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地势受限,主楼纵向只有三间院落,前院名为“揽月”,因院中有一方大池,蓄满澄净的山泉水,待夜里,星辉月色便都落入其中,宛如一副柔美的画卷。中院名为“繁锦”,养着无数奇花异草,连世间难得的双色牡丹,也种有几十株。而慕延清所居住的后院,景致更是雅致独特,一座六层塔楼巧妙地立在叠石之上,四面环有水渠,渠中养着锦鲤与芙蕖。此时正值夏季,水中芙蓉旖旎盛放,叶下鱼儿来回游弋,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陶臻随慕延清踏入“揽月”,穿过“繁锦”,最后行至后院,望见六层塔楼上悬着的一块牌匾,名曰“胜天”。“胜天”原为“云舟”,是慕延清祖父所题,而自慕延清接任犀山阁阁主之后,他便更名换匾,改作“胜天。”而这胜天二字,还是他与陶臻共执一笔,一同书写而成。陶臻望着匾额出神,却未曾留意这院中除了他与慕延清之外,还有一人。那人此时正站在渠边喂鱼,见着慕延清与陶臻,立即扬手丢掉鱼食,快步迎上来。“阁主!你们终于回来啦!”那人嗓门奇大无比,一开口便令陶臻回转神志。陶臻不用细看,便知来人是慕行的大哥陆衍,亦是慕延清的亲信之首。陆衍乃一奇人也,他虽长相粗犷,身形魁梧,做事却如女子一般细腻周到。他有一双巧手,会制衣,会下厨,能养花,能种树,偌大的犀山主楼,内务之事全由他一人操持,从未出过差错。陆衍与陶臻许久未见,今日重逢脸上难掩喜悦。他大步上前,将自家阁主甩在身后,关切地询问着陶臻近况。陶臻连夜赶路,身子早已疲惫不堪,陆衍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久了便觉头晕目眩。慕延清见状,随即上前截断陆衍的话,带着陶臻上了胜天小楼。陶臻着实困乏,入了二楼卧室便想上床歇息,此时陆衍又站在楼下高喊道:“陶门主,你饿了吗?我知你要来犀山阁,一早就备好了各种羹汤,有党参乌鸡汤,莲藕花生猪骨汤,青笋鲫鱼汤,八宝粥,莲子鸡丝粥,淮山廋肉粥,对了,还有一盅上好的金丝燕窝,里面我放了枸杞,红枣,还有蜂蜜……”陶臻闻言哭笑不得,向着慕延清道:“陆大哥这手艺留在犀山阁,委实屈才了。”“那可不是,他若去外边当了厨子,不出一年便可名满天下。”慕延清边说边走到窗边欲让陆衍闭嘴,可他刚要开口,便见慕行入了后院,他随即笑道:“好了,慕行回来了,陆衍不会再来烦你了。”慕延清关上窗,回身走到陶臻床边,轻声与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推门离去,留他在屋中休息。慕延清下楼回到院中,见陆衍像一只雄壮的马蜂一般在慕行身边绕来绕去,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小行啊,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在山下没吃好?你现在回来了,想吃什么就给我说,大哥我给你做好吃的!”“什么?没胃口吃不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在山下被人欺负了?说!谁欺负你了!哥哥找他算账去!”陆衍声如洪钟,慕延清老远就感受到了他对慕行的关切之情,而慕行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一脸淡然地向着陆衍,极有耐心地一一回应。“陆衍,小声点,陶臻睡下了。”慕延清走近两人身前,示意陆衍轻声说话,转头又对慕行道:“小行,你今晚准备一些食材,明日一早送去别院。”陆衍闻言大惊,截口道:“阁主!你……你不会是在别院里养了一个小的吧?!”第十三章“胡说什么?”慕延清闻言失笑,忙解释道:“陶臻把仇君玉那小子带去别院了,昨日我走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可他这一解释,陆衍更为着急:“阁主,你难道还没把仇君玉身份有假的事情告诉门主?!他这个小骗子,呆在门主身边可不知道要干出什么坏事来!”陆衍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吓得慕延清紧忙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此事我还未与陶臻言明,别让他听见了。”在一旁的慕行见状却笑了,说:“阁主,你这样子若是被外人看见,一世英明便毁了。”慕延清自然明白慕行所指为何,他放开陆衍,挑眉道:“小行啊,拐弯抹角说我惧内是吧?”慕延清虽为阁主,却与这几名亲信从未有过尊卑约束。陆衍误会他藏娇,慕行笑话他惧内,打趣几句便就罢了。慕行知分寸,也没有把慕延清的话接下去,他转而向陆衍道:“大哥,有吃的吗?我饿了。”慕行一说肚子饿,天大的事情陆衍都得抛在脑后,他急忙走过去,领着慕行往前院的厨房走去。赶了一夜的路,慕延清此时也觉腹中空荡,便也紧随其后的跟上,与那两人一道去了前院。犀山主楼里只有慕延清与他的四位亲信居住,平日里外人不得随意进出。慕延清身边除陆衍与慕行之外,还有一对名叫闻昭与闻旭的双胞兄弟,而近日他二人下山查账不在阁中,主楼里便显得格外清静。陆衍在厨房里摆开桌子,让慕延清与慕行落座,又亲自给他两人一人盛了一碗浓白鲜香的青笋鲫鱼汤。陆衍坐在慕行身边尽显奶妈本色,不停举着筷子给慕行夹菜。慕延清在一旁笑陆衍又当爹又当妈,陆衍瞪他一眼,把荤菜与素菜调换一番,只留几碟清水小菜在慕延清手边。午饭吃饭后,三人便谈起正事,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慕延清想着陶臻快醒了,匆匆吃过晚饭,就端着陆衍备好的饭菜回了胜天小楼,而他刚踏入小院,便见着醒来的陶臻懒懒地靠在窗边,望着水渠中亭亭摇曳的粉荷出神。慕延清轻唤一声陶臻,陶臻回神,抬眼望向他,两人相视莞尔,一人离了窗边,一人入了小楼。陶臻睡足了,腹中便觉饥饿难耐,慕延清给他送来了莲子鸡丝粥,他匆匆几口便消了一半。慕延清在一旁嘱他慢些吃,又将茶水往他嘴边送,一碗热粥暖了胃,陶臻才恢复了些力气,他拿过手巾擦擦嘴,抬头问:“延清,你怎么不吃?”慕延清故意逗他:“哟,此时才想到我了?”陶臻低头一瞥,发觉桌上只有他一人的碗筷,便知慕延清已经吃过了。他看破不说破,抬手用自己的碗又盛了一碗粥,放到慕延清面前。“吃吧,陆衍熬粥可是一绝。”慕延清腹中哪还有余地装得下这碗鸡丝粥,他只得将饭碗又推到陶臻手边。“你若是觉得好吃,便再吃一碗,我让给你。”陶臻斜睨他一眼,伸手拿过汤匙舀了一小口粥凑到慕延清嘴边,要挟道:“吃吧,我喂你。”慕延清心中叫苦,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一口,谁知陶臻这回竟较了真,又舀了一勺,硬生生地塞进他的嘴里。慕延清当即败下阵来,苦着一张脸求饶:“小臻,我错了还不成吗?你也是,还在记昨夜的仇是不是?”陶臻闻言不答,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粥,取过旁边的金丝燕窝,揭开盖子吃了起来。吃了好一阵,才缓缓地开口道:“慕延清,我以前怎会将你看作端直方正的君子?”慕延清便随即接上:“我当年若是正人君子,只怕你如今早已儿女成群了。”往事虽如烟,但如今被慕延清突然提起,陶臻也顿觉面红。好在慕延清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言带过,下一句便转了话题。“你要我正经点是吧,那我就与你说个正经的事。”“何事?”“仇君玉的身份我查到了。”陶臻闻言手中一顿,细微末节却被慕延清尽收眼底。慕延清看出陶臻显而易见的紧张,不禁在心中一叹。“君玉……”陶臻欲言又止,竟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他与仇君玉相处的这段时日里,是真心实意将他当做至亲的小弟看待,他虽成日淘气,但机敏聪慧,着实讨人欢心。陶臻从未怀疑过仇君玉的身份,只因两人之间的确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他将之归功于血浓于水的亲情,但此时,他竟又担心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产生的错觉而已。因为自玄门破灭之后,他的心境也与以往截然不同了。“仇君玉的确是你弟弟。”陶臻的一颗心还未悬多久,慕延清便让它重重地落了下去。他对陶臻说了谎,只因他不愿残忍地去浇灭存在于陶臻心中的那点希望。方才慕延清一直紧盯着陶臻的神情变化,果然如他之前所料,没有一点偏差。——陶臻希望仇君玉是他的亲人。只凭这一点,慕延清就无法将真相说出口。虽是如此,慕延清心中仍是矛盾重重,而以免自己的思虑被陶臻察觉,慕延清又道:“你别担心,仇君玉在别院里十分安全,我明日让慕行送些新鲜的食物过去,不会让他挨饿受苦的。”陶臻正为仇君玉的事而感到欣喜,慕延清的一席话又让他心中涌起感激。一瞬间两种情绪层叠交加,让陶臻忍不住红了眼眶。陶臻深深地凝望着慕延清,拉过他的手攥在掌心里。他这一生,亏欠此人太多恩情,从年少时的常棣之谊,到如今的执手之情,他始终都是受其庇佑,才能经受风雨催打。而自己也将慕延清视为救赎生命的曙光,愿朝夕相伴,愿生世相守。若非如此,或许他早就命丧于寇言真手中,万不能活到今日。陶臻红着眼,握着慕延清的手久久不能自已,而慕延清怎会不懂陶臻的心思,随即一把揽他入怀,柔声宽慰他:“小臻,你我之间,何须如此。”陶臻心弦一颤,泪水倏然滚落,溅在慕延清的衣袍上。慕延清就这样抱着他,直至他情绪平静后,才又轻轻地一声唤。“嗯?”陶臻在他怀中作了一声回应。“你已经吃饱睡足了吧?”陶臻不解地点点头,随后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待回神时,已被慕延清重重地放倒在床榻上。慕延清将陶臻压在身下,吻着身下人柔嫩的颈项,为他轻解衣衫,而陶臻却伸手推搡,低声叫住他。“延清,等……等等……”慕延清敷衍地在陶臻颈边轻哼几声,手上动作却未停下,陶臻又使了使劲,才将慕延清的唇推离开他的身体。“再等等……晚些时候……等陆衍他们睡下了……”陆衍与慕行虽住在犀山主楼,但也是在前院厢房,陶臻的担忧毫无道理,引来慕延清笑话。“怎么?怕动静太大,被他们听了去?”陶臻默认,慕延清却在他眼前笑得极为邪恶。“小臻,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何不愿与我回犀山阁了,原来……”慕延清欲言又止,倾下/身,咬着陶臻精巧的耳垂,才说了下半句。“原来你是怕自己叫得太大声,被人听了去?”慕延清说得直白,使得陶臻脸颊耳根齐齐红透。他气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压着嗓子愤愤地喊了一声慕延清,突然奋力地扭转身体调转两人位置,把慕延清压在身下。慕延清欣然接受这种交换,他以手枕着头,向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陶臻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笑着说:“相公,奴家的身子今夜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待我啊……”慕延清这般无耻流氓样陶臻见过太多回,但每回他都对此束手无策。而今日陶臻却得出些经验,那便是君子不与流氓耍嘴皮,直接动手就好。夜还未深,陶臻却顾不得矜持,散了发,抛了衣,倾身主动吻住慕延清的唇,与他十指相扣,气息相缠,坠入一池温柔的春水中。第十四章仇君玉身负重伤,吃下慕延清给的药,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一天一夜。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可越是想起身,越是无法动弹。仇君玉在梦魇中挣扎,浑身冷汗淋漓。有人走进屋子,用手巾为他擦净脸上水痕,又扶他起身,掰开他的嘴,灌了一碗汤药进去。他知道此人是慕行,便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但最终却力不从心,含含糊糊地吐了几个字,又沉沉地陷入迷梦里。待仇君玉彻底醒来时,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他勉力地撑起身体,拎起床头的茶壶,咬着壶嘴灌了满腹。昏睡一日,早已饥肠辘辘,仇君玉缓慢地走到灶房,见着桌上放着一篮白面馒头,便急忙踉跄扑上去,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他吃得太急,又险些被噎着,两三个馒头下肚,却又趴在桌上不停地干呕起来。呕吐牵动五脏六腑,令得内伤深重的仇君玉又痛出一身冷汗,待这股痛劲儿过了,他缓缓地直起身,而后愤怒地将一篮白面馒头全都掀翻在地。想那一晚,从未下过厨的他亲手为陶臻煮上一碗宵夜,陶臻亦用剪刀细心地为他剪去被烧焦的碎发。这一幕温情画面令仇君玉毕生难忘,他站在一地狼藉中,颤抖地攥起拳头,掉落在地的馒头沾染灰尘,黑色的泥点好似成了它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屋子里这个沉默的少年。而突然间,少年却笑了。之后,他便借着窗外月色,将地上的馒头又捡回篮子里放好,随手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这次仇君玉细嚼慢咽,馒头上的尘土在他嘴里发出声声碎响,越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仇君玉越是要拼命地咽下去。他事事逞强,样样好胜,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要紧抓不放,撞破南墙也绝不回头。天性使然,倔强到死。陶臻在犀山上已住了十来日,虽然行动受限只能待在主楼里,但有慕延清相伴,日子过得还算舒心。为避免旁人起疑,慕延清白日里依旧如常,会去清心院处理阁中事务,直至才回来。而陶臻每日都会在前院里等他,待他回来后,才与他一道去偏厅吃饭。一日,慕延清抱了一叠账本回来,匆匆吃过饭便回到胜天小楼的书房清账。陶臻在一旁翻着医书等他,一个时辰后,却见慕延清竟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陶臻无奈轻笑,去卧室取了一件披风搭在慕延清身上,而后小心地从他手下抽走账本和算盘,坐在一旁帮他理清账目。慕延清一觉醒来时,楼外夜色已深沉,陶臻在灯下提笔笑望他,将规整好账目的账本放在他手边。慕延清此时哪还有看账的心思,他擒住陶臻的手腕,揽着那人腰际将他放倒在书案上。案上账本散落一地,陶臻眼疾手快地抓住险些落地的砚台,他转头恼慕延清行事荒唐,慕延清却俯身堵住他的嘴,令他手一抖,还是让砚台落了地。陶臻自小循规蹈矩,但慕延清却将他心中的教条全摘了去。房中书架上全是圣贤书,陶臻半推半就地从了慕延清,被那人的欲/望贯穿时,余光还扫过一本礼记。陶臻面上羞赧,但情/欲却又使他身心沉沦,无奈之间他唯有掩耳盗铃,低头将脸埋在慕延清汗湿的颈项,在他三番两次的顶弄里,咬着湿润的嘴唇无力喘息。事后陶臻面红耳赤地仓皇而逃,却被慕延清给绊住,摁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人又得寸进尺,想在处将他拔个精光。陶臻慌忙拽住慕延清的手,又急又气地道:“慕延清!你住手!别……别在这里……!”慕延清手上动作被陶臻制住,嘴上却也不饶他:“小臻,方才你我二人早已将荒唐事做尽,你现在说这番话,是不是迟了些?”他说罢便挣开陶臻的手,迅速地将手中衣带解开抛了出去。陶臻嘴上说不过慕延清,手上功夫更是斗不过他,眼见衣衫尽褪,他只好软声求饶。“延清,回房里去吧,回房里,我……我什么都依你!”此话果然奏效,慕延清当即便停下手里动作,暧昧地问他:“什么事都依我?”陶臻忙点头。“好啊,那这样呢……”慕延清俯下/身,在陶臻耳边低语。陶臻闻言耳根滚烫,但最终还是咬着唇应了。慕延清见好就收,不再捉弄陶臻,可起身却见陶臻捡起地上的衣物,胡乱地往身上穿。慕延清玩味一笑,猛地将陶臻整个人拦腰而起,嘴里还不忘打趣他道:“反正待会儿也要脱,还穿什么?”第十五章世上若真有后悔药,陶臻定会给自己多存几颗。他当晚在床上被慕延清折腾了半宿,腰酸腿软,翌日连床榻都难下。慕延清走时吩咐陆衍给陶臻熬一锅大补汤,陆衍依言照办,晌午时分便给陶臻送了去。而陶臻见着这汤被陆衍端上来,心中更是想将慕延清活活地大卸八块。慕延清昨夜尽了兴,今日坐在清心院中还不忘细细回味。此时阁中传来流萤谷内烟罗花盛开的消息,他本欲遣人去采,可当把人叫来,又改了主意。这世上烟罗花处处有,但生在流萤谷中的却与众不同。不知是否因土壤不同的缘故,陶臻曾将其引入药中,发现生在此处的烟罗花竟对治疗外伤有着奇效。或许正因如此,流萤谷中的烟罗花一年才开一季,而一季只有三天。慕延清往年都是谴人去摘来送给陶臻,而今年陶臻人在犀山,他便打算亲手为他采摘。思及此,慕延清便放下手中事务向着流萤谷而去。流萤谷离清心院有一段路程,好在慕延清轻功绝顶,一个时辰后便入了山谷。烟罗花此际在花田里开得正旺,红艳艳的花朵在桀桀翠色中被衬托得极为妖冶绚烂。慕延清行于其间步步采摘,摘了满满一篓才得以罢手。他来时匆忙,全然忘记带上水囊,此时口中觉得干渴难耐,便往谷中深处走去,寻些山泉水来止渴。流萤谷内的地形慕延清了如指掌,故而他很快便寻到了一潭泉水。甘甜的泉水入了口,慕延清顿觉解渴解乏,坐在泉边长舒一口气。此时有脚步声从泉边的山林中传来,慕延清回头望去,见一艳丽女子自林中小径中缓缓行来。而在她身后,有四名阁中侍卫手持武器,紧紧相随。慕延清此时才恍然想起,原来他将寇言真赠予他的这份大礼软禁在这流萤谷中的小屋里。美人虽美,但慕延清见着就头大,他随即起身离开泉边,却还是被那女子给认了出来。“慕阁主!”那女子见到慕延清喜出望外,急急地喊了一声,迈着碎步便要追。可她越是心急越是出错,小跑几步便被地上枯藤给绊倒在地。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跟在她身后的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去将她扶起来。慕延清闻声止步,在心里想着自己若是这样走了,难免失了君子风范。无奈,他只好转身,佯装关切地朝那女子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扶起。“你……你没事吧?”慕延清想了许久也未想起这女子的名字,幸而这女子被他扶起身时,自行报上了芳名。“小女子白晚,见过慕阁主。”慕延清应了他,假意关怀道:“白姑娘客气了,不知白姑娘在此地是否住得习惯?”白晚低眉答道:“小女子自小漂泊无依,风餐露宿惯了,无论住在哪里都能习惯的。”慕延清展眉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这流萤谷中风景秀美,白姑娘且细细欣赏,我就先告辞了。”装模作样说几句便已足够,慕延清转身欲走,白晚却又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慕阁主。慕延清不耐烦地蹙起眉,但转过身时却依旧是谦和君子模样。“白姑娘还有何事?”白晚眼中此时荡起一汪秋水,好似受了委屈一般望着慕延清,而后轻声道:“慕阁主,难道你真的不认识奴家了吗?”慕延清心中纳闷,将眼前女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除了记起她是寇言真送来的女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印象。白晚见慕延清迟迟未能答复自己,面上更是失落,她叹了一声,又道:“估计是奴家认错人了吧……”“慕阁主,实不相瞒,奴家出身卑贱,五岁时便被人卖入了烟花巷。好在老鸨见我聪慧,教我研习琴棋书画,学成后便在青楼里卖艺唱曲,不用以身侍人。有一年我遇上一名恩客,他见我柔弱可怜,便为我赎身,可我离了青楼他却不要我,留我独自在这世间孤独漂泊……”“那日……那日寇盟主将我带上犀山阁,我见到慕阁主你时,便觉得……”“白姑娘,我想你认错人了,恕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作陪了。”白晚的话越来越离谱,慕延清将之截下,与其作别后,便转身离开。一路上,慕延清都在心底笑话这女子好生蠢笨,竟用如此稚嫩的手段亲近自己。可当他缓步走出谷中时,却像是忆起什么一般猛然一怔。一股凉意爬上背脊,慕延清神色凝重,喃喃自语道:“我从前……好像是给什么人赎过身,莫非……真是她?!”第十六章白晚之事虽令慕延清头痛,但眼见天色将晚,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急忙向着犀山主楼而去。慕延清今日迟归,陶臻依旧在院中等他,陆衍前来劝他先吃饭,他也摇头婉拒。日暮时分,陶臻靠坐在揽月池边发呆,听见院外传来的脚步声才回神,抬眼便看见了一抹艳丽的红。慕延清捧着一篓烟罗花踏入院中,陶臻起身迎上去,从他手中接过药篓,欣喜道:“今年的烟罗开得比往年早啊。”陶臻满目艳红,低下头去细看篓中花朵。明艳的花色润红他的眼角,竟带起一抹惑人的冶艳。慕延清移不开眼,嘴上却还不忘撩拨他。“是啊,定是因为你在犀山,所以它们才提前盛开,好让我有机会亲手采摘,送到你的面前。”陶臻知慕延清体贴心意,抬头向着他盈盈一笑。正欲开口说话,右手手腕却忽感一阵酸软,手一抖,药篓便坠了地。轻盈的烟罗从篓中倾倒而出,洋洋洒洒,铺了满地。陶臻随即蹲身去捡,但手腕却依旧酸软无力,连一朵毫无重量的烟罗也拾不起。慕延清大惊,急急将陶臻扶起,问道:“小臻,你的手怎么了?”陶臻却微微摇头:“没事,许是这山中寒气太烈,使得我这腕上旧疾发作而已。”陶臻的这双手腕曾被寇言真用带刺的镣铐锁过许久,如今伤口虽结痂,但遇上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这犀山顶上云雾缭绕,寒气厚重,方才一瞬脱力,陶臻倒也未放在心上。倒是慕延清大题大作,紧紧地搂着他,一脸忧心忡忡。陶臻只得又重复道:“延清,我没事。”说罢便轻轻推开慕延清,再次蹲下/身去拾地上的烟罗花。慕延清也随即蹲下,在一旁帮手。待烟罗重新装满篓,他才又道:“小臻,你体内寒气过重,以后就别在前院等我回来了。”陶臻怀抱烟罗花,与慕延清一同向偏厅走去。慕延清心疼他,他却摇头道:“我没事,你别把我想得太过羸弱。”慕延清见他逞强,只好叹一口气,将身上外氅脱下,披在陶臻肩上。“好好好,我知错了。不过你以后要等我,也得多穿一件衣裳行吗?”陶臻浅笑,怀中的烟罗映红他的脸颊,令他笑意生动,透出几分可爱。“知道了,慕阁主。”残阳褪色,青山昏沉,天际依稀有星辰闪烁,新月露出银边一线。仇君玉独自站在树林里,左手轻轻一扬,一只从远处飞来的蛊虫便钻进了他的衣袖里。他深深地凝视着蛊虫飞来的方向,扬眉一笑,转身走远。此地离别院路程不远,仇君玉信步而归,小半个时辰便回到院中。而他刚踏入小院,就看见慕行站在院落中央,从马匹上卸下一些吃食和蔬菜。仇君玉蹙起眉道:“怎么又是馒头啊,给点包子不行吗?”慕行并未回头瞧他,待将马匹上的东西全都卸下之后,才缓缓地转头向仇君玉道:“院外机关重重,你最好别到处乱走。”仇君玉冷哼一声,走过去拦住慕行的肩,挤眉弄眼道:“哟?慕哥哥你关心我啊?你若真的关心我,就将陶哥哥的去处告诉我呗?”慕行讨厌仇君玉没个正行的样子,右肩一斜,便甩开对方的手臂。“你在此处安心养伤,门主若记挂你,自然会来见你。”仇君玉不屑道:“切,大师兄那小气鬼,肯定是将陶哥哥藏起来了,若非如此,陶哥哥早就来见我了。”慕行不知仇君玉何来如此自信,摇头道:“幼稚。”仇君玉不服:“你才长我几岁啊,哪有资格说我幼稚?”既然东西已送到,慕行也懒得与仇君玉拉扯。他拉过马缰,调转马头,向着院门前行几步,但却又忽地顿住脚步,缓缓回头看向仇君玉。仇君玉挑眉:“怎么?想通了?愿意把陶哥哥的去处告诉我了?”慕行却正色道:“你方才回来时,可否察觉到附近有人?”“人?”仇君玉疑惑地四下张望,继而道:“这别院偏僻得紧,哪会有人?”慕行闻言沉默,低头思索片刻后,才又拉紧马缰,牵着马离开了别院。仇君玉对此毫不在意,他腹中饥饿,待慕行走后便拿起桌上馒头啃咬,在心中暗忖:“你们等着,不出三日,我便会找上门来,亲自要回我的陶哥哥。”漆黑月夜,慕行纵马上山,这条山路他已走过无数次,故而即便是在夜间,他也能催马疾驰。今日下山前,陆衍特地追着慕行至主楼门前,他说他昨日做了怪梦,叮嘱慕行今日办事务必仔细小心。慕行让陆衍别多心,允诺他早去早回,而此时天已入夜,慕行为了不让陆衍担忧,更是卯足劲往山上赶。山路崎岖,银月照路,身下良驹四蹄生风,慕行挥鞭越催越快。可他行至半路,却又猛然勒紧马缰,硬生生地让疾驰的骏马停下脚步。“谁?”慕行警觉地看向四周,紧攥着马缰的双手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四周死寂,连虫鸣也噤声不语。山中分明无人,但慕行方才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抹白影从自己眼前匆匆闪过。不可能是错觉!慕行坚信自己的判断,笃定是有人一路跟踪他至此。“到底是谁!”阴森月夜,无人回应,亦无人现身。黑夜凄凄,山风凛冽,慕行心中顿生不祥预感,可他想走,却已然迟了。第十七章慕延清昨夜忽来兴致,去犀山地窖里取来陈年佳酿,硬拉着陶臻在院中喝了半宿的酒。陶臻不胜酒力,四五杯便醉,可慕延清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将他锁在怀中,以口渡酒,又迫他饮下三四两。陶臻酒品尚可,醉酒后也不曾失态,只是话语比往日多,依在慕延清怀里喃喃地说个不停。慕延清将他抱上床,却并未乘着酒兴肆意妄为,只是拥着陶臻温热的身子,吐着燥辣酒气与之说着醉话。陶臻平日心口不一,喝醉了酒倒是诚恳有加。慕延清故意逗他,三番两次问着下流话,他竟也能对答如流。只不过翌日醒来时,定是忘了个干干净净。犀山晨寒,陶臻在宿醉中醒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欲揽枕边人取暖,可摸索半晌却扑了空。他伏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才发现窗外天光已大亮,枕边人已不在。辰时已过,但陶臻仍不愿起身,他翻过身正欲再次入梦,却隐约听见楼外有人叫他。那人似乎刻意地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唤着他,却又生怕将他惊扰。陶臻听出陆衍的声音,这才勉力地撑起身子,强迫自己从浑浊的睡意中清醒。半柱香后,他衣冠整洁地走出胜天小楼,见陆衍与慕行在院中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