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呢?太子问。皇后蹙着眉看向他,眼中伤痛万分,往内室一看。太子即刻往里去。望着他平安背影,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骤然一晕,成芸赶紧扶住她,哭诉道:太子总算回来了,荔王闯进宫来,要扒娘娘的服饰!娘娘住口!皇后呵斥道。太子停下脚步。皇后上前跟他上脚步,泪眼朦胧,不停满溢,颤抖着手,不停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叫太医瞧瞧伤口。宋太医瞧过了。太子脸色下沉,刀削斧劈的侧脸更加冷峻,剑眉与阴沉沉的眼中弥漫寒意。荔王呢?他沉着脸问。成芸看了一眼皇后,不敢作答,只抬手擦泪。露出的胳膊上擦伤一片连着一片,似乎刚刚被处理过,又渗出丝丝血迹。快去看看你父皇。皇后推了推他。太子没动。皇后呵斥道:李琛。太子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成语,寒着一张脸进了内室。成芸看着他肃杀背影,悄声问道:娘娘,咱们将真相告诉殿下吗?皇后扶着头,郑重下命令:一句都不准提,免得影响他父子二人的感情。成芸点点头。忍不住哭道:殿下总算回来了!皇后看了她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剩下的眼泪含在眼眶中。寒翠宫室内已经打扫干净。荔王被两名侍卫押解着正往外走,跟太子走了个对头。太子站住脚步,同他对视一眼。荔王看一眼他周身溅血模样,视线停留在他完好的手臂上,打量完后震惊的睁大了双眼。太子垂着手任他打量。荔王胳膊一动,似乎是想伸手,但是被侍卫紧紧压住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杀意昭然的脸。太子慢慢攥紧拳。太子。皇帝在里头唤了他一声。荔王仍旧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太子盯着他泪痕交错的脸还有微微散乱的头发。二人分毫不让盯着彼此,一个是强装镇定,一个遍布杀意。皇帝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下沉不少,太子。太子闻其声,身却仍旧未动。他攥拳的一手肌肉线条紧紧绷起,状态极佳立刻挥手便能取人性命。皇帝猛地咳嗽起来。嗓子里似乎压着石头,声音非常闷且浑浊。守在旁边的小太监给呈上温水,送服进去,才停下来。太子。皇帝咳着,第三次叫他。太子转身朝着室内走去,押解侍卫松一口气,将荔王立刻押出门去。太子跪在床榻前,父皇。皇帝深深看着他。儿子回来晚了。太子又道。随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躺在床上,侧脸凹陷,头发稀疏松松束在头顶。唯有鼻梁骨头坚硬,仍旧挺直站立。他怔怔盯着不远处的太子,眼中已经迷蒙一片。还好,他不敢眨眼,似是自言自语,轻轻道:朕,没有失去你。第55章太子起身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皇帝老态龙钟模样。他走时,虽然皇帝已经显出病态疲累模样,不过半月而已,就成了这幅枯槁模样。太子垂着头,沉默不语。皇帝:伤的重吗?太子不答。皇帝叹了口气:朕以为,见不到你了。太子喉结一动,咽下半句话,放缓了声音,儿臣接到母后口信即刻往回赶,却还是回来晚了,叫父皇母后担忧。他只口不提受伏击和城外情景,皇帝看着他身上血污和腰上伤口,知道这一路必然十分艰难。看着他自责模样,欣慰笑了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子看着他稀疏眉目和花白头发,皱眉问道:负责父皇身体的太医是谁?站在一旁躬着腰身的赵仲和许灼跪在了地上。许灼呐呐不敢言,抬起头看了一眼走进门来的皇后。太子随着他目光一起看过去,皇后一愣。他随即移开目光,垂下眼睫,眼中酝酿杂乱情绪。你母后是个好母亲。皇帝轻轻道:若不是她叫你回来,恐怕父皇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太子抬眼看向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扶在耳边,另一缕挡住微微发红的眼角,交错间露出乌黑瞳孔,眼神中的情绪转瞬即逝。儿臣知道。他回答道。皇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二人。成芸抬头一看,她眼泪已经又流了下来。与刚刚不同,此次汹涌且无过多激动情绪,眼泪却顺着苍白面庞不断淌下,一会儿就将身前衣襟打湿一片。皇帝也看着他们母子,吃力的抬起手来,皇后立刻上前,握住那手。两手紧紧相握,又艰难的抬起另一手擦了擦她的眼泪。皇帝沉沉唤一声:太子。儿臣在,太子低声道:父皇请讲。荔王已经压到刑部大牢,此次宫中动荡就交给你主审,只有一样,务必给将军府一个交代。太子一顿,没有问将军府的事情,捧手回应,儿臣遵旨。室内外听到的人皆是一惊。皇帝刚刚同荔王还说给他机会,此刻却将审判事交给太子。守在窗外的李元昆站在阴影处垂下眼皮。他五指收紧深深掐入掌心。帝王多疑、无情,杀伐果决。刚刚单留荔王在室内安抚,只为拖延时间等待太子归来。太子回归,无情的帝王便露出本来狠戾面目,将此案交给太子主审,这不是明着偏袒皇后,想要置荔王于死地吗?鲜红血液自掌心溢出。李元昆初觉疼痛,猛地松开手。他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双唇启开一隙,深深吸一口复又吐出去。室内皇帝深沉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清晰且不容置疑。朕在位二十有八载,险遭宫中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历数昭明,朕年迈历精之数既终,信可知矣,今退位,禅位于太子,望尔名播于无穷,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说完这话,他阖上眼,闭眼瞬间瞄了一眼皇后。找礼部择吉日上天坛,登基即可。他最后道。皇后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成了雕像。太子没有立即应声,他眉头微微耸起,看着面前二人。皇后侧头看着他。太子目光幽暗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皇后不堪重负,避开目光,转过头看着皇帝闭上的眼和不再冷硬的面庞。皇帝呼吸渐匀,胸膛微微起伏。良久,太子跪在地上,深深叩了三个头。他似乎有了决定,抬起头,腰背挺直,低沉声音道:儿臣,遵旨。寒翠宫中无人敢动。外头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受伤的宫人很多,太医院忙不过来,请旨问是否能将一位太医放回去帮忙。皇帝沉着脸点一下头,赵仲留下即可。这静止局面被一语打破。许灼眼珠环视四周,告退回太医院。临走之际皇后看他一眼,那眼神许灼见过两次。一次是决定给皇帝用药之时,一次是赵仲不肯给皇帝服药,皇后威胁要他命时。然而赵仲妥协了,因此没有保下一条命。许灼也不知沾了什么霉运。简直毒奶一个,奶谁谁成功不了。他当即对着皇后重重一点头,眼中含义呼之欲出:娘娘放心,下官嘴很严!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出去!皇后一眨眼,由他退了出去。此次宫变雷声大,雨点小。以暗杀关键人物为主,因此动乱被压下去的很快,没有在宫外掀起太大波澜。太子自出生便由无数德高望重的大师定下顺风顺水的命数,此次作为这场阴谋里最要紧的人物,刚一进宫,宫中一切却都已尘埃落定。再次应了顺风顺水的命。十分戏剧化。皇帝咳嗽两声,嗓子里似乎压着棉花,非常沉闷嘶哑。赵仲上前查看,皇帝闭着眼道:太子先退下,我有话同你母后讲。赵仲检查完毕,答:气血上涌,冲击胸部、脑部,要万分小心调理。皇后盯着太子,眼中之情非常不舍,口中含着千言万语要说。太子半垂着眼,余光瞟了一眼他二人交握的手。父皇、母后,儿子先回去换身衣裳。他告退道。皇后想了想,转头看着皇帝,嘴里交代:叫太医处理一下伤口。儿子知道。太子群人拥簇出了寒翠宫内室的门,转眼发现李元昆站在最靠边的阴影里。不知道晒了多久了,额头尽是汗珠。将他抓起来,一并关到刑部大牢。太子面无表情道。大太监悄悄对着太子解释:皇上之前吩咐,只关荔王一个就行,小王爷就不必关了。荔王也解释了,此次进宫救驾行动全是他一意孤行,同小王爷没有关系。大太监再次解释道,并加了一句:皇上也应允了。太子看着大太监。大太监也看着他。有没有关系审过才知道,仅凭一张嘴怎么判定?太子问。他说着话,伸出手来掸了一把自己的衣裳。态度十分随意,语气却十分沉甸甸。根本没有留出商量的余地。大太监立刻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皇帝金口玉言刚刚已经禅位于太子了!即便还没有行登基大典也未册封,不可即刻称呼为皇帝。但是这称呼用来再喊别人也十分不妥当了。即便是一刻钟之前刚刚睡着的先帝也不成。他立刻附和:正是正是!挥手叫人来,将李元昆压住。李元昆不动不挣扎,任由他们将自己绑了,站在原地看着太子。太子一身血污,气势却不容忽视,坦然同他对视。李元昆咽下一口口水,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嗓子。却什么都没有说,顺从跟着侍卫走了。太子看着他背影,眯了眯眼。您去太医院吗?大太监看了看他的伤口。太子:不必跟着。大太监跟着也不是,即刻停住脚步也不妥。便站在原地焦急望着他。太子一招手,乌达凑上前来,紧紧走在他身侧。大太监侧头望着,觉得这新皇喜怒无常,十分不好伺候。因此不敢追上去,跺了跺脚,又折回了寒翠宫。殿下,乌达伤口包扎完善,微微瘸着一条腿,小声问道:荔王闯进宫来试图篡位,人证物证俱在,为何不立刻捉拿判罪?还要多此一举关押审审,若是他不认罪,该怎么样?太子走在前头,旁边跟着的人都眼鼻观心,不敢听不敢言。他也不怕别人将话听去,开口随意道:宫中无人,若是惹急荔王,难免被他咬一口。是怕他狗急跳墙对皇上不利吗?乌达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觉得皇帝这番操作太突然了。历代都是等驾崩后,太子顺位,他却还活着就禅位了。即便病重难以起身。可这也太匆忙了些。大可以先写好传位昭书,慢慢交代事情也可。为什么一下子就传位了呢?父皇是在为我回宫争取时间。太子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宫道说。宫道经过打扫洗刷,血污尽数除尽,只残留着些许水渍还未晒干。人走在上头不似平日夏天的燥热,十分凉爽。太医院。宋春景进隔间换了备用衣裳,出来后坐在自己的桌子旁慢慢拆绷带。刘子贤看了他一会儿凑过来瞥了他手一眼,还没好呐?宋春景眼也不抬朝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刘子贤坐在他对面,我帮你吧?说罢也不等人答应,立刻取过药和干净纱布来。我的娘唷,这得多疼啊?他表情扭曲的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吹了吹手心的伤口处,你怎么搞的,弄成这个样子。宋春景顿了顿,眼尾的弧度向下一垂,不答却客气道:有劳刘太医。正上着要,许灼从外头进来。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宋春景。宋春景感觉到视线,抬起头一瞥。许灼立刻转过头,然后极其不自然的走过来,朝他二人打了声招呼,刘院士,宋太医回来啦?刘子贤沉着脸一点头。宋春景看着他二人之间的官司,全当看不见。刘子贤手上不停,一会儿自己笑了起来:我升院士啦,每月俸禄多了三分之一,下班约你去仙楼吃饭。他问道:你有空吗?宋春景还未说话,许灼将药箱重重在桌子上一放,咚一声响。刘子贤翻了个白眼给他。压低声音对宋春景道:别理那个柠檬精,他是个祸殃,靠谁谁死。先是靠淑嫔,淑嫔死了,又投奔皇后,这下好了,皇帝差点被他克死咳咳咳咳,宋春景咳嗽几声,打断他的大不敬念叨,恭喜你高升,刘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