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让姚氏不痛快的事里,唯独这件最让她舒坦。棍棒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更何况姚氏本来就视元樱为眼中钉,老太太抹了抹眼泪,要哭也不能在姚氏她们面前哭哭啼啼。“圣旨只道要元家嫡女嫁给五皇子,虽然曲丫头身上流的不是元家的血,可再怎么来说也是个嫡女。你既然认定这是件好事,你何不让曲丫头嫁进来?”老太太红着眼质问别有用心的姚氏。姚氏这个女人当初大着肚子还拖带着前夫两个女人嫁进来时,老太太就极力反对,偏偏元箇是个死脑筋,认定她既然怀了元家的孩子就应该入族谱,谁想到她嫁进来不过一月,小产了,害的她的箇儿成了全汴京的笑话,老太太从见到这个女人开始就恨极了她。被点名的元曲从碗中抬头,木着一张脸看着气氛不对劲的桌上,嘴角还沾了汁水和油,她没听清刚才谁喊她以及喊她作甚,木讷片刻她憨憨一笑又埋头吃饭去了。“我是没让你吃饱吗,别吃了,这桌子菜是专门给你大姐姐准备的,你吃完了让你大姐姐挑你剩下的吃吗?”姚氏不动声色地踩了元曲一脚,肚子里一窝火。被训斥了一番的元曲老实抬头,舐了舐嘴边的油,脸上有些无辜。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心地软了很多,她也知道元曲没什么坏心眼,和生得精明的元袅不同,她软下话,“你吃罢,别饿坏了。”本来就还没吃饱的元曲一听这话,咧嘴一笑,洁白的门牙上还有一片菜叶,她谢了一句,“谢谢祖母,”随后低头吃饭。看着只会出来丢人现金的元曲,姚氏咬咬后槽牙,看她吃的凶猛真跟饿死鬼似的,姚氏凶道,“你瞧瞧你这体型,从明日起你每餐一碗饭,不许吃点心,翻过年你就要及笄了,要不是你母亲我日夜为你操心,你这样子怎么嫁的出去?”她说的这样大声,分明是在座别的人听到,老太太神色不悦,“好了好了,你的女儿你带回去管教,好好吃饭怎么那么多事。”当着面指桑骂槐出了一口气,姚氏心中也没有那么憋屈,心里的舒服都表现在脸上,她低头应道,“母亲教训的是。”府里有个姚氏成天作梗阻拦她们祖孙见面,元箇又几乎天天呆在军营,老太太真是个想见元樱都难,今天见着了就更加不舍得放她回去了。“樱丫头,我好不容易见着你了,你今晚就别回怀壁院了,那里离南山院太远,我见你一面不容易。”老太太自己没吃几口菜,光给元樱夹菜。她这一趟趟的夹菜堆的元樱的碗成了小山,元樱咽下嘴中的菜,“我也想念祖母,想和祖母说话。”元樱一笑,老太太这心都要融化了,她也跟着笑,“那就说定了,今晚和祖母一起睡,我让春衾去怀壁院收拾几件你的衣服来。”啪嗒一声,姚氏手里的筷箸掉下一根,她睁大眼睛,若是元樱在自己过了明面地搬到南山院,这一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况且有了老太太撑腰,老太太再教唆她两句,怕是自己管家地位不稳了,无论如何,不可让她们住在同一个院子。在祖孙俩喜乐融融时,一道尖利的反对声音劈了过来,“母亲,万万不可啊。”姚氏扯长脖子喊道。又是姚氏,老太太冷冷问道,“有何不妥,樱丫头是我的亲孙女,是和我一起住,有什么不妥?”刚才叫的太急,姚氏甚至没好好琢磨一下理由,她临时瞎编道,“您忘了吗?樱丫头命格强,母亲您也是命格强的人,两个同样命格强的人住在一起,怕是要出事。”她编其他的理由老太太都不会这么生气,现在她竟然说亲孙女会克自己,老太太气的一张脸皮松弛的面又黑又白,她拍桌站起,“姚氏你好大的胆子,是我对你太过忍让,竟然让你这般目中无人爬到我头上来,这十几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薄待我的亲孙女的,我明日就让箇儿写休书,休了你这搬弄是非心肠歹毒之人。”老太太气的胸闷气短,元樱担心地叫了一句“祖母”,将她扶着坐下。听到老太太说要命元箇休妻,姚氏瞬间就差点摔在地上,元箇这人她是清楚的,虽然平时家里的事当面任由自己拿捏,可他更听老太太的话。要真被元府扫地出门,她们母子三个怕是要饿死了,姚氏瞬间红了眼跪到老太太面前抓着她的手,认错道:“母亲,我错了,是我不好,触犯了您的禁忌,我立刻让人帮樱丫头收拾东西送到南山院来,求求您念在儿媳照顾您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次就饶了儿媳罢。”元袅被吓得整个人傻了一下,她犹记得当初被抄家时差点被卖去秦楼楚馆,幸亏姚氏偷了姚氏连夜带着她们逃,逃命那段日子她们身无分文,只能眼馋看别人吃包子,而自己只能吃树根。她再也不要回到那种日子了,她恐惧地红了眼疯了一般扑到老太太面前,哭得一张脸全花了。“祖母,我求求您不要把我们赶出去,虽然我不是您的亲孙女,可是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算是您半个孙女,求求您不要把我们赶出去。”元袅哭得撕心裂肺,她年轻力大,抓着老太太死命摇晃。老太太被她们摇的眼花缭乱,头脑发涨,元曲只是反应慢不是傻,她也跟着一起摇晃老太太。“你们不要摇了。”元樱努力分开她们抓着祖母的手,可她们活命心急,硬是抓着不撒手。被她们摇晃片刻的老太太已然呼吸沉重起来了,她看着元樱的脸都是层层叠叠的影子。一旁的赵晢出手,元樱再分开她们时如同抓着雏鸡丢开似的。见她们要上前抱住老太太的腿,元樱一栏,她急道:“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万一折腾出人命你们担得起责任吗?”这句话终于让她们清醒了片刻,姚氏带着元袅、元曲跪在一旁哭,嗡嗡的哭啼声像一群蜜蜂。受不住她们这样摧残,老太太扶过元樱的手,“樱丫头,你扶我回房歇息会。”第13章 【13】听到答案老太太余威还在,姚氏威风如火,老太太就是水终要压她一头灭灭她的火焰,就是要让她知道,将军府姓元不是她的姚姓。春衾将她们拦在门外,好生劝了一会儿才把人劝走,南山院复又安静下来,老太太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她抓着元樱不撒手,泪眼朦朦地细看着自己的亲孙女,这丫头出生没了娘,一直在老太太膝下长大,她八岁那年姚氏进门,起初姚氏装的老实,不过两年她根基一稳就从中作梗,把元樱带到她手下抚养。“樱丫头,我年纪大了不中用,能吓唬她们一时,也吓唬不了一世。趁着我还在世,你和我说说你对这桩婚事的真实想法。”老太太年老体衰,她覆在元樱手背上的手,皮肉松弛,不显光泽,突出血肉里的血管像是叶脉。祖母的手很轻也很温暖,赵晢站在屋外背抵着墙壁抬头看着勾月,屋内的声音他听的一清二楚,像这等私房话他本不该偷听的,只是关于元樱对他以及对和他的婚事,他便忍不住竖起耳朵。元樱低头垂眸,看着那双手,这双已经不像年轻人有力的手,走路还要拄着拐杖受人搀扶的手,祖母年纪大了,天塌下来也应该是力大的人顶着。“祖母,我真的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元樱抬头看她,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近日和赵晢在一起的一幕幕,相处时间虽短,她记得自己是在第二日就对他卸下防备信任他的,到如今还有点说不出来的依赖。屋外冷的厉害,春衾又添了点炭火,黑色的木炭被烧的橙得发红,跃动的热红色晃入眼底,眼里一层薄冰渐渐消融。老太太凝视着她的目光,她年纪大了看人看物还是准的,她看得出来元樱不像是在安慰自己,她半信半疑地问,“樱丫头,五皇子已经昏睡五年未醒,术士虽说你嫁过去冲喜压制五皇子的命格,到底这也不足为信,若是五皇子一辈子醒不来,你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她这孙女实在是命苦,老太太抬起胳膊擦了擦泪。就算赵晢一辈子不能回到体内,最起码还有意识,而且元樱能触碰到他的意识体,搭进一辈子也不算太吃亏。元樱给祖母擦泪,哄着她,“祖母,听说五皇子殿下风流倜傥,生前又精通诗词骑射,也能算得上文武兼备,这样出众的夫君放眼汴京也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屋外,赵晢抬头望月,半月弦倒映在眼里弯成月牙,他极浅地一笑。老太太心里也知道,五皇子醒着时必定是绝佳人选,满汴京的姑娘都找不出不喜欢他的,要是醒着这桩婚事也绝对轮不到元樱头上,现在他昏睡不醒,多少世族名女闭口不谈,也只有落在元樱头上她这样看得开地接受了。“樱丫头,你要是心意已决,祖母不拦你,你的嫁妆我早年就备下了,祖母一定尽全力让你风光出嫁。”祖母拍着元樱的手说。元樱悭囊多年,自然知晓不论何时何地身边都需要银子傍身,她笑道,“祖母,你忘了吗?我娘亲还给我留了嫁妆,那些足够了,你的陪嫁好好留在身边,万一日后到了用银子的时候我和父亲不在,您要如何是好?”老太太一双小眼睛看着元樱,受了这么多苦,无时无地还在为自己考虑,她拉着元樱的手更用力,“你今晚就别回去了,怀壁院空荡荡的,你留在这儿陪我。”元樱未多想便点点头,她知道祖母年纪大了一个人也孤单,赵晢告诉她大婚之日在明年生辰,能陪祖母的时日也不长了,她又说,“祖母,你等等我,我去怀壁院拿点东西。”“你缺什么尽管告诉春衾,让她去拿。”老太太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见到元樱,她有点不舍得,哪怕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春衾候在一边,“大小姐,你缺什么,我去拿就好。”“还是我自己去拿罢,我怕春衾姑姑不知道我的东西搁在什么地方。”元樱想了想说道。老太太说了两句“也好也好”,又嘱咐元樱早点回来。一出门,元樱就看到赵晢已经准备好和她一起回怀壁院,待走到人静的廊子。“我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沉默许久,两个人心中各有事情,最终是赵晢打破沉默。刚才说的话挺多挺杂的,元樱脑中筛选后点了点头,“是真的。”赵晢紧张得几乎要停下的心脏怦怦跳动,他有些激动,想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了,“你知道我问的是哪句话吗?”寂静的走廊,头顶吊着雕花灯,微弱的灯光自头顶打下,映衬着元樱鼻尖的白皙和唇上一点红,她顿下步伐,仰看着赵晢。相识不长,元樱却知道一点,有面前男子在身旁的时候,她心里不再那般孤立无援,任何艰难的时候她都有一个可以明确求助的人。这种感觉很是朦胧,元樱说不清是不是喜欢,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和他在一起很安全。缄默的男子正绷紧神经等她回答,他的呼吸似乎急促若急湍,自高悬的山顶倾泻撞击在光滑的石面,一声又一声费力的呼吸。“你问我的是,我对我们的婚事到底满不满意。”元樱已经及笄了,意味着她已经有了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从小到大她没见过喜欢的大哥哥,倒是有几个根深蒂固讨厌的人,她看着他的眼睛,听说爱慕一个人心跳会加速,在她遇见他的第一次就心跳加速了,那时他搂着她飞到半空中心跳得要疲惫阵亡,那也是心跳加速,她斩钉截铁地说,“赵几砚,我很满意。”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碰撞到石面绽开一朵澄澈的花。跟着她的话,赵晢勾唇笑了,那是如释重负又感动的笑,他将她抱住,她不知道她的这句话无疑给了他一把监狱的钥匙,让他终于可以不用活在阴冷潮湿的愧疚里。他说,“谢谢。”窄窄的身子被他抱住那一刻,听到的不是掺了蜂蜜水的话,只是一句平淡如山泉的话,元樱好像心跳又加快了。她不理解,为何他要感谢自己对他们的婚事满意,她头脑空白一瞬随后撑着他的胸膛分开怀抱。认识赵晢时他每天笑总感觉以笑慰伤,今天他在月色下的笑温润如玉,是一块无暇的玉。“你要是住到南山院去了,日后和你说话就没那么方便了。”南山院人多眼杂,虽然都是老太太这边的人,可很难说其中有没有姚氏的眼线。在走廊上转了个弯,进去幽静的小道,这条路上两旁种着翠竹,竹子有一层楼高,左边的竹丛外是围墙,灰墙红瓦被竹子掩映。元樱走在前头,脚下是一条石子路,因为硌脚这里很少有人来,她踩着突出的石子,脚底舒缓,“日后少说话不就行了。”“那可不行。”赵晢走到她身边,“我会发霉的,你不知道过去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没一个人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说话,可闷死我了。”想想确实很可怜,元樱走慢了一些,“你说话,我写在纸上回你,这样如何?”只要能解闷,赵晢一口答应,“如此也好。”元樱侧头看了一眼月光流转下的那张矜贵的脸,他面容清贵,很难想象他那五年没人搭理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正好走出小道,眼前就是怀壁院了。不知是不是元樱眼花,刚才似乎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跑走了,没当场抓住,真是可惜。“你看到那是谁了吗?”元樱快走两步回到怀壁院,院里一切如常。怀壁院没有丫鬟守着,元樱一走更如无主之地,她人很容易进到这里来。“是花枝。”赵晢看清楚了。是她就更奇怪了,她本来就是怀壁院的丫鬟,成日不在怀壁院候着偏偏往其他院子里钻,刚才看到元樱走来还做贼心虚地跑走了。“先看看是否丢了什么罢?”元樱点点头,怀壁院里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她要检查的物件不多。仔细翻了自己的物件后,元樱纳闷,“并没有丢什么。”花枝是婢,她刚才行色慌张事出有因,看来这些天是太不注意花枝了,竟不知道她成了监守自盗的贼。“贵重的物品带在身上罢。”赵晢在元樱的房中仔细梭巡一番,东西确实有被翻动的痕迹,可什么都没少。元樱点头,拿出一块布来装自己贴身的物件,她收拾得很快,包袱也很轻。看着她的包袱扁扁的,赵晢复又想起以前春猎秋猎时,跟着去的不论是嫔妃还是公主皆是一马车一马车的东西往猎场带,她们不过也就去个两三日罢了。“这就够了?”赵晢看她将包袱扎好。“够了,我要带的东西也不多。”元樱将包袱往肩上挎去,赵晢长臂一捞,他牵动唇角,“我来拿。”看他轻松地拎在手里,元樱吹灭了蜡烛,“这包袱又不重,若是重的你再接手也不迟。”元樱拉上门,赵晢一把将包袱丢到她怀里,正当她想说“接过去就好好拿着”时,赵晢长臂一捞将她圈在怀抱里,“走的慢,我们来快的。”“慢点。”耳旁的风猎猎作响,吹面又冷,迎面淋风的时候心里又痛快,元樱手中的包袱一把砸在他头上。第14章 【14】金屋藏夫从南山院走到怀壁院有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赵晢却在半盏茶的时间携元樱回到了南山院。他将元樱丢下来时,元樱还未稳住心神,春衾正巧跨过门槛一见门边有个人影惊吓得抬手抚心口,“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杵着,夜里外面凉赶紧进屋罢,我已经着人把你的屋子收拾妥当了。”这个院子于元樱而言并不陌生,她在这里度过了十个欢快的年头,不用人在前带路,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枕塌的屋子。屋子里已经烧了一会儿木炭,房间里适当暖和,推门进屋时没有闻见尘封的陈旧气息,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齐。“大小姐,这间屋子老太太一直为你留着呢,今天晚了你好好收拾一下就歇下罢。”春衾看着元樱有些惊喜的表情笑道,转身招了招手,一个羞涩的小姑娘走上前来,“大小姐,这是暖玉,你住在南山院的这段日子就由暖玉伺候罢,她呀原本是贴身伺候老太太的,心细又懂事,要是换了别人老太太才不舍得放她去别人身边呢。”“大小姐好。”春衾在前头引荐说完话,暖玉就乖巧地行了个礼。面前的小姑娘看着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能到祖母身边贴身伺候定然也是个能干的,元樱再看她一张青白的小脸,本是如玉一般的年纪,打扮得中规中矩,穿的也很是素淡,不像姚氏身边的丫鬟花花绿绿得跟开屏的孔雀似的,行完了礼暖玉抬头也悄悄打量元樱,一触到她的目光立刻就恭敬地垂下头去。“春衾姑姑,替我谢谢祖母。”元樱收下了这个丫头,将春衾送到门口。回头时,暖玉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盖在梳妆台的凳子上,心中有序地去打了热水和沏了漱口茶来。一切井然有序,不愧是跟在祖母身边办事的人,花枝丢在她身边真是逊得若年久之物褪色。暖玉伺候元樱洗漱完,为她卸了头上的发饰,元樱看着铜镜里的暖玉,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越矩打量自己。“你今年多大了?”元樱看着梳妆台上为自己准备的珠钗,玲琅满目。暖玉的声音很温柔,柔得如一壶温好的水,令人打心眼里放心,“回大小姐,奴婢今年十三岁。”“你几岁进的元府?”暖玉梳头的动作很轻,齿距顺着头发温柔地划过,头皮在一瞬间放松,似乎整颗头轻了不少。“奴婢九岁进的元府,至今为止已经有四年时间余四个月时间了。”暖玉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梳发,回答问题时没有一刻迟疑,时间记得很是清楚。九岁进来的,元樱心中默默思索着,算来应该是姚氏把元樱从南山院接走后进府的,她进来时间早,短短四年就走到了祖母身边的一等丫鬟的位置,想来也是个受过罪的人。元樱抬臂抚了抚齐整的头发,发丝梳得顺畅如瀑,她近了近铜镜,一头秀发一丝不苟,“你这手真是巧,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罢。”暖玉走到床旁为她收拾床褥,她静静地候在那里,“大小姐,奴婢伺候您睡下再回去歇息。”元樱身上的衣物还未解,她抬头看了一眼悬梁的赵晢,摇摇头,“不用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你回去罢。”正挽着帷帐的手放下,暖玉走了过来又给元樱行了个礼就悄声退出去了,在门缝缓缓合一之际,暖玉才抬头看元樱,细致地扫了一眼整个屋子。暖玉给元樱的第一印象是人性格乖张,不像是会做出格的事的人,可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浑身上下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小小年纪一直贴身伺候祖母的原因。面前的屋子光鲜亮丽,这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屋子,元樱满意地看了看四周,她走到床旁,双手撑了撑松软的被子坐下,锦被触肤很柔软,像是近午的阳光,叫人心生贪恋。“这是我小时候住的房间,从这里走了后这是初次回来,没想到祖母一直给我留着。”元樱的眼睛里有一团橙红色的火苗,在无风的房间里火苗跳动,倒映在元樱的眼里,安静又生出跃动。确实比怀壁院好多了,坐在床上的女子触物生情,她想起了很多幼时的事,目光一寸寸地抚摸这里。“看得出,祖母对你是真心的。”沉浸在自我回忆里的元樱好半晌才听出漏洞,她看着笑的颇有祖母慈爱风范的赵晢,“谁是你祖母,话不可以乱说。”“反正是迟早的事,我现在叫着练练。”床两旁挂着红色的帷帐,映入眼底像两团颊腮的胭脂,在暖意的屋内,胭脂化了一般晕染面上白皙的元樱。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事了,元樱知道赵晢总是在口舌之争上占自己便宜,她有些累了,“我现在要睡了,你出去待着。”借着腿长,直接坐在桌上的赵晢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说,“我平常都在怀壁院,南山院离得那么远,跑来跑去,就算是意识也会累的,你要是思考一天你脑袋累不累?”真是愈加猖狂了,元樱走了过来,夺下他手中的茶杯,“你能和别人比吗?你闭着眼睛也能飞回去,哪里累了,而且屋外也有大树,你出去。”和他说话真是费口舌,元樱顺势把茶水往自己口里送。眼见着她喝了茶水,赵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低低的声音高调地说,“这水我刚喝过了,我们这算不算……”赵晢嘟起嘴别有深意地示意她。元樱顾不上形象用力地擦嘴,嫌弃地丢砸茶杯,打开大门吐了好几口水,她擦嘴双耳如清蒸螃蟹,“你这混蛋,明知道茶水你喝过还看我的难堪。”外面冷,裹在冷意里元樱却觉得舒适,她进屋来浑身又如进了沸水里,她看也不看赵晢兀自坐在床上,一手指门,“我要歇下了,你出去。”看她理都不想理会自己,赵晢走了过去,才走近两步就瞧见她的脸胜过胭脂色的帷帐。“不许挨我这么近。”元樱嫌弃地侧着身子,就是不拿正眼瞧他。看来是真的负气了,赵晢顺遂她的话不走上前,他玉立在那,近六尺的身高在地上投下颀长的影子,身正影不斜,他开口补充道,“我忘了告诉你,你下嘴的那个地方正叠了我的嘴印。”真是雪上加霜,元樱红涨着连抬头,赵晢云淡风轻又含着蜜饯般的笑,他食指轻轻抵着唇,他的唇微微合着渗着正常人的淡红。瞟了一眼,元樱只感觉浑身浸在冷水里呛了满腹的牢水,她猛地站起身来,送客:“出去。”赵晢轻呼,面上一副不敢招惹她的神情,转身心情很是不错地往怀壁院飞去,整个元府的树兜光秃秃的,跟拔了毛的鸡似的,怎么适合赵晢下榻,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人也是一个道理。他走开时心里揣满了高兴,丝毫没注意到灌木丛后一个娇小的身子正探头看着屋子,候了许久直到元樱吹灭了烛火,秋风扫人,整个人招架不住要凋落了,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的方向是溶溶院,此时姚氏还未眠。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跟个没事人一样高枕安眠,浓茶已经喝到第二壶了,她一双眼睛愈发精神,目光炯炯。听到秋碧说人来了,她立刻让人把她带进来。“奴婢此次给大夫人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暖玉抬头,一双老实本分的皮囊炸开几道城府极深的笑容,这样令人头顶一寒的笑容和她的年纪实为不相符。姚氏极淡地勾了勾唇角,一颗躁动的心平缓,她面上三分客气七分阴险,“起来说话罢,这次带来的好消息是关于老太太的还是樱姑娘的?”暖玉现在已经贴身伺候元樱,刚去的第一个晚上就打探到“好消息”,姚氏当初为她爹付的一大笔赌钱,看来是没白花了。“回大夫人,是关于大小姐的好消息。”她认定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令姚氏满意,故而面上的笑痕愈深,她又看了一眼秋碧。姚氏看了一眼自己信得过的秋碧,“你直说罢,这里没有外人。”“大夫人,大小姐的闺房里藏了人。”这句话犹如万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在姚氏耳旁炸开,她耳旁懵了一下,啪的一声,她用力过度地拍着桌面,端放的茶杯颤了两下,瓷器茶杯摩擦杯沿,声音刺耳。姚氏拍案而起,她站起来问道:“你说她房里藏了人?你说的可是男人?”暖玉一直蹲在外面听着,她只听到元樱的声音没有听到男子的声音,从元樱的话里来看,应该是个男子无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是。”“那男人现在可还在樱姑娘房里?”姚氏作势就要往屋外走去,一副要抓-奸的架势,走了两步,理智又迫使她停下把话仔仔细细地问清楚。暖玉离开之前并没有看见男子出门,不过现在不可知,她不予肯定又不予否定地回,“大夫人,我离开之前未看见人出来,不过依照奴婢直觉,那男子像是大小姐房中的常客。”她并没有提出建议,只是把事实原委告知姚氏,只要还有机会,现在就不可轻举妄动,万一打草惊蛇扑了空,就正中她们下怀。姚氏踱步,又坐下,千叮咛万嘱咐,“你好生盯着樱姑娘,下次若还有此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她看向秋碧,“秋碧。”秋碧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一手牵过暖玉,把钱袋子往她手心里放,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说出这等羞耻的事,手心里竟然温热的一点喊都没有,她笑得亲近,“暖玉,来,这是大夫人赏你的。”暖玉心中掂量了下钱包,面上的笑容多了一丝满足,“夜深了,大夫人早些歇息罢,奴婢先退下了,南山院那边还需要奴婢伺候。”“去罢。”姚氏对她好脸色地拂了拂手,她坐在当家主母的位置上,可是第一回 给下人好脸色看,笑容里竟然有拜托的痕迹。待人走了,秋碧又谨慎地确定她没有隔墙听耳,才和大夫人商量,“夫人,你说这事可不可信?”不管是否扑风捉影,姚氏都不会轻易错过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终于有心情睡觉了,她起身,语调悠哉,“秋碧,我乏了。”作者有话要说:宋元时期一尺约等于32cm,设定男主182cm第15章 【15】学看账本秋日清晨雾气腾腾,朱门的楹窗隐在微冷的雾气里,从里屋瞧去,窗外地枝桠千姿,如纸上甩墨,又遭冷水晕染。在浓厚的雾气里,暖玉不知等了多久,她备好了洗漱的温水和洗牙的齿香,以及漱口的淡茶。元樱对她来的这样早有些意外,或许是花枝怠慢自己惯了,如今她按着伺候大家闺秀标准的一套来,倒叫元樱要适应。洗脸的温水带着淡淡的玉簪花香,就连洗脸的巾子也是这个味道,温水扑面唤醒元樱的意识,她问:“你从何得知我惯爱玉簪花的?”洗漱完,暖玉为她梳妆,她一双葱根般的小手很是灵活,一壁梳发一壁作答,“这些都是奴婢自己观察的来的,后院里种了一片花,都是给各位主子沐浴用的,奴婢听了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喜好,便大胆猜测大小姐惯爱这类花。”是个有心的丫鬟,元樱见她给自己梳了个落落大方的发髻,只在惊鸿斜飞处落了一支流苏,很合自己的口味。“大小姐,老太太睡的少,此时已经醒了正等着您一起用饭。”暖玉为元樱梳好头发又将梳子清洗干净,为元樱整理床褥时费时久了些。暖玉弯腰一寸寸地抚平锦被上的折纹,被单里扎的深的一根碎发也被她找了出来,她鼻尖短促地吸气,床褥里只有淡淡的玉簪花的香气,此外,并无异味。赵晢来时,暖玉正蹲在床榻前整理,他看了元樱一眼,元樱正看着祖母给她准备的首饰,祖母上了年纪,不懂现在年轻小姑娘的喜好,便□□衾去买了汴京当下流行的首饰扯了布料给元樱添置衣物。被暖玉收拾的屋子一尘不染,被刺白的秋光下应目欣欣向荣,元樱要前去与祖母用饭,她出门时看见赵晢,习惯地笑了一下又突然倒带想起昨夜的事,补充地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声音极淡,不过紧跟其后的暖玉还是发觉了,她眼尾如燕子掠水似的微微下拉,她睁眼谨慎观察四周时,眼尾斜飞两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