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伞撑在他头顶,挡住了灯光,伞下昏暗叫宋春景一皱眉,随即一挥手,打开了。不用。闫真心惊胆战看着他脚步不稳的往马车里钻。您坐好了,咱们就回家了。宋春景上去直直坐着,似乎没有听见。闫真放下门帘,嘱咐人小心行驶。这里离宫中不太远,甚至比东宫还要近。片刻之后,闫真道:到了。他一撩开门帘,宋春景正靠在车厢中闭着眼休息,闫真略提高了些声音,宋大人,到了。宋春景缓缓睁开眼,哦了一声。等他站在地面上,仰着头打量起春椒殿的牌匾来,他环视四周,又看了看面前的宫殿,面上有些迷茫,眼中也存着些疑惑和不解。闫真上前扶住他,咱们进去吧,皇上等您呢。宋春景一抬胳膊,躲开他搀扶的手,仍旧盯着春椒殿三个字。怎么来东宫了?他问。闫真守在一旁,将伞撑在他头顶,防止露水凉重冲撞了他。宋春景:我要回家。不是东宫,闫真赶紧说:是皇宫。皇宫宋春景蹙眉想了想,然后烦躁的摇了摇头,今日不是我值班,来皇宫做什么?闫真一个头两个大,宋大人唷,皇上已经等您多时了,咱们快进去吧宋春景扭头往马车上去,闫真拦也不敢硬拦,正焦头烂额之际,一阵疾风袭至跟前,转眼间将宋春景一揽,搂到了怀里。去哪里?他闻了浓浓酒气,沉沉道。宋春景仰头看着他,然后伸手摸了摸他挺直坚硬的鼻梁,太子殿下?他直直盯着,眼中积水澄明,透亮的骇人。李琛拉下他手,另一手往上一抄,将人抱了进去。宋春景靠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姿势,嘴里喃喃道:不对,是皇上。宋春景不常醉酒。因为他不常喝酒,即便喝,也一二杯,浅尝辄止。非常克制。李琛从没见过他醉酒的模样。十分安静,一个人坐着发呆。也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耐心哄着给洗了澡,又不假他人亲自给换上睡衣,宋春景还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懵然表现。喝不了就不要喝。李琛看着他,边脱衣服边说。宋春景想了想,迟缓的点了点头。李琛觉得有意思,轻轻笑了一声。过来,他站在床边,大喇喇抬起一脚踩在床头,对着宋春景低声说:咬一下。宋春景看看他,又看看他身下,没有动。李琛也不怕他酒醒,姿势不变,长胳膊一伸,蹭了蹭他的唇。宋春景偏头一躲,李琛钳着他下巴往前一带,把整个人带到了跟前。宋春景半跪在身前,仰着头看着他。眼角眉梢一齐上挑,眼中黑白分明,里头有一层泅染水雾,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往下是挺直秀气的鼻梁。再往下,暖红色带着湿气的唇微启,张开一条窄窄缝隙。张嘴。李琛连哄带诱的说。宋春景停顿一下,顺从的张开了嘴。李琛往前凑了凑,挨到了他的微凉的唇。片刻后,他呼出一口气,磁哑嗓音更加低沉,轻轻夸奖道:对,真棒。第112章皇帝住在宫中的第一顿早饭,御膳房大显身手,明知是两个人的饭,硬是摆了满桌,足足上了七十二道汤菜早点。宋春景每样吃了两口就觉得饱腹,又喝下半碗汤,才算彻底放下筷子。李琛等他擦了手,才随意问道:之前赵毅彩跟你说过的封后大典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宋春景仔细回想,然后说:记不清了,皇上叫赵大人来再说一遍吧。好,再跟你说一遍。李琛说。宋春景心中疑惑,提议:不妨直接跟您说,省得微臣笨嘴拙舌,转述不清。李琛不知想到什么,低头笑了一声,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的嘴,宋太医的伶牙俐齿,舌头灵活的很,可一点都不笨。宋春景:他昨日醉酒,根本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想也知道必定没什么好事儿。闫真。李琛不等他反应,立刻唤人。闫真刚好不在,乌达立刻出现在门口,闫总管去内监所了,皇上。李琛随口一问:做什么?许是挑几个聪明的小太监来吧。乌达猜测。李琛没往心里去,说:去把赵毅彩带来。是。乌达应了,去带人。宋春景站起身,只觉浑身酸痛,头痛欲裂,皇上忙吧,微臣去太医院了。太医院很近,即便走过去,也片刻就到,不用去的这么早。宋春景:他这才认真打量一眼春椒殿内的摆设,觉得正对着门的那面墙略微宽了一些,其他的都同印象中一模一样。李琛吃着饭,由着他打量。不对,宋春景疑惑的说:这是皇宫。李琛道。宋春景回想昨夜就头痛欲裂,连带着胃里也跟着涨疼,他努力想了想,什么都没想起来。宿醉的弊端就在此了。一时醉,一时爽。爽过之后没个两天缓不过来。这不是春椒殿吗?他放弃了动脑子,直接问。是,李琛说:看看跟东宫的差的多不多?宋春景眉梢一动,大概明白了。皇上真是财大气粗,诺大一座宫殿,说搬进来就搬进来了。他不怎么真心的夸奖道。李琛:不然我费劲心思建成了,说丢就丢了吗?那可不成,他对着宋春景笑了笑,还指望着它讨宋太医的高兴,盼着宋太医往后能常住宫中啊。宋春景不应。片刻后,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皇上,两字落地,乌达带着赵毅彩进来了,老臣拜见皇上!赵毅彩太积极了,根本不用带,乌达刚一出门就同他迎面走了个对头。听闻是去请他的,高兴的腿也不瘸了,眼也不花了,脚底生风往前跑。来得刚好,李琛示意宫人给他抬上凳子,看了宋春景一眼,示意他坐下,才说:封后大典的事情,朕忘得差不多了,你再说说。赵毅彩犹疑看着宋春景。宋春景犹豫着仍旧要告辞,李琛坚定道:坐下。多谢皇上。宋春景也不强势,从善如流随即坐下。赵毅彩长出一口气,一张老脸满是和善笑容,这封后典礼,乃是这封后典礼同咱们就没关系了,将军府,管家一边斟满一盏茶搁在沈欢眼前,一边说:等到登基祭祖,上了天坛祈福,回到太和殿,届时就可以留在殿里等候皇帝归来,封后典礼可以不必去。沈欢点了点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他本不爱喝茶,回到家竟然念着这一口,便洗净手泡了一壶。将军在时教的。第一道点香,焚香除妄念。第二道洗杯,第三道凉汤。然后投茶、润茶、冲水、泡茶,最后到第八道奉茶,算是沏成了。他细细回想着,眉眼没了当初神采飞扬的模样。吃了苦,受了罪,身上趁手的薄肉掉下去,消瘦不少,衬托的人略高了一些。仿佛几日之间就长大了。沈欢放下茶盏,摸了摸下面宽大厚重的茶桌摆件。半年不曾留意,桌面比之前更加乌青,同人的心一样,沉甸甸的。从丛中牡丹碎石,到高山之巅的凉亭,百年的红木触手生凉,滑腻坚涩。若是点上一颗沉香,便能看到白烟滚滚飘下,顺着水槽流到桌子最那头的泉池中去。待到喝完一盏茶,山尖沉陷燃尽,留下一截灰烬,那泉池也被白烟注满。此时将军若在,便会轻轻一吹,将那白烟吹沈欢一脸。沈欢垂下头,闭了闭眼。管家亦清了清发干的嗓子,林将军说过会儿去祭拜将军,咱们先去等着吧?沈欢点了点头,站起身。他瞥了一眼留在桌上的半盏茶,一刻也不敢多停,快步走了。秋日刚刚露头,将军府不过短了十几日打扫,就疲态尽显,墙角发出一些枯黄杂草来。梁上门扣的白绫还未撤下,衬托着更加萧索颓废。管家责打了懈怠的奴仆,换了一批人收拾,半日勤勉,才勉强收拾出来一个精神些的样貌。将军墓地坐落在丘园陵墓,在历代王公的墓旁。还算体面。林将军带着营长和几位兵长一起去祭拜,沈欢正跪在墓前往瓦底瓷身的盆里扔纸钱。他没有哭,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沉默盯着火盆。起风了便伸手挡一挡,风没了便继续出神。林将军解下披风搭在他肩膀上,安慰的拍了拍,别太伤心了。沈欢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起身朝着他行礼,林叔叔。这称呼一下子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甚至叫林将军有些无地自容。他嗳了一声,看着孤单孱弱的少年和背后冰凉的墓碑,难以控制的鼻子一酸。他掏出随身带的礼品摆在石碑前头,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心中说: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叫他受了委屈。往后,有我看顾着,一定保他平安长大。跟在他身后的营长兵长数人一并下跪行礼。沈欢依次还礼。林将军起身,又拍了拍他肩膀,沈欢回了艰涩一笑。好孩子。林将军道。其余人等一并起身,膝下沾了灰尘黄土,无一人打扫。沈欢说:林叔叔明日进宫吗?对,林将军应了,又问他,你随我们一起进宫吗?也好有个照应。要说照应,也是单方面照顾沈欢,毕竟他身份尴尬,一起去容易忽视过去,溜一圈回来就万事大吉。沈欢却道:不,我明日有些事情,要晚一些才能进宫,就不随你们一道去了。他正是穿孝时期,确实不宜在人堆里走动,林兼想了想,点了点头:行,等大典之前,我再来找你。沈欢应了,对着他几人恭敬行了一礼:诸位叔伯,沈欢年少失沽,承蒙各位庇佑,在此先谢过了。营长数人不敢当将军府独子的礼,却可以受侄子的礼。年纪越大,对后辈更是宽容,几人受了礼,道:应该的。无需客气。快快起身!有人将他扶起,沈欢又行一礼,这回变成了送客:回来后还没有同我爹好好待一会儿,说说话,诸位几人舍身处地考虑他的处境,深以为然点头,便要告退。回西北的事情还要多加考量,这个暂且不提,先处理好将军后事要紧。林将军道。是。沈欢乖应。林将军也准备走了:若是有事,也可以去家里找我。沈欢再次应下。待到将人送走,他才双肩一松,出了一口气。火盆里的纸钱燃尽,他又朝里放了一些重新点燃,火苗遇风,飞快的燃烧起来。爹。他伸手掏出一张折叠妥帖的纸张来。那纸轻薄一张,边缘被摩擦起了一些纤细绒毛,乃是日日带在身上导致的。他紧紧捏着,又去看那随风摇摆的火焰,怔怔叫了一声,爹。鼻腔一酸,一股热流涌下,眼中也瞬间刺痛,紧接着就模糊了。悲嘁来的如此之快。他竭力睁着一双眼,目眦撑圆,露出里头粉红色的水线,还有盛在里头的半眶眼泪。风起,他不敢眨眼,仍旧用力睁着。片刻后,凉风将眼泪吹干,只留下眼角一丁点不明显的泪痕。他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又开始往盆中扔纸钱。偌大园陵不闻其他声响,唯有火苗舔纸声和偶然传出来的几声雀响。少年孱弱的背影正对着宽厚结实的高大墓碑,显得更加渺小了。墓碑上记载了将军生平战役,年岁和官职,又加两句奉承话,最后角边落款:孝子沈欢立碑。再靠边是更小的一行小字:于成和元年。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成和,始称元年。沈欢过去摸了摸那墓碑上的字。披风拖在地上,那头连着肩膀脖颈,这头沾满了灰和尘。爹,儿子回来了。沈欢哑着嗓子道。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去,落在石碑底座一角,眨眼间晕开成指肚大小。沈欢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泪珠子连成了线,噼啪往下掉。他委顿下来双肩一垂,停下动作趴伏在石碑角落中,放声大哭。爹手中的信纸掉在地上,被风吹展开。里头笔迹潦草,墨色浓重,只有短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