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感觉向东北之处走去,她既是漫无目的,又心有打算。一道飘逸轻盈的身影落在屋檐上,灯火映出一角白色衣袂,正正是街上人不易抬头看到的地方。他眸中隐隐苍凉深邃,像是水宫镇殿宝珠,幽幽然青芒冥空。夜雨虽急,点滴不沾衣,他一路追随不离,却不敢再轻易靠近,怕香气再暴露出来,只能借助方才随手折的几枝新花,添在袖底用以混淆掩藏。……一对烫金字灯笼风转了一圈,笔走龙蛇一个“万”字,豪门阔府,处处透露着天潢贵胄的锦绣无边。姑苏亦水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直接连过三门,夜探相府,运气烘干衣物,下榻在府中书房内。即便是皇宫中连夜派出人搜寻,也不会找到人还在宫中的万相府上,而万相府上众人,如今怕是彻夜难眠聚在正厅中商讨要事,里里外外算起来,这里才是最合适的地方。……皇宫,紫宸殿。怀济将一盏热茶递到里边,再次恭敬的立在一旁。“陛下,再将万相爷困在宫中,也已于事无补,消息既然已经传扬了出去,为今之计还是要化被动为主动。”怀济深知此事利害,随知应当点到为止,却还是忍不住深劝了一句。“白日里消息已经插了翅膀,朕留他在宫中,一是为了警告那些人不要再肆意妄为,二是为了查出幕后指使之人是何来路,除此之外他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府上。”至于回到府上以后会不会继续安然无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叶宸枫垂眸掠了一眼杯中茶色,饮了一口只觉甘甜沁脾。“哪里进贡的新茶?”想到她定然喜欢这样的甜茶,他便多问了一句。“回陛下,这是袁州送来的。”怀济施了一礼,垂首笑答道。“带上些,随朕回去,这里交给禾衣看管便可。”将未饮尽的茶水放下,他起身摆驾。怀济低声吩咐了手下人带上茶罐,匆匆追了上去,当先推门掌伞。“陛下当心淋雨!”一行人眨眼离去,不多时就来到了殿门外。叶宸枫将身上披风解下交到怀济手中,抬手制止旁人跟随伺候,只身一人入了殿内。里间一盏灯火已经熄灭,怕是燃尽了。他放轻了脚步,暗中依旧准确无误一步不错的行到床边。伸手探下,枕边无人。余温散尽,他眉峰微冷。大步离去,推门而出,风雨盈满袖。“去找人。”第251章 栽赃陷害阳城寂静之夜被刀剑声扰乱,京畿卫一身盔甲冒雨出动。叶宸枫料定她必然不是身遇陷阱,既然不曾有险,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京畿卫搜寻足以。只是到底她是为何要出宫,正值紧要之时,他不相信她是临阵退缩,比起这样的原因,他更相信定然是有人从中作祟。夜间搜查闹得各家鸡飞狗跳,七嘴八舌最终都沉默在了刀剑下,颤颤巍巍躲在伞下。大相庭径的相府之中依旧是丧气一片,惆怅郁结的守在大厅中,一时也不敢打盹,生怕错过宫中传出的消息。无人注意的书房,姑苏亦水闭眼睁眼,总也觉得宁不下心神,时时心猿意马。目光凝视窗户片刻,她起身推开窗,只见窗下朵朵娇花争艳,雨露滋养下越发开的妖娆,穿堂风过香气袅娜透窗而来。大约是因这香气。指尖掠过花瓣上的露珠,她蹙眉沉眸,再次将窗户合上,转身放下此事,她入内和衣睡去。廊下一道影子落下,伸手撷下那朵花瓣,他沉默立在原地片刻,略一摇头,飞身入雨夜而去。到底是借了这些花香的掩盖……要引她出来不易,要引元帝出来更不易……堂而皇之入内,他直接行至榻前,目光掠过上边隐约身影,不由得蹙眉一叹。枕侧三寸,湛血剑。指尖抚过冰凉剑身,他倾身握住,斜斜挑过一侧薄被,正正落下盖上。拿了需要的东西,他大步而去,未曾再回头落下一眼。飞身如鸿,直接掠了重重屋檐,雨夜无光,天地就是最好的伪装,他与黑暗融为一体。长街之上起落奔走,他指尖微一运力,长剑离鞘,游龙般御水而舞,一点冷锋百米之外,直取目标。叶宸枫方才接过身侧人递上的纸伞,未及握紧便察觉危险扑面。转手为挡,纸伞斜斜飞旋,锋利冰刃下碎成狼藉。心底冷意未消,却见那剑柄一抹鸾纹,正是姑苏亦水手中的湛血剑。目光一深,比黑夜更浓粹的幽暗,叶宸枫顾不得吩咐一声,直向那剑退回的方向追了过去。余下人反应过来,迅速围追护驾而去。叶宸枫冒雨追出几条街,二人距离却始终不近不远,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旗鼓相当的轻功身法。只是有过了一个转角,那影子却刻意停了下来,身法顿了一瞬,转入了一道巷子中。放稳脚步,叶宸枫保持状态,逐渐接近暗巷。果不其然那人便藏在贴墙处,手中一道明光闪过,一段迤逦而绵长的剑法,看似虚虚无力,实则招招狠毒致命。险险躲过几招,叶宸枫手无寸铁,只能被动守势,暗中摸索着这剑法的精髓之处,以期抓住敌人弱点,破解这被动僵局。几番试探,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几分倨傲而不满的意味,忽而变了招式路数,湛血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幻化成数段剑光。快剑穿花,飞掠的雨丝都被阻截其外,只剩下罡风携着千钧一发的危险。这剑法倒是像了几分姑苏亦水的招式,快如流水月光,悄无声息却凛冽的逼人。叶宸枫目光深寒,他可以确定此人必不是她,可他却能驾驭湛血剑,那是否说明他料错了,她或者是真已经的遇险了。心底暗潮汹涌,起伏跌宕,他神情陡然一变,失去了平日的温润掩饰。掌心一道暗劲提起,半空中一道雨水凝聚,携着破风之势,狠狠砸向面前之人。一道血光过,湛血剑深深刺入他的肩头,那影子硬接了一道内力,手中空了的剑鞘挥手再次砸向他受伤的肩头,湛血剑再深入了几分。叶宸枫面色一白,忍下携着内力的一击,提气欲追此人,身后众人却已跟了上来。“陛下?”京畿卫总领李海面色煞白,慌忙上前去,顾不得一地雨水跪下。这地上的剑鞘他认得,这不是夜王手中的湛血剑,说书先生茶楼中说过的,剑出鞘,见血方收。他来时可亲眼见到了,那道影子一剑刺入了陛下肩头,这……陛下连夜追出皇宫,夜王未免也太狠心了些……“陛下切莫再久留,此处危险,旁事自有臣去做,龙体为重。”叶宸枫不曾多言,这湛血剑既然已经露面,无论再如何解释,都是于事无补无人相信,世人只愿看想要看到的结果。此人既然能够夺得湛血剑,那就势必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一击得手便退,这是就有所预谋的栽赃陷害。湛血剑离身,那她此刻可还安好?“不,再调三千人,将阳城每分每寸,挖地三尺也要将夜王找出来。”抬手抚了抚剑柄,他干净利落的拔了出来,恍若不觉疼痛的弯腰捡起水中剑鞘,严丝合缝归剑入鞘。湛血剑上一抹血光吞噬,嗡鸣一声,长久沉寂。“陛下,不到两个时辰便是天明,臣请陛下回宫等候,这伤势更是拖延不得。”李海粗眉皱起,京畿卫一向清闲,皇宫向来有禁军镇守,平日里也就维持临近治安,鲜少有机会大显身手。这陛下刚一遭来回,就身负重伤回去,再要出个好歹意外,可不是他能担待得起的。“朕不需你来担待,带着你的人速速去办。”叶宸枫抬手制止了身旁上前的人,一眼睥睨扫下。李海脊背一寒,比雨水倒灌更凛冽,起身退后三步,他只能转身,命手下人退下。心底踌躇一瞬,他挥手命人继续搜查,又亲自领了皇命,快马加鞭前去调遣人马。叶宸枫不曾强撑着在侧监看,仍旧留在了原地。宿衣不远处飞快追来,撑了纸伞迅速迎了上去。“陛下,伤药用完了,要……要回宫医治。”宿衣心虚的言道。他平日里随身携带着足够的伤药,怎么会总完,不过是随意糊弄的借口罢了。叶宸枫并未戳破他的欺君之罪,应了一声,迈步先行。“那就回宫。”宿衣摇头出了一口气,紧跟着撑伞,暗道还好有惊无险。第252章 来者不善姑苏亦水醒来时天色大白,窗外虽还阴沉着云翳,却暂时止住了雨。指尖触到身上被子,她神色一凝,昨夜这辈子似乎不在这里,好端端的怎么到了身上?心中一紧,她倏而侧眸,覆手转念而去,湛血剑已然无影无踪。果然有人来过,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觉,的确是有人以香气引诱了她出宫,而后潜伏在外伺机接近,暗中拿走了湛血剑。可此人目的何在?湛血剑落入常人手中与破铜烂铁无异,盗取出去难道是为了换钱不成?放下心中荒诞无稽的想法,姑苏亦水目光晦暗一瞬,当机立断的起身离开了书房。擅自离开了一夜,她本以为不会出何差错,哪料到竟然为人设计,如今究竟闹到什么地步,她心底猜想不出,终究是左右不安的。当下离开了万府,她甚至连往分舵中询问云渡缘消息一事都压了下去,直奔了皇宫而去。一路上大街人人自危,有刀剑相撞之声,甲胄护心镜一晃,马蹄声笃笃传远,姑苏亦水心中了然,这必然是叶宸枫派出的军卫,只是这些人的动作比想象中更急迫了些,似乎是众军出动,受了什么刺激。心中存疑,她未曾久看,只一眼后不曾竟然的离去,飞身而往宫殿琼宇。宫中守备一如既往的周严,她特意避开了所有人,暗中一人的前往宫禁深处,脚步停留在了紫宸殿外。眉心微动,她不知为何一分窒闷,殿门外并没有人侯着,连同怀济都失去了踪影。叶宸枫私下身侧鲜少留人,素来是独处一室,但殿外的侍奉随从必然不会少了,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的看不到宫人影子。略有预感不妙,她不及多想便抬手推门而入。殿内宿衣方才来送过药离去,怀济与一众宫人大气不出的待在里边守着,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了殿外动静。“夜王殿下!”怀济老眸眯起,眉心深皱成几叠,几分恍然的惊异,顿了片刻后即刻迎了过去。“里边怎么了?”一入殿门,便嗅到了一股药味,姑苏亦水神情一紧,停下脚步问了一声。“殿下,陛下受了些伤,加之一夜未眠,方才服了药躺下,奴才等不敢惊扰。”怀济斟酌言辞,并未将话说明,只留了关键的一半压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底澄澈明白。陛下如何受了伤,为了谁一夜不眠,这都是显而易见之事,便是他不将话讲完,夜王殿下如今心中必然也已经清楚。姑苏亦水闻言眸光一沉,果然是她中了那人的圈套设计,这才牵连了他受了这无妄之灾。几分灼灼心火,如此猖狂行事,肆无忌惮的捉弄于人,此人果真是胆大妄为,香气一时她还未曾向他讨回代价,这又是一笔新仇入账。“你们退下。”姑苏亦水心底一缕牵痛,放慢脚步走向内室,轻勾起一旁珠玉宝帘,移步望向里间龙床,神色一晃。叶宸枫并未睡下,她只一抬眼,便正正的落入了他的眼中。姑苏亦水上前两步坐在一侧,目光掠过他如常面色,蹙眉紧盯了片刻。“你不是很厉害,怎么还被人伤到了?”她心中一抹恼怒,怎么就不会躲着点,打不过还躲不开吗?“很疼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肩上伤口旁,心知她的深意,“你要是不乱跑,就不疼了。”他认真的含笑望她,指尖抵在她的指背上,一手包裹住。“你怕是不知道你的剑有多锋利,朕伤在其下也不算丢人。”叶宸枫眸中一抹幽光暗隐,那人神兵利器在手,功夫更是不在她之下,他身无趁手之物确实招架不住,伤在其下也算意料之中。姑苏亦水闻言一怔,挣脱开他的手,伸过去探他肩上伤势。“不必看了。”叶宸枫伸手轻挡住了她,看到了伤口,必然还要她再担忧一番,他只愿她眼不见这些。“湛血剑就在我这里,必不会有错的。”他抬手指了指一旁挂着的利刃,神色略一深沉。姑苏亦水顺着方向看了过去,不需近前便已知真假,这就是昨夜不翼而飞的湛血剑。“是我不好。”她想到此事,心底几分沉凉,回眸搭了一句。“唔。”他沉沉应了一声。“知道这样不好了,下次就莫再不辞而别,朕不会拘着你,可总要看着你平安无事才好放心。”他十分受用她的态度,垂眸低笑了一声,一手环在她的腰间,将人搂的更近了些,只要她安然在侧,就算门外风雨欲来也都算不得什么了。姑苏亦水面无表情任他搂住,生怕一个忍不住,帮他伤的再彻底一点,这怕不就是得寸进尺的典范。“此人有备而来,你伤在了我的剑下,想必定也是被旁人看到了。”以肘撑开些距离,她沉眸如水开口道。“这所有事情,目的无非都是这场婚事,他们想要以此栽赃于你,借机挑拨起两国是非,无论此次成与不成,总还是会千方百计的惹出些是非,怎么说都不会安分。”叶宸枫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就算是昨夜她不曾离宫,也还有其余陷阱算计等候。“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们没有,我们也没有,这些事你不需再插手,安心等到明日过后,余下的都交给我便是。”他指尖倏而用力,轻易乱了她的支撑,将人稳稳的接入了怀里。“没有谁能坏我们的好事,就算是旁人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你也只能嫁给我,谁越雷池一步,血溅五步,流血千里。”他埋首再她鬓边发间,耳语低言,最是清散如风,最是凛人刚愎。这一日夜流逝,唯有她在身侧,方才有了零星倦意,只想要长长久久停在此刻,眼中绝色,梦里悱恻,但求红烛帐暖,长醉不醒。“那过了明日呢?”姑苏亦水缓下呼吸,指尖扶在他的脊背,指下青丝如墨,流水一般滑过掌心留下浅浅薄颤。“过了明日,你也是朕的,朕的夫人,一生所爱。”他只想她做他一人的,不是谁的夜王,不是谁的姑苏亦水,也不是承国的皇后,只是他中意之人,世间再难寻见的心上人。第253章万祜离开宫中时背影僵直,步步向前却仿佛看不到边际,一身官袍依旧一丝不苟,只是来去心情大不相同。走出宫门后,他亦不曾传府上马车,只失魂落魄一步步走了回去。他已经安逸了太久,也被宦海风波的跌宕起伏磨平了心性,一切意气血性都散在了为家族妥协的那刻,放弃一个不再能荣华万府女儿,保全整个家族平安。这是他的选择,先帝选择了漠国公主舍弃了结发之妻,他选择了一族安危舍弃了亲生女儿,至如今,多年匆匆转眼间,一切都成了记忆里的一道伤疤,不去触及不会疼痛,一旦为人揭露依旧难掩血淋淋的狼藉。这一夜,他看到了许多东西,那一封封厚重的书信,字字殷切,落笔颤抖,墨迹都陈旧的褪色了许多,落款日期分明。这些信他曾经收到过,那时风声鹤唳,大变正将起,万氏一族正在风口浪尖,为明哲保身,他连拆也未拆便命人原物送还了宫中,只盼不要落人口实,明哲保身。彼时他只将这些当成烫手山芋,恨不能退避三舍,如今再见已成遗物,那一封封家书,再拆开重如千钧,一笔一划尽是刻在心上的烙印,一撇一捺他都在熟悉不过,这是他亲自教授的字迹,世间再无旁人写的出。什么时候,人心越发脆弱的不堪一击,果然人老了便会不断地回想起过去,无论是对错好坏,那都是一生难以泯灭的印记。或者,当真是日薄西山了,他已经再不能护万氏一族锦绣荣华,半辈子都活在情非得已的辛苦争斗中,但临了也算是做了一件顺从心意之事。无论如何,他都不赞同这婚事,就算是为人利用,成了局上棋子也好,承国绝不能再重蹈覆辙。拖着沉重的脚步停在府门外,里边即刻便有小厮惊喜的迎了出来,忙不迭的开了大门。万祜却未曾挪动寸步,他目光凝视着面前匾额,一颗心沉沉浮浮在天外。他的袖中一道圣旨在内,此生所有的努力,一切都在这寥寥几笔之内顷刻间飞灰湮灭,自此后万氏会退出承国朝堂,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万相,有的只是一个白衣之身的老者。他甘愿退出朝堂之争,以保全万氏众人的未来,陛下所有的罪责在他一人之身,好过于株连九族。这毕竟也是陛下的母族,怎么也会保全这一份尊严脸面,只是他这辈子的仕途,到处便是尽头了。天上阴云密布,沉沉的郁积许久,终于还是稀稀拉拉的又下了起来,断线般的雨珠劈头盖脸而来,朝堂上的风波浪潮也在阴雨中降临。齐相方才闭门思过,万相这便辞官归隐,只剩了余相面色苍白的离了皇宫,魂不守舍却只字未提。众人一时群龙无首,猝不及防间不知如何应对是好,这厢被告知今日取消早朝,还未行到府门前,却又闻得一道重磅消息。昨夜陛下离宫遇刺,凶手使得一柄摧金断玉的利器,正是夜王贴身佩剑。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果然是另有隐情,夜王暗藏心思图谋不轨,这桩联姻那就是灭顶之灾呐,还没有成事,这就要翻云覆雨肆意妄为了。一介女子,整日里独制专裁,霸占权柄祸害了一个抚国不够,这还要拖累承国下水,果真是心如蛇蝎,最是狠毒不过!真不知到底陛下被灌了什么迷魂药,闭塞言听,一意孤行,就只差将如斯江山百年基业拱手让人了。满朝大臣敢怒不敢言,方才有了万相的前车之鉴,只能忍气吞声的暗中观望事态发现。毕竟这流言蜚语既然已经传来,心急如焚的可不只是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流言猛如虎,比猛虎更可怕的是数以万计的百姓,都知民意难违。……姑苏亦水已经料想到了这件事会被流言传成什么样子,任何故事都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至于合不合理,有没有人亲眼所见,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她不会去向任何人解释,世人眼中她身上的错事也不少这一件两件了,只要一日身在其位,风口浪尖之上,众目睽睽之中,这些都是在所难免永远不会少的。可此事也需要一个解决,一个彻底的,再无人能置喙的落幕,原本她的身份,这些麻烦,都只会发生在婚事结束之后,可一切都被人打乱了节奏,她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一封调令信洋洋洒洒落下,行云流水之间却带着铁血之气扑面。“玉玺。”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指尖顿在之上空白处一瞬,目光沉沉的暗聚风云,回眸隐下几分,笑意清冷的看向斜倚着枕头的叶宸枫。“要朕的玉玺?给你凤印宝册可好?”叶宸枫闻言一笑,回望她一眼,缓缓扬起唇角,按了按伤口低咳了两声。姑苏亦水闻言不动声色挑眉,指下轻磕了一声桌面,潋滟一抹阮魅之色,“凤印管用吗?能让三军俯首,百官低头,万民臣服吗?”“从前不能……但以后或者可以。”叶宸枫眸眼半阖,伤口处的疼痛,让他顿了一瞬。姑苏亦水眉心微动,走近前去止住他抬起的手,“不要乱动,你若是落下伤残,湛血剑岂不是要承上一笔冤债?”“难道朕还比不过一把湛血剑。”叶宸枫不知该喜该忧,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却顺从的没有再继续动作。“比得上,世上没有谁比你更重要了。”她目光微凝,指尖放在了他受伤的肩上,胸中沉了一口气。“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夺走。”从前只有义父,她当时无能无力只能旁观,以后只有他,这次再不会有任何懊悔错过。世上所有皆可弃,唯有二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叶宸枫垂眸与她对视一眼,一切无需多言,他与她彼此知之甚深,只一眼他便知她所有的打算。“去让怀济给你取来,里边机关危险。”第254章 调兵入承怀济取出玉玺之时眸光晦莫,迟疑了一瞬,将之放在案旁垂首退下。他世间最莫测的就是人心,身在宫廷诡秘处,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信任”二字,不是他谨小慎微,他这一生见过太多谎言与背叛了。就像是先帝之于先后,万氏之于陛下,一切都再寻常不过,越是至亲至爱才更拥有反手一剑的机会。姑苏亦水当然未曾察觉这短暂之间旁人的心思万变,旁人之心虽难测,但自己的心自己必定了然,她志在何处无需与不相与之人多言,只是为了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她不屑如此。加盖大章宝印,她将信纸叠起,食指掠过封口沉沉一点。既然承了一个心思叵测的罪名,自然不能辜负,那她就坐实了这名头,让他们看一看,到底这场大婚能不能成,无论是男儿也好女儿也罢,情真意切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势在必行!“东六城既已归承国所有,北襄不会逾越,我更不会接手,你知道,这些东西与我而言并无意义。”“只有国定民安才是百姓归属感最重要的,他们其实并不在乎谁是头顶的天,只要能遮风挡雨免于战乱,一切就都是极好的,今日王姓明日李姓,只会动荡不安。”“此言既出,必然不会收回。”姑苏亦水勾唇,抬眼望向他另有打算的眼底,平淡而决然,此事她只再言这一次,无论他同意与否,下次她只会直接用行动践行。“这般威逼利诱,看来朕是动摇不了你的想法了。”叶宸枫并未着恼,笑意浅浅温润仍在眼底,只是掠过她手中信纸,目光停留一瞬。“不,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同意你的打算。”姑苏亦水略一沉眸,眼底冷意更深刻了几分,笑意仍在,难掩凌然。“只有身傍大树才好遮阴,承国不想要第二个寒太后,却也不会想要一个一无是处的外来者,我会让他们心悦诚服,只是这绝该不是借你之手。”她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只是不愿为此束缚,这才轻易不与人利益捆绑,以免牵绊太多,不能脱身罢了。“当日勰城之中,寒歌陌怕不就是这样被你吓退的。”叶宸枫敛眸,淡若无痕一笑,枕臂摇头。如何能让承国上下心悦诚服?怕不是要重兵压境,直接打到家门前堵人口舌了。姑苏亦水将手中信纸拿起,在他的面前直接招来了手下人加急送出。“你清楚的,我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的揣测我的心思,更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的争相踊跃,若这不是你的山河国土,我定要它血流千里,哀鸿遍野。”“现在,我要让他们看清楚,能不能入主承国,可是他们说了算的,想要阻拦我的脚步,那就要先扳倒我,想要还承国一片海清河晏,那就先与我一战问兴旺,若能打的我无力抵抗退避三舍,那顺了他们的意,倒也无不可。”他想要的,她记在心里,一时不曾忽略,他想要她常伴己身,她就全力以赴不惧荆棘,他想要山河一统,她情愿千金散尽换一个大势所趋,但若他的天下不容她,那就莫怪她不留情面,兵临城下了。“你若愿意,朕自然是悉听尊便。”他是不愿她未必劳心伤神,东六城若她肯收下,他只需随意造势几处动乱,以她的身份地位,无论朝堂上下还是黎民百姓,对此必然偃旗息鼓,不再抗拒。可偏偏她总有理由,让他管也管不了,甚至他也曾想过,若她不是这般矜傲不世,睥睨生杀的当权者,只是寻常闺阁女儿,整日胭脂水粉绣花弄草多好,那他必然能护她一生喜乐无忧,宠她一世不识疾苦。只可惜……一步之差……“若我当真心怀叵测呢?介时兵临城下,看你如何悉听尊便。”姑苏亦水眉心一凝,眼底轻佻的含笑,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打量他一眼。叶宸枫略一沉思,一抹狡黠闪过,平静的抬眼回望,难掩笑意的言道,“那是不能悉听尊便,朕该将你五花大绑抬回来,让天下人看一看到底是谁强人所难,谁才是那个色令智昏的傻子。”“不可理喻。”姑苏亦水意兴阑珊,他这是在说她傻,果然是斤斤计较这件事,尽管东六城确是捷径,但她不愿假手于人,更不惯依仗旁人。“不可理喻你也要听,如今调兵遣将已经晚了一步,最快他们也不可能一步迈过的来到阳城,在此之前不要再私自走动,朕若不在左右,断不可轻易离开宫中。”叶宸枫正色敛眸,殷殷叮嘱道,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街里坊间尽是行刺之事,目标显而易见,她若此时现身,若有意外暴露行踪,必然有人再生事端。他不想困她自由,却也更不想她涉险。姑苏亦水目光微动,沉默片刻,她本想要再次出宫,云渡缘凭空失踪在阳城,一日此事无果,她就一日难以放心,可如今身在承国,他既叮嘱再三,她只能暂避风头。今日到明日,不过十二个时辰,应也不会有何意外,她便暂且忍下此事,一切留在大典之后再议。“好。”缓缓应下一字,她略有所思,仍旧难以释怀云渡缘一事,他的武功不该有何意外,除非是他特地遮掩行踪,连她也不愿相见,又或者他确实只是不愿见她,不愿见这场大典,不愿见她站在承国大殿。神色微微黯淡,她心中一时滋味难辨,他于她是知己更胜亲友,此生相欠甚多,但情之一事,非债能还。“亦水,你若有何顾忌?朕可以帮你。”叶宸枫目光微凝,沉入了暗影之中,他一眼便看出来她的若有所思,抿唇而道。姑苏亦水转身坐在榻前,默然片刻,不知如何开口,她本是不愿与他提及旁人过多,可似乎他与云渡缘之间亦是暗有来往。“云渡缘也就是单云,自那日一别后后再无音讯,此事你可清楚?”第255章 见不得了可清楚?姑苏亦水当然并未得到结果,他没有回答,她也不再多问。直到第二日天方大明,手下人传来消息说送嫁军队已经顺利入承国,自然这护送的并不是嫁妆,而是这一场婚事,以此镇压警戒所有人。姑苏亦水抬眼仰望,头顶是一片旭日染红的天,昨日阴雨过后的潋滟,身在高处,目之所及尽显得渺小异常,仿佛离了天地很远,只剩下这苍茫宫阙仍在眼前。“该来的总会来的,或许迈出这一步,就能成了。”她总也不愿再轻易与人结缘,更害怕了失去,总想着不去拥有太多,就可以置身事外,但如今她主动接近,试图撕裂自己,这一步,于她而言并不可怕却十分艰难。叶宸枫,若我裂咫尺囹圄,放前尘入梦,可能求一个善始善终?她不求天长地久,恩情绵延,只求存世一日,两不相负,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