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夜色中的漆黑并不算黑,若是一直如此,若是再不能好,若是……那要如何是好?难不成当真要嫁给他,借他之手了结未完之事?失明,她并不怕,漆黑,她也不怕,她怕的是不能继续做现在之事,要打乱一切计划,重头来过。“宸枫,你应我一事。”她伏在他肩头,缓缓开口。叶宸枫伸手抚过她如缎长发,道:“何事?”姑苏亦水伸手紧拥住他,目光微凝,开口道:“你先应我。”叶宸枫眉心微动,敛眸望她面容,不忍叹息:“好,应你。”姑苏亦水微微抿唇,于他耳边开口,“送我回隐凰城。”叶宸枫倏而推开她,放在她腰间的手力度一紧,隐怒不发。“你在想什么?这是自投罗网,你若落在姑苏上清手中还能有命回来?”姑苏亦水伸手反抱住他,垂首埋在他肩头,再开口:“我要回去宸枫,送我回去。”叶宸枫毫不犹豫的拒绝,冷声开口:“不可能,你看得见的时候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如今看不见了还回去做什么,难不成要与他同归于尽。”姑苏亦水垂眸,道:“你信我,我会活着归来,宸枫,这一趟非去不可。”叶宸枫伸手挑起她下颌,俯身一吻,带着几分怒气,狂风骤雨碾压而过,失了分寸,直到尝到血腥味儿方才罢休。他敛眸望她,问道:“为什么?亦水,你这是要逼朕亲手送你赴死!”姑苏亦水平复了紊乱呼吸,片刻后方才开口:“宸枫,只这一次,让我走,我你定会活着出来,决不食言。”……义庄内,宁弦掠过已亮的天色,微微抬头,缓缓一笑。“使者,现在如何是好?我们行踪已经暴露,是否还要接着留在承国。”鬼面人犹疑上前,俯身问道。宁弦回眸望他一眼,摇头道:“自然不能再留,即刻出城。”鬼面人踌躇,“可是城主交代之事我们不曾完成,如何回去?”宁弦笑意微深,敛眸而道:“不必担忧,五公子自己会回去的。”鬼面人不解,眸中一抹疑惑,“为何?”宁弦冷眼扫过他,缓缓回身,一笑道:“此事,你还不配知道。知道的少些,才能活的更久。”鬼面人闻言心下一凛,果不再问,“那我们去哪里?”宁弦微微一笑,一抹天光没入眼底,“你们自然是会去向城主复命。”鬼面人问道:“使者不回去?”宁弦眸中微冷,开口道:“自然会回去,只是不是同你们一起。”他眸中微紧,城门此事应该已经开了,只是想来应该还在严查,想要出城自然免不得要费一番功夫,不能再将事情闹大。此时,弼西宫哪位国师大人显然已经不再可靠,指望不得,昨晚之事败露,他必然也是自顾不暇。义庄已经不再安全,必须要趁早出城。“使者,可行动?”鬼面人询问道。宁弦微微思索片刻,吩咐道:“不,如今还不是时候,你们分散开来,隐入人群,埋伏在城门口,静待时机。”昨日并非只有他们动手,细细算来,他们也不过是凑了个热闹而已,此刻想要出城的可不止只有他们,既如此,何不埋伏在城门出,等待别人去打头阵,趁机混入其中出城。出了城后,到时此事大可栽赃给那些人,毕竟并没有证据,说是前后都是一人所谓,也并无不可。鬼面人领命而去,几道黑影消失在昏昏天色中。宁弦环视了义庄之中,仔细检查了并没有留下痕迹,方才随后而去。他心下百转千回,这一趟隐凰城,五公子早晚都要回去,可是回去之后呢?姑苏东昊之死加上冥宫中的清除异己,城主必然不会再手下留情,此事不可轻不可重,只能徐徐打算。第96章 姑苏子复阳城之外,三里处一座茶铺,人流往来稀疏,只有一位公子兴致颇高的要了一壶又一壶茶水,却也没喝几口,坐在简陋的茶铺内不是瞟向官道上行人。他眼角一点浅红泪痣,通身青墨色长衫,腰间一柄玉骨折扇,扇面天蚕丝织就,画着一双锦鲤踊跃。阳城城门,一阵躁乱,一匹野马害了疯病般横冲直撞,冲散了城门众人,拥拥挤挤一片被推着出了城门。无数人趁乱逃出,飞身急急跑路。宁弦领人奔出百米便察觉不对,回头掠过左右果然已被无数人包围。不及多想,众人且战且退,虽还有还手之力却也颇为狼狈。眼前一座茶铺,官道上又有无数黑影飘出。宁弦掌心微微生汗,落在中间,前后都被包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刀剑出鞘,两方人马缠斗在了一起,你来我往,血光飘闪。不多时,宁弦这方便落了下风,逐渐支撑不住,毕竟不如的对面人多,眼见便要全军覆没。茶铺内,一道指风过,杀人者手中刀剑齐断,倒退数步。正是时,又是一方人马随后而至,极快的杀入包围中,救了被围之人也不恋战,转身边退。宁弦出了包围却并未随着他们离去,反而折了回去,自窗口跳入茶铺之中。茶水手中微漾,那人依旧波澜不惊,敛眸拨动茶盖,面如冠玉,楚腰之上别着一柄折扇,绯色一抹。“三公子?”宁弦微微俯身,眉头一动,带着几分疑问。姑苏子复眉眼微抬,微微抿唇轻笑道:“宁使者不必惊讶,父亲见你们领命一去,久无消息,所以,特派我过来来看看。”宁弦颔首,低眉答道:“是属下失职,五公子不肯配合,方才费了一番功夫,当误了时间。”姑苏子复闻言一笑,“宁使者言重,此事便交由我来负责,五弟如今人在何处,我去见她一见。”宁弦掌心微紧,心下片刻犹疑,开口答道:“承国皇宫,三公子要小心。”姑苏子复点头应下,侧眸微抬,又问道:“此事进展如何?”宁弦一五一十答道:“其实三公子不必再去这一趟,不肖多时,五公子自会回去。”姑苏子复勾唇一笑,“看来使者已经摆平了此事,只是既然来了这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左右无事,子复便走承国皇一趟,与五弟同归。”宁弦只能点头,“既如此,属下便陪三公子走一番,也好带路。”姑苏子复未曾拒绝,一笑起身,“既如此,现在便走。”……紫宸殿,姑苏亦水方才睡醒,昏昏沉沉坐起。叶宸枫听见动静,方才挑帘而入。“你不曾早朝吗?”姑苏亦水蹙眉而问,靠在榻上。叶宸枫伸手为她递了茶水,落座一侧道:“并无大事,交由国师即可。”姑苏亦水接了茶水,微饮一口,搁在一旁小几之上。殿外竞衣匆匆而来,隔着一道纱帘俯身一拜。“陛下,人逃走了。”叶宸枫目光一顿,挑帘而出,“可有意外?”竞衣颔首,答道:“有人相救,此人还追了过来,此刻便在皇宫外求见。”叶宸枫一抹笑意清冷,转身道:“放他进来。”竞衣应“是”,领命而出。姑苏亦水下榻,一步无差的掀帘迈出。叶宸枫回眸看她,几分怅惘无奈,伸手扶了她。“怎么又跑了下来?”姑苏亦水缓缓一笑,眸光微敛,“既是来见我,我又怎么能避而不见。”叶宸枫笑意微凉,指下微紧,“你又怎知是来见你的?”姑苏亦水抬眸望他一眼,虽未见到,却也只他此时必然冷了脸色。她眸光潋滟,兀自一笑,道:“昨日我虽不曾见到那些人,却也知道定是隐凰城的手笔,否则也不会催动了我体内的蛊虫,这才让我一时失明。”“既然已经动了手脚,他们又怎会错过时机,此刻来这承国之人,不是来见我还能是谁?不过他们如此光明正大的求见,倒是有些出人意外。”叶宸枫凝眉,叹道;“当真要回去亦水?”姑苏亦水默然片刻,缓缓点头,“放心,就算已经拔了剑姑苏上清也不会杀我,他还留我有用,况且杀了我也不能解决问题,我有北地和穆国在手,他不会轻举妄动,顶多就是控制住我,制衡各方平衡。”姑苏上清一心要的是手握九国之权,囊括九州之土,就只为这一点,他也不会轻易要她的命,何况他还需要她体内的蛊王,所以此时回去虽有危险却仍有回旋余地。叶宸枫摆了摆手,拉她两步落座。“既然你已经决定,那便如此吧。”他虽不能随她入隐凰城,却能帮她在外制衡住其他人,她身受蛊毒所控,就算留在他身边依旧会有危险,倒不如放她回去,放手一搏,或许会有其他转机也未可知。姑苏亦水微一勾唇,知他能做出如此让步已是实属不易。不多时,殿外便有脚步声传来。竞衣入殿一礼,立在一侧,身后二人便露出了脸来。姑苏子复目光掠过殿内二人,微微一笑,人如芝兰玉树,却带着几分疏离。“元帝陛下,家弟在此做客许久,父亲颇为想念,冒犯之处,还望见谅。”他拱手,举止大方,风度文雅,目光又停在姑苏亦水身上,笑意不变。“五弟已在承国逗留许久,父亲多次派人来催,都被你躲了过去,如今三哥亲自前来,你可莫要再任性。”他侧首望她,眸中笑含着三分叹息。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抬眸,片刻后缓缓抿唇,言道:“三哥所言极是,父亲确实数次派人前来,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有三哥的本事,能来到我的面前。”姑苏子复闻言也不谦虚,含笑应下,“既如此,那五弟便随三哥一同回去吧。”叶宸枫眸中笑意清寒,缓缓望他而道:“三公子未免操之过急了。”姑苏子复微微一怔,回眸而道:“不知陛下还有何指教?”叶宸枫屈指微微磕在桌案上,侧首一笑,“想来三公子还不知道,亦水如今目不视物,并不方便赶路。”姑苏子复目光微顿,掠过身侧宁弦一眼,冷意一闪而过。宁弦俯身垂眸,亦是微微讶异,他只是催发了蛊毒毒引,并不知会有何后果,不想竟让她失明了。姑苏子复回眸看向姑苏亦水,片刻后抿唇一叹,“五弟放心,父亲必然会有医治办法,你我早日回去,才好及时医治。”叶宸枫眸中笑意飘散,正欲开口,却被姑苏亦水抬手制止。她笑意愈深,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起身道:“既如此,那便有劳三哥,你我即刻启程。”姑苏子复闻言颔首,思索片刻,上前伸手欲扶她。姑苏亦水却微微侧身,准确无误的避了开来,回眸望他一眼,清明一片,毫无失明之人的瞳光涣散之状。姑苏子复一笑收手,转身出殿,“五弟果然从不叫人失望。”宁弦掠过她一眼,随后而去。姑苏亦水回眸看向身后,抿唇一笑,从容不迫:“宸枫,等我回来,你看,只要有心,既是看不到,我依然能如常而行。”她拂衣而去,转身随着二人脚步声前行。……城中小巷内,庭院深深,枝叶掩映下的房内,几声忍痛闷哼传出。云渡缘拧眉为阿雀处理了伤口,上了伤药,方才包扎了自己臂上伤处,见并不严重,也不曾中毒,便也随它而去。“大师,你为何要掠走主人?”阿雀疑惑不解,忍耐不住问道。云渡缘随意拂了拂衣袖,回眸答道:“并非我带走的她,我是从隐凰城之人的手上将她抢了过来的,不然你以为这臂上的伤从何而来。”阿雀闻言神色一寒,开口道:“果然他们早就蓄谋已久,到底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主人落在他们手上定然是受了伤。”云渡缘一怔,片刻思索,她醒来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当时并未多想,难道当真受了伤?那她在客栈之时为何不说?恰是时,有人飞身而落,自窗户下塞了一封信报,一晃而去。阿雀见状微微蹙眉,接了过来,“是皇宫中传来的。”他拆了火漆,大致掠过信中内容,目光一冷,大惊失色。云渡缘拧眉,心底一抹不好的预感划过,开口问道:“信中写的什么?”阿雀怔然了片刻方才回神,几分焦灼不安道:“主人随着三公子回了隐凰城,就在方才。”云渡缘袖底指尖微凉,面色一冷,问道:“她是自愿的?”阿雀想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应该是,若非主人自愿,就算三公子亲来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便让主人回了隐凰城。”云渡缘几分烦躁饶了心底清净,微微叹息,又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又什么让她非去不可的理由,你们见机行事即可。”阿雀放下手中信纸,微微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第97章 不屑一顾隐凰城,高门大府,三十三院,九百九十间房,半壁山崖后倚,凿山引流入府,碧水万顷,廊桥交立其上,通东西南北各院。后山之上,秃鹫盘旋,云海之间展翅而下,山石青黑莽莽,丈高碑石之上,一抹青碧之色,她裙角蹁跹,展袖拥清风浩荡入怀。“好无聊,没有五哥哥,没有宁哥哥,连三哥哥都走了,真是枯燥无味。”姑苏含烟手中拎了鼓鼓囊囊一个黑布裹着的大包,笑容婉兮清扬。她拔出匕首,漫不经心挑出一块腐肉,手腕一抖,飞向悬崖。徘徊在云海中的秃鹫鸣叫一声,尖尖的勾喙一张,凶猛飞扑而去,准确无误叼入嘴中三两下啃食干净。它落在一方岩石之上,一侧羽毛沾了几道暗红血迹,锐利凶狠的眼神审视着石碑上坐着的人,考量着危险性。姑苏含烟笑意愈深,眨了眨眼,将黑色布袋中的腐肉全部倒在身前,手中一柄匕首五指间来回上下飞舞,挑衅的瞪了它一眼。秃鹫展翅徘徊半晌,尖喙一张,卷起一阵风,回身欲飞走。姑苏含烟笑意眸中逐渐冷凝,怎么能跑呢?想逃便是找死,她匕首甩手一刺,带出一溜血花。秃鹫哀鸣,失重跌在山石之上,一双灰色眼珠凶狠不在,只剩小心翼翼的戒备。姑苏含烟飞身而下,一抹娇俏笑意,一手抓住秃鹫脖子,回身将它重重摔在碑石上。“来,吃呀。”她隔着手帕将肉扔在它的嘴边,努了努嘴,收回匕首在手帕上擦了擦,将手帕随手抛下悬崖。“可怜呀,小东西,以后我天天来喂你好不好?”姑苏含烟满意的看着脚下,拎起裙摆自碑石上跳了下去,回眸一抹笑意深冷。“记得要来,不然,呵呵……”她抬手扶了扶鬓边头钗,粉唇含笑,一掠而去。……暗室之中,姑苏上清一身冷汗,面色苍白青筋暴起,越发显得狰狞,盘膝打坐,眸中血丝难掩,呼吸困难。血,要血……调动全身内息,勉强压制心头燥火,他缓缓闭眼……若非当年急于练功,走火入魔,他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都怪那人,才让他活的人不人,鬼不鬼。如今他只能依靠着以活血养着的蛊王缓解痛苦,若不是她还有这点用处,他怎会容那孽种活了这许多年,甚至是乱了他的计划,卷弄风云。恨恨拂袖,他起身出了暗室,高阁之上挥手招了人来。“城主,有何吩咐?”鬼面人恭敬垂眸,喑哑而道。“老三也该到了,你去催他动作快些。”他袖底握拳,眉心狠戾之色,触目惊心。鬼面人暗中吞了口水,倒退三步,脚步飞快掠了出去。他匆匆忙忙正欲赶路,却见一道碧色身影拦在了眼前。“六小姐,属下要事在身,还望通融。”鬼面人眉头一皱,急急开口。姑苏含烟笑意氤氲,“哎呀”一声,“何时如此重要?父亲吩咐了什么?”鬼面人考量了下,想着并非机要之事,便也直言而答:“不瞒六小姐,城主吩咐属下去催三公子速速归来。”姑苏含烟闻言眸中一亮,水光盈盈,咬唇道:“三哥哥必然带了五哥一同归来,唔……”她面上几分扭捏,面敷桃花,一把抓住了鬼面人,飞身而起。“快,我也同去。”鬼面人一个踉跄,只觉飓风扑面,呼吸艰难。勉力支撑,运起内力,挣脱她并肩而行。……飞花飘坠,一辆马车缓缓行驶着,驾车人木讷沉默,一张脸冷似冬雪覆霜。那车内,言笑晏晏,一片其乐融融,丝毫不被车外所影响。穆后挑了胭脂,画了娥眉,鸾镜前后照,仔细端详完毕,懒懒靠了窗,敛眸笑意慈爱的看向脚边爱子。穆希乖巧捧了书卷,抬头一笑。“母后,你让儿臣做的事儿臣都做到了,可是姐姐不愿意见到希儿,好凶……”他委屈的皱眉,想到当日情形依旧忍不住冷颤,“宫里的姐姐们都最喜欢希儿了,为什么这个姐姐那么凶?”穆后闻言伸手抚摸了他的头,凝眸缓缓一笑,“希儿不怕,有母后在,希儿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你要记住,宫里的那些姐姐喜欢的并不是希儿,而是喜欢太子殿下这个身份,她们讨好你无非是为了以后能有安身立命之所,锦绣荣华一生,所以希儿一定要坐稳这个太子之位,以后登基为皇,让所有人仰望,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对你放肆。”穆希闻言似懂非懂的点头,捧了手中书卷搂在胸前,不解道:“希儿知道了,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找那个不喜欢我们的姐姐呢?”穆后眉梢一扬,微微抿唇,艳色含笑,眸中一抹冷光划过,“因为只有比你厉害的人才会对你不屑一顾,所以你要努力,借助外力,让自己更加强大,强大到让那些对你不屑一顾的人不得不拜倒在你的脚下。”穆希闻言亦是一灿烂笑,没心没肺的,依旧是一幅不谙世事的模样,重重点了点头。隔了一道帘子,马车外,又是一道人影飘出。“阳城中传来消息,不必再将人送过去,直接转去历城即可。”二人窃窃私语,马车内笑言不断,自然不曾注意。赶车人闻言颔首,前方路口调转方向,直奔这历城而去。行了半晌,待到穆后察觉不对,掀帘而观之时,历城已经在望。“停下!这是去哪?不是去阳城,她呢?她又不见本宫?”穆后面色一沉,心下百转千回,恨恨咬牙。赶车人不语,既然是上边的命令,他只管遵从就好。穆后却不依不饶,眉心一拧,竟要抬脚拉着穆希跳下马车。赶车人神色一冷,不耐烦的抬手砍晕了她,又警示的扫了穆希一眼,见他还算听话便将二人塞回了马车。看了眼天色,停在城门交了通关文牒,扬鞭赶车入了城。马车内,穆希神色戚慌,吞了吞口水,袖底紧紧握住了一把削水果的小刀。……阳城中,云渡缘拧眉又再一次仔细看了手中长长一张信纸,确实是她的笔迹,只是上边字体潦草了许多,甚至涂改了两笔。他垂手缓缓攥紧信纸,一时怔怔无言,半晌一叹,她既然留了信,剩下之事他自然要暂为照料着。阿雀立在一旁,见他面色回缓许多,方才一礼而道:“大师,已按照吩咐,将人折回送往了历城,只是要如何安置才算妥当?”云渡缘闻言抬眸,负手思索了片刻,兀自一笑,清雅矜贵:“既然她一时半会儿也见不了人,便将他们暂时困住,吩咐下边人看管起来即可。”阿雀微微蹙眉,几分踌躇,言道:“当真要如此,主人回来若是怪罪,可又如何是好?”他虽猜不透主人的态度,但他们到底与主人血脉相连,如此行事,怕是岂非唐突。云渡缘置之一笑,放下手中信纸,眸中幽光明灭,言道:“你只管放手去做,那女人并非好对付的,若不严加看管起来,怕是还要再生是非,如今穆国情形未明,不可冒险行事。”阿雀细思亦觉有道理,便也颔首应下。“大师,花神节之夜行刺之人虽逃走一方,却还剩下另一方,雀部之人多方追踪打探,已经掌握了大概。”他眉眼一冷,开口道。云渡缘闻言侧首,倒了一杯茶水,抿唇问道:“不妨讲来。”阿雀拱手道:“那日大师与主人同在,此事想必大师亦已知道几分,当时河边截杀之人乃是漠国第一高手姜风,想必是为了漠国与他的徒弟的仇而来,此人武功太高,我们的人追了一路还是被甩丢了。”他几分惭愧,继而言道:“不过我们追上了另一人,当日在客栈里暗中下手之人,派下去的人来报,说此人早就在那间客栈住了多时,想来是潜伏已久,当日正巧赶上了机会。”“不知此人如何处置?雀部之人如今仍在盯着他,一时半会儿绝不会让他轻易逃脱。”云渡缘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客栈之中,那人貌似使的一柄重剑。“你肩膀上的伤便是被此人所伤,你可有看清此人使的什么剑?”他眉峰微挑,回眸问道。阿雀神色一肃,认真想了当时之景,灵光一现,讶然道:“是重剑,莫非是……”云渡缘闻言一笑,应道:“是了,想必没有错,应是此人无疑。”阿雀缓缓蹙了眉心,开口道:“若是如此,我们已经知道了人是谁,可要斩草除根?”云渡缘拧眉,略摇头,言道:“此事并不适合如此行事,既然已经知道是谁便有了防备的目标,这笔账且先记下,不急这一时之快,坏了大事。”阿雀应“是”,抬头道:“既如此,那属下这便将派出之人喊回,以免再生什么意外。”云渡缘却抬手制止了,一笑而道:“这倒不必,不主动出手挑衅即可,让人看着他,若再生什么事端,也才好及时应对。”第98章 血雨腥风姑苏亦水再次踏入隐凰城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心也跌在了谷底,不见天日,却并不忐忑,只是心底暗想,就算是白日她一样也是不见天日,倒也无所谓,只是日夜兼程,越发困倦了。“五弟可还好?”姑苏子复扬眉侧眸,望她一眼。“五哥哥自然是好极了,三哥不必担心,父亲还等着见她呢。”姑苏含烟笑意盈盈,娇俏嗔道。姑苏亦水三分笑意清冷,懒懒散散抬袖,道:“尚可。”姑苏含烟水眸明光一闪,悄无声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抹狐疑中夹杂着狡黠。姑苏亦水挥手一拂,轻轻巧巧打落她的手,眸中笑意未散,信手从容。姑苏含烟瘪嘴,哀叫一声退后,委屈的瞪眼,言道:“五哥哥,你真的瞎了啊?”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侧眸问道:“是又如何?”姑苏含烟顾自娇笑了两声,素净手指咬在唇角,冥思道:“自然是要趁机再和你打一架了,哈哈哈。”姑苏亦水微一颔首,但笑不语。姑苏子复抬手敲了姑苏含烟的头,眸中一抹不赞许,笑意微微,开口道:“你打的过吗?不要添乱。”姑苏含烟斜斜掠了她一眼,垂头丧气的攥紧裙子,“打不过。”姑苏亦水如若不闻二人对话,袖手旁观,脚下步子一点便越过了二人,直奔三十三院最高处,过湖水石桩,转眼飞跃。姑苏子复眸中一抹幽光,带着晦暗不明的意味,目送她消失在夜色浓处。姑苏含烟目光游走徘徊在二人之间,敛眸缓缓一笑。“放心吧,三哥哥,反正父亲是不会要了五哥命的,她死不了。”百无聊赖的回身,姑苏含烟踏水而去,消失不见。姑苏子复却举步上了廊桥,四下一片漆寂,微有水榭上灯火星星,如同诡谲的眸瞳,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指下微紧,抬眼眺望夜中孤阙,试图能看到些什么。四角铜铃哗啦啦一阵响,百尺楼台,空旷回荡。姑苏亦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沉凉,不染悲喜,甚至连呼吸都掩藏在夜色中,挺背僵直。七年,这里是她的地狱修罗场,永远提醒着她那场火是如何将天都烧的彤红,心魔梦魇,如影随形。她缓缓闭眼,台上落叶一阵乱响,继而归于平寂。暗夜无端低了几分温度,自她脚下方圆,水露凝结,霜白一片。夜幕之上,一道惊电,“咔嚓”一声劈下,绯红色明灭。下一刻,惊天沟壑砸在她面前,碎石扑面,撞击上她肩头。巨力之下,踉跄跪地。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站起,吞下一口腥甜鲜血,低咳了两声,只觉喉间撕裂般干疼。“看来父亲已经神功大成,恭喜父亲。”她唇边一抹冷冶冷意,低声喑哑,带着三分微颤。大风刮起,落叶覆冰,锐利如刀刃,千百片扑面而来,人在其中,如同活靶。姑苏亦水如若不曾受伤,袖底红绫飞出,裹了落叶,缠成了一团。她运功在手,一掌推出,刚烈炙热的光焰灼灼烧起,隔了红绫,冰霜化水,噼里啪啦浇了一地。再收手,焰火一止,红绫刹那间碎成万段。乱红飘洒之中,一道人影,鬼魅般就立在三丈之处。漆黑衣袍飘摇,金鳞丝线滚边,不见其容,一双凶兽般的灰褐眸瞳却隐隐有光,压迫扑面。姑苏亦水目不视物,却也知是谁站在面前。袖底五指紧扣湛血剑柄,她微微一抿唇,面不改色,笑意凉薄,“父亲,七年了。”暗夜中,姑苏上清眸底杀意一闪,“你果然记得。”姑苏亦水抬眉,笑意更深,“父亲还怕我记得吗?亦或者说,父亲还怕被记恨吗?”姑苏上清冷意一露,广袖一扬,铺天盖地。姑苏亦水不躲不闪承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碎石锐利,磕在上面,瞬间血肉模糊,钻心刺骨的疼。她紧闭双眼,睫毛颤抖,冷汗淌下湿粘一片。“咳……”她一口血终于不曾忍住喷出,一地殷红。天上又是一道惊雷电驰,震耳欲聋,直劈到了心底,空荡荡黑漆漆一片。她几次三番站起又踉跄倒下,终于不再挣扎,任由碎石融入血肉,缓缓抬头,却不见气馁狼狈。疼?她早就习以为常,学会了忍耐,一忍,再忍。她面色苍白,却兀自而笑,刻在了眸中,再道:“父亲知道的,我最不怕的就是流血,可我却不知道父亲最怕的是什么,不妨让我猜一猜,或者是七年前的焚天大火?”“或者是那日滚落在脚边的淌血头颅?”“或者是吊死在刑架上的白骨架子?”“或者是被关在蒸笼中焖熟的人肉?”“或者都不是……只是一个名字!”“姑苏应锦!”姑苏上清波澜不惊,平静如死水的脸上一瞬间的戾气四散,灰褐瞳眸狠怒。“姑苏应锦是谁?父亲可还记得?他怎么死的?父亲可还记得?”她再次扶地起身,倒下,再起。终于站起,膝上血肉模糊一片,她却不管不顾,逼近两步上前。低声笑了两声,与他面面相觑,天雷地火。呼吸艰难,她再退半步,然后再缓缓跪地。在他目光的压迫下,一分一寸抬头,望着他,死死的望着他。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她却知道,他就在面前。七年前,就是这样……他手中有剑,生杀予夺,高不可攀站着。她自池水中爬出,手无寸铁,痛到麻木,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