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祁煦自从被圈禁之后,再没见过皇帝,此时叫他过来,既是父子之情割舍不掉,也是防着郭元君贼心不死,趁着混乱再生祸患的意思。崔恕心中蓦地一疼,都到了这时候,皇帝还是记挂着许多,他颤声叫道:“父皇,您且歇一歇,不会有事的……”崔道昀勉强笑了下,道:“让他们,都过来吧。”等糜芜得到了消息急急赶回宫时,几名皇子都守在寝间,她却是不能进去,只能万分焦急地等在外间,心里越来越慌。脑中蓦地冒出一个念头:万一皇帝熬不过去……一念至此,只觉得天旋地转,只得扶了椅背站住,深深地吸着气,眼睛瞬间便湿了。到此时才知道,皇帝才是她能安心的底气,皇帝才是她如今所依仗的一切,可是现在,皇帝要走了。耳边听得寝间里低而轻缓的说话声音,又过了片刻,崔奕琛打头,几名皇子陆续走了出来,倒数第二个是哀哀哭泣的崔祁煦,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崔恕,红着眼睛低声向她说道:“陛下让你进去。”糜芜再顾不得许多,三两步跑进去,入眼便看见崔道昀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太医正在扎针,糜芜忙蹲在他身前,带着笑说道:“陛下,我回来了。”“外面好看吗?”崔道昀轻声问道,神色依旧像平日一样平和。糜芜强压着心中的恐慌,让那个笑容更加自然一些,轻声说道:“好看,腊梅开了许多,不过看花的人比花更多,到处都挤得厉害,还有人带了酒菜在树底下吃……”她絮絮地说着,有一些是真的,有一些是出自想象的热闹情形,心里有个微弱的希望,也许只要她不停地说下去,皇帝就不会有事。崔道昀看出了她的惶恐,带着点微微的笑意,轻声道:“以后照顾好自己。”糜芜怔了一下,心里那点迟钝的疼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疼得几乎要失去知觉,然而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轻快地说道:“才不要呢,我只想要陛下给我撑腰。”“好,朕给你撑腰。”崔道昀微微抬手,想要像从前那样去抚摸她的头发,然而只抬起一点便落下来,只是看着她笑了下,道,“朕没力气,抬不起手了。”糜芜连忙握住皇帝的手,道:“陛下想做什么?”“没什么。”崔道昀抬眼看她,低低地说道,“六郎很好,你再仔细想想吧,不要委屈自己,可也别对他太坏了。”崩了许久的弦突然便断了,糜芜连忙偏过头,飞快地在肩上蹭去泪水,再回转脸时又是笑容满面,点头道:“我都听陛下的。”“好。”崔道昀道,“那两道圣旨你拿着,等想好了用哪个,就把另外一个毁了吧。”他像是用尽了力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喘息着说道:“你回去吧,让他们,都进来。”糜芜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回他的身侧,起身往外走,才一出门,忍不住扶住墙壁,眼泪断了线似地往下掉,身边脚步声匆忙,皇子和妃嫔们急急往里面去,背心上被轻轻拍了一下,抬头一看,却是崔恕,喑哑着声音向她吩咐道:“别走远。”他抬步进门,平金软帘落下来,挡住了里面的情形,糜芜怔怔地走去屏风后面坐了下来,耳朵里捕捉着间壁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脑中在不停地转着,可是思绪飘忽的抓不住,只是一片空白。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午膳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始终放在桌上没有人动,末后宫人进来点烛,更鼓幽幽地敲响,再后面谢庭和陈清和等重臣夤夜赶来,间壁的声音高了又低,低了又高,直到最后,崔恕探头出来,急急叫她:“进来!”糜芜跳起来,飞奔进去时,二更鼓恰在此时敲响,崔道昀瞥她一眼,断断续续说道:“六郎,照顾好她……”声音突然停住了,周遭有片刻的寂静,糜芜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可皇帝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声,跟着周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哭声,糜芜只是怔怔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有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来:从今往后,再没有人给她撑腰了……天色大亮时,遗体装裹已毕,移上了灵床,宗室百官齐齐跪在孝幔后面,谢庭宣读遗旨,太子崔恕在灵前即位,换下斩缞凶服,戴上帝王冠冕,山呼万岁之声里夹杂着低低的哭泣声,泛黄的粗麻孝服映着殿外白茫茫的雪色,钟声当当地响起来,僧道的诵经声低缓悠扬,糜芜低着头,心中一阵茫然。她还是不能相信,皇帝就这么没了。直到第三天,跪在灵前烧晨昏纸的时候,糜芜抬眼看见浑身缟素的崔恕跪在最前面,这才突然意识到,皇帝已经走了,今后她又是一个人了,再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安心的人在身后默默地支持了。和着四周的举哀声,糜芜痛哭失声。……眨眼已到了百日除服之时,春日原是和暖,脱下沉重的缟素衣裳,换上素服时,原本应该是轻松的,可糜芜却怅然若失。整整一百天过去了,可皇帝的音容笑貌,仍旧刻在心上,就好像皇帝从来没有离开一样。此时他在九泉之下,大约已经见到柳挽月了吧,只是不知道相见之时,是冰释前嫌,还是冷言相向?糜芜幽幽地叹口气,应该是尽释前嫌吧,毕竟皇帝,是那样心地柔软的一个人。黄昏之时,糜芜不觉又走去暂时停灵的奉先殿,长明灯摇摇晃晃地,拖出灵前一个人长长的影子,是崔恕。糜芜下意识地行礼,低声道:“陛下。”话一出口,连自己也是怔忪,却见崔恕回头看她,低声道:“你来了。”一句话说出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糜芜默默地在他身后跪了,许久,忽然听见崔恕说道:“你瘦了许多。”“陛下也瘦了。”糜芜低声道。崔恕又是一阵沉默,只一张张向火盆里焚化纸钱,淡淡的灰烬飘在灯影子里,落在素白的衣裳上,糜芜看着崔恕背影,才发现他一向挺得笔直的腰背此时正微微弓着,似乎是不堪重负。一点怜惜无声无息地在心底升起,静静蔓延。又过一会儿,只听崔恕涩涩地说道:“没想到,这段时日竟这么难熬。”他站起身来,低声说道:“糜芜,眼下我也是无父无母之人了。”一个也字,让糜芜心底那点怜惜迅速弥漫,糜芜轻轻站起身来,想要出声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最后只是一句平淡的场面话:“请陛下节哀。”崔恕叹口气,负手走到门前,看着庭中枝叶新绿的花木,道:“假如人能像花木一般,即便枯萎了,待到春日里还会重新生发出来,该有多好。”是啊,那样该有多好,可惜,人从来都不是花木,逢春便发。糜芜走到近前,轻轻说道:“只要心里头念着,人就一直在。”崔恕回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当初我心里存着怨怼,一直有意疏远,现在想来,真是懊悔。”糜芜心底的怜惜越来越浓,低声劝慰道:“逝者已矣,陛下宽解些吧,若是陛下不能安心,先皇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放心。”崔恕微微摇头:“逝者已矣,即便我再如何懊悔,都已经无法挽回。”糜芜近前一步,柔声说道:“崔恕,陛下不会怪你的。”已经很久,没有人像她这样叫着他的名字了,在这一刹那,似乎时光迅速倒流到从前,崔恕绷紧的肩膀突然放松下来,上前一步,拥住了糜芜,低声道:“别躲,让我抱一下,就一下。”他将下巴放在她肩上,闭上了眼睛。多日来的悔恨煎熬,在此刻突然都放下了,心中只有平静。糜芜能感觉到这个拥抱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不带一丝欲念,在这一刹那,他们心意相通,分享着同样的过往,同样的思念。糜芜慢慢抬手,回抱了他。作者有话要说:哭我的老崔……第109章二月底时, 昌乐郡主府的正院收拾停当, 糜芜趁着出宫检视的机会,召见了江绍。只是, 当江绍踏进门时, 糜芜不觉吃了一惊。犹记得去岁在暮云山分别时,江绍还是少年儿郎, 可如今的他, 额上有了皱纹,眉宇间锁着一股郁郁之色,就连唇边也有了下垂的纹路, 整个人都像老了十来岁一样, 通身上下流露着明显的愁苦之色。江绍走近几步,躬身行礼, 低声道:“参见郡主。”糜芜双手扶起他, 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哥哥不必多礼。”江绍却像被火烫了一样,急急向边上一闪, 偏过脸苦笑一声:“郡主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叫我……哥哥。”糜芜又是一惊,原来江绍自己, 也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糜芜向拾翠吩咐道。拾翠忙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出门外, 虚掩了门,又在门外守着,这边糜芜压低了声音问道:“哥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去年就知道了。”江绍涩涩地说道,“当时我托贤太妃给郡主递消息,想要见郡主一面,后面逢上国丧,郡主一直不得空闲,所以我一直等着。”怪道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憔悴到这种程度。糜芜沉吟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一次母亲从白云庵回家小住,跟祖母说起此事,我无意中听见了。”江绍叹口气,抬头看着头顶的藻井,“母亲想要说服祖母来求郡主,放明苑妹妹回家。可笑我当初那样对你……原来,我跟江家什么关系也没有……”江绍满心里都是悔恨。当初为了江家的前程,他在万般不情愿的情况之下,还是选择帮助顾梦初一起对付糜芜,可到头来,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全不相干的人,当初那些痛苦的挣扎,如今看来,都不过是个笑话。“哥哥,”糜芜轻声说道,“当初我就跟祖母说过,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哥哥,她的孙子,哥哥不要再胡思乱想,你是我们的亲人,这点永远不会变。”江绍惨然一笑,摇了摇头:“假的就是假的。”他想起此行的目的,强压下心中的苦涩,道:“我之所以大着胆子求见郡主,是有事要求郡主。”“母亲近来病的很重,一直思念明苑妹妹。”江绍看着糜芜,慢慢地跪了下去,“我知道不该来求郡主,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为这个事昼夜不安,郡主,求您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放过明苑妹妹吧!”“哥哥起来说,”糜芜拉了他一把,皱眉说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苏明苑犯了宫规,是先皇亲自发落的,若想让她脱身,须得向陛下求情。”“陛下他,”江绍依旧跪着不肯起身,只抬头看着糜芜,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我当初,竟然什么也不知道……陛下他待郡主,还好吗?”当时他耳目闭塞,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却根本不知道崔恕的身份,更没察觉到崔恕与她之间的纠葛,直到她入宫之后,各种线索零零散散地拼凑在一起,一点点回想起来,才惊觉大约在当时,她与崔恕就有些不一样。可笑他无论在那件事情上,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个。“陛下待我很好。”糜芜不想跟他说这些,只皱眉问道,“即便陛下开恩放了苏明苑回去,之后要怎么办?她在宫里尚且那样不安分,若是放出来,我就怕她又要多生事端。”“我已经答应了母亲,等明苑妹妹出来,我就跟她成亲,”江绍低声道,“只要有了孩子,她也就能安心了,我也会好好管束她,不让她再去惹事。”他由不得苦笑一声,道:“再说这份家业,原本就应该是她的,如此,也算是我向她赎罪吧。”“哥哥何罪之有?”糜芜拉起江绍,道,“从头到尾,哥哥才是最无辜的那个。”江绍的眼睛瞬间湿了,忍了忍才道:“不,我并非无辜。”此时很想告诉她当初的那些怪梦,很想告诉她当初接她回来就是别有用心,他想向她忏悔,求她垂怜,然而话到嘴边,却还是改口道:“之前我去白云庵探望母亲,问了她许多话……郡主,我的生母,就是郡主的娘亲,丁香。”糜芜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你说什么?”“我的生母,就是郡主的娘亲,丁香。”江绍慢慢地说道,“母亲当年怀有身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用雇奶娘作为借口,挑了许多刚刚生下男婴的妇人进府帮佣,最后在中间选中了我的生母。为了确保行事机密,母亲命令王嬷嬷将她安置在府外,又哄骗她说想看看初生的婴孩,趁机带走了我,后面母亲生下明苑妹妹后,就依计将我们调换。”“当时母亲本来想要杀人灭口,谁知等王嬷嬷赶去时,我的生母已经不见了。”江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郡主,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糜芜惊讶到了极点,她也曾经想过江绍的身世,只是没想到,最后的答案,竟然是自己的娘亲。可如果娘亲才是江绍的母亲,那么,她又是谁?糜芜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若是这样的话,我又是谁?”江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问过母亲,她也不知道。”糜芜轻叹一声,心中一阵茫然。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头来,她是谁?依旧没有答案。江绍看着她,眼中都是怜惜,却不得不狠下心肠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明苑妹妹的事,还要麻烦郡主方便的时候向陛下提一提。”他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回过头来,低声说道:“郡主,保重。”糜芜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福宁宫,走进门来,崔恕正坐在窗下,抬眼问道:“你去了哪里?”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比起从前已经亲近了许多,但崔恕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房里,糜芜有些微微的惊讶,便道:“出宫去看看我的郡主府修得怎么样了,陛下应该早知道了吧?”崔恕看着她,沉声道:“我知道,只是想问问你。”糜芜走去桌前,从温盘里拿了水壶倒水,笑道:“又来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渐渐发现了崔恕一个怪异之处,他非常紧张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不在他眼前,哪怕她只是到御苑中随意走走,崔恕都要向她问个一清二楚,听她亲口说出自己的行踪。崔恕起身向她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过杯子,道:“我明天就搬过来。”按着惯例,崔恕继位之后也该搬到福宁宫的,但福宁宫里到处都是崔道昀留下的东西,崔恕为免睹物思人,所以迟迟没有搬迁,也因为他没有搬,所以糜芜便也不曾搬走,此时见他这么说,糜芜便道:“郡主府的正院已经收拾好了,既然陛下要搬过来,那么我待会儿就让她们收拾东西,搬去郡主府吧。”她伸手又拿了一个水杯,正要倒水,崔恕却把自己手里那杯凑在她唇边,轻声道:“你不必出去,等我搬过来后,永福宫就给你住,两下里距离最近,我想看你时,也方便随时过去。”糜芜有些不自在,抬手将杯子推开一些,崔恕却固执地又送回来,眸光沉沉地看着她,糜芜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摇了摇头:“那怎么成?我还是搬出去吧。”若是她真的住进了永福宫,大约就等同于答应嫁给他,可她此时,并没有想好。“糜芜,”崔恕握住她的手,声音便低了下去,“你知道我的意思,等除服之后,我娶你。”娶?他竟然用了一个娶字……糜芜低了头,心里有些热,却又有些慌乱,急切之间什么想不出来,许久才道:“陛下容我再想想。”“你已经想了很久了。”崔恕抬头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若是任由你想下去,只怕你永远也做不出决断,既如此,就让我替你拿这个主意。”他放下水杯,轻轻将她揽进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糜芜,嫁给我。”糜芜觉得脸上也有些热起来,挣了一下想要脱身,崔恕却将她抱得更紧些,低声道:“嫁给我,我等了你太久了。”他低下头,轻轻在她发心上一吻,温热的气息透过她的发丝,渐渐传递到她身上的每一处,糜芜蓦地紧张起来,心跳突然就快到了极点,连忙伸手推他,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只是叹息般地在她耳边说道:“我等了太久……糜芜,你不会知道,我等得有多煎熬……”那小巧的耳朵一下子就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崔恕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愈发喑哑:“不要让我再等了,好不好?”耳朵上热到了极点,糜芜语无伦次地说道:“你让我再想想,我还要再想想。”“不想了,这次听我的。”崔恕的唇擦着她的耳廓移下去,轻轻落在耳垂上,低语便成了耳语,“从你踏进三省斋那天起,我就想要你。”心跳快到了极点,糜芜想要挣脱,才发现手脚都是软的,她也许能够抵挡一个强横的崔恕,却太难抗拒一个柔情似水的他,他变了许多,她也变了许多,糜芜茫然地想到,自从在奉先殿中她开始心疼他时,就已经让自己也陷进了罗网之中。“我等了太久,想了太久,糜芜,不要再拒绝我。”崔恕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嫁给我。”作者有话要说:就说甜不甜吧?第110章四周安静到了极点, 崔恕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也能听见糜芜的心跳声,这让他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的心境突然变得惊喜, 她同他一样紧张, 一样不安,她一定会答应他的, 这一次他不会弄错!糜芜也听见了自己异样的心跳, 这让她越发慌张起来,纠缠了这么久,她太了解他, 他也太了解她, 他与她之间,只要有一个稍稍迟疑软弱, 另一个立刻就会压倒对方的意志, 迫使对方接受自己的安排,可她无法确定,顺从他会不会是好的结果。她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努力调整着呼吸,想让心跳平缓下来,然而越是努力, 心跳越是快, 他的体温透过衣物落在她的肌肤上,就连这稍稍比她高了一点的体温,都让她心慌意乱, 都让她生出贪恋,不舍得拒绝。糜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时抽身,撇下他一个人了,她的心肠,已经被他磨得软了。崔恕垂目看着她,她的脸颊上,耳廓上,甚至低垂的眼皮上都是淡淡的红晕,她的呼吸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她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可越是掩饰,越是暴露无遗。崔恕心里的欢喜越来越浓,他意识到她很快就会让他如愿,也许再耐心点会是更好的选择,然而他等不及,于是抬了她的下巴靠近自己,压低声音向她说道:“嫁给我,别让我再等了。”他的声音像是带着无尽的蛊惑,一个“好”字几乎脱口说出,然而在最后关头,糜芜终于还是硬起了心肠,轻声道:“你让我再想想。”崔恕一阵失望,但他知道,她抵挡不了太久,他会征服她,她终将是他的,这个想法让他的心境稍稍平复,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拥着她,呼吸着她身上幽细的女儿香气,让自己的失望渐渐变成期冀,快了,下次他再开口,她必定无法拒绝。但这样平静的相拥并没有持续太久,糜芜很快开始推他,低声道:“别这样,外面的人都看着呢。”崔恕不肯放松,只道:“我在这里,谁敢看?”“便是不敢看,心里难道就不猜测吗?” 糜芜推着他说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放。”崔恕觉得她这样欢喜中带着娇羞的模样可爱到了极点,只是紧紧拥抱着她,低声道,“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糜芜又挣了几下,眼见不可能挣脱得了,不觉灵机一动,伸手向崔恕腋下挠了几下,崔恕冷不防,一阵痒痒,下意识地松了手,糜芜趁机推开他,走去门前站了,嫣然一笑:“没想到陛下这样的,竟然也怕痒。”“我也是肉胎凡身,”崔恕道,“为什么不怕?”他向着她走去,伸手又要抱她,糜芜忙伸手虚虚地在身前一挡,下巴向着桌边的椅子一点,笑着说道:“陛下还是坐那边吧,咱们斯斯文文地说话。”崔恕的唇边不觉浮起了笑意,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你我两个,几曾有过斯斯文文说话的时候?”话一出口,恍然想到这竟是几个月来头一次这样轻松地发笑,果然有她在身边时,才是最圆满的时候——他绝不能放走了她。糜芜却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想起从前种种,不觉笑出了声。是呢,她与他两个,不是算计,便是争执,几曾有过这样斯斯文文说话的时候?她看着他,有心调侃,便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如今你是君,我是臣,若还是像从前那样,我却怕落一个欺君的罪名。”崔恕微微一笑,道:“欺君的勾当,你做的还少吗?不说别的,若是谁敢像你方才那样挠朕的痒痒,早就性命不保了。”他竟然真的跟她开起了玩笑,还头一次在她面前自称为“朕”?这倒真是奇了,全不是他的做派,糜芜睨他一眼,笑笑地问道:“真的?”“假的。”崔恕靠近一步,探身向她耳边说道,“你知道我不舍得。”他的呼吸拂在耳廓上,刚刚平复的呼吸立刻又乱起来,糜芜觉得有些抬不起眼皮,耳上是热的,颊上是热的,心里也是热的,只得退开一步,低声道:“别闹。”崔恕看见她颊上刚刚散去的红晕迅速又浮上来,眨眼间便如同飞起了半天的朝霞,这让他心里一阵舒畅,抬手在她颊上轻轻抚了一下,声音越发暧昧:“害羞了?”“别闹了。”糜芜躲开他,飞快地走去桌前拖开椅子,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陛下请坐下说话吧。”崔恕依言走过去,自己坐了,有心拉她在怀中坐下,然而糜芜见机极快,早闪身躲过,自己走去窗前坐下,笑道:“我不想再住宫里了,既然陛下要搬过来,我正好搬出去。”崔恕见她提起正事,便道:“永福宫样样都是齐全的,就在永福宫住,不要搬出去。”糜芜知道好言好语只怕说不动他,干脆嘟了嘴娇嗔道:“我不要!从我回来到如今,就没出去过,先是闷在家里,后面又闷在宫里,虽说是在京中,究竟连京城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我不要待在宫里了,我要去我的郡主府。”崔恕想到今天她出去时私自召见过的人,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可是她从未像这样一脸小儿女姿态地央求他,他也不忍一口回绝,便道:“再过一阵子吧,我这就吩咐宗正寺加快进度,等过了清明,祭奠过父皇,那时候你的郡主府应该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再出去也不迟。”糜芜听他说起清明祭奠,心里突然一疼,许久才道:“那便是清明以后吧,不过我不去永福宫,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吧。”永福宫是后妃的住所,假如她真搬了进去,差不多等同与默认了后妃的身份,崔恕知道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在这上头让步,便也不再坚持,想了想说道:“要么就先去凝香殿吧。”凝香殿历来是公主未出降时的住所,虽然以她的身份来说有些僭越,但既然是崔恕的吩咐,想来也没有问题,糜芜点头道:“好,就依陛下。”崔恕心中一阵熨帖,原来只要用对了方法,她也可以在他面前柔顺乖巧,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面目,终究都要在他面前一一展露。他带着欢喜,探身向她笑道:“若真是依我,那就别搬了,咱们还在一处。”他说的太暧昧,糜芜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嗔道:“胡说什么……”话没说完,就听汤升在外面禀奏道:“启奏陛下,英国公夫人求见!”崔恕满腔翻涌的情绪都只得硬生生地刹住,有心再与她多说几句,然而英国公夫人贸然求见,自然是为了英国公府那一堆糊涂账目,此事却不得不由他出面化解,崔恕只得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糜芜说道:“我去去就来。”他迈步向外走,糜芜连忙起身相送,崔恕走出几步,忽地回头拉了她的手,低声说道:“等我回来一起用午膳,等我。”糜芜点点头,就见他向她一笑,恋恋地松开手,转身去了。崔恕这一去,原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结束,谁知到跟前一看,才发现非但是英国公夫人来了,就连她的女儿陈婉华也在,乍一看见他,两个人立刻都跪下了,英国公夫人抽泣着说道:“臣妾实在没有了法子,这才大着胆子来见陛下,求陛下给臣妾做主啊!”崔恕淡淡说道:“国公夫人起来说话。”陈婉华连忙扶了英国公夫人起身,抬眼看了看崔恕,不觉也垂下泪来,英国公夫人忙伸手给她擦泪,哽咽着说道:“陛下,若只是臣妾自己,断断不敢求到陛下跟前的,可是婉华她实在可怜……”看看已经到了午时,照着惯例该是传膳的时候了,糜芜等了又等,只是等不到崔恕,便吩咐道:“去看看陛下什么时候过来。”如今在她身边常用的太监,却是永福宫的贾桂,一听吩咐连忙答应了,飞快地跑出去打听,不多时一路小跑回来,道:“陛下那边大约还要一阵子,英国公夫人跟国公府的小姐正在里面说话呢。”糜芜心里一动,便问道:“是哪个小姐?”“英国公府的大小姐。”贾桂在宫中日久,各处人面都熟,早已经将前因后果大探底清楚,笑着说道,“郡主听说了没有?英国公府这阵子闹得厉害,国公夫人没了法子,所以才递牌子求见陛下,想求给她做主。”英国公府妻妾不和的事情,糜芜也曾影影绰绰听说过,只是,英国公夫人自己来求见也就罢了,为什么巴巴地带上女儿?她笑了笑,道:“我听说过一点,不过不是很清楚,你倒是说说看,国公夫人求陛下给她做什么主?”贾桂大着胆子看她一眼,道:“小的心里猜着,只怕是为了陈大小姐的亲事。”作者有话要说:革命尚未成功,小崔尚需努力!第111章御书房中, 崔恕看着眼前哭泣不止的英国公夫人, 皱起了眉头。当年耸翠岭一战,陈清和身受重伤, 被部下救走之后昏迷了大半个月, 等清醒过来时,陈廉的罪名已定, 陈家被抄家流放岭南, 他被误报了战死,陈清和眼见郭思贤势大,没法子硬碰, 只得化名为和清, 蛰伏在西疆等待时机。这十几年里,陈清和在西疆另外娶妻生子, 为了不走漏风声, 非但向后娶的妻子隐瞒了身份,就连原来的妻子方氏,他也从来不曾联络过, 直到去岁郭思贤伏诛,崔道昀下诏恢复他的身份,方氏才知道丈夫并没有死, 惊喜到了极点。只是等方氏从流放地回京之后, 才发现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她与陈清和虽然是少年夫妻,可是一别十六年,两人早已疏远, 而陈清和后娶的妻子贾氏,这十几年里与陈清和患难夫妻,感情比起她却要深厚的多,更不用说方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陈婉华,而贾氏却给陈清和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为着英国公夫人的二品诰命到底给谁,陈清和好一通为难。于理来说,方氏是原配发妻,出身既好,又为他守了十六年,当初他蛰伏西疆,陈廉夫妇的丧事都是方氏独力办的,这个国公夫人非方氏莫属,可于情来说,贾氏当初嫁进门时,也是按照娶妻的礼节来的,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也是不易,如今突然由妻变成了妾,岂能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