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反常叫宋春景有些心下惴惴。而且,昨日走之前那药箱明明就放在这里的桌子上,这会儿却不知去向。太子几步匆匆到了内室,直奔桌上安静待着的药箱。宋春景原本那个药箱被乌达劈碎,这个药箱应该是刚刚换的,漆料光洁亮堂还是新刷的,没有任何磨损。太子料到他回来,却不想来的这么快。竟然不顾之前的匆忙告退和不自在情形。就为了要回他的药箱?太子想了想,然后断定:那箱子里有东西。他想归想,良好的教养和自小养成的习惯,并没有叫他独自翻开来看。只认真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便提着药箱,回到前厅。太子一伸手,将东西递给它的主人。宋春景接过来,提着沉甸甸的重量,终于踏实了些。太子看着他表情,饶有兴趣问道:这箱子里藏了什么东西,让你宝贝成这样?寻常医用药品。宋春景表情纹丝不动,答道。是吗?太子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宋春景看着他表情,并不多说,双手一捧告辞:多有打扰,下官还要去太医院报道,先行告退了。他转身欲走,两步后被定在了原地。太子拉着他药箱上的带子,不是要请假吗?这就去请了。他回道。别去了, 太子说:我叫乌达去给你请假。似乎怕他拒绝,他声音刻意柔和下来,给人感觉显得比平时略微小心一点。宋春景表情纹丝不动,声音跟着和缓许多,得去收拾些东西。他拽了拽药箱上串着的绳子,那头却稳稳抓在太子手中,如压着磐石般一动不动。宋春景盯着他,窗外晨光照射进眼中,里头的光微微闪动。眼眸深处似乎在飘着,像微微摇动的万花筒。太子严肃了点,但是仍旧带着些调戏态度,告诉我里头装着什么东西,就放你走。宋春景视线微微下垂,转而盯着他的手。他心中笃定的想: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来拿药箱,故意等在这里。没有别的,宋春景略挑个挑嘴角,肯定道,只有医药用品。可能是晨曦升起的关系,使他的唇色比往常更加暖一些,开合间说不出的性感。太子忍不住舌尖一动,触到了自己的牙。药箱上的绳子两头不松懈,绷的直直的。他看了一会儿绳子那端的人,轻轻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下一刻,拽着药箱的手猛地发力,骤然往这边一拽!药箱立刻脱离宋春景的手,往太子那边飞去!力气之大、之突然,将措手不及的宋春景拽了一个踉跄,前行半步才稳住身形。太子要伸手去扶他,说时迟那时快,宋春景闪电出手,一把抓住了他受伤的胳膊,三根手指铁钳一般,狠狠掐在了两骨之间的三里穴上!一瞬间,太子只觉万根针扎,酸麻痛感交加顷刻遍沿全身。太子始料未及,唯有眉尖不自觉微微一抖:宋春景绷着一张脸拽过药箱,背到了自己肩上。随后他松开手,面不改色的看了太子一眼。抿着唇的终于张开,声线比之前略沉了沉:一时情急多有得罪,再不走真该迟到了,下官先行告退。太子根本没把他冷着的脸色放在心上,只觉得他说话声音微微哑,十分磁性吸引人。他看着转身而去的背影嗳了一声,我送你去。他伸手捏了捏手臂,却仍旧是无痛无痒的麻木感。不知刚刚宋春景捏的哪根筋。太子一抬头,宋春景已经走到门边。春景儿。他唤了一声。宋春景一顿,似乎在犹豫,太子看着他。随即他考虑清楚,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目视前方朝外走去。眨眼间,便已走到门边。他伸出手,一推房门,外头的光见到缝隙,立刻不管不顾钻了进来。红木嵌金粉包透明琥珀桨料的门在光下闪闪发光,展示着自己的精致华贵之处。下一刻,那闪烁光点骤然消失!砰!刚刚被打开一隙的门猛地被人合上,发出一声巨响。投进的光也跟着一并消失,留下无数虚空中飞舞的尘埃。来人气势力拔山河,宋春景只觉肩膀一沉,就退无可退的被禁锢在门与胸怀之间。太子双目深沉黑暗,站在身前盯着他,不抢你的药箱就是了,走的那么快做什么?宋春景眉目不禁一皱,定睛看着他。二人毫厘之间,衣衫绸带、细碎发丝紧紧纠缠,瞳孔中都倒映着对方的神色。太子半步不退,仍旧毫不收敛的注视着,直逼的他后背紧紧抵在门上。这姿势太危险了。宋春景回忆前尘旧梦,脸上表情沉之又沉,眼中也慢慢换了一副锐利景象。片刻后,太子从他沉下去的眼中发现了隐藏极好的慌乱。他在紧张。太子笃定的想。然后在宋春景紧密的注视下,将手慢慢抬起,有点不争自认的举在半空中。那是一个认输投降的手势。好,走可以。太子站在他身前,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低声道:别生气。第68章太医院。何思行看了大半天的书,却只翻过去一页。那一页也只是看了个一二分,为了防止别人说他发呆才硬翻过去的。一个时辰后,宋春景终于来了。院判看见他身影进了院门,先是远远打量一眼他的神色,觉得同往常一样,才上前同他打了个招呼。宋太医?宋春景朝他一点头,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客套表情。他一路进了内室,绕过趴在桌角旁的何思行,将药箱放在了桌子上。何思行朝他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宋太医。宋春景随意一点头。似乎他趴在这里并没有任何影响,因此不怎么在意。宋春景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苍翠色的树叶,还有树下的阴影。时常出现在阴影下的两个少年,一个坐在这里,另一个却远在西北,生死未卜。何思行看了一眼他神色,不禁低下了头。片刻后,院判走进来。他先是站在门边打量他一会儿,直到他收回欣赏景色的视线,才走过来,笑着问道:宋太医待会儿要去哪宫呀?宋春景礼貌一点头,晴裕殿。院判哦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看,思行已经到了拜师时间,寺卿多次前来,希望能拜你为师,你看看他搓了搓手,摸了一把何思行的头,不然收他为徒,教他学点东西。话中人指向自己,何思行合上书,站起来静静待在一遍。院判说完,他便充满希冀的望着宋春景。宋春景也站起身,没有看他,对着院判一捧手,下官试验过一回,实在没有带徒弟的资格,他意指沈欢之事,又说:如今还有伤在身,也不方便,刘太医或是赵太医,医术高超未带过徒弟,都比在下更有资格,不如请院判去问问他们吧。他如此说,思行再次想起沈欢,更加难受起来。宋春景推拒的有理有据,况且确实有伤在身,院判转身欲走,一看思行期待又失落的目光,深觉自己没有面子。于是他又坚强的站在原地,想了想又说:宋太医太过谦虚啦,沈欢既然已经自请出师门,那就不作数了,这伤口也不碍事,慢慢养着就是。言毕不等宋春景答复,便问何思行,宋太医得先养好伤口才能收徒,你等的了吗?等得。思行立刻恭敬答道。然后朝着宋春景深深一拜,多谢宋太医。这无异于将人直接架了上去,宋春景答应或者推拒都不太好。于是沉默下来,受了他一礼。院判看他只是沉默,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似乎这事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若说反常,反倒有些心不在焉。嗳,这就对啦。院判总不好太过强求,笑道,拜师不急,可慢慢来,往后你就先听吩咐做事吧。他一推何思行,何思行朝前一步,再次同宋春景行一礼,往后有事,师父可直接吩咐我去做。宋春景:没想到何思行这么上道,连院判都忍不住高看了他一眼。思行继续道:我杂活脏活,晒药熬汤,都做得的。院判看向宋春景。一个两个拜师都这么着急。宋春景却比上回有经验多了。称我宋太医即可。他对着思行道,拜师一事,往后看看再说吧。院判也没指望他能立刻答应,见他不是太抵触,稍稍松了口气。院判走后思行继续看书。间隙中不时看一眼宋春景。宋春景旁若无人抄了两张药方,然后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何思行看着他忙碌完,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轻声恭敬道:宋太医。宋春景一点头,算是应了。请您帮我选两本医术。 何思行继续道。宋春景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然后一转身,从后头搁架上取出两本书来,头也不抬搁在桌角上,挑一本看。何思行咬了咬唇。他伸出手,拿了上面那本书,站在原地没动。宋春景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有话请说。何思行心中杂乱,一时觉得宋春景知道沈欢真实身份,一时又觉得他平常使唤沈欢的时候不留情面,可能不知道。又想,沈欢自请出师门,他知不知道自己授意?宋春景还看着他。何思行强自挤出一个笑来,您忙吧,我继续看书。宋春景毫不在意一点头。他低头继续忙自己的,却不知想到什么,手下一顿。思行。?何思行已经低下头,闻言又抬起来,恭敬站着等他开口,您请讲。宋春景问:你之前去找过沈欢吗?何思行摇了摇头,您随太子南下之后,第五六日他就动身,由将军护送着去西北了。但是将军中途返回来,已经死了。何思行不再继续说,宋春景也沉默下来。我何思行欲言又止。宋春景将视线移到他脸上。那眼神非常复杂,对沈欢的担忧、对将军惨死的悲痛、对突发事件的措手不及,数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通通汇聚在眼中。他一向镇定自若,同贵人答话也是不卑不亢,甚至院判还要时常看他脸色。平日如鱼得水,十分自在。这种复杂神情难得一见,已经称得上是失态了。何思行咽下话,垂着头,寞然道:将军壮烈惨死,沈欢不知所踪,我我有些担心他。宋春景一愣。眨眼过后恢复了清明神色。何思行继续道:希望他已经平安到了目的地。将军府惨案宋春景混在荔王队伍中听过几句,远远不及有人直接对他说来得冲击大。他一直刻意不去想,此刻被何思行三言两句剖开讲出来,不由胆战心惊。何思行眉间紧紧敛着盯着他,小小年纪却满面愁容。宋春景想他二人之前一直在一起,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他强自敛下情绪,克制道:不必太过担心,将军府管家已经派人去寻了,不日就会有结果。何思行心中更加忐忑。嗯,我明白。他似乎十分难受,皱着眉点了点头。宋春景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这点温柔十分难得,何思行在太医院学徒两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柔和。他不禁感谢道:多谢宋太医安慰。西北。边疆大营。傍晚,侍卫来报,那少年醒了。总兵叫人将他带来,又安排了一小圆桌子的菜。侍卫将人带到,便朝着总兵行了一礼,很快退下。沈欢防备的站在门边。不过几日消磨,他黑了些,也瘦了些。眼睛显得大了些,脸色苍白血色很少,嘴唇有些干。眼底下带着些乌青,是多日未曾好好睡觉的缘故。总兵又将战袍穿在身上,恢复成了不怒自威的模样,见他小小一个,又孱弱的样子,一开口,语气先放软、降低了两度。你是哪里人?沈欢不知这处是不是边疆大营,也不知是不是本朝将士,因为防备的看着他,紧紧抿着唇不答。总兵又问:多大了?沈欢仍旧沉默。总兵嗤笑一声,下巴点了点小圆桌上头的饭菜。沈欢跟着他指点方向看了一眼。桌子不大,样式也非常简单老旧,却擦洗的非常干净。上头摆放着五六样常见菜品。青菜居多,隐约夹杂了一星半点肉丝。倒是摆在边上的米饭腾腾冒着热气,看起来松软可口,非常好吃。沈欢吞了吞口水。总兵说道:先吃饭。沈欢低了低头,恰逢肚子咕噜一声诚恳叫声。总兵不管他,自己先坐在桌边吃了起来。他吃放非常快,狼吞虎咽般,转眼下去一大碗米饭,连带着青菜也下去了一大半。这是是哪里?沈欢一张口,声音磨砺嘶哑,率先将自己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