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谙不日便要动身去人界避祸,在此之前,他总要将满腹的话同她一一说个明白。今夜便不去管那些个劳什子郡阁的事儿,也不理两派相争到底偏了哪处。此处山高,应是无人会扰,他可与她好好在一处待着。候着她来的这些个时刻,扶修倒生出些养大了女儿,明日便要出阁的荒诞之感。几下的苦笑,掩去些许东西。他是心知自己为何这般的。想到后头的那些个日子,她不在妖王宫的日子,身旁又将变回从前那“萧索寂寥”的潦草模样了。他怕是睡觉都难有安稳的。这般,他是舍不得,当真舍不得......第48章妖界先帝后同现下他与乐諳, 也有几点相似。他生母齐婵据言便是个极精致的菀菀美人, 一举一动皆属温柔, 嫁入妖王宫不久便受阖宫之人从心礼敬。乐谙虽是个活泼烂漫的性子,好在这些个时日下来,已然沉稳了许多。想来日后也是个可受子民喜爱的妖后。他与其父倒是如出一辙的,喜欢了一女子便倾力去做万难之事。乐谙后由尚嬷嬷带着, 白绸子蒙了双眼,翩然至此。她瞧不见脚下的路,便扶紧了尚嬷嬷,攥了她一方衣角在手,亦用脚尖在胡乱的摸索。尚嬷嬷这就笑道:“殿下莫急,过一会子便到了,就在前头了。”乐谙嘟了嘴, “我这不是,这不是瞧不见路嘛, 自然害怕的。”感知这自个儿小手上,被尚嬷嬷一双手轻抚了数下。得了这样大的安抚, 她也不可再嘟着小嘴,做不乐意的模样了。抿了抿嘴,乖顺着随尚嬷嬷继续行路。猜测了一程,她还是想不出要去的地方是为何处。先是自响秋殿出, 便被蒙了眼儿。左转右拐她早就不知身在何处了,尚嬷嬷带着又是一段凌于半空的道儿,再踩着实地时, 她心间发起虚来,一时的惶然。只知此处的风颇大,刮着小脸有些凉意。尚嬷嬷道:“殿下,前头便是了。”“好。”......妖帝深红色宽袍一甩,迎面而来。尚嬷嬷正要行李,松了搀着乐谙的手。妖帝陛下一抬手,示意免去了这礼。尚嬷嬷已有意会,垂首带了十足的笑意,慢退了下去。不多时,便只余下二人在那原处。乐谙这会子倒是不发慌了。她这双耳比起旁人敏锐了许多,扶修的脚步声,是轻是重或缓或慢,都好分辨极了。这便在原地等着他将自己眼前这块遮眼绢布取下来。等上了许久,那人倒是没有半分动作了。乐谙耐不住了性子,心头矫情这,也不愿自个儿动手扯下那块绢布来。伸手揪了揪他一角宽袍,催促了句:“阿修,替我摘下来罢。”扶修这才算回了神,轻咳了声,“好,朕帮你。”小丫头又非断手断脚的,早可自己摘下来了。叫了他一嘴,岂不就是等的不乐意了嘛。这倒也没什么,由着她来便是了。扶修双臂由她面前擦过,绕过双耳,摸索这寻到后头的松松布结。轻轻一扯,蒙眼的白色绢布便下来了。尚嬷嬷真真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了,绢布打个结都选着最送松快的来。实是怕她被自己欺负了不成?估摸着就是了。胸口这便堵了口闷气,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绢布,一股脑藏进宽袖里间儿去了。眼不见为净。*乐谙这一睁眼,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山水之境。斐安亭以白玉石镶嵌而成,外观混白如冰玉,远处瞧着,伴着月色洒洒,自有一副周身晶莹剔透的美感。它为八角凉亭,一路顺有玉石石阶铺过小路,亭顶置一通体玉白展翅之鹤,口衔一幽蓝之色的夜明珠。如此姿态,实为小姑娘家家都极喜爱的那类了。扶修轻道,“随朕走罢。”后便牵了她类于无骨的小手儿,踏着石阶,往亭中去了。乐谙后头被他牵着,可瞧见的他的披发后脑,单扫上一眼儿,便真心实意的欢喜。她的心上人,是个比谪仙还要俊美的男子。那夜羞人的事儿,又从脑中滑过了几个片段。她这眼神忽得偏了一道儿,看向别处,她也是难以忍受自己那日如此轻浮。每每想起,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躲得严实。如此一想,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几步。下巴磕在他下肩,生疼。乐谙慌慌的向后退了一步,捂了下巴疼的龇牙。这人的身子是用那陨铁玄石做的么,这般坚硬。这会子她连着眼泪都快疼的淌出来了......这也给扶修吓了一遭,忙着去扶她,陇了她的身子,蹙这眉头揉她的头,“怎么如此不小心,想什么呢,还走神儿了。”乐谙睥了他一眼,嗔怪道:“做什么呢,我撞到的又不是头。”扶修:“......”......乐谙实是想不到,扶修今天将她带来此处,是为了吃着小食儿,赏这半轮弯月。六张小桌,全然摆满了吃食。皆是她顶喜欢的,果脯蜜饯肉干鸡腿儿。也就这样犹豫了一瞬,轻提了自个儿一角衣袖,另一只纤纤小手捻了一颗果脯子,快快放进口中,咂巴了几下。可以。好吃的。待她吃得痛快了,扶修陪着在一旁,也露出一排白牙伴着的笑来。能吃便是福气。当然,乐谙这福气眼见的,是极大的。啃巴那个大烧鸡腿,嘴角不出意外沾上了油渍,她亦不在意,偷偷舔上了唇边一周。香香的,十分好吃!扶修笑问:“朕准备的,你可还喜欢?”乐谙头也不抬,口中含着大口鸡腿肉便道:“喜欢的。”“那,可吃饱了?”乐谙点头:“差不多。饱了,嗝~”......吃饱喝足,挽了妖帝的硬实臂膀,站于斐安亭外瞧了其下的风光。不知山河是否是亘古不变的,在此处伫立了多久。她未出世前的无数无数个日夜,它都是在的罢。“陛下,这处的风景真好啊。”俯瞰下处的点点灯火,正如俯瞰万千繁星慢慢闪耀。这般,倒也无需可惜今夜月明星稀,见不得星辰之美了。扶修赞同道:“是啊,此处独好。”神思飘远,再回来时,她这才觉着有些些的不对之处。扶修今日是吃饱了撑的,大半夜来此处瞧风景?摆上这一桌一桌的吃食,该不是用来祈福的罢?这可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陛下今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怪奇怪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扶修放眼望了天,眼珠子几番乱转,难掩的紧张。“朕,朕今日带你来的地方,是父帝与母后定情之处。你,你可懂朕的意思?”苍山翠绿,风亭鸳鸯两厢栖息,此处风景独美。乐谙被带来此处,是一头懵懵然,如今他将这话讲得再明白不过了,盼着她该明白才是。乐谙一朝受惊,秀眉一挑,脚下一顿,方始明白他这话语间的意思。于是乎,带着满满羞意,轻道:“你我不是一早便定下的彼此的心意了么?”他带她来先帝后定情之处,伴这美食美景,玉亭灯火,总不该只是为了定下二人的情分才是。扶修笑道:“非这单单一件。”斐安亭往后,顺着白石小道穿过山涧,便是宗沧洞口。扶修今日的目的,便是在那宗沧洞里。......行在这路间,扶修才将明日的安排同她慢慢说了。“谙谙,明日朕会派人送你去人界一趟,你寻一个自个儿喜欢的地方,好好玩儿上一阵子。”乐谙一听自然来了疑问,这事未免太过突然了些:“为何?阿修可同我一起去?”扶修摇头:“朕现下还抽不开身,待朕处理完宫里的事情,马上便去找你。”而后再陪着她玩上一两个月,,带着去吃人界那些个千奇百怪的小食,将风景奇异一处一一玩上一圈儿。她这便默了声儿,自顾着低头走路,一只小胳膊还扯着他外身宽宽的袍子。说起出去玩之事,扶修也曾问过她两三回。每每她被问及此事,都是兴高采烈一脸兴奋的模样。自小便在妖王宫长大,她未有亲眼见过外间的世界,对那外头的新奇自然满怀期待。人活这一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一处地方,直到老死罢。何况她是灵兽,真身虽是不详,可也是个寿数颇长的。出去玩玩原是好事,可不知为何这心头涌起的是真真实实的慌乱。许久,她道:“可谙谙,是想同阿修一起去的。”“那些个好风景总要有人一起看,才会痛快啊。”......临近洞口,扶修便没再给她多余思索的时间,似轻飘飘的来了句,“谙谙放心,正安排的几个贴心的,会同你一道儿去,也替朕好好照顾着你。”“到时,朕办好了事情,来寻你,可要看到你白白胖胖的。”吃的圆滚白胖些,做新娘子时,才好看。凡间的老人便是有这样一句话,意为,这脸上手上肉乎乎的女子,往后是福气重的。乐谙正要开口同他再拉扯几句。扶修见势立马握了她的手,紧了紧,“嘘,前头便是禁地宗沧洞了。朕带你去拜见朕的父帝与母后。”宗沧洞口,金灰色的洞门庄严肃穆,外挂不计其数的镇魂铃,守护其间。。乐谙瞧着,慢慢也禁了声。外间看进去,洞口上书的“万古存气”四字,而里头的烛火是长明不灭的。万万年下来也不见变过。因着此处乃是妖界皇族先祖的世代长眠之地,妖帝胥商与妖后齐婵合葬于洞中。乐谙轻问:“往后也会是谙谙的父帝与母后么?”他轻揉了一把乐谙的软发,“自然,朕要娶你的。”第49章二人迈了步子进宗沧洞, 其间肃穆庄严之气, 是真真叫人难以不恭敬垂首的。下处的阴河淌着银蓝色的光华, 路面铺在银蓝色的光华之上,一步一步迈来的动作都在上处。它得了脚步的极大震动,微微有斜。乐谙一紧张,下意识攥紧了妖帝腰间那方玉带子。大力的一扯, 倒将扶修扯得回过神来。他方才是走得太快了些,急着带小丫头去见先帝后,全然忘记了宗沧洞的路不同于外界,绵软如锦被,顺滑似绸缎。常人该是不容易走的。下处的阴河,如若不慎掉落其中,只怕是要伤了身子的。里头的东西, 可算不上善类。“小心些,慢着来, 不急。朕扶着你。”大手一拉,将身侧的女子堪堪带到了身前, 她半边身子隐在了自己的宽袍大袖之中。如此,她在前头走,他在后面随着守着,也可心安。......胥商与齐婵身殒后, 化作飞灰散于尘世,连尸体也带不回宫里。宗沧洞其间的坟冢,是衣冠放置冢内, 刻上名讳供奉之。乐谙定睛看过去,第一眼就瞧见鎏金金盏挂式的碑器。它浮在半空中,银漆色的字纹写出先帝后的一路过往。这便是她家陛下的父母至亲。往前一数这五六百年的时间,陛下便是如她这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往日,也曾听尚嬷嬷她们说起过几回,都是几句带过。说起陛下的父母,眼见的,大家难免心存伤悲。能忆怀的与不能忆怀的,都藏于心中的。就如陛下。她转了身子,顿住脚,任由心间慢慢的怅然与心疼溢出来。妖帝陛下,多少尊崇贵气的位置,他一人自襁褓开始,便在上头了。每每遇上难时寒冬,在那上位,他是身感几多寒凉,一人渡过了多少汹涌難趟之河水。她本就站在前头,站住了脚,也便让扶修停下了步子。只听她慢慢唤道:“阿修......”进了这宗沧洞,他就复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沉重的很,“朕在。”乐谙难得定定的瞧着他,想将那五官都刻印在心间。前头那些扰人的苦痛,往后她定要替阿修一一挡了去。寂寥孤寂也好,丧亲之痛也罢,一一都有她一同背负。扶修一瞬像是自她眼底看出些什么,微微舒展了眉头,带了些笑轻道:“谙谙莫要多想,朕能走到今日,必然也能走到来日。你只需好生照顾自己,等着朕......等着朕安排好一切。陪着朕,好不好?”他的愿望竟是这样简单的。她无甚理由,去拒绝的简单。未有丝毫迟疑,她便应下了。......他们离那鎏金金盏挂式的冥碑,终是隔上了一道阴河。二人在几丈外的蒲团上恭敬跪了,就着里间烛火,二人抬眼望之,行了大礼。三遭叩拜之礼毕,扶修执了身侧之人绵软小手,恭敬道:“父帝,这位便是儿子为自己寻来的妻子。”同您与母后一样,儿子亦是遵循了心之所向心之所想。“此后必有万难之事能着我俩,但儿子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定如父帝对母后一般,对待自己的妻子。若有相负,甘受万钧雷霆之苦。”父母于他而言,是个不甚清晰的囫囵模样。父帝应是个严肃狠戾的样子,严教子宽责怠,似指路明灯,后方之倚仗之靠山。对父帝一词,扶修心解,便是有他在就再无须惧怕的人。而母后又是不同。世人皆道,他母后,天界二公主齐婵,是个顶温婉和静的女子,是个人人见了都会心生暗慕的。即便曾怨过他这位母后的无情,将刚出生的自己就这般决绝抛下了,现在也是能明白了。他的母后哪里是无情之人。分明就是个用情至深,难以自拔的。她与父帝胥商成婚以来,吃尽了情爱的香甜果子,一瞬的比之在天界还要娇宠。再一朝腹中有子,原是极其开心之事,往后的天伦之乐就在眼前了。哪知后头的乐极生悲仿似成了定论呢。“母后,阿修来了。”手掌将乐谙的小手包在其中,他以拇指摩挲了她的手背,后道:“母后啊,您瞧瞧孩儿的妻子......”乐谙心性单纯,虽是偶尔娇气了些,贪吃了些,性子却是极好的。他的母后,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只是可惜,他没有见过娘亲,转了口中的体己话,张了张口竟也说不出来了。提起母亲,为人子的难免泪湿眼眶。扶修亦是一贯清冷的性子,即便这泪迷了满眼,也是流不出来的。乐谙有觉,也作不知。妖帝做惯了在上头冷脸肃然的模样,早不习惯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的道尽。今日他可言之此处,已是不容易了。这便勾了大大一个笑脸,柔声唤道:“母,母后。谙谙给母后问安......”“阿修性子冷,有些事儿谙谙心中自是清楚,母后也清楚,对么......”知子莫若母,此事慰人。*夜半回宫,乐谙倒是不觉着疲累。只是妖帝今日兴致颇高,一声一声的催着。卷紧了自个儿的常服宽袍宽袖子,催着小丫头跳上自己的背。她本也害羞,摆手道了几次“不要”,可也耐不住男人扯了她小臂一只“亲亲”“谙谙”的唤她。于是乎,红着脸跳上了扶修的背。男子的背是宽厚实在的,一步一步实实在在的走着,当真可让人一颗难安悸动的心,都慢慢平复。这一会儿,她早便忘记了扶修前头所言的,明日启程前往人界游玩一次。果真是满心满眼的浸在这男人的宽背温怀之中了。走出一程,恰至宗沧洞其下的山脚,扶修背着背上的人儿,慢了脚步。“谙谙今日可觉着还缺了些什么?”这一问,便叫乐谙注意起周遭的之物来。定好的吃食有了,伴了一轮半隐藏于云间的明月,还有那白玉色的斐安亭,其后意义深重的宗沧洞。一切有条有理,该有的好似都有了,想想是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了。她笑道:“缺了什么?谙谙觉着什么都没缺啊。”扶修也陪着笑,“再想想。抬眼儿看看罢......”此夜月明星稀,乃天地自然之定律,许是美好之物都是不可兼得的罢。她道:“这天穹之上,少了些东西。”有星有月,许看着便就更加圆满了。这遭答话总算贴合了扶修的心思。他亦抬眼瞧了天穹,咧开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来,这天上是有些昏暗,生气不足缺些颜色......扶修口中默默念了几句口诀,抿了嘴,敛去笑意,做定定道:“谙谙啊,你且看着,朕为你预备的好东西。”......为了今夜这会子天上飘着的这些个孔明灯,他算是做足了功夫。前头置红烛灯纸竹条若干,放于亭中。照着凡间巧匠所书的那般试了几回,摸透了其中妙处,始才制出了第一盏孔明灯。数十盏孔明灯飘飘晃晃升去上空,其情致风雅也似凡间文人所言,以灯寄情之所系,留余纸笼竹条之间,烛火会燃,灯具可升,愿比翼之情,天下亦可知。在他这处,天下人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打紧,他并不介怀。天下人总有一日都会知晓的。背上这人知道,也就圆满了。乐谙早便是满脸惊诧,眼睛直直盯着远处那些个孔明灯瞧。天穹之上的灯海,暗夜为背,绚烂极了。“阿修......你,你真好。”她这便也嘤嘤的出声,娇娇趴在他背上,环紧了他的脖颈。难想着一刻连着一刻的,心都软作一滩水了,软得没了力气。得了乐谙这句话,扶修登时便有了满腹的自豪之心,可见的迈步子都稳当了许多。他而后走得慢,为着让她好好瞧天穹上自个儿予她的这片儿心意。万事便都是这样,自己做的事儿得了心上人的喜爱,走路都可轻快一些呢。好在乐谙身材纤细,重倒也不重,他被着算不上累。......这一遭玩儿,到了后半夜。身上的小丫头待那些个灯都散尽了,看过了之后,也觉着疲累。此时方觉,他这背着她瞧灯火,一瞧便是大半个时辰。后那些个孔明灯大半都在空中自燃,化作烟尘,没了。也不觉遗憾,最美的模样都已留在心间了。“累了罢,朕送你回去。”乐谙撇了撇嘴,实际有些心疼。背了这样久,他倒是半句怨言也没有的。一个妖帝,哪做的惯这样伺候人的事儿呢。这便催促道:“是有些累了。阿修,咱们回罢......”夜里微凉,出时未带她的大氅出来,是有些失策的。扶修使了力将背上的人往上一托,被得紧了些力。到偏殿,他方才将她放下,可奈何小丫头又巴巴的自个儿黏上来。乐谙这会子倒是想起了明日要启程出门游玩之事,心紧巴巴的揪了起来。“阿修啊,今夜可陪陪我么?”第50章夜间, 妖帝倒是又将人横着抱回了响秋殿寝殿。这夜安然, 体谅着她早间还要赶路, 寝殿外头也被妖帝下了小道儿的禁制,隔绝了外头的声响去。乐谙睡得深沉痛快,妖帝却是一夜未眠。天将放亮时,阿佑带了人来了。在外间候了一会儿, 见妖帝出来,拱手道:“见过陛下。外头的车马行李随行的,都已安排妥当了。”妖帝自顾倒了杯凉茶,“好,下去将那幸雨也叫上。一路上务必保证她的安全,到地方了立即联系朕,朕会安排妖尾卫暗中护卫。”阿佑得了旨意, 立马兴致颇高的前去寻幸雨办差事了。他与幸雨这回倒是可以相伴同行,一路之上多做照应。只是盼着妖帝陛下在宫中早日成事, 肃整妖界,重整朝堂。那样, 他们也可带着小殿下早些回转,他与幸雨二人的婚事可早些提上日程。后一想,陛下才是该着急的那个。毕竟,有了心尖尖儿上的人, 谁也不愿多等的。......日上三竿,乐谙悠悠转醒,就见崔姨堆着笑在一旁理着她的小包袱。崔姨哪会不知, 妖帝将乐谙该带上的东西,早早就已经又预备了一份,现下好已经装好在马车上了。可乐谙这次出门,必是有些时候不能回来的,少则大半年,多则两三四五六七年。崔姨这一边儿理着乐谙的小物件,一边难忍的心想:这小主子由她照料了这么些时日,生出了怜惜的感情,这会儿遇她出远门这事儿,自个儿还真难放下心来。能多帮衬着拾掇一些也好。小孩子嘛,总是丢三落四的。怕就怕手底下的人收拾东西不尽心,遗漏了什么,倒时紧着用,可就麻烦了。乐谙大眼一睁开,还在朦胧中就瞧出了是崔姨的背影。再便唤了她,“崔姨......”崔姨放下手里的东西,紧着过来,“殿下醒了?可是老奴吵着您了?”以手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昨夜终归是睡得太迟,补不上缺了的觉。乐谙闻言便摇了头,困意还在,这就显得做什么都兴致缺缺了。伺候的久了,崔姨知晓她的性子,是个不大会责怪人的。不过这起床的气性还是颇大。“殿下可缓上一缓,老奴这头先替殿下理着东西,您有事便唤老奴。”乐谙颔首,不多时又将自个儿的脑袋以大被蒙了,回去眯上了一刻钟。*待她顺了那口子气儿,穿好衣衫下裙。崔姨将一小包袱好生递了过去给她,“殿下这次出门上人界游玩,便好好去玩,宫里的大小事情都别惦记。”“左右老奴与尚嬷嬷鲁嬷嬷还在,会替您好好照料那位的。”二人在这儿,崔姨说的隐晦。那人便指代了她那位不知体贴人的心上人了......乐谙微微侧目,直往千机殿那头瞧。她这都快启程出发了,也不见妖帝的人。心头怅然若失之外,也还忍不住期待起,他今日可会来送送自己。......可惜。两刻钟后,千机殿那头人影也未有一个过来。阿佑自宫门跑将过来,寻着了乐谙,便行了一礼,催促道:“见过殿下。殿下可理好旁的东西了?臣等已经将东西备下了,殿下实际无需再带什么的。”“车架已在外头候着了,殿下可能随臣过去了?”默了一阵儿,乐谙也不好再等,想他今日许是朝中有事,实在抽不开身罢。自己若是这般不知体谅倒是显得不懂事的很。罢了。转过头去,乐谙淡道:“走罢。”白皙的小手按了按崔姨的手,慰道:“崔姨,我走了......您在宫里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崔姨一吸鼻子,应道:“欸,老奴知晓了。殿下慢走,一路顺风......”*乐谙宫门里处上了车架,两架马车由两双好马带着,缓缓驶出妖王宫门。这日是为多云的天气,见不着日头,间或杂这不小的东风。乐谙出那玄红相间的宫门那刻,扶修始现身在宫墙其上。那两座车架,选用的是小丫头最喜的暖黄芙蓉色。他这朝服还未换,头顶发髻上的金冠颇觉沉重。原想着让她就这样走也好,这一去自己可少些惦念,专心对付那些个难事。扶修瞧着下头车马缓行,慢慢走去远处,融在一众妖王都来往子民中,步子不由向前头踏了一大步。甩下一众老臣出来,已经不该了,赤舄着足,他不可追去的。倘若他有先帝一半的本事,也不必安排乐谙这样离去。左右是自己无用,她在时畏首畏尾顾忌良多,往后再不可这番无用模样了。这第一回,便从那个坏心烂肠子的尔璇开始罢。冤有头债有主,总归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芙蓉色车架在他双眸中渐远,慢慢淡出视线。这遭,扶修收回目光,眼见的闻倧小跑着步子便赶来了。停下微喘了几口气,闻倧一咽口水,哑道:“陛下,几位大臣还在千机殿候着呢,令奴才寻您回去呢。”扶修眼中已有了些冰碴子,转身回首的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走罢,回去。”*人间风貌是多情,街道集市便是乐谙进了人界一都城的第一眼儿。不知是个什么节日,街道灯笼挂得满满,街道行人极多,这便显得十分拥挤。马车难行,却离阿佑安排的第一个住处还有些路程。五界相依而存,自有相互制约之处。人界也有道人,以除妖除邪为己任,欲保人界祥和太平。人界划分五处,妖邪只是分属五处修仙道家管之。人界圣贤有言,凡事过犹不及,仙家魔界都不能免俗,何况人界。总有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见着妖族便觉着是恶类,非得除之后快。亦有打着捉妖的名头自行吸取妖族精元,丰富自身修为术法的。腌臜之事,每处地方皆有。以阿佑的意思,在到人界,须得少用术法,以免惹人注意,将行踪暴露给他人。妖帝在早前便加注了术法在两处车架上,可藏了这一车人的妖气。妖帝如此上心,皆为了安全着想。毕竟这一行出来,可容不得半点差池。王儒虽是凡人,却还是第一次会人界这地方。许是近乡情怯罢,看着每一处好似是熟悉的,看得久了又觉着陌生的紧。对于自家祖上迁居妖界之事,他也知晓一些。据言数百年前,人界的修仙道家原有六个,他家祖上不幸是那个势微的。人心可怖,原是亲如一家的六道,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各自为政,都欲吞了他家的掌权之地,用以扩大自身。这便就有了自家先祖那句,人与妖皆是一样的,妖族有时甚是比不过人心之险恶。是以,这类事情上,五界之中,谁比谁高贵呢?再瞧乐谙,素净的一张小脸,眼见着周遭这一切新奇之物,存了好奇与打量。半晌,她垂了眼儿,长睫盖下来隐去了水眸的颜色,叫人瞧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幸雨是个心细的,这就过去搀扶了乐谙小臂,细问:“小姐可是坐马车累着了?怎么的如此没精神呢。”连着两日行路,怎会不累。不过她倒也未露出这样丧气的样子来,像是个失了志气怅然若失的。阿佑出发前便有提醒,出了妖王宫,这位就不是宫里头的小殿下了。称呼得改了去,合上人间的大小规矩,后便定下了,下称乐谙为“小姐”。这一行人就作乐谙家道没落,忠心护住的一群仆从。乐谙回神,轻摇了头,“我没事,许是从没出过家门的缘故,有些恋家了......”她时常说的,离开妖王宫之前还一直在口中念着的话,不外乎就是说,良辰美景是要与在意的人一同去瞧,才能有个中滋味的。他与旁人不同,有自个儿的使命根骨在,需要在意守护的东西也多。她这只有做足的乖巧懂事的模样,盼着他不要过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才好。宫里的事,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轻松了结的,他已是那样劳累伤神了,她做不出再娇气撒泼为难他的事儿了。幸雨闻言倒是默了声,自车中取出一件大氅,这才出声:“小姐先披上罢。这里虽没有家里那样冷,夜间却也容易着凉,小姐可别大意了。”乐谙也笑,“不妨事,不冷的。”幸雨自顾的给她系上大氅,嘴上也不肯歇,直道:“您是说不冷,到时候真着了风寒,迟早传到家里。要被公子知道了,您可想想如何交代罢,也是可怜了王先生,少不了一顿板子的。”乐谙被堵了一嘴,颇为无奈的瞧了一眼幸雨。那厢,王儒正巧被幸雨一声“王先生”引了注意,无意间朝这头看过来。视线两相交错,王儒立时敛了眉,微低下头去。微作点头,也算作行了一礼,而后抬头与之相对,继而得了乐谙回的一抹淡笑。第51章不久阿佑便同其余诸位言:此地名俗风情尚属亲和, 已问了当地的人, 言说这处的彩灯会再过半个时辰也就散了。便就准备在此等上一等, 过半个时辰再行启程,想来今夜便可到住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