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她打扮得极美,一身宝蓝衣裙将她衬得像一只漂亮的小孔雀。呵,在他府里当着通房,不让他睡,打扮得那么漂亮还是给旁人看的?他也要看。谢云苔见他绝口不提昨晚之事,只当他不在意了,哪知他心下还在斗气。只一壁往外退一壁在心里念:随他出去要穿蓝衣,随他出去要穿蓝衣!谢云苔不敢让他多等,换衣服换得极快,出门时却还是见到苏衔已等在书房院门口,淡泊地扫她一眼,就举步往外去:“走。”走出府门,马车早已备好。苏衔坐进马车中,谢云苔坐到车辕上。马夫挥鞭驭马间她不免向后微倾,转而惊觉这并非马车驶起带来的自然微倾——一股力道抓住她后领将她一把向车中拽去。谢云苔惊叫出声,车夫一惊。转眼看清她并非摔下了车而是入了车厢,自不多嘴,只作未觉。车中,谢云苔惊魂不定地望着苏衔。他将她拢在怀里,上挑的眉眼微微凛着,又含三分笑,嘴角轻轻扯了下:“陪我坐。”这副样子有点痞,那股妖异涌得更浓。谢云苔不由自主地拢住衣领:“公子,奴婢还是……”“昨晚不动你是我乐意。”苏衔松开她,向另一旁微倾,修长的手指支住额头,“不是你占理。”说罢便又看到她樱唇紧紧一抿,乖巧地不吭气了。苏衔满意地挪开剐在她面上的视线。小丫头话太多,昨晚他就不该给她机会让她废话,一口吃了多省事?无奈地舒气,苏衔阖上眼睛。谢云苔见他不再说话,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她于是便看到他阖目小歇的样子。他剑眉如旧,眼睫低垂,五官扫尽刚才那几分威胁与痞意竟显得很是沉静。身为一个男人,他长得也过于精致了。谢云苔心里暗道。她不再多看,转过头望向窗外。车厢两侧都有小窗,床上挂着帘子。眼下冬日寒凉,她怕扰他歇息不敢擅自将帘子揭开,但马车颠簸中车帘原也常被颠起,窗外的街景映入眼帘。过了约莫一刻,马车停住。她原以为他是要去见见哪位同僚,然而车外小楼上悬着的牌匾上却堪堪写着三个字:醉香楼。这是……他昨晚所言撞入脑海,谢云苔惊愕扭头。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一壁……一壁……】真的就是个普通用法,不是错别字,不用捉虫啦,谢谢谢谢。==================明天还是三更哦,首章早七点==================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第7章苏衔理所当然直接下车,谢云苔一时很想缩在车里不动,但车夫不解地回过头:“姑娘,到了。”她便只好也下车。再者,倘若他真拿定主意要卖了她,她躲也没用。苏衔似乎没注意到她迟了一步,大步流星已往里走去。这一处的青楼酒肆都价格不菲,非寻常百姓来得起的,白日里多不开门,以便楼里的姑娘们好好休整。谢云苔疾步跟上苏衔时他已推门进了大门,却是又往里走了几步才有人迎出来。“……大人。”从后厨迎出来的伙计显是认得他,躬了躬身便向二楼寻去。不多时老鸨就亲自迎下来,带着满面的笑意:“哟,大人可有日子没来了。”过分的谄媚令谢云苔打了个寒噤,老鸨却是见多识广,见了这样带着个小姑娘来逛窑子的场面也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视她为无物,热络地招呼那伙计去备酒备菜,又让人直接闩上门,以免旁人来搅扰贵客。门闩上,伙计旋也告退。一楼的厅里安静下来,谢云苔愈发头皮发麻,生怕苏衔下一瞬就要开口给她谈个价。老鸨忽而颜色一变,方才的热情谄媚一扫而空,恭肃欠身:“大人这边请。”苏衔颔首,随着那老鸨拾阶而上。谢云苔忙跟上他,他脚下略微一停,偏头:“在楼下等着,不许偷听。”语声淡泊,令谢云苔缩了下脖子。他并不等她回话,就继续随老鸨上了楼。谢云苔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他,看到他进了二楼的一间屋子,房门随之阖上。看来不是要卖了她,还好还好。她松气,左右看看,没有客人,正厅的桌子都空着,就随便坐去了一张案桌旁边。不多时那伙计端了菜出来,见苏衔人影不见愣了一下,也没多问,直接将菜端来放到她面前。这些有名的青楼中厨艺也是一等一的,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放在面前颇是勾人食欲。但谢云苔看了看,还是算了——他之前说过那样的话,这里又恰是青楼,谁知菜里有什么?她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既不动筷子也不四处乱看。过了最多也就一刻工夫,苏衔就又下了楼来。几是在余光扫见他的身影的一刹,谢云苔就如同触动机关般猛地弹起了身,旋即注意到他的面色。苏衔阴着张脸,扫了眼桌上的菜,摸了锭银子放在桌上结账,接着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一语不发,更没理她。谢云苔一慌,提步去追:“公子……”他好似没听见,追近几步,她又唤了声,“公子。”这回他停住脚,那张阴得可怕的脸转过来,冷涔涔地睇向她。谢云苔不禁往后一缩,他面露不耐:“什么事,说。”谢云苔咬咬嘴唇,小心道:“菜不是奴婢点的……是他们直接端来的。”“……”苏衔皱眉一瞬,意识到这解释从何而来,无语地继续往前走,“跟你没关系。”她一时怔忪,他便已上了车,她微微送气,忙跟上去,坐在车辕上。车厢里又传来阴沉沉的一声:“进来。”谢云苔屏息,不敢争辩,闷头钻进车厢。马车很快驶起来,苏衔自马车驶起来就不再说话了,又是那副阖目静歇的样子。这回谢云苔却没了看风景的心情,美眸划来划去,一直在打量他。他心情不好不是因为那桌子菜,那是为什么?她从前自没来过青楼,却也知这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寻欢作乐,似乎就不该这样快就结束,人人都说这些有名的青楼之中,名妓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单是听个曲儿下个棋似乎也不该这么快吧?莫不是他让人拒之门外了?这猜测让谢云苔面色僵了一下。偷眼看看他,觉得应该不至于呀。他堂堂丞相,权势滔天,还姿容俊美,不似那些脑满肠肥的昏官,哪至于被青楼的姑娘拒之门外?难不成楼里的姑娘嫌他名气太差?可若是那样,她们就不怕自己死在他手里么?谢云苔觉得说不通,但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能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他进青楼一趟就脸黑成这样了。再细想想,昨天她推拒了他,今天又在青楼碰壁,感觉糟糕在所难免。谢云苔觉得这样让他憋着一口气不是办法。火气这个东西最不能憋,越憋越厉害,她可不想承受他的雷霆之怒。眉目一转,她目光投向他的身侧。他身侧靠近车壁的地方是只矮柜,这样的柜中放的多是些茶点,免得长途跋涉过时会饿。谢云苔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前绕过去,跪坐到矮柜前,打开柜门看了看。苏衔听到响动,不快地抬起眼皮,便看到一只小蓝孔雀正认认真真地往柜子里张望。张望片刻,她将茶壶端了出来。斟满一杯,将壶收好,又站起身。苏衔只做不觉地重新闭上眼睛。谢云苔坐到他身侧,心下打了遍腹稿,轻轻开口:“公子,喝盏茶么?”这声音甜甜软软。苏衔睁开眼,神色古怪地打量起她来。谢云苔在他的注视中很容易慌神,即刻低下眼睛,茶盏仍举着,等着他的反应。两息之后,他将茶盏接过去,却没喝。她听到他一声笑:“谢云苔。”连名带姓,又令她打了个寒噤,后脊绷直。他喝了口茶:“你真的很不会勾引人。”“勾引”二字,激得她双颊骤红:“公子这是什么话……”她怔怔地望着他争辩,“奴婢没想勾……勾引公子的!”她不懂他怎么会这样想,若她要勾引他,昨天何必推拒?苏衔哦了声,又抿茶:“我用错了词——我是想说,小狗腿你真的很不会讨好人。”“……”谢云苔反驳不出了。她确是不会讨好人,过去的十五年她人生平顺,没有什么人需要她去讨好,现下做这些她都是摸索着来的。短暂的局促后她忽地意识到:“什么小狗腿……”苏衔嗤地笑出声,信手将茶盏放在矮柜的柜面上,朝她伸手:“过来。”谢云苔迟疑地凑近,他点点自己的脸颊。她不解,他那双妖异十足的眼睛眯得弯弯的看过来:“亲一口。”谢云苔瞠目结舌。讶色太过明显,他眼中顿生不满:“谢云苔,我再说一遍——”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昨天不动你,是我乐意。”不是她占理。谢云苔双肩紧绷,心中挣扎不已。讷讷地与他对视了会儿,硬着头皮挪近了两寸。她本就与他离得不远,再挪近这两寸就几乎紧挨着了。但他要她亲他……她樱唇抿到发白,松开的一瞬骤然恢复血色,而后再度抿到发白,还是没法做这样的事。苏衔一分分皱了眉头,等得不耐,索性伸手将她一揽。“哎——”谢云苔吸着气惊叫,声音刚发出来,额上一热。他面无表情地吻下来,薄唇不讲理地按在她额上,不松。她心惊肉跳,又不敢动,面红心跳地由着他箍着她。过了半晌,他总算把她松开。撇一撇嘴,苏衔看向窗外:“没劲。”谢云苔:“……”这个人真是不讲理的,硬凑过来亲她,还要抱怨没劲。不多时回到府中,临到书房门口,谢云苔朝他一福就回了房。因为她是穿着一袭蓝衫与他出去的,一会儿还要给他上茶,得换绿衣。待得她端着茶走进书房,他正大刺刺地倚着靠背,一条腿搭在案面上:“谢云苔——”他懒洋洋地叫她。大约是因为这回的声音里带着几缕散漫的笑,她没打哆嗦,低眉顺眼地上前放下茶,小声询问:“公子怎么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奴婢,听着好像奴婢犯了错。”苏衔一哂:“我叫人都是这样叫的。”瞎说。她声音放得更轻:“叫穆叔明明就不是这样。”他对管家周穆的称呼与府中旁人一样,都是叫穆叔的。“穆叔不一样。”苏衔简短道,跟着就一指砚台,“快研墨,我有急信要回。”“……”谢云苔僵立一瞬,迅速后退,“奴婢去更衣!”退到门口一转身,她听到背后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得毫不掩饰,酣畅淋漓。笑什么笑。她不解地回头,他正伏在案上大笑,她只能看到他肩头直颤。想了想仍不明就里,她只好先走了,更完衣好来给他研墨。“哈哈哈哈——”苏衔恶作剧得逞,笑得十分愉快。他适才突发奇想,想他若在她上完茶时即刻要墨,她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反应,或者生个气什么的,结果她却是二话不说直接去更衣。戏弄她怎么这么容易,蠢死了,而且一点脾气都没有,被欺负了都不知道。苏衔不知不觉心情好了起来——算了,不跟傻子较劲,仙人跳的事情不怪她了。再度靠向椅背,他枕着双手,眸光微凛。方才在青楼里所闻之事……他走出书房,去厢房喊来周穆:“找沈小飞来。”作者有话要说:苏衔:傻死了,不跟傻子计较。谢云苔:你不傻,你不傻你被傻子仙人跳。苏衔:?==============下一更在下午两点~~本章随机一百条评送红包,么么哒~第8章此后一连几日苏衔都很忙。早朝多是上午就会散,但他常要忙到傍晚才回府。府里没什么别的活儿给谢云苔,谢云苔就只得成日成日地闲着。其间林诗蘅来找过苏衔两回,见了谢云苔自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但这毕竟是苏衔的府邸,又有周穆在旁镇着,谢云苔大大方方应对,她也不敢真闹出什么,最终都是忿忿离开。如此不多时就到了年关。新年家家团圆,百官也都可歇上一歇。苏衔从腊月廿七便开始睡懒觉,过得像是要长在床上生根发芽。谢云苔若进屋去送饭,还常能看到他睡得四仰八叉,姿势潇洒随意地就像在墙根下把自己抻开晒暖的大猫。脑中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对比时谢云苔心中古怪了许久,最终暗暗揶揄他就算是猫也必是只脾气难缠让人不敢招惹的猫,就算好像好心人路过也会小心翼翼,不敢伸手去摸的那种。如此她自然不会在他睡觉时去扰他,每每放下饭菜就赶紧溜走,一点声响都不多出。然而除夕下午,她被迫去扰了他。因为宫里来了人,请他入宫参宴,周穆在这日告假回家过年去了,苏衔跟前的事只得她来应付。谢云苔便想自己进屋叫苏衔起床,那来请人的年轻宦官倒很是谨慎,赔着笑说:“师父让小的务必亲自侍奉丞相大人入宫,小的跟姑娘一同进去吧。”谢云苔想想,万一苏衔因被搅扰清梦而生了火气,有个人分担也好。她便领着这宦官一道进了屋,宦官在离床榻还有几步时停住,她上前揭开床帐,轻手轻脚地推了推苏衔:“公子。”苏衔背朝着她,没有反应。她又推一推:“公子?”苏衔不耐地翻过身来,眼皮抬了下,口中含糊:“嗯?”谢云苔低眉顺眼:“有位御前的公公来了,说请您入宫参宴。”这回苏衔睁开了眼睛。视线从眼前姣好的面容上挪开,他看向几步外躬身侍立的宦官,一眼看出确是御前宫人的装束,苏衔烦乱地扯了个哈欠。而后他朝谢云苔伸出手:“来。”谢云苔浅怔:“干什么呀?”他已抓住她的手,硬拉她坐到床边。谢云苔战战兢兢坐着,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扯着哈欠挣扎着挪动,头大刺刺地枕到她腿上。谢云苔不由自主地浑身紧绷,他又抬起手,随意地拍拍她的脸:“美人儿在侧,宫宴有什么意思?不去。”那宦官一僵,顿显为难:“相爷,您看这事……”目光思量着一转,他很快赔笑道,“要不您带美人儿同往,陛下必定也乐得一见。”一瞬里,窒息地紧盯苏衔的谢云苔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眸光一凌,紧接着他撑身坐起来,一条腿蜷起,胳膊闲适地搭在膝上。他阴涔涔地笑看着那宦官:“这美人儿是你能叫的?”宦官一缩脖子——坏了!他出宫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丞相跟前定要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不能让丞相挑出半点不是。他把事办坏了!苏衔续道:“这又关陛下什么事?”这一句明显比上一句更冷,那宦官虽不明就里也被嚇住,膝头一软跪了下去,哆嗦着磕头:“大……大人,小的失言,大人您海涵,您海涵!”“呵。”苏衔忽而又笑了。方才的厉色一扫而空,周身筋骨骤软,懒洋洋地躺回床上,“滚。”“……”宦官嗓中噎住。谢云苔感到一束求助的目光向她投来,可她哪有胆子劝苏衔。她只得说:“公公请回吧。”“如夫人……”宦官的声音里已带哭腔。“如夫人”是对府中侧室客气的叫法,谢云苔这样在跟前伺候的人不论生得多美,都一看就不会是侧室身份,这声如夫人里便更多了些乞求的味道。谢云苔静神一想便懂了他的为难,却也只好硬着心不做理会。苏衔这样的脾气,她若是当着外人的面不与他站在一边,他恐怕真的是要卖了她的。那宦官终是哭丧着脸告了退。谢云苔目送他离开,视线透过窗纸眼看人影远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苏衔:“公子真不入宫?”“嗤。”他嗤之以鼻,哈欠连天,“普天之下,最无趣的就是宫中宴席,不去。”谢云苔抿一抿唇,察言观色,觉得他心情好似也没有太差,试探着又说:“奴婢看那位公公回去不好交差,怕要受罚了……”话音未落,他惺忪的目光一凝,落在她脸上。她忙别开脸一避:“奴婢只这么一说。”“啧。”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硬迫着她扭回脸来,“谢云苔——”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声音,这几日下来她都习惯了。他跟着不屑一笑:“你心眼儿这么好啊?”“……”她抿唇,觉得他好像没生气,壮起胆子又问,“那公子去么?”“不去。”他松开她。宫里要办那宦官是宫里的事,与他何干?这结果于谢云苔而言在意料之中,若他真点头去了她才反要紧张,会劝几句不过是求个心里安生。是以她不再多说,只又提起:“晨起时老夫人也遣了人来,请您晚上去家宴。”她原当这也不过例行公事的一问,他却眸光一亮:“去。”“?”谢云苔愣了,哑哑地看他。苏衔坐起身,意味深长地笑着:“府里的家宴,比宫里有趣许多。”一府的腌臜事,众人却都还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这一家子人只是坐在一起他都觉得有趣。谢云苔看着他的笑容缩了缩脖子。她自看得出来,苏衔与家人必有什么旧怨。譬如上次的家宴,他与其说是去参宴的倒不如说是去找不痛快的。苏家众人的态度亦是怪得很,最明显的莫过于那股讨好——这样分明的讨好在家人间不常见,尤其是长辈对晚辈,哪怕晚辈在有出息,长辈也总该矜持几分才是。除却讨好,又似还有些惧怕。谢云苔无从判断究竟还有什么事,只感慨这样的高门大户里秘辛颇多。傍晚时分,二人便一道往苏家那边去。按照大恒年俗,除夕这日不论男女尽穿红衣,但谢云苔想到他要求她穿蓝衣随他外出,便还是规规矩矩地穿了一身宝蓝。穿过正当中的府门,张灯结彩的节日喜庆便映入眼帘。不得不说,苏府那侧的年味要比苏衔这边浓厚得多——每一扇窗上都贴着窗花、每一处门上都挂着春联,月门一类的地方还贴着福字。二人穿过花园,偶尔能看到小孩子追打玩闹,爆竹声在不远处响起来,小孩子们一通欢笑。走出花园,离设宴的花厅尚有一段距离,周围便静了一阵。在短暂的片刻里,谢云苔隐隐听见大人的叱骂声、和着小孩子的哭声,尖锐刺耳。她循声望了眼,遥见不远处的院门内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哭,面前的大人在骂,又隐隐得见大人动了手。谢云苔心下一搐,但苏衔没往那边看,她也不好去多管闲事。不多时便入了花厅,厅中也是一片热闹。在年味的渲染下,众人看到苏衔时也比那日少了几分拘谨,不乏有人上前拱手贺年,苏衔只颔首为应。又过不久,就开了席。宴席仍是一家一席,苏衔这一席也仍只他一人。谢云苔边为他夹菜斟酒盛汤边举目四顾,很快便发觉他似乎与这一切热闹都是割离的。席上众人热热闹闹地互相道贺,无人敢理他;旁的晚辈去向长辈叩首拜年,他也并不上前。整个花厅的喧闹中,唯他这一处是静的。他仿似置身无人之境,万事万物与他皆无干系。酒过三巡,才终于有人上前与苏衔搭话,是个与谢云苔年纪相仿的姑娘。谢云苔还记得林诗蘅的事,不禁心弦绷起,对方却毫无惧色,笑吟吟地将手中的两盅酒递给苏衔一盅:“我还道衔哥哥今日不会来了呢。”苏衔笑笑:“别无他事,为什么不来?”说罢便举杯将酒一饮而尽,看起来与眼前之人并无隔阂。谢云苔略微松气,与苏衔对坐的姑娘托腮打量她:“这位姐姐生得真美。”苏衔嗤笑一声:“前几个不美么?”听他与旁人这样点评她与另几位通房,谢云苔面上一红,苏流霜坦然道:“都不如这位姐姐美。”跟着一哂,又说,“衔哥哥,我定亲了呢,你要备礼给我!”苏衔颔首,应了声好,苏流霜明眸轻眨:“衔哥哥也该早些成婚才是,免得过年还要这样孤零零的。”“我怎么孤零零的了?”苏衔神情淡泊,自顾自又饮了口酒,“这不是都在宴上?”苏流霜轻轻嘁了声:“你明知道我想说什么。”说话间忽有小孩子的打闹声传来,苏流霜噤声看去,正有一四五岁的女孩子边扭头喊着边往这边来:“别追我别追我!我不跟你玩!”背后是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在追追打打,谢云苔忙上前去拦,然迟了一步,跑在最前的女孩子尚未回头已撞在苏衔身边,脑袋磕在椅子扶手上,“咚”地一声闷响。苏衔挑眉侧首,小姑娘也回过头——天真无邪的眼眸对上苏衔冷眼的刹那,她好似被冻住,身子一缩,连头上磕青的一块都顾不上揉一下。谢云苔多看了她两眼,依稀认出她似乎就是方才月门内那个挨了打的小姑娘。再看苏衔明显不悦的神色,她心里一紧,怕苏衔一时气不顺削这小姑娘俩手指头。“……公子。”她轻轻一唤,却不及她开口说话,一仆妇疾步赶来:“哎,你这丫头!”那仆妇一把将那小姑娘拉走。谢云苔举目,看到那小姑娘被带到不远处一桌席边,席上的中年妇人将她一把拉过,抬手便打:“你这丧门星!没规没矩,有娘生没娘养的!活该你爹也不要你!”周围唰地静了一层。那妇人好似也蓦地想起了什么,声音一滞,她心虚地望向苏衔。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三更,下一章的更新时间在晚上九点哦!================本章额外红包掉落,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第9章谢云苔浅怔,看到苏衔的眸光淡淡扫了那妇人一眼。周遭几桌席上都随着这一眼瞟过而蓦地静了,妇人的骂声噎在喉咙里,表情也僵着。“她是谁?”苏衔薄唇轻启,谢云苔自然不知,但侍立在旁边席边的下人立即答了话:“那是……六爷的。六爷的性子您也知道,不知何时与窑子里的女人生了这么一个……”到了嘴边的“孽种”两字被及时憋回,那小厮续说:“……这么一个女儿。早先家里都不知道,前阵子人突然被送了来,细一问才知那女人死了,府里只好养着。六爷还是不着家,老夫人就指了三爷和三夫人养她。”众人的注目之中,苏衔活动了一下脖子,咔吧一响。周围的每个人都一搐,好似自己被拧了脖子。而后他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走向苏家家主苏重山。谢云苔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却被苏流霜拉住。“美人姐姐。”苏流霜含着笑意捏捏她的手,“我们不多事。”两句话的工夫,苏衔已行至苏重山身侧:“爷爷。”苏重山打了个激灵。方才他正听孙辈拜年,一享天伦之乐,没注意那边的争端。但这一声爷爷响起,他一下子就辨出了是谁。不用旁人说,他都知道自己现下必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那声音他一听就知是苏衔,面前站着的也确实是苏衔,可苏衔叫他爷爷,他这辈子都没听过。他一时甚至觉得苏衔是来索命的。而苏衔也确是一副冤魂索命般的面无表情,他弯腰凑到苏重山耳边,周围的人立刻避瘟神般地避开数步,连在拜年的小辈们都被大人拉开了。“那个。”苏衔抬起眼皮,引着苏重山看向那个小姑娘,“苏致伦的女儿,对吧。”“……”苏重山莫名窒息,辨认了一下,立刻点头,“对,对对,怎么了?”苏衔垂眸:“过继给我。”苏重山一愕,满目惊悚地看他:“你说什么?”“过继给我。”苏衔声色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苏重山吞了口口水:“可她跟你……”苏致伦依辈分是他六叔,这女孩与他同辈。“这辈分。”苏衔意有所指,沁出凌凌威胁:“关我屁事。”苏重山滞住,几步外,二房次孙苏卿屹额上青筋暴起:“大哥,你……”但被其母方氏一把拉住。苏衔淡看他一眼,不做理会。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小姑娘面前,半蹲下身。小姑娘忐忑不安,想往后退,却被背后凶神恶煞的三夫人一推:“还不快赔不是!”苏衔与苏重山说话时声音压得低,这一边是听不到的。三夫人只盼别因为这野种给自家招惹祸事,厉声又骂:“赔了不是自己滚回去跪着,别在这里添晦气!”话音未落,凌凌投来的目光让她再度噎声。三夫人抬眸,便见苏衔静静盯着她,脸色平淡无奇,目中亦说不上有什么情绪,偏就是让她后脊发寒,哑哑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滞了半晌,三夫人赔笑:“衔、衔哥儿啊……你别与她计较……”苏衔的目光这时挪开,移回小女孩面上,抬手轻抚她的额头:“想不想你爹?”“想……”小女孩刚吐一字声音就虚了,怯怯地望一眼身边的三婶,又摇头,“不想。”“这有什么不敢说的。”苏衔的目光刮过面前案上的几人,伸手将她一把抱起,“叫声爹啊,爹带你回家。”顷刻之间,小女孩怔住,少顷,惊喜在她眼中迸发。“你就是我爹吗?!”她抱住苏衔的脖子,声音软软的,苏衔颔首:“嗯。”他抱着小女孩回到席边,小女孩看到苏流霜,乖巧地低一低头:“四姐姐!”“嘿,我从前骗你的。”苏流霜眨眨眼睛,“我不是你四姐姐,我是你四姑姑。”小女孩懵住:“啊?”“真的呀。”苏流霜指指苏衔,“你爹是我大哥哥,你要叫我四姑姑。”“哦……”小女孩不疑有他,乖乖点头,叫了声“四姑姑”。苏衔一睇谢云苔:“你先回去,让他们给她收拾个住处。”谢云苔默不作声地一福,告退。她的身影很快就离开了花厅,苏流霜犹自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直至苏衔抬手打了个响指才回过神。苏衔瞥着她:“看什么?”苏流霜托腮,闲闲地拿了块点心喂给苏衔怀里的前堂妹现甥女:“我看这个美人姐姐比前几个好呢。”.花厅外,谢云苔拢着斗篷穿过花园,走向正当中的那扇大门,脑中翻来覆去地还是方才的事。苏衔竟会发这样的善心,奇怪。更奇怪的是方才众人的反应。这其中应是有什么事,她心里拿不太准,但有个大致的猜测。这猜测引起一股发觉秘密的心惊,惊异之余,又带来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苏衔这人……虽她先前一直觉得他实在不是个善人,但现下看来,可能也不好一概而论地说他是善是恶。挥开这些杂念,谢云苔回到府中,亲自看了几处空着的院子,然后挑了一处最好的安排给那小女孩。房中的家具都是现成的,只要再添些被褥与摆设便好。她选定了地方,小厮们就一丝不苟地将院子打扫了一遍,她又亲自将房中的衣柜案桌都擦了一遍,忙完时离子时还有些时候,谢云苔估摸着不等迈过年关宴席不会散,就又折回了苏家那边。众人已从花厅中挪到花园里,齐赏烟花在天边盛开。花园很大,一家子几十口人各自找地方落座,间有小孩子四处玩闹,被不时窜起的烟花映着,让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