐谙宿回了偏殿。亦是由着妖帝将她裹紧了大氅,抱着过去的。何处沉浮何时该醒,重要否?扶修眼中是不再重要了。认了心头所想所念,做起来实际也不难。放下那些个可有可无的颜面,总比失了这憨货的心许好上许多。他前头不懂,何为喜欢何为钟情。只知见她疼,见她哭,见她愁,他都心急。她愈长大,这牵挂的心思便愈重了。再得了她怯生生的一句,“阿修......”妖帝这可硬心肠真真登时就化了去。犹如睫羽挠心,细细密密的心痒堆在一块儿,拥了她入怀里还嫌不够,薄唇轻抿一下,喉结一动......薄唇触了她红红/软软的唇,温温软软之间,大手护在她脑后,复又将她与自己拉得更近了些。论这世间百炼钢如何化为绕指柔。需一娇娇女子泣上几滴宝贝泪珠子,再需一男子以手轻轻拭之,二人相依。如此便钢不成钢,只愿十指成梳细细梳她的一头青丝,至双鬓斑白,相悦到来世了罢。待薄唇离开,乐谙的脸色不可谓不红,吐息之间胸口起伏,已可羞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朕,朕往后会尊你重你。你不愿住寝殿,暂时住偏殿也好。”扶修略略稳了稳心神,“谙谙也给朕一些时间,好不好?”妖界山河动荡起伏,他还未完全将先帝得来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拿回来。可问她支上一些时间,可让他将那些个阻碍一一都给除去了。乐谙的脑袋已羞红的埋了下去,“好。”......廊腰缦回,细细绵绵延展几多,他抱了乐谙回偏殿,替着掖了被角。还是这般娇小的人儿,眉眼似画中出,渐而总使得人看得痴了去。自她额间印了一吻,他轻问,“不久后朕要去天界一趟,谙谙可愿陪朕一起?有一人,朕想带谙谙去见。”少女羞色亦然,往那被子又缩了一缩,“嗯~”见状,扶修心头笑得开怀,咧开一笑,逗道:“再唤朕一声,可好?”......她连头都钻进被窝子里间,只露出一双眼,压低的声音:“阿修~”作者有话:去谈恋爱罢,宝贝们!!!第31章再往后几日, 妖帝朝后召见了妖王都戍卫将军焦当之子, 焦峰, 孙子焦佷。焦峰此人,生的壮实,黄铜色肌肤,一袭的黑衣裹着, 气场很是强烈。焦佷便是大大的不同,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腰间别一把折扇,扇子有玉,伴穗子。闻倧将二人带至远处校场,以布置好的疑阵试了二人。所谓上阵父子兵,到这对父子头上其实不然。父亲在前头制住阵沿的火钻风头, 儿子便就在阵眼那段施起了术法。全然各自寻找突破之处,大有互不相干各自为政之感。结束那时, 二人几乎也是同时出的阵法。妖帝自汉青镜中见了一程比试,随后便择了焦佷。他倒是看出了这俩父子的不对之处。不过他人家事, 与他着实没有多大干系。他这里只需择一位合适自家那位丫头的良师即可。那焦峰生的这样难看,身材魁梧高大。想来乐谙也是不会喜欢的。倒是似焦佷这样清清秀秀的模样,可让小丫头能接受一些。于是便下来诏,交予阿佑, “便就焦佷吧。明天就入宫,每日三个时辰。”......次日,焦佷入宫教学。他那心头实际是郁闷非常的。昨儿个入宫来应试, 原以为是入朝为官的契机,妖帝往后便有大任可交付给他去办。哪里想到这旨意下来却是让他进宫为师。他这做师父的,到现在也不知晓自己的徒弟是个何方神圣。竟还能请得动妖帝为他亲选师父。......鲁嬷嬷一早便在宫巷前头那里候着他了。接到了人,往响秋殿去的一路,也就同他交代起了有关小殿下身子与习惯的各种事由。焦佷并未在朝为官,是以原是称不上“大人”二字的。但鲁嬷嬷见他一身白衣着着,头上玉冠也正,行走之间沉稳扎实,底子厚。出口唤他时,也便是尊着唤的。“大人请随老奴来。此番大人要去的地方是宫中的响秋殿,要教的学生正是陛下身旁的那位小殿下。”鲁嬷嬷如是说道。焦佷一听,算是明白了几分,可后头眉头又生生的皱将起来。在家时对这位小殿下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个媚上的狐媚子,由天界而来。而后便同妖帝同吃同睡,丝毫无有顾忌之处。偏生妖帝蒙在鼓里,若是那女子的肚子争气一些,怕是妖帝孩子都该出世了。他这会子要前去见的,就是那狐媚子?“嬷嬷!可同在下说说那位小殿下么?我,我怕冲撞了殿下。”焦佷支吾半天,问了鲁嬷嬷。鲁嬷嬷未有觉得有何不妥,笑眯眯道:“咱们殿下啊,是个没心眼的。只可惜先天便有不足,是个下半边身子都无知觉的,这双腿也是近日才好。所以大人,教殿下时须得循序渐进,顾忌这殿下身子。”这不问还好,一问呐,他心中疑虑更甚。这与传言相距甚远呐。一个先天不足的瘫子,这么日日夜夜/魅/惑君上啊。难不成还有别的法子,可助/情/趣?*焦佷此番是第二次入宫了。第一次就是昨日。瞧见什么也都新奇。瞧见满满一宫巷的红磷花,眼睛都给瞧直了去。鲁嬷嬷见他那模样,也在偷笑,口中还从善如流的同他解释:“这处地方的红磷花,是独一处的风物。大人可随意瞧瞧,但万不可随意采摘触碰。”妖王宫里红磷花的来处,妖界之人无有不知晓的。这事自是不用鲁嬷嬷再同焦佷说道。再进响秋殿那道朱红色殿门,便见了尚嬷嬷。一阵客套话讲完一刻钟也就这般过去了。......此刻时辰略早,寅时正中。鲁嬷嬷自顾着说了句,“殿下该是还在睡着呢,老奴去瞧瞧。”尚嬷嬷却是拦了她,“不必去,带大人去偏殿厅室内候着罢。”鲁嬷嬷才反应过来这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她尚姐姐一福身子,带着焦佷去了厅室那头。昨夜,她们并非是有事出了宫,而是一开始便就在殿中待着的。尚嬷嬷替乐谙搬完了东西,就同鲁嬷嬷二人去了小厨房躲了。妖帝同她们殿下急需契机好好谈谈,将一切的各自猜想全然说开。小殿下搬离寝殿,而她们又是不在,自然无从调节,正是时候。躲了一个大夜,总算是等到事情过去。妖帝还算有些气度,没伤了小主子。她们得了消息,这才安安心心下去休息了。在这妖王宫里,与人为善是一回事,安守本分又是另外一回事。尚嬷嬷少有夺人的话,这是责怪鲁嬷嬷失了主次分寸呢。小殿下为主子,哪有让主子顺着下臣的时间起来的道理。鲁嬷嬷自知理亏,下去后也离那焦佷远了些,做自个儿的差事去了。*乐谙转醒是在寅时末。偏殿住了几日,也还算习惯了。只是夜里无人取暖,无手臂可枕着了,怪冷清的。这几日睡得早,心情松快,也不贪睡,下一刻便唤了幸微进来,伺候洗漱了。幸微依旧是那副乐乐呵呵的样子,进来便是每日一夸,道:“殿下今日气色真好,又漂亮了许多呢。”乐谙这头,依着性子回了句,“本殿知道了,还用你来说。”而后双双笑得眼睛只剩一丝小缝隙了。洗漱之后,崔姨进来为她梳妆。顺着梳下来几次,发披了下来,已到了腰身上出一寸多的位置。这一头青丝真真长的极好。崔姨一面替她挽着发,一面又开始调笑于她,“殿下这几日开心,连着气色都好了许多呢。”她哪能受得了这般,嗔怪着,“崔姨您又拿我打趣儿了!”崔姨这人就是这般,与她相熟之后便时常会同她开些隐隐晦晦的玩笑,惹她羞红了脸,娇声娇气的求饶。之后崔姨同她说了,妖帝陛下择来的,外间那位教习术法的师父已经到了有些时候,嘱咐她一会子上课时专心一些。乐谙自是乖乖应下,笑脸盈盈的点了头。......偏殿厅室内。焦佷是个好性子,在厅室候着的时间,品品这响秋殿的甜茶,瞧瞧一旁后院子的秋千架子,也不觉着无聊。等了大半个时辰,乐谙才自偏殿内里施施然缓缓而出。焦佷拱手行了礼,后才抬头去瞧这位外间盛传的风华人物。不过是一身的鹅黄色宫装,轻挽了个少女髻,微施粉黛,淡眉细描了一层。宫装齐整便显出天成的优雅韵味来。这与焦佷所知的魅惑君上的狐媚子实是差的太远。*既要教人,便须得试上一试小徒弟的底子。修习术法不若修习武功,需练习招式技艺。五界术法有万千,包罗万象各类皆有。修习之人,先得明白自己是何体质,合适修习何种属性的术法,再从中选择典籍,从易到难再到更难。第一步,便是由他好好试一试这个徒弟的根基了。乐谙着了宫装原以为有所不便,正要与他说明,前去内殿换件方便的出来。哪知焦佷似未曾察觉到她有话要说,只道:“殿下去那头择一位置,盘腿打坐,静静调息。”......她依言去择了一处干净之地,盘腿坐下,呼吸吐纳。焦佷自腰间拔出自个儿的宝贝扇子,“嚓哒”一声,扇面打开,上有墨墨绿竹仙鹤两三,扇面布局精巧,画养眼工精细。置了几分元真于扇面上,一抛便引去了乐谙那方地方。乐谙胸口那处一股子热热的气息纳在怀中,顿觉睁不开眼,弥弥沉沉的。焦佷那处眼见的却是,乐谙环身的雾气一出,化了水汽浪浪的掀起几丈高。愈往内里愈是纯原,最里间深蓝之色混沌弥漫,直闪人眼。远处崔姨急了,同幸微一道跑过来,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有危险。”焦佷也是感惊奇。这样子的内修妖丹,还何须劳什子的师父来教,自己慢慢将其炼化就是了嘛。“殿下无事的,在下只是粗粗一试殿下的底子,一会子便好。”只是,这妖丹的内里似乎是以药压了,才可久久不散出来,奇怪的很。既有了那样好的内修,又何须以药去压。难不成......这内修的妖丹性子凶狠,小殿下根本不懂炼化,故而被它伤了?可不知是宫医阁哪个有本事的宫医大人治愈的,他日得去问上一问。他这修习术法也得对症下药不是。......收了扇面儿上的几分元真回来,焦佷心中这便定了接下来几日的修习的计划。只需将体内那宝贝内修妖丹辅助这她慢慢炼化了,辅以几本好些的术法秘籍炼了,便可出师了。至于那些个好些的术法秘籍,届时去向妖帝陛下讨要即可。后焦佷过去,欲将乐谙扶起。只是乐谙这会子还在混混之中,神志未明,他这又不大方便去扶。这时,崔姨伸了手去扶乐谙,却也未成。扶修这遭进来,正是好时候,大步流星进了偏殿,再拐进廊子入了后院。正巧见状,便淡淡然道了一句:“别碰她,朕来。”第32章都言说她已然长大了, 可这身子呢, 抱在手中也似无骨, 还是轻飘飘的,无甚重感。妖帝进门那会子,正是焦佷收了扇面儿的真元回来。一眼便已瞧出焦作将军这位孙子在做何事。他这第一日教的十分本分,这便是在先试乐谙的底子了。他未曾同焦佷言说过与乐谙身子有关的事, 也都由着他自行摸索了解。如今也可知道焦佷有无真才实学。后扶修转头对焦佷言道:“她该是还要睡上一些时候,今日就到这儿罢。你在外间候着,朕抱她进去,便来。”焦佷拱手,“是,陛下。”......偏殿她居的寝殿,妖帝已令人重新布置过。一切也皆按照响秋殿寝殿那般样子去置办的。那方五行龙凤榻也搬了过来。乐谙最喜在那方软塌上午憩, 他没理由不讲这方榻子搬过来予她的。扶修那边下了早朝便过来了。这小妮子该是刚睡醒才是,前头撞了真元试炼, 该是又要睡上几个时辰了。他倒是有些忧心。现下这个时候睡得多了,到了晚间, 也不知还能不能好好安睡了。*偏殿正厅室。崔姨泡了两盏上茶端将上来,轻放置在二人侧桌之上,而后脚步轻轻恭敬退了出去。那杯盏上绘飞龙纹饰,金漆环身。焦佷执起杯盏, 送至唇边轻抿一口,口中顿觉清香四溢甜味浓重。这茶水,竟比前头那时饮过的还要香甜。妖帝似有所觉, 笑道:“这响秋殿的习惯多半也随了她的性子,她喜甜。这茶饮得多了,也觉着不错。卿以为呢?”“陛下爱护小殿下,这茶饮着自然也是最香甜的。”焦佷这话回的算作滴水不漏。他既顺着往下讲了,之后也便容易办事了。扶修轻笑,又道:“卿今日见到她,可与坊间传闻一样?”坊间传闻多是污言秽语夹着莫须有的揣测臆断,哪哪都当不得真。可偏偏便就是有一群人为之津津乐道深以为意。流言一事,说到底不过是无良之人寥寥数语。可于这当事之人,似为洪水猛兽无异。可断人生路,失人心魂,破人新城,埋人傲骨。是以,生而为人,未知事态全貌,勿要妄加论断。于人于己都好。焦佷这般怔在当场,执在手中的杯盏亦是颤抖不止。他这早先的所念所想,怎的妖帝都已知晓了。且那些个恶劣传言,大半还是从宗室口中传出去的,自有他们的目的所在。这遭进宫,他这冤大头倒是得了这般冤枉黑锅。“下臣惶恐。这坊间传言实是无稽之谈,陛下深明大义,还望莫要放在心上。”哪知妖帝一笑,“朕哪能不放在心上呢。事关于她,大大小小的事朕都得管着,着实是有些劳累了。”......一时的寂静之后,焦佷依旧呆愣。扶修便道:“朕已给了你时间考虑,可有答案了?”方才随未说什么,但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十足的明显了。妖帝觉得辛劳,下臣哪有不去为主分忧的道理。焦佷是个有脑子的,且也不笨,该是懂得的。“下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召臣进宫究竟是为何呢?”是真正为了给小殿下请师父教习术法,还是......为了做其他的事。指尖轻敲桌面,扶修道:“你心中所想,皆有。”凡间有语,曰,除恶务尽。用人这一事上,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处。既已经知晓他有这个本事,何不用起来,做一交易。“朕亦不会亏待了你。你与你的那些个朋友,想来都是妖王都中的地头之蛇。不论你父亲做怎样子想,左右你是有些本事的,无需靠着家里。一个月的时间,将王都的流言换一副样子,不难罢。”“而后,朕可许你两件事。你想要什么差事,朕会思量着给。”“谙谙这头的功课,亦不可落下。”......*十几日后,天界长公主府。适逢天帝长女,公主齐嫱与神君解霄之女,满月之礼。五界多是派了使者前来相贺的。那日,长公主府挂了红艳艳的缎子,十分亮眼。天后赐了六颗大大的启珠绕了周遭地界,护住府上。五界皆有来此相贺者,天后此举也为护着这位皇孙的安全着想。妖帝扶修领了乐谙与阿佑来时提前了一日,府中还在筹备,客人都还未到。乐谙今日的衣裙是妖帝亲自择的。红色的一袭宫装,发髻未盘,单以发丝微微朝后挽了几缕,身后的发丝也便如此披散下来了。珊瑚色的珠钗点缀其上,乐谙整个人也似熟透的荔枝离了外间那层凹凸的壳儿,内里又白又嫩且多汁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