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衣听在耳中,疑在心间,“陛下,她到底是夜王还是姑苏亦水?”叶宸枫缓缓阖眸,稳定了心神,缓缓一笑,“不重要了,她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女子,朕更不能放她离开了?”“女子!”竞衣张口结舌,愣在当场,“夜王啊?焚城退敌,弑父叛君,搅得抚国大乱,吸引天下目光之人,竟然是个女子?”叶宸枫付之一笑,吩咐道:“派人调宿衣回来给她解毒。”“陛下,您当真动了心?”竞衣俯首,目光踌躇。“怎么?竞衣也要学那些大臣以死相谏,名流千古。”叶宸枫目光一沉,笑容雍华清冷。“属下不敢。”竞衣俯身更低,却依旧劝道:“陛下筹谋多年,欲成的是一统天下的千秋大业,如今好不容易忍了八年,扳倒了云鸾殿那女人,岂能再因另一个女人乱了心思?何况她并不是普通人,她是夜王啊,是隐凰城姑苏上清的人啊,陛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她太危险,万望主上三思。”叶宸枫伸手掠过檐上冰凌,晶莹剔透,越是握得紧越是融化得快,他的目光像一方深渊,深粹浓烈,如青黑苍穹覆压风雪。“她的命,就在朕的手中,朕随时可以了结她,但她吐血昏倒的那刻,朕只想护住她,杀了对她下毒的人。八年前朕没能力护住母后,没能力护住叶家天下,若现在朕还不能护住她,那这八年岂不可笑?”“你说的,朕听进去了,但朕的话,你们也要记在心上,朕自有办法让她乖乖听话,任何人不得私下动作,包括她的身份,不可外泄。”竞衣不再劝说,沉默退下。叶宸枫隐约察觉周身气息似有不对,他掠过身后房门,目光一冷,拂袖而入,竟有人在他眼下潜伏进来。内室窗户一动,叶宸枫目光瞥向床侧已经坐起的姑苏亦水。“人呢?”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睨了窗外一眼,“你不是看到了,他知道打不过你,跑了。”叶宸枫关了窗户,回身坐在床边,目光扫过她仍有苍白的脸色,道:“我探了你的脉息,不巧又发现了你的秘密,看来你我注定纠缠不清。”姑苏亦水“哦”了一声,神情从容,“反正陛下都知道那么多了,不差这一星半点。”叶宸枫有些无趣的挑了眉,叹道:“亦水,我不想做你的陛下,我说了我有名字,但你除了生气时从来不喊。”姑苏亦水与他对视,缓缓一笑,“叶宸枫,累了,不与你多费口舌,我要杀姑苏上清,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若不放我,就是要我死,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叶宸枫笑了,思索片刻,“我帮你杀了他,你不走行吗?”姑苏亦水冷笑如霜,一双眼眸波光潋滟却杀意凌冽,如夜间鬼魅,仇怨炽烈,“他只能死在我手上,别人谁都不行。”叶宸枫伸手抚过她的眉眼,摇头一叹,“为什么这么偏执呢?亦水,别被仇恨控制,我想给你的,只有喜乐,别的都不行。”“我若放你离开,你可还会回来?”他动摇,第一次对一人心软,甚至是改变决定。姑苏亦水怔然凝视他,他的退让,她知道,但正因如此,她并不想骗他,她开口,声音微颤,甚至有些喑哑,“叶宸枫,我不想骗你,没有仇恨,就没有姑苏亦水。我不知道结果是他死还是我死,若我死了,凡尘过往倒也一了百了,但若他死,我也无继续活着的理由了,人皆惧死,我也惧,但活着比死更难,我若了无牵挂,便不会回来,也不会再留在世上。”叶宸枫恼怒,脱口而出竟问道:“那我呢?让我活着去给你收尸吗!”他觉得她贯会往他心口扎刀,她总有办法逼得他气急败坏,其实他与她不过相处数日,其实他与她仅仅萍水相逢,其实他并没有非她不可的理由,但偏偏她为他拔了剑,但偏偏她入了他的眼,留了了他的心,能怎么办?他拿她无可奈何,一阵力不从心之感油然而生,他沉默望她良久,无言转身而去。姑苏亦水目送他身影消失,紧握的手缓缓张开,一只玉色瓶子,其中液体鲜艳,这是刚刚宁弦送来的。宁弦于外是冥宫护法,但实为姑苏上清安插的棋子,这抑制药物便是由他送来。姑苏亦水打开瓶塞,目光短暂停留在鲜红液体上,仰头一饮而尽。炽热辛辣的感觉,烧的她额头冒汗,这蛊毒,根本没有解药,她体内养着的是蛊王,需要以成千上万种毒药喂养,她数年来不知服了多少种毒药,根本无药可医,如今不过是一种毒药牵制另一种,暂时延缓毒发罢了,最多不过维持数年性命,但这些事,她并不想告诉叶宸枫,她与他不过是一时之情,何必徒增烦恼。静寂里,她目光掠向被关的窗口,谋算已定,刚刚宁弦带了消息,说姑苏东昊与姑苏含烟已经追了,这本应是坏消息,但此时对她来说却是天助东风,她只需要稍稍一些手段,让叶宸枫与他们对打起来,便能轻松脱困,只要一天的时间,她的功力恢复,便不惧任何人阻拦。第17章 刺心之剑寒流北往,暗巷枯树上姑苏含烟有些瑟瑟的拢了拢衣襟,眸中一抹笑意闪烁。“终于找到你了,我的五哥哥。”她观察了客栈附近守卫,低了低身子暗记四面人数。二楼轩窗,姑苏亦水一抹冷笑,纸笔在手,落笔龙蛇飞舞,手下接机指风一弹,目不斜视,纸上寥寥几字,风骨料峭,力透纸背。窗外一阵躁动,隐卫循着声响寻去,只见寥寥一抹碧纱罗裙,随风飘飞无影。竞衣眉头一皱,吩咐戒备,转眼消失。窗内笔顿墨歇,紫铜笔管衬着雪白指尖,万紫千红风光迤逦。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纸上墨痕深浅,她笑容明灭,心底枯灰般漆寂,不过是狠不狠的下心而已,她早已如破空的箭,将自己射出,一往无回,谁也不能拦她。这一日,不曾动身,或是因为有敌来饶,按兵不动欲以逸待劳。叶宸枫房间只隔她一道楼梯之距,一左一右,他本生着她的气,想到她的话就心烦意乱,但有外敌来犯又忍不住挂心她的安危。心烦意乱间连坐也不安稳,让他颇有些气恼,他自诩算无遗漏,谋无不成,却唯独对她力不从心。天色暮晚,竞衣进来送了晚膳,又道周围并无异动,怕是敌人要等天黑。叶宸枫心不在焉草草用了两口,摆手吩咐将姑苏亦水房间看严实,一人踱步案前,若有所想。他两笔写下一封信,信鸽北往京都,催促宿衣尽早赶来,她余毒不除他总是不安心,虽知她非轻易送命之人,却终究心有牵绊。冬夜难熬,天色一晚街巷便安静下来,客栈虽有灯火未熄却也早早落锁,一片安静。外间铁桶防卫,风声鹤唳,姑苏亦水却依旧懒散如常,熄了灯火,和衣而眠。明月照罗床,她养精蓄锐极有耐心的等着千钧一发的时机,受制于人又如何,她要走,无人能留。静夜寒风更夫敲过三声,一片片阴翳黑影蝙蝠般飞檐贴壁而行,占据高地,居高临下三支火箭划破黑夜。“走水了!”“快逃快逃!”一声声惨呼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奔了出去,只是还未碰到门板便被利落抹喉。刀光如漫天落叶,所行之处,血溅如花,姑苏东昊临于众人之后,负手高冠束发,面无表情,眼中却有冥冥之火。片刻间已是地狱修罗之地,闲人皆为刀下鬼,唯余双方人马打的火热。叶宸枫以逸待劳,显然控制着局面,占据先机,但姑苏东昊却不畏牺牲,手下杀手个个抱着必死之心,只求撕开一条血路,擒贼擒王。楼下杀声震天,楼上姑苏亦水依旧躺的惬意,体内零星真气聚拢,渐入佳境,每服用毒物一次,她的内力皆会借此机会更上一层,如今虽不能与两边人硬碰,却有了还手之力,想要摆脱他们跑路还是不成问题。她估算下边打的差不多了,起身簪发出门,夜风里人如玉树,举止之间侧帽风流。“公子不可出门。”一侧竞衣俯身一礼,态度恭敬有距。姑苏亦水顾自而前,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一转,轻轻巧巧抽了他腰间佩剑。竞衣心下一惊。“莫急。”姑苏亦水睨他一眼,从容一笑,“我不会下去打架,你家陛下在哪里?带我去见他。”竞衣犹疑片刻,伸手指了路,随他身后,不离三步之距。姑苏亦水任他跟着,目光掠过烧了半边的客栈,显然剩下这半边是叶宸枫命人保下的,他难道是为了不打扰自己睡觉?这种想法一闪而逝,她下一刻却觉得荒唐,蹙眉一拂袖,脚步优雅而坚定的推门而入。“谁?”叶宸枫窗前回头,目光定在出现之人身上,一身杀伐去的干净,只剩人如明月,似雪无暇。姑苏亦水随手将刚刚夺来的剑扔在案前,上前落步他身侧,浅笑无痕,“我来看看谁要取我性命。”叶宸枫伸手指向一角山石之上,笑问:“可认识?”姑苏亦水顺他指的方向看去,回眸一笑,潋滟清冷,“认识,我的大哥,隐凰城嫡长子。”叶宸枫付之一笑,握住她的手,拉她上前,睥睨俯视,“只要你想,我今天就让他了结在此。”姑苏亦水回望他入眸,摇头一叹,伸手环在他腰间,勾唇低语,“叶宸枫,留下他的命,你也会元气大伤,你我相识数日,何至于此?”他对她的主动讶异,却不动声色隐了喜悦之色,只宠溺笑眼望她,反手将她搂的更紧,“我愿意宠着你,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只要你不离开,要怎样我都依你。”姑苏亦水眸中一抹光芒闪烁,微抬下颌,一线殷红唇色,她攥紧他的衣服,重重一推,推他倒向桌案,笔墨撒了一地。她挑眸,不待他反应,俯身凑近,吻了上去,天光似乎一亮,情潮浪涌,地覆天翻,进退之间不知是谁点燃了谁,谁吞噬了谁,乱红迷影,不知明月照西楼,却见霓虹缠翠枝。叶宸枫心神恍惚,伸手抚过那乱人定力的眼角,幽幽一叹,反身压下她,不知餮足的重重吻下,耳鬓厮磨,辗转缠绵。姑苏亦水心神一松一驰,千般滋味难以言表,心头一阵刺痛,却行动比思想快,摸到案上剑柄,利落干净,狠狠一刺。叶宸枫一声忍痛低吟,仍未松口。他的血染透了她的红衣,她一口一阵空落落的疼,怅然若失,有水光自眼底氤氲又消失。她却一笑,一掌击开他,沾了一手鲜血。她也不擦拭,俯视地上的他,修长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染了他脸上也是血迹斑斑。她的眸中依旧潋滟含情,依旧笑意三分,几番开口,却仍有尾音颤抖。“恨我,叶宸枫。恨我吧……”“现在你知道了吗?哪怕你再好……我也不会动心,不会的!你知道吗?我不需要了……我早就不需要别人的爱,不需要心,不需要光和热!因为我就是黑是暗是罪是恶!你若能活着,下次再见一定不要留情,杀了我……”她居高临下收手,他另一只手握她却越发紧,一分不肯松。他神识似混沌,却仍旧执着握住眼前一缕轻烟,不敢松手,用尽最后力气去攥紧。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伸手,将他手指一个个掰开,他却又拉住了她的衣角。她不知为何,只觉心口绞痛一阵虚汗,她似更生恼意,拂袖一脚踢开他的手,提了染血长剑,步步皆如刀刃,毕生未有之艰难。她门前回眸,却见他似已清醒,又似回光返照,蹙眉凝眸。他竟笑了,血泊之中,面色苍白,似欲开口。她却脚步虚浮,逃也似的推门而去。第18章 归去何处门外竞衣飞身而来,目光掠过她剑上血迹,大惊失色,一掌拍下。姑苏亦水却未曾避让,承了一掌,拂袖扫他入室,红衣似血,一横剑,二楼越下直指山石上的姑苏东昊。剑如长虹,罡风过处,石破天惊。姑苏东昊却在石灰中畅意一笑,圆月刀缓缓一拔,冷眼无温。“五弟果然在,怎么连湛血剑都丢了,一把废铜烂铁就想全身而退吗?”姑苏亦水罕见的不曾反驳,神情恍惚,破绽百出。姑苏东昊蔑视一眼,刀光无情,直取她首级。电光火石间,姑苏亦水蓦然一眼,天降雷霆,衣袖乱舞如魔魅。“都怪你。”她第一次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神情冰冷。“大哥想是安生太久,忘记了血是什么颜色,我来教你。”她挥剑击开他的刀,她的剑却已断成两节,她却毫不顾忌,半截断刃招式更加果决,近身缠战。杀性一起,她甚至舍了兵器,拳风霍霍,锁喉袭腋打的刁钻。姑苏东昊被他激的一怒,刀光雪亮一晃,亦舍了兵器,刚烈一掌直拍天灵。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与他掌风一对,肩膀伤口又裂开,染透衣袖,她却恍若不知,袖中匕首一滑入手,趁机逼近反手一刺。姑苏东昊面色一白,踉跄退后,她却步步紧逼不容他走,挥袖击飞一旁黑衣人,一脚踢他跪地,脚尖压在他的肩膀上,逼他俯身。“大哥,我不杀你,因为这还不够,对你来说最大的屈辱是失去骄傲与尊严,我就是要压制你,让你痛,让你恨,让你不得解脱。”天上月冷无声,一道紫衣月下飞前,身后冥宫鹤部十六人跟随而落。宁弦目光掠过姑苏东昊,避让一步,面向姑苏亦水俯身行礼。“公子且去,属下善后。”姑苏亦水面无表情起身,勾唇淡漠,“不必了,本座今晚不想杀人。”宁弦应“是”。一行人身影入夜,滴水进海转身不见。楼下黑衣杀手扶了姑苏东昊亦迅速离开,转眼便清冷下来。楼上竞衣慌不择路撞入内室,看到血泊中的叶宸枫大惊失色。“陛下!”他急忙扶他坐起,止血上药。叶宸枫闭眼,蹙眉恍惚,他仿佛记得回头那一眼似有动摇,记得她说的话,记得她指尖上的温度。“陛下下令,属下带人杀了她!”竞衣咬牙跪地,他跟随陛下十年,从不曾见陛下对谁一再退让宽容,唯有她一个,她不但毫不领情竟然还敢背后捅刀,不杀她,着实难泄心头之恨。叶宸枫摆手,缓缓站起,打开桌案之下暗匣,一柄通体银白长剑,剑鞘鸾首蛟身异兽暗纹,剑柄四指宽的红碧石,垂下三寸银色流苏,一把极美的剑,他的目光一扫而过,冷笑无声。“不必,她既然想让朕亲手取她性命,便无需你们动手。”竞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陛下显然还是手下留情,若不趁此追击,等回了京都,天高海阔再杀人又谈何容易。“陛下,儿女情长难成大事!”叶宸枫冷眼一扫,勾唇冰冷,“朕自有计较,无需多言。竞衣,你逾越了!”竞衣握拳跪地,“属下领罚。”叶宸枫倚了软榻,眼眸半阖,“宿衣不日便至,你回去吧。”竞衣心中一慌,一头磕下,眼含热忱,“属下知罪,但陛下重伤在身,属下此刻如何能离开?”叶宸枫不再言语,竞衣知他当真生怒,咬牙不再多言,躬身不舍离去。冷月照人覆霜,他颜如玉,发似墨,幽昙一现,倾城绝色,字字清晰,“姑苏亦水,上天无路,地狱无门,归去何处?”第19章 冥宫护法禹州大相岭,三山六峰间连绵不绝塔型宫殿,碑石成林,一块玄色石匾,上书冥宫。姑苏亦水飞身而入,中心碧顶大殿,殿内重纱之后麒麟宝椅,她落座蹙眉,微有倦怠。“公子可要看近日各国谍报?”宁弦恭敬一礼,眼眸低敛。姑苏亦水一声“嗤”笑,“有左护法在,这些事何须本座费心。”宁弦不惊不惧,侧颜灯下如雕,棱角分明,紫衣一拂,跪下,“公子是冥宫主人,宁弦不过是公子手下兵将,一切唯公子之命是从。”姑苏亦水抿唇,嘲讽一笑,拂了拂袖,“回去告诉父亲,药已经用过。”她拔出匕首掌心一划,紫红色鲜血滴落,不多时便接满一只玉瓶。她指风一送,瓶子便落在他的眼前,重纱掩落,人影模糊。她的声音似隔了海天传出,“吩咐下去,本座闭关修炼,任何人不许来扰。”宁弦领命,转身出殿。暖炉轻烟,一道绛紫身影,如瀑长发雪带束起,松松垮垮却自有风华。他信步而来,止于姑苏亦水身前,眨了眨幽异的双瞳,如鬼火般忽明忽暗,明如黑钻,暗如墨玉,撇了撇唇,慢吞吞的坐在了地上。“阿幻,不要一声不响的过来。”姑苏亦水有些头疼的看着他,无奈叹道。销幻眼眸一转,墨色如碧,竟是异色瞳孔,他再次眨了眨眼,不解。“算了,你随意吧。”姑苏亦水摇头,知道他心智有缺,懒得和他计较。销幻一脸呆木,指了指她的衣袖,“血,脏。”姑苏亦水取了白布伤药,随意包扎,有些浑浑噩噩之感,她动心了……大概是吧,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刺那一剑,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阿幻,我要闭关了,你这右护法可别乱跑,守好门。”销幻茫然的点点头,起身站到门口,一动不动。姑苏亦水哭笑不得看他背影,无奈摇头,“你要这样守我三年啊?”承国安平六年,帝微服禹州,李安王据禹州六城屯兵集粮,生有异心,设青城为局,买通刺客欲谋权篡位,天佑帝子,未遂。帝都阳城,年末将至,人间披红,楹联成对,祈上天赐福人间,乱世之中,不求富贵,但愿安稳。皇城欢欣向荣,禁宫之内却寥落冷清,陛下禹州归来身受重伤,御医汤药闭门紫宸殿,只见奏折进出,不见陛下身影。云鸾殿中太后元气大伤亦是不见外人,偌大一个皇宫竟无主人掌管,这个年节来的安静又波折。十二月初,紫宸殿一道圣旨,国师出山,暂领朝政。国师乃玄门中人,身怀异术,通天地之变幻之奥,姓凤名兮疑,曾为太后解梦,深受赞誉,但其人喜怒莫测,脾性奇怪,年岁未过二十却已是万人敬仰,又传国师非肉胎凡人,不近女色,高人向来莫测,只又添神谲一笔。而彼时抚国却沸沸扬扬,夜王失踪,当初自京畿大营派出的十万人马以云筝为首,占据边关北地拒不归京,不认皇帝圣旨,只认帅印。苏霖雷霆大怒却也无可奈何,抚国外患刚平,再经不得折腾,何况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朝堂上晋国公一派独大,他初登帝位根基未稳,也只能听之任之。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渡口柳绵吹又少,冰湖玉轮落又升,冬去春回,年复一年。第20章 物换星移天下九国,承、抚、漠、华、洛、奚、平、穆、离,三百年前天隋王朝诸侯大乱,分崩离析,江山九分,自此乱世三百年,征战不断,近十年来才逐渐安稳,但这并不是结束,只是大战的开始,诸国各自休养生息,再起烽火便是成王败寇。三年转眼,物换星移,往事逝水不可追忆。承国乃九国之首,自安平六年来倒也安静,这三年,元帝叶宸枫平禹州之乱,身负重伤,国师摄政,太后退守云鸾殿一心清修向佛。而抚国虽处南方富饶风流却国事不稳。靖元元年夜王失踪,北地割据,大将军云筝兵权独大。靖元二年泠后有孕,诞下太子,晋国公残杀异己,党派成群,把持朝政。靖元三年,寅帝苏霖突染急病,难理国政,泠后垂帘听政,豢养面首,后宫一片乌烟瘴气,阴云蔽日。漠国先太子死于抚国夜王之手,历城一战损兵折将,再难生波浪,老皇自当年一战后退避后宫,无心朝政,又立二皇子寒歌陌为太子,放权予其专断。华、洛、奚,三国向来避战韬光养晦,各有谋算,不愿为出头之人,引众矢之的。而余下平、穆、离三国,不过乃隐凰城手下傀偶,身不由己,而隐凰城姑苏一氏避世不出,向来神秘,这任城主姑苏上清鲜少现于人前,却将膝下子女六人全数放逐九国,任其自相残杀。大相岭三山六峰之间青黑宫殿巍峨,冥宫之中人人噤声屏息,行事小心翼翼。灰黑色的天空雷电交响,一切笼罩在诡异肃杀中,风中矗立着一座黑红交错的宫殿,任雷电轰响却安寂如死域。朱红色的三道宫门大敞着,地上猩红的液体源源不断的随雨水流出,顺着一路猩红向前,便望见黑线被风吹的漫天乱舞,偶尔可见上面沾有肉糜。随风漫天乱舞的发丝,地上流淌的血水便是人体所化。宫室中央建有高坛,一张金镶玉砌的龙凤交翔椅,椅上一人衣袍散系,大红色的衣摆描金梅暗纹,黑如漆墨乌发放肆飞扬。今日乃她出关之日,三年不问冥宫三部之事,不想竟有人手眼通天,将棋子都安插但她眼皮底下了。她半斜躺在金玉椅上,漠然无视了满地血红,漫天发雨,逗弄着指尖一只烟蓝灵碟。“公子英明!私结党众,狼子野心之人不可饶恕。”宁弦垂眸,拱手进言,如此阿谀奉承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竟当真有了几分可信度。另一边销幻绛紫衣襟飘飞,目光明灭,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诸人皆知右护法心智有缺,虽长得好看些,武功高强,却不管一点教务。姑苏亦水玉指轻托冰蝶至胸前,恍若未闻,眸光滟滟一点冷寂似有还无。“冥宫里可以有三位长老,也可以一个不留。”她指尖冰蝶刹那成云烟,拂袖而起,轻笑一声,杀气弥漫,冷言:“荣华富贵,本座给才是你的,若还有非分之想,这就是下场。”“谨遵主令!”一片山呼海啸,久荡不绝。宫殿前八十八盏琉璃灯光影摇晃,照的阶前一片澄明,恍如天上人间。姑苏亦水转身入内,红袍如血,衣袖上金线锦绣,华艳万丈。风雨下,晶莹不沾,纤尘不染。第21章 漠国太子殿外帘雨潺潺,水雾蒙蒙,雨丝如线,细密如针。大殿内一片沉默,姑苏亦水孑然一身独坐庄严华贵的椅子上,薄胚青瓷杯,手中轻转。倏而风声一乱,一人轻功直入,一袭暗色衣襟,气质幽深沉稳,一双沉寂的瞳如天边一抹青穹色,鼻梁高挺,双唇削薄。姑苏亦水手中酒水浅饮半口,缓缓抬眸。“左护法有事禀报?”姑苏亦水眸中一点冷光幽深,一抹笑意森凉。“城主命属下传令五公子,调查漠国太子寒歌陌。”宁弦俯身一礼,低的恭敬。“原来是父亲有事吩咐?”姑苏亦水一笑淡然回应,指间青瓷杯轻磕桌案,一声声散漫似乎在昭显主人的心不在焉。殿内片刻沉寂,外间风声越发显得清晰。她默然不语,眸光似轻似重的睨了宁弦一眼,笑意冷淡。宁弦静立恭候,不卑不亢,面上依旧自若。“左护法辛苦了!”她举杯一饮,玉指青瓷衬上殷红唇色惊人的魅艳不可方物。“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宁弦垂眸,他是隐凰城之人,他的主人只有一个,只能是城主,所以他从不与众人一样尊她主人,只称公子。“本座知道父亲的意思了。”姑苏亦水漠然置之,只单手支枕于榻侧,眸光半阖,仿若沉醉。“听说漠国太子不近女色,不知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左护法觉得,本座若去诱他,他可上钩?”她言间似醉非醉,浅魅低音引人面红耳赤。宁弦只觉心跳空了一拍,耳根一红,呐呐言道:“公子出手必然手到擒来,属下告退。”他急退两步,迅速出殿。姑苏亦水望他仓皇而去的背影,凤眸潋滟却无情,勾唇一叹:“这样就被吓跑了?姑苏上清,你想用这枚棋子掣肘住我,只怕要失算啊。”她随手捻起高架之上的一柄折扇,扇柄一合,一指天南,一段风流迤逦。“漠国太子,还真是不安分啊,一个个的所图深远,只是不知此来承国有何谋算呢?”一阵风吹开轩窗,幽幽琉璃灯飘摇明灭,细碎雨滴扑面,未近她周身便化成水雾,闭关三年,功力大成,她已经迫不及待了。青城城内丝竹管弦之音不绝,街道商贩云集,闹市热闹繁华人流不断。碧柳新裁,垂绦依依,翡翠色如碧镜的湖面上荡着数十艘画舫,和风细雨,美人卷珠帘,叮咚金玉相击声,荡漾了多少才子少年郎的心。“王兄,欲哥哥被美人儿绊住脚了呢!”珠姬撤去挑帘玉指,薄纱一罩掩落倩姿,回眸浅笑对迎面榻上的男子轻启朱唇。卧榻之上,一人静寂打坐,金石玉雕般巍然不动,金扣玄裳一丝不苟的平整无褶,袖襟银丝描蛟半隐半,俊美无俦的脸庞,薄薄刀弧般双唇,一对冷冽却罕见的桃花眼,眉宇之间不怒自威,带着皇室贵族的不可侵犯。男子闻言未语,半晌目光似冰箭般掠向腰间,那里一双葱白纤细的手紧紧紧贴着,男子抬手握住那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拉,身后白衣少年笑颜如花的孱弱入怀。男子桃花眼微凝,眸光紧盯着怀中少年,若有所思,良久方才缓过神来,指尖一点少年浅色饱满的唇,少年盈盈含笑轻轻一咬,轻触即松,惹得人心似猫挠。他冷笑也不拒绝,将少年更紧的搂入怀中,目光掠过珠姬如花笑靥。“随他,孤不是有你在。”第22章 花楼之夜青城地界风流人物辈出,秦楼楚馆,倚楼红袖招,丝竹管弦绕梁不绝。“黄莺呦,心肝宝贝,待会儿晚宴有贵客来,你若献舞博得头筹,何愁不能红遍青城?”云帐里,黄莺抿唇一笑,玉手纤纤,点了口脂如含朱丹,“妈妈想的简单,这落一楼可非是寻常风月之地,入门便收千两银子,寻常人连一眼也难以奢望,在这里出头岂是那般容易,不说旁人,便是西苑的白鹤公子昨日不也被一个奴才抢了风头。”“莺姐儿放心,凭着这一张脸今晚的花魁也非你莫属。”金妈妈款款而去,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志在必得。黄莺娇滴滴嗔了一声,“那就多谢妈妈了。”“落一楼西白鹤东黄莺,霜雪春花各有风情。”一声酒嗝带笑,锦衣墨绿,跌跌撞撞迈进内室,躺在唯一一张软榻上。“爷又来了,今晚莺儿献舞,爷可要来捧场啊。”黄莺见怪不怪的一个眼风,千娇百媚。“嗯。”男子沉沉应了一声,朗声一笑,“昨儿二哥瞧上了白鹤公子身旁的一个奴才,今儿我一定拉二哥同去,说不得莺儿能入他眼。”黄莺讶异一笑,“原来昨儿去了西苑没瞧上白鹤的贵人是爷的兄长啊。”男子摇头,打了个哈欠,“那个白鹤不太懂事,二哥喜欢知情识趣的。”黄莺踢了轻纱衣摆,一双玉足,翩然起舞,回眸一笑,“爷看莺儿可还知情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