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层楼,石远走得颇为吃力:晚饭的方便面还在锅里一口没动,刚才又流了不少血,眼前一阵阵发黑、这么冷的天才走了这几步额头竟然冒汗了。世锦瞪着眼睛一把搀住他:还嘴硬!酸辣粉被沙发的猛然下陷惊醒,一睁眼面前一张大脸:哎呦小猫咪,真可爱!酸辣粉炸了毛,嗷呜一嗓子跳起来,慌里慌张扎进卧室不见了。你快说,我特别困想去睡觉。石远换了件自己的衣服出来,慢慢坐到对面椅子上。你刚才说让我和兰姐不告诉焦哲你受伤的事,世锦盯着他:我想了一路,觉得不行。石远眯着眼:?前些日子焦哲托我找了个心理医生,是我老乡,你知道这事吗?石远吃惊地挑起眉毛,摇摇头。你上次受伤后自己硬扛着,焦哲很担心你是不是因为自己扛惯了所以什么都不说,长此以往容易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憋在自己心里,他有点担心,就让我帮忙去找个熟悉的心理医生。后来我问他医生怎么说,他说医生告诉他两个人要互相坦诚,他会尽量做到什么都不瞒你,我听说你也答应他什么都不瞒了对不对?石远愣了好一会儿,轻轻点点头。你这伤口太长,疤痕会很久才掉,他明年二月回来一看就能发现根本瞒不住,还不如实话实说。刚才刘大夫给你缝的时候我拍了照片,内行人一打眼就知道伤得并不重,后面的换药和拆线都我来,他肯定也放心,还有那个混蛋被抓、兰姐连根头发都没掉、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好了,他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事。所以咱们就照直说,你觉得怎么样?世锦看着他:石远,你别每次有事的第一反应就是瞒下来自己硬撑。石远本来又饿又困,麻药劲儿逐渐过去,伤口也隐隐约约疼起来,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去睡。哥哥去找过心理医生?哥哥为了我去找过心理医生?狗子,我今天包的茴香馅饺子,我们南方没有这个菜,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尝尝看和你以前吃过的一样吗?我要给你养胖!狗子快来喝当归鸡汤,我看你上次喝了好多,外婆在我长个儿时总给我做,你还小,多喝点还能再蹿一蹿,争取蹿过180、以后再超过哥哥。我们以后会有一个真正的家,你缺失的所有东西,哥哥会想办法一个一个给你补回来。眼睛又开始又热又涩了。焦哲非常严肃地看着世锦发过来的微信,昨晚有一家三口病人坐了整整一天的车才到那曲医院找到他,全部看完已经凌晨,焦哲中间发过去的微信一直没有回复,他以为狗子太累先睡了,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照片里狗子的伤口缝了一半,周围的无菌布被血染得斑斑驳驳,照片一角能看到狗子搁在病床上的下巴,绷得很紧还有汗珠,焦哲闭上眼狠狠握了拳头:这是有多疼!想打字感谢世锦,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焦哲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哥们儿真的特别谢谢,后面换药和拆线也都拜托了,还有今天你下班路上也去看看他,他伤口愈合时经常发低烧,等我回去了一定好好谢你。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念头想立刻看到狗子,看看表才6点多,昨晚折腾加失血不可能醒这么早。焦哲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 21 章我喜欢你生气的模样,我喜欢你小小的倔强,我喜欢你,如果没有了你,就像缺氧石远来电话了!自从到了西藏他们就换了这首应景又应心的《缺氧》来做彼此的专属铃声。还是手抖,焦哲扑上去咬着牙打开视频,石远略有些苍白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哥哥早啊!狗子!焦哲哑了嗓子:麻药时间已经过了,后背是不是很疼?石远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说:是的哥哥,昨晚几乎没睡觉,侧身和仰躺着都不得劲儿,趴着还睡不着。他顿一顿:哥哥,我以后都会说实话,不会瞒你。除了最后一件,哥哥对不起。很谨慎小心的敲门声,石远边走过去边寻思不会是队里的什么领导来看我吧?平时熟悉的人里面可没这么优雅的啊。世锦?石远有点晕,这家伙的大嗓门和哐哐砸门声他是见识过的,今天怎么了?世锦拘谨地往旁边侧了一下身,一个姑娘露出笑脸:石远你好,我是尹冰如,焦哲和江世锦的同学兼同事,还是世锦的女朋友,方便进来吗?哦,石远让开:方便,请进吧。世锦经过他身边时为难地挤眉弄眼:师父原谅我我是被逼的你这么睿智肯定一眼就发现了吧真的不关我事!冰如大大方方坐下:石远我听兰姐说了你的事,特别想见见英雄什么样子,正好刚才下班时发现世锦趁着主任不注意往背包里塞换药包,你知道的,世锦脑子直胆子小一点儿也不经吓,几句就哄出来怎么回事,我就跟着过来了。她笑笑:你别介意啊。石远也笑了:不会。世锦故意忽略刚才那段话中的某些词:那个,小远你把外套脱了,我看看你的伤,昨晚到现在有没有发烧?石远摇摇头:好像没有。冰如站起来,拎着刚才放在门口的两个大购物袋走进厨房:你们忙吧,我去做点吃的,可饿死我了!焦哲看着微信发过来的照片:第一张是狗子今天的伤口情况,周围略红,但是没有渗血、没有明显肿胀也没什么分泌物,恢复得不错;第二张是世锦、冰如和狗子在家里餐桌旁的合影,放大照片,有蘑菇烧肉、白菜木耳炒蛋、板栗鸡块、一小锅翠色的青菜粥和一盘杂粮馒头,后面小书桌上还有一篮洗好的水果,冰如啊!为了这顿营养和颜色都这么搭、连水果都没漏下的一顿大餐我都要爱你十分钟!第三张是卧室门口露出小脑袋的酸辣粉,一脸家里为什么突然这么热闹怎么多出两个人到底什么情况的懵逼表情。世锦的语音也飞快跟上:兄dei!石远没事,以防万一我留下退烧药了,你小子快回来,我们四个人好好聚一聚喝喝酒,当然了肯定是你请!焦哲展颜:好!等我回去一起涮着火锅喝到天亮。把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打成字:真的特别谢谢你们替我照顾我家小朋友。世锦:卧草冰如一直夸你家小朋友帅,咱两是不是都得有点危机感?焦哲慢腾腾进了诊室,没办法,来了这么久也还是要像树獭的闪电先生一样才能不那么头疼和胸闷。不出意外仍然是一屋子满满登登病人,安吉拉!此起彼伏笑着称呼他,他也边笑着回应边挪到桌边坐好。安吉拉是藏语对医生的尊称,而且还带了一些类似天使的圣洁意味。第一个又是风湿性关节炎的患者没错,这不是急诊外科的范围,但大城市来的医生极具权威性,他们整个大外科已经习惯互相支持:一是都在大外科轮转过、二是让焦哲最吃惊和感动的一点这边的医患关系真是太和谐了!病人给予的全然信赖、尊重和友善,简直是教授口中上个世纪才有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每次做决定时的泰然和放松到底有多爽,可以不用过于关注后果而去选择一些以前看颇有挑战性的方案去治疗疾病和挽救生命,焦哲发给狗子:只是集中精力去对付病,不用把脑子都耗在治病之外那些解释和保证这些破事儿上。石远看着微信笑:哥哥的确是很为对方着想的人,病人有福气、我更有福气!对了哥哥,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连着三天封闭培训,手机上缴不能及时回复,哥哥不要担心。把电话塞进兜里,一起不见的还有脸上的笑意和温情,斜背着一个半旧不新、烂大街款式的黑色大挎包,石远踏上去老家元定县的列车。因为临近什么龙王洞旅游区,元定县比他想象中热闹不少。略佝偻着腰,穿了一套皱巴巴的黑色西服,里面露出已经不怎么白的白色衬衫和一条细看在胸口位置沾了几滴菜渍油渍的蓝色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已经解开,发黄油亮的领口时隐时现。正是赶大集人挤人的日子,石远慢慢溜达着把几条主干道都逛了个遍,中间随意走进几家私人诊所,装作不舒服问了问头孢哌酮钠注射液的价格,心里有了底。三点多刚刚站在县郊一个农家院门口,石远立刻被热情的大姐拽进门:老弟来吃饭吧,我家菜味道可好了!别看这离前面龙王洞这么近,咱可是从来不做一锤子生意,附近人都来吃,你肯定不后悔,要是不好吃大姐我不收你钱!石远笑眯眯的:那我靠窗坐吧。行嘞!大姐回身拿来碗筷茶水和一张花花绿绿的菜单,菜单被硬硬过了一层塑,摸起来黏黏的。石远响亮地咳出一口痰用鞋底蹭了蹭、大喇喇把腿一伸:来两个你家的拿手菜和两瓶啤酒。大姐一扬头冲着后厨喊:土鸡炖蘑菇、农家小炒,都好好给我做啊!扭身爽朗一笑:老弟你看这两个菜行不行?啤酒来冰的?从饭店窗口望出去往前二十来米就是石勇柱的家。暗红色的大门歪斜破败,一张福字也只剩下半边,低矮的石头墙中间漏了几个洞,不知道是被顽皮的孩子抠下来的、还是时间久远自己掉的,被几块红砖头草草堵上。墙上杂草丛生,倒是帮助遮挡了不少视线。错开节假日错开饭点,整个饭店只有石远这一桌,他自斟自饮慢慢把两盘菜都吃了:大姐还真没吹牛,你家这菜的味道相当棒!他伸出大拇指:就是一个人喝酒太没劲了。又干掉一杯,眼睛陶醉似得微微眯起来。大姐被夸得走过来都带风:可不是,我家这馆子开了快十年了,就没有一个客人说不好!她一屁股在对面坐下:要不大姐陪你喝两杯?石远抿嘴一乐:我去给大姐拿个杯子。几杯下去,两个人越聊越热乎,尤其在石远又添了一道菜加了两瓶酒以后。老弟是来这里旅游的?大姐打量他:不太像。石远慢悠悠夹起口菜:为什么不像?那些来旅游的都是休闲装旅游鞋,哪像你还穿西装打领带?大姐猜猜看哈,来做生意?姐姐厉害!石远打着饱嗝把脸凑过去:做点药的生意。那你怎么不去药房啊?这附近可一家药房没有。我是做注射液的,大医院咱进不去只能走走小诊所,昨天刚到,已经跑了不少诊所了,今天听别人说这附近有个景点我就顺道儿过来玩玩。大姐啪一声放下杯子:这附近有诊所啊!老冯家诊所,他家大闺女从省城医学院毕业的,可不是那些中途改行,前一天给畜生看第二天就敢给人看的半吊子。是嘛!石远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往哪儿走近不近?我一会儿就去看看!出门右拐也就两百来米吧,一个大蓝牌子写的冯氏西医诊所,特别好找。太好了,来,这杯敬大姐,我干了!石远一仰脖喝光:那附近还有其他诊所吗?大姐想一想:老柳他家也开了一个,但他就是兽医出来的,后来又去学了个什么证咱也不知道,反正这两年也干这个。他家吧就是比老冯家便宜点,而且半夜都有人,所以也有不少人去。好啊好啊,大姐你人太好了!石远真诚地看她:要是都能谈下来,我再过来和大姐喝!小伙儿嘴真甜,大姐嘻嘻笑着给他指路:这家你出门得左拐,走到玉米地那儿再往南,差不多十来分钟吧,比老冯家远。石远又给大姐斟满:谢谢姐这么帮我。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得去这两家诊所转转,今天就不陪姐喝了,这杯我干了姐你随意。笑着摆摆手,石远转到饭店视线之外的地方吐了个昏天暗地,还有正事要办,不能放任让酒消化掉。☆、第 22 章冯大夫,准确的说是小冯大夫他爹老冯,穿着一件雪白到晃眼的医用大褂坐在门口喝茶:你都有什么药?石远恭敬地递过去一根烟:目前只有头孢哌酮钠注射液,1克一支的那种。老冯叼着烟等他打火儿:多少钱?石远赶紧掏出火机笼着手给点上、又伸了伸右手一根手指:一支是这个价儿,量大还能再优惠点,但我手里的货也不太多,昨天刚到咱们县其他几个诊所已经定去了不少,这批走完了能不能还这个价儿,老爷子我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敢保证。老冯眼睛亮了亮:保真?出事儿可完了!石远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绝对保真!我们是正规厂家!这批货是我一哥们儿从另一个大区偷偷匿下转给我的。这是我名片,您要是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给您送过来。老冯看了一眼塞进抽屉:于大鹏是吧?好。如法炮制了老柳家。第一步骤完事。摸出半个月前他刚刚拿到的于大鹏假证,石远找了个三无小旅店,隐在小路尽头一家发廊的后面。前台大婶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手机哈哈大笑,倒是仔仔细细把石远递过去的钱放在紫灯下验过两遍后,才草草对了眼身份证:开水在拐弯的大桌子上,押金条收好、没有押金条不给退钱。啪地扔出钥匙就继续哈哈哈了。把被子摊成乱糟糟住过人的形状、用纸巾把凳子表面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石远决定只要在房间里就只接触这凳子,包括睡觉也打算在这凳子上眯一宿应该怎么比床单这些织物干净些吧?忍着。忍着这身别扭肮脏的西装、忍着这个处处霉味的房间、忍着触目而及所有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