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愣头青,那华衣青年眼睛一眯,道:“只要我在陈主簿面前说上几句,你日后绝无好日子过!更何况,这城里谁人不知,彭城最有钱的便是陆家,谁惹了陆家的人,便是找死。”“照你的意思,彭城的主子还是陆家?”陆宴又问。华衣青年冷哼一声:“想来你也听到了,这陆家近来有些衰落,不过是因为落在贼人手里,才败了家。但无论如何,彭城是陆家一手带起来的,你若是还想在这儿混,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这青年又搬出主簿,又是搬出陆家,显然是见陆宴气质不凡,知晓他们不似那无背景的小摊贩好欺负,想先让他们二人服软,再行抢人。彭城实则是彭县,只是百姓叫的习惯,唐至文虽是彭县知事,却也不是一人独管,其下还有县丞、主簿等官吏。他不认得陆宴,必然是来彭城不久,与陈主簿有关是他自家的背景,但还与陆家有关,行事作风如此之人,多半便是……“你去打听打听,我陆丰成是什么人?劝你识相点,给你一日时间,明日将你的小婢女给我送到城西陆家来。”华衣青年道。他还想再说几句,却被陆宴冷冷打断。“不必了,我今日便可给你答案。”陆丰成满意道:“看来你还不算太傻……”陆宴瞧他一眼,道:“送你四个字。”唐念锦笑了,接道:“痴心妄想。”第14章 打人陆家原本的宅子在城东,想来是这陆兴察父子又重新在城西购置了一处地方,若不是他们已经借名拿到了陆家几处铺子,那必然是找到了后台。否则以其败家好赌得性子,如何能穿金戴银,在城中嚣张行事。陆宴那话惹恼了陆丰成,他脸色一黑,招呼几个恶仆动手。唐念锦心道不好,先前在陶庄她能给封山等人使绊,下机关,便是因她身弱气力小,若是当面与成年男子过招,自然是吃亏的。如今这陆丰成下了令,下手毫不手软,直奔她二人而来,眼下除了逃,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扯着陆宴袖子,便要拉他离开。“想跑?晚了!”陆丰成快步上前堵住去路,一手将她拦着,另一手就要来摸人。那手还未到唐念锦跟前,她便听见一声惨叫和脆响,抬头细看,原是陆宴单手轻轻钳住陆丰成的手腕,往后一折。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似乎没怎么使劲,只是轻轻一拨一打,便让这姓陆的惨叫连连。“你敢打我?!”陆丰成没想到有人敢对自己动手,原本只是打算抢人,此刻却是向几个家仆下了狠狠教训那小子的命令。唐念锦却是愣住了,陆宴会功夫?另几名家仆此时也从身后扑了上来,却被陆宴几下打的趴地叫唤。他们本就只是跟着陆丰成狐假虎威的流氓闲手,只惯以强欺弱,别说被人打成这样,就算还能站起来,也不会为了陆丰成而拼命。是以此刻在地上瘫着,叫声里也掺了三分假意。而陆丰成托着脱臼的手臂,面上有些惧怕,但仍强撑着威胁道:“你今日打了我,我可记住了,有本事你……你留个姓名!”陆宴的动作干脆,又是以巧力拨千斤,只攻要害,转眼间将人解决了,身上却连灰土都未粘上半分。他朝陆丰成走了几步。对方立刻抬头想挡一挡,后退几步,却牵动伤处,疼的嘴歪了歪。“你……你别过来!”陆丰成也知道目前若是打下去,必然是自家吃亏,便一边后退,一边放了几句狠话:“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在这彭城,我不愁找不到你这小子!”目前还是回去般救兵要紧,这小子长得引人注目,届时随便一打听,他还能跑了不成。便骂了几句,带着家仆急急跑了。那小摊主瞧见全程,也晃悠着站起身来:“小陆爷,您也瞧见了,这陆丰成近日来在彭城可是为非作歹。若是二老爷还在世,他们父子如何敢这般行事!”他一边叹息,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土。唐念锦见他年纪轻轻,看上去比陆宴还小个几岁,多半与自己这具身体同龄,说话做事却老练得很。这摊主衣着简陋,脸上蹭花了些灰,却看着是个精明讨喜的小少年,身子虽矮小,但却精神。那脸上还有道血痕,多半是先前的碎瓷片划的。唐念锦见他伤口有些长,还在浸血,便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你擦擦脸上的伤口,别让灰土进去,若是感染就危险了。”“多谢姑娘。”那小摊主连连道谢,“姑娘心善,小陆爷同陆二老爷一般,也是好人。可若真是让陆丰成父子当了彭城的主,我们哪有好日子过。”又心疼地看着这一地碎片,“这都是我赊来的东西,如今被他砸了……唉,也怪我,方才见着陆丰成过来了,忙着照顾其他看东西的人,怠慢了他。谁想得到他看得上我这摊上的小玩意儿,便随手拿个小瓷人让他看看。这才惹了祸。”“既然是他不对,何不告他一状,让他赔你损失。”唐念锦不解道,“你告他一次,他自然不会再如此嚣张,横行霸道。他的靠山若真是彭城主簿,也不是没人治得了他们。”唐至文新官上任,虽为人谨慎圆滑了些,但也不至于立刻便与这城里的地头蛇勾结起来。唐父虽待她冷漠,但为官方面,也并不似一些贪官污吏,奸诈小人般。更何况,他若是能让这地方的主簿压自己一头,日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堂堂知县的位子想要坐稳,就必须管好下面的人。陈主簿收了陆丰成父子的好处,唐家可没有,单这一点,唐至文便不会站在他们那边。“姑娘想的简单了,这年节将至,州官县衙都放了日子,别说门敲不开,即便进去了也无人受理。待过了这繁忙之日,又到了二月,自二月初一到十月初一,官府皆不受理民间的纠纷。”小少年擦了擦脸上的伤口,疼的微微皱眉,又继续道,“拖到十月去,我又如何能告得了他?届时即便成了事,日后我在这彭城也不用来做生意了。”陆家家大,几乎控制着慈州的大半瓷器生意,别说这彭城,就是慈州,只要陆丰成成了陆家的主人,他放出话来,便没人能在这儿做下去。“如今只能算我运气差,认栽了。”这少年又挤出笑容来,“姑娘不必为我担心,这帕子……”他小心看了看唐念锦,道:“我这一用给弄脏了,回去我洗干净了,给您送过去。”又转头对陆宴道:“小陆爷此次回来,也瞧见陆丰成的模样了,他们父子蛮不讲理,您日后小心些。”唐念锦点点头,替陆宴夸下海口:“你放心,陆宴既然回来了,便不会让那些人称心如意。”少年见她直呼陆宴名字,不似寻常婢女,心中也不好猜测,便道:“我姓殷,大家都叫我小尚,若是姑娘和陆少主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可来城南寻我。只是这几日我躲一躲那个凶煞,不会再来。”“我干活勤快,认识的人也多,要有什么需要问的,来找我便是。”又道自家是城外殷家村的,平日里四处倒卖瓷器瓷具和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唐念锦只与他说自家姓唐,这几日住在陆宴庄上,手帕便不必还了,免得他在跑一趟。……陆家的旧宅在城东,是陆兴黎经商卖瓷发了家,在自家原本的旧屋推塌后,又买了周围几块地,原地修起来的。因在城里,面积自然没有陶庄大,但也算城东为数不多的大宅子。宅子在陆家街的尽头,这条街上全是商铺店子,只是大年初一,家家闭着门。“我从未说过要去争陆家的这些东西。”陆宴道,“你即便与他保证什么,到头来也要失望的。”陆家的东西,既然他们想要,便让他们拿去就是。“你瞧方才那殷小尚。”唐念锦道。“瞧他面相不过十五六岁,被人欺负了,还得低着头道歉。每日风里雨里得辛苦,也赚不到几个银子。”她又道,“你是富贵人家出身,从小吃穿用度,那陆二老爷想来也不会短你少你,你想烧瓷,有的是工具和用料。又是男子,即使出去做个什么营生,不怕养不活自己。”“你会功夫,那日即便没有我,也能自身脱险。”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他隐藏自身实力的原因,“只说我,我一个姑娘家的,在家全听父母长辈,自己的事做不得半点主,他们要我如何我便只能如何。哪怕是出了事了,没人来管理,死在何处也不知晓。”原本是想劝他,说着说着却想起这具身体的经历来。祈朝的“唐念锦”,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一个人默默死在深山雪地里。这才有她来这一遭。祈朝不比原来的世界,女子不能科举,不得为官,出来经商抛头露面也会被人议论,若是没有自己的手段,如何能活的自在。“我劝你保住陆家的家业,也为我自己打算。”她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目的,也不怕陆宴如何看她,“你若是想烧出白瓷,我有办法。但首先你得保证自己不会被人撵出去。”“这陆家的家业是二老爷一手打拼出来的,如今他走了,也不能便宜那些狼心狗肺的人。”陆宴见她年纪轻轻便对自己人生看的透彻,也不知经历过什么,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不过是在绣工读典,学礼学规,相看着哪家合适,嫁了人操持一家便是。“我不是陆家的子嗣。”他淡淡道。“你不是陆兴黎的儿子?”唐念锦回道,“别人如何说,那是他们的事,嚼舌根讲闲话的人多了,我不信你陆宴还怕这个。你只问你的心,陆家二老爷把你养大,可曾亏待过你,你心里,是不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有多少亲生父子尚且有隔阂,子不孝的故事随处都是。你若当他是你爹,那他便就是。”陆宴脚下的步子停了停,心中好像有什么郁结散开,在抬脚,步子都轻了许多。唐念锦见他眼神变化,不似往日般沉暗,心下一喜,追上去走在他身侧,笑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小婢女,只要不让我家里人见到我,他们也不知我在陆家。”“等初六一过,你保住陆家,我便告诉你烧白瓷的秘诀。”陆宴不看她,只道:“我还未答应你。”“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她笑着朝前走了几步,眼看到了陆家宅子门前,却被旁侧一个店铺吸引了目光。这一排的店铺都紧紧闭着,只有这一家,开着门,里面林林总总挂满了她熟悉的东西。第15章 陆家若说在这陆家街上,开些卖瓷器的铺子,倒也情有可原,这条街在口碑和名声上都不错,但这陆家宅子的斜对面,却开着一间墨斋。这店面不大不小,里面诸多柜台,又有一年轻男子在内收拾。“怎么?好奇?”见她目光流连,陆宴道,“这家墨斋去岁便开在彭城,老板叫沈盛,正是里间那人。”“大年初一还出来做生意?”她不解道。“沈盛并非是彭城人,他是粱老的徒弟。”陆宴道,“粱老画技高超,祈朝无人不知。只是为人古怪,不喜热闹。沈盛一心学画,追到这里来,当初拜师时还闹了一阵风波。”“你知道的还挺多。”唐念锦本以为陆宴谁人都不关心,只埋头做瓷器,“彭城是瓷器之城,又是北地,民风开放,就连瓷器也多为民用。没想到还有人有这般闲情逸致,喜欢书画。”她伸着脖子朝那店里看了看,里面成品书画不多,只摆了许多笔墨砚台,甚至连纸张都很少。没有纸,如何作画?陆宴:“五大官窑,汝、官、钧、哥、定,件件精致,样样独特。慈州窑若是没有自己的特色,即便多产做民用,也不至于声名远播。它的特别之处,就在这白地黑绘上。”唐念锦经他一说,便明白许多,这慈州窑多为白瓷,胎体泛黄,即便施了化妆土,也难掩黄白之色。比不得青瓷,便只能在那瓷身的图案上花心思。“胚身作画技艺尚不完善,慈州不比南方,烧瓷做工人们擅长,作画绘图却是一桩难事。”陆宴道,“想要画的好,更是难上加难。画师与瓷工必须完美配合,想要做好白地黑花、窑变黑釉,更是困难。是以此类瓷器不同于大量民用白瓷,价格也更贵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唐念锦正愁自家从头学起烧瓷,会比不得这彭城的老手们更有经验。想要起步自然艰难,如今遇到这一处,能让自己使出力气,岂不正好。她别的不说,在原来的世界的条件下,练笔练画无数次,技艺虽比不上那些传世的大师,但在这里却也不差。如今瞧见这里贩卖的砚台笔墨,皆是人工精心而制的上品,更是心痒难耐。反正陆家宅子就在对面,也不急于一时,扯着陆宴便朝斋里走。那柜台后的年轻老板见了二人,便露出温和笑容:“小陆爷,好久不见。”这话说的与城门守卫一样,却没那守卫的冷嘲热讽之意。他面容俊秀,气宇轩昂,嘴角带着善意的弧度,让人瞧了便心生好感。青色长袍,白玉束冠,就这样如水如玉的人,却偏偏生了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丹凤眼,眼尾很长,轻轻上挑。不似陆宴的瑞凤眼,睫毛密而长,眼尾上翘,即便是陆宴他低眉敛目,也仍有眼光流转暗动,显出几分俊逸不羁。若说陆宴似酒,那这店老板便是若水。陆宴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沈盛来历不浅,虽面善温和,气质如玉,却不像一个小商人。经商来往的人,哪个不是圆滑世故。当然,陆宴也是例外,陆家基业是陆兴黎一手打拼出来的,他也只是个阔少爷,没粘上太多世俗气。这笔墨砚台的生意,虽然也是文雅人的事,但到底是经商。祈朝农商兴隆,却也不少人希望能入仕为官,若有机会,自然是不会来做商贾营生的。沈盛身上并无世俗的烟火气,唐念锦想到先前陆宴所说,人家不过是来拜师学画的,多半是个画痴一个,开家墨斋也不过打发时间。她见这店外摆的砚台件件都是佳品,又起了兴趣。沈盛笑道:“姑娘若是喜欢,可以试试。”唐念锦抬头瞧他。沈盛从柜台后取出一张宣纸,走到桌前摊开,桌上已然摆放着宣笔、徽墨,都是贵品,到了沈盛这里,不过是随意摆在外面,可让人试用。这徽墨产自南方,落纸如漆,色黑细润,是上好的墨砚。墨香馨郁,与陆宴身上的味道倒是极其相似,先前她还疑惑,现在想来,陆宴既然对慈州窑有不浅研究,能烧出那般白瓷来,要做白地黑花,定然是也常常与墨砚一类物件长伴。只是她来的那些日子,未见到过罢了。“那我便试试看。”能碰到这样好的徽墨,唐念锦自然也想体验一番,提笔正要落下,外面却急匆匆跑来一个布衣青年。那青年浑身是灰,脸上密汗,气喘不定道:“沈老板,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沈盛转头见他,疑道:“你慢慢说,怎么了?”“打……打起来了。”布衣青年吞了吞口水,才道,“沈老板,你是这儿的大善人,小毛子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只有你能拦住他了。”沈盛见他神色焦急,也走了几步,在斋门口站定,回头向唐念锦二人道:“我有些急事要去瞧瞧,劳烦两位在此处替我照看一二。”唐念锦便道:“你且去吧,放心。”沈盛道过谢,便随着布衣青年匆匆走了。“这两人看上去毫无交集,怎么出了事还会找他帮忙?”她问道。陆宴却道,“你会水墨?”唐念锦总算有个自家可以拿得出手的特长,便笑道:“那是自然,别的不行,画画可是我的老本行。”她用笔在宣纸上几笔,纤纤素手执笔,眼神认真。因弯着腰,墨发便从肩上滑落。陆宴看着她认真作画的样子,执笔稳当,下笔有力,深浅得当。原本只当她是好奇,现在看来倒有几分实力,便上前瞧她的画。这徽墨细腻好用,简直比她以往作画的颜料好到不知哪里去。她原先所在的世界,好的颜料不少,只是她买不起,用不了罢了。如今能有机会一试,自然是高兴的,画着画着,眉眼舒展,嘴角也带了笑。伸手去蘸墨,觉得眼前似乎有一人站着,便抬起头,却恰恰与陆宴俯身瞧画给撞上了。两人靠的近,她能看见他眉目如画,睫毛轻颤,眼神微暗。分不清是他身上的墨香,还是她指尖的味道。这陆宴长的一副诱人的样子,可真是个祸水。她急急往后退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往前走了走,才道:“你过去点,挡着我了。”陆宴勾唇笑了笑,当真听话地往后撤了一步。半晌,她才放下笔。“这墨斋的笔墨果然好用,就是不知道价格如何。”她后退几步,陆宴偏头来看,见她画了幅竹叶图,栩栩如生,笔墨细腻,竹叶布局疏朗,有秀逸清俊之风。没有数十年的技艺堆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是画不出这样的竹叶图的。也不知方才她一心画画,用了多少时间,如今看外面暮色微沉,又听见沈盛温和的声音响起:“耽误两位时间,真是对不住。”他从外面赶回来,面上微汗,却仍然笑道:“姑娘若是有喜欢的砚台,可选一块去。”唐念锦只是举手之劳,用了人家的笔墨,哪还有道理在凭这看门的一会功夫来换一块贵砚。她只道那青年说的不错,沈盛果真是个性子和善的大善人,回道:“你这店里的笔墨确实不错,只是我现在……还太穷,待日后我赚了银子再来。”扯着陆宴便不顾沈盛挽留,出了店门,朝陆家宅子走去。沈盛无奈笑了笑,眼看天色已晚,边准备着手收拾关门,走到桌前,才被桌上那副竹叶墨画吸引了目光。“这是——”他见这画法和结构与寻常不同,看得出绘者对宣笔的使用尚不熟练,但形神之间,却透着一股灵气,落笔细腻,看得出是女子手笔。他又抬头,看了看两人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陆家的人,从何处捡来一个善水墨的小姑娘?……那看门的老刘听见敲门,以为是陆丰成又来闹事,隔着门喊了一句便不再理会,谁想对方并未放弃,仍然慢悠悠敲着门。他揉了揉酸疼的左腿,拔了门栓,这才推开门:“我说过多少次了,这宅子我做不得主,如今小少爷还未回……”见门口站着的少年,老刘撘拢的眼皮猛然一跳,睁开细细瞧了瞧,半晌才道:“小少爷,你……你你回来了?”陆宴进了门,唐念锦跟在他身后,见这前面是个半大的院子,可看得出布局用心,风格豁达。多半是那二老爷的手笔,从这布局器物上,便能看的出人的心性来。“您瞧我,方才真是对不住小少爷,这,您快随我进来。”老刘关了门,引几人穿过前院,又道:“您还未吃过晚饭吧?从陶庄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叫人准备准备,山路崎岖,雪又大,应当叫人去接你才是。”才到正堂门前,老刘高声喊了一句:“月儿,厨房快准备饭菜。”远远传来一声答应,老刘这才转而笑道:“您歇息一下,我这就——”“不必准备了,”来人声音低沉,面上没有半丝笑意,直接打断了老刘的话,“陆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小陆爷比你我更清楚。”“以往的好日子和派头便不用想了,过去是风光,现在——”那人面带嘲讽,“还是让我们的小陆爷自行多体会体会,好早日习惯这种日子吧。”第16章 霸道老刘脸上也露出些许尴尬之色,他跟着二老爷这么些年,也是看着陆宴长大的,自然感情深了些,可这新上位的陈管家,就没那么好对付了。“陈管家,这小少爷才回来,又是大过年的,何必说那些事情。”老刘打着圆场,陈财却不打算就此作罢。他原本也以为陆宴还得再拖几日才回来。今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恐怕是自己也不甘心放弃陆家这个金窝。先前见他不管不顾,任由自己上位,在账目和各处生意上动手脚,还以为陆宴有自知之明,现在看来原来是韬光养晦,以退为进。看来,他是小看陆宴了。陈财仗着长兄的关系,在彭城混得风生水起,又挤掉了陆家原来的老管家,手段并不简单。如今见陆宴回来,自然先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前叫他一声“小陆爷”,是看在二老爷的面上。如今陈财当了家,照看着各处的生意,这陆宴手下无人,自然只能任他拿捏。唐念锦见这陈管家冷着脸,浓眉微蹙,厚唇紧抿,眼里隐着精光。看上去四十出头,带着一股不小的威压。便知他不似张五那般,狐假虎威,扯着大旗就摇杆呐喊,实则外强中干。反倒是陈财这样的人,隐忍到现在,露出爪牙来,那必然是有实力依仗的。他是现在陆家的管事,下面用的也是自己的人,陆宴独自一人,的确是孤掌难鸣。若是寻常人,此刻也只能曲意奉承着这位陈管家,在小心翼翼迎合着。但可惜,他遇到的一个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陆宴先前不管,不过是不想管,唐念锦对他信心满满,传闻说他不学无术,烧窑技术也赶不上二老爷。可见他开过几次窑,成品率和品色都是上品,便知那传闻都是外人揣测。而她自己更不必多说,在这个时代,掌握了窑洞的改造技术和一些瓷器的烧制技巧,本身就是一种极大优势。先不说自家在绘画这一处的作用,单是提高成品率便意味着大把的银子。更何况祈朝不比原先她那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数据共享,任何知识只要有足够权限,就能获取,且都是前人经过千年发展、积累下来的经验。这祈朝的瓷器界,烧瓷的技巧是各家的金饭碗,就连师父教徒弟也未必倾囊而授,更何况是外人。那些她从小就知道的常识,在这里却是千金难买的法则。就比如那工匠追逐千年的白瓷,实则是因为瓷土中含铁过多的原因,因此烧制出来的多是青瓷。即便是前朝最好的刑窑白瓷,也并非纯白银雪。即便是反复淘洗胎土,也无法做到更近一步的纯白。而她知晓其中原理,对症下药,解决起来自然更容易。有了技术和这些知识,她如何会怕一个小小的管事威胁。剩下的,便是如何将陆家各处窑口的实际掌握权,从这陈管事嘴里逼出来。那陈管家见陆宴态度不变,脸色又黑了一分:“这几日的开销用度,加上几处窑口周转不灵,可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不管不顾,陆家如何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必这与家人团圆的日子,还住在这里。小陆爷娇生惯养,忙的却是我这等下人,如今回来了,也要做好吃冷饭,睡冷铺的准备。”陆丰成父子忽然回到彭城,这风尖浪口,又传出陆宴并非陆兴黎亲生儿子的消息。陆宴未有否认,想来也是自己发现了些线索。陈财原本想架空陆宴,自家在管事这个位置上,在慢慢蚕食陆家的家业。如今被陆丰成父子一搅和,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计划,难免许多地方做的不够周到和隐蔽。但他也不怕陆宴去查,陆宴手下无人,各处窑口都得听他的,即便施暗中做了什么手脚,陆宴也不敢招惹他。是以越发大胆起来。只是多了旁人要来瓜分陆家这块金宝藏,让他心中积怨不少。陈财想到此处,瞧陆宴的目光更加阴冷,若不是这小子来路不正,他这几日又何须住在这儿老宅子里,日日操心那几处生意上的手脚。“这小少爷从陶庄过来,怎么也得做顿热饭,陈管事您忙,这些小事我来安排便是。”老刘也惧于陈财目前的地位,是以只能小心赔笑道。“我说的话,你是眼聋耳瞎,还是脑子不灵光?”陈财提高声量,“我看你也不想干了,明日就给我收拾收拾,滚出陆家!”他明面上是教训这个看门的老仆,实则还是为了给陆宴一个下马威。这陆家如今做主的是他陈财,让陆宴看清些。老刘浑身一震,嗫嚅道:“陈管事,我也在陆家很多年了,你看这是不是……”若是没了这陆家的差事,他这把老骨头还有哪里肯要,家里儿子因为太穷,连媳妇都娶不上。陈财这番话,无异于断他活路。“陆家不需要不听话的狗,更何况是只年老体衰,瘸腿耳聋的狗。”陈财冷笑,话是对着老刘说的,眼睛看着陆宴,“我替陆家辛苦操持这些日子,昼夜颠倒,忙的饭都没时间吃。夜夜为了陆家的生意,为了维持那几处窑口,愁的而无法入眠。自打二老爷去世之后,这宅子上下,陆家各处,哪里不是我亲力亲为,呕心沥血撑起来的。”“我陈财不像某些人,只会坐着吃闲饭。”陈财说完,见老刘面色灰败,而陆宴一言不发,心中暗道自己这番算计得效,便一甩衣袖,欲要离开。却听得陆宴淡淡说了一句。“既然陈管事如此辛苦操劳,那就别干了吧。”陈财脚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陆宴:“我让你滚。”唐念锦也有些惊讶,她只以为陆宴回来,定当徐徐图之,待将陆家的实权握在手里,才会收拾这等狼心狗肺,表里不一的小人。谁想竟然如此有魄力,说撤便撤了。陈财也是脸色发黑。这陆宴到底有没有认清现状?!那账本生意,人脉工人,都拿捏在自家手中,他竟敢上来就把自己撤了?他到底知不知道,陆家的摊子有多大,没了自己,他自己一个人就是瞎子!那窑口的生意全在他手里,对接的货商是谁,进料何处,陆宴往日是从未过问的,他一个从未做过生意的毛头小子,真要自己去吃了苦头才知道好歹。陈财眼珠一转,当是这陆宴年纪轻轻,又无经验,压不住自己少爷脾气,往日见他便是一副对人冷淡的样子,果然脾气不小。如今敢把自家撤了,那陆丰成父子又在步步紧逼,届时陆家彻底垮了,这小子才会知道自家管事的本领,说不定还会回来求他接管陆家。便道:“小陆爷果然好脾气,只是到时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冷哼一声,也未回去收拾,便直接离开了陆家。老刘见保住了自己的饭碗,刚松一口气,却又紧皱起眉头来,心中忧虑更甚,道:“这陈管事虽做事有些不当,但这些日子,陆家的生意的确是他在经手。小少爷你此次把他赶走了,接下来可如何能应对啊!”“总账是否还在书房里。”陆宴却并不着急,只问他。“这……总账的确在二老爷的书房里。”事已至此,老刘也只能寄希望于那陈财不至于太过分,忘了陆家待他的恩情。这些日子他在陆家捞到的油水可不少,往日二老爷在世时,待他也不差。只盼下次小少爷若是要去请他回来,他不会将此事计较太过。便道:“陈管事往日查账,也是在二老爷书房。只是还有诸多分账,不在此处。我一个老头子,帮不上小少爷什么……”陆宴却抬脚朝书房走去,只道:“无碍,我记得你的儿子,他会算账,明日让他来府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