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家那个混小子,也只会一些皮毛,性子急躁,恐怕难当大任……”老刘还想说什么,却见陆宴已经走远,只能摇摇头,叹着气回厨房去催菜。罢了,如今陆家的日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唐念锦跟着陆宴到了书房,见这书房布局文雅,外间摆着桌椅案头,里间还排着三排小架子,一是账本,二是有关瓷器的旧籍古书,三便是各色形式精致的瓷器。里外间的隔断是一扇绘万千山水的青花瓷板插屏。插屏前的案上,摊着厚厚的账册。唐念锦问他:“你不是说没答应我吗?赶走了陈苍蝇,还这么勤快地来查账。”陆宴走到案旁,翻了翻账册:“陈苍蝇?”她点头:“对啊,嗡嗡嗡的,全说些惹人烦的废话,可不就是一只苍蝇。”陆宴轻笑一声:“倒也形象。”又问她:“明日带你出去逛逛,如何?”唐念锦心思通透,听他一说便知:“你要去查分账?”陆宴垂眸,长而微卷的睫毛微颤,好看的侧脸轮廓清晰。唐念锦瞧见的,便是他的身影投在那屏上,映在画中山水之间。陆宴:“你说得对,有些东西,是让不得的。”他抬眸轻笑,眼底似有万千光辉流转。作者有话要说:小陆:努力多赚点钱,看把我未来媳妇穷的,沈家的东西都只能看不能买了。第17章 打脸陆家宅子里除去看门的老刘之外,只剩一个丫鬟,名叫月儿。不过十四岁的年纪,比唐念锦如今这具身体还小一岁,眉眼普通,只是显得略微黑瘦了一些。她幼年经历战乱,与父母失散,又被人牙子转卖各地,到了彭城才被陆兴黎买下。因此对陆家感情深厚,即便到了这危难关口,也依旧留在陆家。而陈财这些日子当家,早把陆家的老人都遣散得七七八八,又说生意惨淡,经营艰难,没有闲钱再请他人。陈财每日过来,除去看账批文之外,也不管其他的事情,老宅便只靠这一老一小两个人打理。撤了陈财,让一个新人来做陆家如今的管事,唐念锦起初也觉得这般行事有些草率。刘老的儿子若真是个能算会看的,不会到现今还闲在家。最怕找来的是个好吃懒做的,又无算账清账的本领,反倒耽误事。这日早早便见他来了陆家,见了一面,唐念锦才放下心来。老刘虽然上了年纪,但娶妻得晚,只得一个儿子,寻村里的秀才取了个名,叫刘仁良。唐念锦见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简陋粗糙,还有好几处缝补的痕迹,但也干净整洁。脸色比常人白一些,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话却也条理清晰。陆宴问他几处账目问题,他也能一一对答。陆宴似乎并不意外,交代几句便放心让刘仁良去书房看账,见唐念锦还是好奇,便对她道:“陆家大部分窑口在北城,走吧,带你去看看。”天色微亮,别说这几日是年节,即便是往日,这个时辰街上也并无太多人。“刘仁良年纪又轻,从未接触过陆家的生意,还是一个外人,你就这般放心他去看账?若他真是个人才,又怎么会闲在家里?”陆宴只道:“他自小精于各类进帐、出帐的算计,亦无心科举,是个算账的好手。只是性子与东家不和,心气傲,久而久之也无人愿意雇他。”又说了刘仁良往日的一些事迹。唐念锦这才明白,这人不是不能做事,而是太能做事!他一个小小的账房,对各项支出流水算的清清楚楚,可哪家的账是干净的?不说原本的东家,只上面管他的人,也会私自做些手脚,捞点好处。这人太直,便容易得罪人。而如今陆家的下面各处分账,贪占之风由来已久,只是陆兴黎去世之后,才越发严重起来。再加上上面的总管事陈财带头行事,整个陆家生意的内部早已腐蚀得千疮百孔。大厦将倾,不从根本上狠狠下手,想治好病疮,清除蛀虫,根本就不可能。若要下手,就必须又快又狠。陆宴所做的第一步就是换人,那刘仁良有才,却脾气刚直,换在平常用他,只会激化内部的矛盾。而在此时,以陆家目前的境况来看,让他上位却是再好不过。城北的窑口有四处,一处规模较大,另三处比较分散。分为甲乙丙丁四庄,除此之外,在彭城外其他各处,还有诸多小庄。由陆家其他旁系亲戚管着,还有些与其他瓷庄合开的,林林散散。他们今日来的,便就是最北方的甲庄。此处地势偏远,民居分散,因此规模大了些。这几日,其他庄子都停了工,只有甲庄还在运作。甲庄地势偏高,想要进庄,必须走一段长梯,离庄口不远的路上设着凉亭,有人白日看守。若有人来进货送料,又或者上面来查账,看亭的人也可早回庄上消息,令其做好准备。这几日陆家生意惨淡,来甲庄的人也少了。宋四兴是攀着陈财关系进来的,两人之间亲戚关系虽隔得远,但陈财近来为了把陆家产业抓在手里,安插了不少人进各个庄子,陈家的人不够用,这才轮到他来得这份好事。自家运气好,正巧被送到这最大的甲庄里来。可让他不服的是,这几日居然被轮班安排来看路口。大冬日,天气又寒冷,远处山峦间还带着白雪,他在这外面吹冷风,吹得一肚子气。“若不是为了陈叔说的这好差事,我何必从那么远来彭城。现在竟只把我派来做这等苦差事。”他一人坐在亭里,四下又没人,当下骂起那与自己不和的人来。“我呸!姓侯的,你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这里的老人,才敢如此做派!可你也不看看之前那些人的下场。若不是还有几处用得上你们,我陈叔早就让你们滚蛋了!”“等我成了这甲庄的主子,我看你们还不一个个都来巴结我!”陈财换人,大部分是换的账房等管事的位子,以及一些简单劳动力如搬工之类,而那些老工匠技术娴熟,一时间难找到替换的人。宋四兴没别的本事,自然被人看不起,被“发配”来看门。“我看着陆家迟早要完蛋!这条破路还有什么看头,”宋四兴正要靠着凉亭里的长椅睡个觉,身子刚躺下,却瞥见那长梯下边,隐约有人过来。他站起身来,等了片刻,那两人的身形清晰起来,原是一对少年少女。宋四兴心火更旺,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又不知从何处跑来两个小娃娃,正送上门来让他撒气。便拦在这山梯上,冷冷道:“站住!”他瞧这少年相貌俊逸,凤眸薄唇,穿着流云纹青白窄袖锦衣,腰束山水绣带,又见他身旁跟着的小娘子五官娇俏,虽然年纪小,不施粉黛,却也唇红齿白,肤如凝脂。多半是这彭城附近的哪家富贵郎君,来这儿游山玩水来了。可再有钱,能比得过陆家?宋四兴眉头一挑,高声道:“知道这地方是哪吗?由不得你这个毛头小子往上闯,滚滚滚。”唐念锦觉得好笑,这看门的人不认识自家的主子,倒也稀奇,便笑道:“这不是陆家的庄子?”宋四兴呵了一声:“既然知道,就别在这儿捣乱。要是出了什么好歹,你们赔都赔不起!你以为是什么人都可以进陆家的庄子?”陆宴却道:“这么说来,我是进不去这庄子了?”宋四兴斜眼瞧他,“你可别不知好歹,你这弱不禁风的富贵身子,要是动起手来受了点什么伤,断个胳膊腿什么的,也不一定。”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几下拳头。唐念锦正要说话,却看见前面路上又来了个黑脸浓眉的方脸青年。那青年几步便到了三人跟前,看模样是冲着宋四兴来的,张口便道:“宋四兴!你又在此处做什么?叫你好好看路,若有人来直接先回去禀告……”话未说完,方脸青年瞧见了陆宴,剩下的音儿便散在了肚子里。这方脸的黑汉子是甲庄烧窑技术出了名的工匠,也是出了名的难对付,名叫侯杜。陈财几次想把他撤下来,却又碍于他手里的技术,没了他好几种瓷器出不了成品,便一直忍着。只待这几个月的单子结了,那陆家的壳子给了陆丰成,即便留着陆家的旧人,陈财也不必再费心。也正是这侯杜,瞧得出这宋四兴的性子,干活不行,挑事却积极得很。这才把他安排来看庄口,以免他在庄子里生事。但若只让宋四兴来这儿看门,又不知他要如何偷懒,趁着这会有闲工夫,来瞧上一眼。“你来的正好。”见来了人,宋四兴更起劲了,“我可没偷懒,这不是遇上个毛头小子,想往庄里闯,还好被我拦下了。甲庄是陆家在彭城最大的庄子,可不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可以随便进的。”“我说,你倒是给句话啊。”见侯杜一脸惊讶地看着那少年,嘴巴张着,半天没声的样子,宋四兴心中冷笑。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只会钻那窑洞,如今见到个穿戴整齐的,便被吓得说不了话。便上前要去赶人。却听见侯杜一声吼:“住手!”陆宴往日很少来分庄,自从二老爷死后,更是从未露面,又听说搬到山上的陶庄里住了许多日子。如今突然来甲庄,侯杜初期也是惊讶,不知这从不管事的小陆爷,如今怎么想起甲庄来了。这宋四兴不知轻重,拦了陆宴不说,还口出狂言。虽然现在是陈财管事,但陆宴仍是少东家。“小陆爷,您怎么来了。”侯杜身强力壮,把宋四兴往后一推,便让开路道:“您快请。”宋四兴还未反应过来,只以为侯杜是与自家作对,便骂道:“你这般随意放人进去,可是破坏了规矩,若是陈管事知道了,就算你有手艺,也得迟早滚蛋!”陆宴本已经抬脚走了,听见宋四兴在身后胡言乱骂,便停了停,道:“陈财已不再是陆家的管事。”“胡说八道!”宋四兴以为陆宴唬他,仍强势道:“侯杜叫你什么?——小陆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侯杜见他乱咬,脸色一黑,道:“陈财那恶人没和你说过?他就是陆家如今的少主人,你的东家!”“什……什么?!”宋四兴也觉察出不对来。陆宴却只是淡淡道:“换个人看庄口便是了,至于他。”“明日也不必再来了。”第18章 账目侯杜虽是个壮汉子,却也心思细致。若不然烧窑这般的活儿,他也做不好,一处不慎,都会导致失败。如今听陆宴几句话,轻飘飘地撤了陈财,也不打算留对方的人继续在庄上,便心中猜想陆宴是有心收回陆家的生意。他以前跟着陆兴黎做事,如今见了陈财的手段,才知道那些人不过是一心为自己敛财,丝毫不会考虑着下面工匠工人的活路,做的是杀鸡取卵的事。陆宴自小跟着陆兴黎长大,虽然从未插手过庄上的生意,但既然是陆二老爷带大的,人品也不会差到何处去。比陈财那个贪心的老狐狸,还有陆兴察那对败家的父子好得多。当下面色也缓和几分,转头对宋四兴道,“听见没?早点滚!”宋四兴见侯杜的态度不似开玩笑,想了想方才的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得罪了主人家啊!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陈叔当真被撤了,那自己在陆家这份轻松又报酬丰厚的岂不泡汤?!他连连悔叹,又说自家有眼无珠,下次不会再犯,侯杜却不吃他这一套,早就想将这种白吃懒做的人撵出庄去,今日正好。宋四兴见陆宴未多停留,侯杜也随着他进了庄,知道自己没机会,便收敛了讨好的笑容,恨道:“我就不信,陈叔能让你这个小毛孩压在头上。”又看了眼山下,自语道:“那搬运的工队是陈叔的人,我这一去说一句话,撂下摊子。那姓侯的即便烧出东西来,也没人给他搬走!我看他到时候如何嚣张!”……候杜带着陆宴二人进了庄,一路走一路说了说如今的情况,唐念锦在一旁听了半天,清楚了不少。要说目前的生意一落千丈,订单越来越少,绝大部分都是陈财的“功劳”。二老爷在世的时候,烧瓷用的瓷料和瓷土以及各项工艺流程都是精益求精,烧出来的成品若是有瑕疵一律不准出售,因此,陆家窑的口碑一直都不错。不管是民用还是高级瓷器,质量都是上乘,但陈财开始掌事之后,先是换了原本的原料供应商,在成本上偷工减料,用的原料差了,购买原料的价格却没有下跌。这多出来的利润,全被他和那些黑心的原料商人私下分了。哪怕有再好的师傅,用的料差了,烧出来的东西也会多少有些瑕疵,而烧出来的次品也被陈财混入到佳品中滥竽充数。久而久之,原本常有的购货渠道也断了,不少商家更是停了与陆家的生意往来。陈财也不怕,他将这些优劣参半的瓷器与其他人暗中勾兑,低价转售出去。再由对方卖高价在市场上流通。他勾兑的这些人,大多数也是陈家自家人,相当于倒卖二手。从陆家出去价格压的低,他自己转手一卖,又能赚上不少。就这样陆续侵占了陆家不少的财产。说话间,几人就已经到了庄上的院子里。陆宴来这里看的是甲庄的分账,而账本在账房手中。侯杜低声解释道:“这账房是陈财安排上来的人,平日里挺会看人眼色,做事滴水不漏,他和之前那个看门的愣头青不一样,想找他的把柄和错处,可不容易。”那账房见陆宴进来了,想了想这彭城内还有哪个少年能有如此相貌,必然就是传闻中的小陆爷。唐念锦见这账房长的又高又瘦,一双细缝般的眼睛微眯着,见了陆宴,连忙并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迎过来:“小陆爷怎么亲自来了,若是不放心这边的生意,和我说一声便是,我亲自把账目给您送过去。”“你瞧这寒冬正月的,还劳烦您跑一趟。”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若遇到的是宋四兴那般不知趣的人,上来便劈头盖脸一顿骂,那便好治多了。但账房这类人,聪明圆滑,让你纠不到错处,更叫人一时无法下手。“陈财已被少爷撤了管事的位置,从此以后陆家的管家是谁我想你也明白。”侯杜叫道,“你且把这几个月来的账目,拿过来给少爷看一看。”陈财被撤了?账房一愣,当下觉出有些不对来,陆宴要是想争权,那他可得多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个……”他想了想,还是面露迟疑:“不是我不愿意拿账本,只是小陆爷以前从未接触过这边的生意,账目怕也是看不懂吧?若您有什么问题,可直接问我,我必然细细为您解答,这样——也比看那样枯燥的流水好些不是?”他说这话,却不是担心陆宴不会看账本,反而是怕陆宴看得懂账本。他自认为自家手脚做得干净,一般人绝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但这东西还是能糊弄过去最好。唐念锦见他推托,也是心中冷笑,但她也好奇起来,想看陆宴会如何解决。“陈财办事不力,令陆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这笔账我自会与他清算。”陆宴看了账房一眼。明明只是一个年少的富家少爷,这一眼却让账房觉得心中发毛,似乎只这一眼,陆宴便已将他看得透彻。“甲庄是陆家下面最重要的分庄之一,每年贡献的收入也不少。”陆宴继续道,“这其中,除却工匠技术之外,也离不开一些人。”“如今陆家到了关键时刻,该清算的自然要摆到明面上来。”他这几句话说得轻巧,也不带任何情绪,却反倒令账房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侯杜也不耐烦道:“让你拿就拿过来,废什么话!”“是是是,”账房赔笑道,“小陆爷,您随我进来吧,这所有的账本都在里间放着。”说罢,便上前引路,带着三人进了里间,自己走到柜子旁翻了翻将近几个月的账本,取出放在桌上,“小陆爷,您看着,就是您要的账本。”陆宴走上前,拿着账本随手翻了几页,唐念锦可看得出,他的确是随便翻的。因他看着书页时间并不长久,随便翻了几页又换下一本。且每次翻开的地方也都是随便打开,翻到何处便看何处。账房见他看书的时间不长,心中便也放心几分,他做的账目,哪怕是内行,想要找出这账上的毛病也得端着不少账目和资料,细细比对上几个时辰才行。这陆宴不过随手翻了这么几下,原来是自己高估对方了。“小陆爷,如何?”他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句。“我倒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陆宴转过头看着他。“九月初十,自张家镇进瓷石四千斤,合一万二千四百文。”他未看账本,却说的一字不差。账房接道:“这张家镇的瓷石质量极好,自然是……”陆宴却打断他:“张家镇去岁九月因山洪大水,毁了整个镇子,不知从何来的瓷石?”“这……”这不过是他奉陈财之命在账本上做的假账,以此贪占陆家的家产,如今被陆宴拆穿,他如何能答得上来?只是没想到小陆爷消息倒灵通的很,那张家镇洪水的事连他都未曾注意过。“十月初八,青山沟进松木三千斤,合十万八千九百文。”陆宴又道:“青山沟的松木是整个慈州品质最低的,这价格?”“我也不知,大概……大概是那进货的人没谈好吧……”账房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十月十三,甲庄出窑成品三百件……”“十一月初四,自吴家镇进瓷石一千斤……”陆宴每说一句话,账房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只能扶着旁边的架子,颤颤巍巍道:“这,这……”这小陆爷,是谁说他不学无束,对陆家生意好不上心!分明是把慈州的家家户户,并陆家所有分庄的窑洞产量,都记得一清二楚!“现在,还是把真正的账本拿出来吧。”陆宴轻笑一声,冷冷看着他。账房抬头,正对上陆宴看过来的眼神,薄唇轻弯,挂着若有若无的冷淡笑意,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浓而密的睫毛也遮不住那眼底的寒光。他打了个冷战,道:“这全都是陈管事是让我做的,小陆爷……您,您要是想看真的账本,我马上给您拿过来!”又小心翼翼看了看陆宴的脸色,试探道:“只是这真的账上问题可不少……”“无非就是陈财做的手脚,既然你只是依命行事,那这往后好好做账便是。”侯杜知道陈财贪了陆家不少的钱,可如今只听陆宴说了几句,数额已经极其惊人,这还只是这几个月的数目!便气道:“小陆爷,你可别被他给蒙骗了,这账要是没有他做手脚,那陈财如何能藏得这么深?您可不能轻易放了他!”陆宴却不打算深究。只敲打了账房几下。唐念锦也对陆宴变了印象,他先前不争不抢,任谁都提不起兴趣,如今一动起手来,却是魄力十足,毫不手软。既有釜底抽薪的魄力,又不会一味撤人清洗。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陆宴一回来,便撤了这么多的人,又得罪了陈财。若是真把人撤光,这庄子可真就彻底废了。第19章 怒斥陈财安插在这里的人不少,先前那个看门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撤便撤了,但像账房管事这般重要的人,若是一股脑的全都推了下去,庄上的生意也会出问题。账房收的好处不多,比起陈财来说不值一提,如今给个教训打一棒,再给个甜枣,让他老老实实的干活。比揪着清算更好。“既然换了新管事,过几天还会在查一遍账目。你备好就是。”陆宴又道。这账房经过今日的敲打,自然会老实不少,但不过也是暂时的,如今陆家当家不定,若真如传闻中那般换了主子,他此刻的殷勤到时候可就变成了别人的问罪借口。以这账房审时度势的性格,如今见风向不对,最多只是不再动手脚,想要他主动纠错,将以往的漏处揭出来,没人监管着是不可能的。因此陆宴才会让新管事来监督他们,甲庄是最大的庄子,从这儿下手,杀鸡儆猴,其他庄子听到风向不对,再想做什么手脚也会收敛一些。“以后都用原来的原料供应商,出来的次品全都直接销毁,”依照陆宴的意思,陆兴黎在世时是如何做的,现在也如那般行事。“可是……”侯杜迟疑道:“若用原先的那些高价原料,成本必然上升,而我们与有几处店家订了契约,瓷器出手的价格是不能变的,这样算下来,陆家必然会亏损一大笔费用。”“如今正在关键的时刻,再背上这样一大笔债务,恐怕……”唐念锦却道:“陆宴说的对,陆家瓷器的名声已经被陈财毁的不轻,现如今想要保住生意,必须将瓷器的品质做到如往日一般,甚至更好。至于费用方面,你不必担心以前成本高,先前售价太高,是因为一次出窑的成品率极低。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姑娘的意思是——有办法提高出窑的成品率?”侯杜摇摇头,“这怎么可能?自打我进入这一行以来,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如何提高出窑的成品率,可哪怕我们操作的再精细,用的也全是有经验的老手,最好也不过三成的佳品可用。”“即便是以次充好,将成品率提高到五六层,可这样不过也是本末倒置,要知道在我们改进之前成品率只有一二成,二老爷研究了几十年,这才提高到三成。”唐念锦笑道:“我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将窑洞的构造改变一下即可。”“现在的窑洞形状已经固定,想要换成其它类型的窑洞可是一件大工程。”侯杜带他们出了账房所在的屋子,朝外面走去。三人要到了窑洞前,唐念锦才问他:“窑洞构造多样,为何北方用的大多都是这些圆窑?”侯杜虽不知她问此话的含义,但也老老实实回答:“这圆窑从千年前一直沿用至今,容易控制升降温度,只是此过程太久,窑内的温度前后不一,容易烧出次品。”唐念锦进去看了一转,见这窑洞由火膛与窑室合为一体,形似馒头。她想着以前在资料上看到过的窑洞形状,用树枝在地上简单绘制了改造图。“姑娘所画的窑洞形状……似乎与龙窑有点相似。”侯杜若有所思:“按照这种阶梯状的分隔法,的确能够使楼内温度快速升降,建造起来也很方便,只是不利于控制温度,更适合胎体较薄的青瓷。”侯杜只看了几眼,就能认出这种窑洞的优缺点和来历,果然是个有能力的人。“它的确是改自龙窑,”唐念锦笑道,“这种窑洞名为阶级窑,它不仅有龙窑和圆窑的共同优点,还能节约燃料,且更适合烧制白釉瓷器。”“可这种窑洞形状,我们从未试过……若是出了岔子,想想再重新改回来可不太容易。”侯杜仍然有些迟疑。“按她说的做便是。”陆宴直接下了吩咐。少东家已经发话,侯杜也没什么可说的,且这小姑娘画的有门有道,看起来并非一个外行在信口胡说,若真能兼顾两种窑洞的优点,又省下大量燃料,那这里面的利润可太大了。他便狠下心道:“行,那就试试,这几天我们先打一个窑洞,若效果真的好,其他窑洞便一并按这种形状改了。”从甲庄回去,陆宴问她:“你竟然未曾接触过制瓷,如何知道这些?侯杜是庄上技艺最好的工匠,连他都没见过你这种窑形。”“我还以为你对我盲目信任呢。万一我说错了,陆家岂不是要赔一大笔钱?”唐念锦反问。“成与不成,总要试试看。”唐念锦知道,陆宴能那么快决定采用她的建议,必然是他眼光独特,一眼就能看出这种形状窑洞的好处。这可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经过千百年前人智慧凝结而出的设计。到了陆家,刘仁良还未走,他一心扑在总账上,哪怕是深夜也不灭灯。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一展身手,自然要尽快证明自家的能力,是以极其认真。唐念锦则让陆宴教自己做瓶身绘画,慈州窑的装饰以化妆白瓷、黑釉瓷和低温彩釉瓷为主,化妆白瓷由来已久,技术最为成熟,黑釉瓷非得老手才有几率成功,而最后一个只是偶尔听闻,见者不多。唐念锦学的最多的,便是化妆白瓷、白釉刻划花、珍珠地刻花、白地黑花这几样。在纸上作画容易,在瓷器胚身的化妆土上作画却很困难,尤其是以前未曾接触过这等技艺,更要长时间的反复练习。如今正好,在陆家练习绘画,足不出户,也撞不上唐家的人。她聪慧机敏,记性又好,讲过一两次便能自己磨练去,而陈财自从离开陆家后,总是想着法子给陆宴找不自在,他私下让把大部分原料商退了,又散了搬工的工人,就是想要逼陆宴低头。陆宴却不吃他这套,各个分庄仓库里的料子还算够用,也还未到交货的日子,哪怕是年节过后,工人都开工烧窑也要过段时间。这陈财原本是想欺负陆宴年轻,未曾接触过生意,不懂行情,想来让他给切断了前后来往便会慌神。谁想自己在家空坐了几日都不见陆宴派人回来请他,才知这小子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气的陈财砸了几件东西,直骂陆宴不知好歹,待年节过后,陆丰成父子来抢夺陆家的家产,那小子才会知自家的重要。日子一晃到了正月初四,唐念锦正尝试将人物绘制成图案,慈州以往的白瓷装饰都是以植物花草图案为主,人物较为复杂,还未曾见过。却听见老刘急忙忙推门进来:“唐姑娘,不好了!”这几天的相处,唐念锦未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真实来历。并非是这老宅子里的人不可信,只是怕无意间泄露了风声,让唐家的人找来了,她便不好再留在陆家。她只说自己跟随家人刚刚搬到彭城,跟着陆宴学几日才回去。今日一大早,陆宴便和刘仁良出去看账,还未回来。老宅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老刘见对方来势汹汹,才慌张来寻她:“那陆丰成父子又来了!”“年前他们常来这里,说是要收回陆家的老房子,我以小少爷不在给推了,他们还闹的厉害,后来我也就再不开门。”老刘听听外面传来的剧烈砸门声,浑身抖了抖,“如今他们听见小少爷回来了,必然是不死心,想欺负上门来。”“我听他们这次带的人多,恐怕就算不开门,也要把门砸开!你快和月儿找个地方躲躲,我去应付应付。”老刘拉着唐念锦出门,急道:“这后边有个没人知道的杂物房间,您快去躲躲……上次他们来,来就想把月儿给抢回去,后来好在只去了一些东西,这次若再看见你,我也怕拦不住。”唐念锦却拉住他,道:“既然他们以前见过月儿,这次要来,若找不到人,怕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硬闯民宅可是大罪,让我出去说说。”“姑娘,姑娘不可啊!”老刘见她径直朝前门走了,连忙一瘸一拐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