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搬到县城里之后, 沈沉醉跟陆小渔两个人就极少回去,这次若不是上坟,他们也不会回到村里。林叔一个男子,家里有家务农活跟孩子缠身,很少有机会到县里去,这也是沈沉醉搬走后第一次见她。瞧见两个孩子处处都好, 林叔也很欣慰。沈沉醉带着陆小渔去上坟, 两人给沈父坟头除了草,坐在他坟前絮絮低语。沈沉醉将这几个月的变化说给沈父听, 抬起下巴指向蹲在不远处摘狗尾巴花的陆小渔, 眼里爱笑, 声音轻柔,“那是你未来的女婿,长的好看吧。”她话音刚落没多久,沈父那未来的女婿就攥着一把狗尾巴花过来了, 仔仔细细的掐掉杂叶整理一下, 低头搁在沈父面前,扭头对上含笑的沈沉醉,陆小渔有点不好意思的别开眼睛,含含糊糊的说, “第一次见面, 送给叔叔的。”沈沉醉笑而不语。两人在沈父面前有多温馨,在沈母面前就有多冷淡。沈沉醉面无表情的给她把坟头草拔掉,期间没有多说任何话, 跟她活着时母女两人的相处方式没什么区别。倒是陆小渔蹲在沈母坟前,絮絮叨叨的跟她说:“你活着时亏欠叔叔跟我爹的,死后别再对不起叔叔了。”陆小渔觉得沈父定然是个温柔的人,不然教不出沈沉醉这样的女儿,反正沈母是个混不吝的人,指她教孩子,怕是能教出第二个沈林。这两天阴雨连绵,田里泥泞不堪。陆小渔一双布鞋早就沾满泥土,重的发沉。走到地头后,沈沉醉弯腰半蹲下来,让陆小渔站好把脚抬起来,她则从路边捡了一根木棍,握着他的脚踝给他把沾在鞋底的泥戳掉。男子的脚踝最是敏感,那些话本里的下流痞子女人都是从男子脚踝下手,顺着小腿肚子一路往上摸,然后再这样那样。好在陆小渔不认识字没看过话本,不然此时怕是会想入非非。饶是如此,他都觉得脚踝被握住的时候,心头微颤,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哆嗦了一下,心虚的眨巴眼睛扑扇着长睫不敢低头看沈沉醉。两个小年轻蹲在路边,总会让人好奇的多看两眼。有人认出那是沈沉醉跟陆小渔,不由跟身边回家上坟的亲戚唏嘘起来。“这不是沈家的两个孩子吗?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张氏跟沈母没成亲,两人没有继兄妹的关系吗,如今怎么都跟着沈沉醉回来上坟了?林叔还说陆小渔去县里亲戚家住了,我看未必吧,这两人哪里像是分开住的样子,你说他们在一个被筒睡了一冬我倒是相信。”他说完自己跟同行的人都笑了,挤眉弄眼的对着沈沉醉跟陆小渔指指点点。他们异样的目光陆小渔自然注意到了,他垂眸看着沈沉醉微微皱眉抿了抿唇。沈沉醉起身的时候,顾及着路上人多就没主动牵陆小渔的手腕领着他走。反倒是陆小渔,扭头往后看了一眼议论两人的男人们,鼓起脸颊瞪了他们一眼,随后噔噔噔脚步加快追上沈沉醉,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动作自然的牵着。牵完陆小渔还转脸看向那些被他突如其来动作惊到目瞪口呆的男人,故意当着他们的面特意晃了几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被陆小渔挑衅的动作气到眼睛瞪大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指着陆小渔跟沈沉醉的后背,憋的脸红脖子粗,才啐骂了一句,“不要点脸!”“不要点脸”的陆小渔还得寸进尺的抱住沈沉醉的胳膊,两人亲昵的挨在一起。“……”沈沉醉眸色幽深,微微挑眉垂眸看向陆小渔。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的投怀送抱呢。陆小渔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得意的跟沈沉醉说:“让他们喜欢嚼舌根,我气死他们。”“……”感情自己被他当成道具了。察觉到沈沉醉有些幽怨的眼神后,陆小渔想起自己那点小心思,红着耳根装作极其自然的把手又慢慢松开,眼神乱飘转移话题的小声嘟囔,“他们怎么那么闲,喜欢议论别人家的事情。”他跟沈沉醉如何如何,与他们何关?“嘴长在他们脸上,随他们去说,自己坐得端行的正就好。”行的正的沈沉醉敷衍的说完这句话,又看向陆小渔,把手伸到他面前,问出自己想问的话,“又不牵着了?”陆小渔脸微红,其实还是有些想牵着的。他虽然不懂那些诗词意境,但蒙蒙细雨中,沈沉醉拉着他手走路的感觉特别舒服。可他不好意思,只能嘴硬的说道:“人都走远了,牵了他们也看不见。”就不能因为单纯的想牵手而牵着吗?沈沉醉垂眸看着陆小渔别别扭扭的揪自己的手指头,伸手主动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陆小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沈沉醉一脸正经的说,“路滑,还是牵着吧。”陆小渔低头看了眼没有一点青苔的路,呐呐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附和她,“嗯,下雨天路容易滑。”说完这才心安理得拉住沈沉醉的手,脸上又扬起笑,声音清脆叽叽喳喳的跟她聊这几天她不在时发生的一些事情。沈沉醉从书院告了两天的假,从沈家村回去后,又陪着陆小渔去给张氏上了坟。新坟头并没有太多杂草,但陆小渔还是仔仔细细的又清理一遍,低声细语的跟张氏说着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自己搬到县里的原因。提到嫁妆钱的事情,他有些心虚的说,“反正我这三年也嫁不了人,银子留着也不能生出小的,还不如拿出来用呢,你说对不对爹爹?”张氏若是活着,铁定要戳他脑门问他是不是傻。可现在张氏躺在里面,对于陆小渔做的事情,半句话都点评不了,还不是任由他胡来?这段时间里里,沈沉醉几乎天天住在书院里头,因为大伯租给陆小渔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她若是留下来过夜,不知道该睡哪儿,而且天还不算暖和,她打地铺陆小渔不放心,让她睡床上……沈沉醉对自己也不放心,最后索性还是住书院吧。八月中旬秋试开考,九月左右举人榜单出来,中举之人便可以留在京城准备春试,而落榜之人则是灰头灰脸的夹着尾巴收拾东西低头回去,要么心灰意冷,要么下次再战,反正此时脸上再无来的时候那种,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必中的优越骄傲感。田越考完秋试后,就攥着为数不多的银子紧巴巴的过着,每天几乎都在辗转难眠中度过,等着放榜之日的到来。虽说满城中如今遍地都是秀才,可田越身边并无多少相识之人,满腔的话也不知道该找谁说道,跟谁排解。同她一起来城里的还有今年刚考中秀才的赵武秦,跟其他挑灯夜读的秀才相比,她倒是像来京城吃喝游玩的。跟这种人一起迈进考场,田越从心底觉得抵触跟厌恶。田越寻了个机会故意考了赵武秦两题,她连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还嗤笑她卖弄文采。这可是赵武秦考秀才时的题啊!她竟然不知道?院试结束后,经考官批阅过的卷子会具体再发还到考生的手里,就是为了让考生清楚自己没考中的原因,以示公允。同时市面上也能见到考题,那时候田越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怀着不知道怎么样的心思就去买了一份。可现在赵武秦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就这种人,能考中秀才,你说没猫腻谁敢相信?田越当时脸色憋的发青,若不是顾及着沈沉醉,她就把赵武秦的事捅到京城衙门里,到时候看她可还这么嚣张。赵家在县里是能一手遮天耀武扬威,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里,就是个小蝼蚁,这里有能耐的人物多了去,赵家又算个什么东西。田越厌恶的甩袖离开,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凡是看见赵武秦也当做没瞧见,直到放榜那日。举人榜贴在京城的外城墙上,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心急的秀才守在哪里,想占个好位置,待会儿能第一眼看到榜单。田越就是这些秀才的其中之人。巴巴的守着,终于等到放榜,田越紧张的把心提到嗓子眼,眼皮子一眨不眨的在纸上寻找自己的名字。耳边不时有声音传来。若是听到有人因为落榜失声痛哭,她心里就觉得舒坦放松,觉得此人定是没有好好看书,落榜也是实属正常。可若是听到身边有人因为中举而肆意大笑跳跃,她心头就是一紧,烦躁的皱起眉头,不安的很,觉得不过中举,吵嚷什么。田越将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她僵直的站在原地,头脑一片嗡鸣声,全身血液瞬间凉了下来,难以置信又凑到跟前重新看了一遍。定是她刚才看的不够仔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她?她这三年夜以继日的看书,丝毫没有半分懈怠,这样的付出,难不成还不够吗?一遍没有,两遍也没有……田越将榜单整整看了三遍,等她将那么长的榜单看完的时候,身边看榜的人多数已经散了。田越嘴唇发白,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偏偏这个时候赵武秦刚睡醒,跟几个新结交的狐朋狗友悠哉悠哉的逛过来。这些有小厮的主子,哪里用得着自己来看榜,分明是想来嘲笑奚落她一顿。“呦,田大秀才这是中举后高兴傻了?”赵武秦故意扬声挤兑她,凑到榜单前面眯着眼睛往上看,“来让我看看,你在哪儿。”赵武秦粗略的扫了一圈,笑了,“你怎么不在上面呢。哦,我知道了,肯定是这张纸不够大,写不下你的名字。”她说完后几人哄然大笑。田越被赵武秦气的脸色发青,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若是能打得过她,田越现在早就揍赵武秦一顿出气了。偏偏赵武秦嘴欠,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扭头对同行的一个女人说:“林少,恭喜中举啊。”田越闻言眼睛睁大身子一晃,难以置信的扭头去看赵武秦按在指腹下的那个名字,气的险些晕厥过去。刚才赵武秦的挤兑对田越来说只是皮毛,而林少考中举人,可就深深的刺激到田越了。那天她出题考赵武秦的时候,这几个狐朋狗友包括林少都在其中,一群人没一个能回答上来的,被她斜着眼睛在心里讥讽了一句都是蠢货。可现如今这个蠢货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上,这让田越如何不惊如何不气?“你作弊!”田越怒不可遏的指向林少,“就凭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怎么可能考的中举人!”林少没想到田越会说这个,眼神慌乱了一下,随后挺直腰板说道:“你哪里看见我作弊了?莫要空白污蔑人,仔细我让我姑姑把你抓起来!”林少的姑姑,是户部从二品的林侍郎。赵武秦也嗤笑道:“你不能因为你没考中举人,就怀疑别人也考不中,你这人心肠怎么那么坏,都见不得别人好。”“最没资格说话的人就是你,”田越怒目圆睁,矛头又指向赵武秦,“你那秀才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看她跟疯狗一样四处乱咬人,林少脸上有些不耐烦,转头跟身后的小厮说道:“去叫京兆尹府的衙役来,就说这有个没中举乱发疯的人。”赵武秦太阳穴跳了一下,六部表面看起来职位相同,实则是掌钱的户部为大,侍郎可是副尚书,户部里的二把手。林少是林侍郎的侄女,她若是把京兆尹府的人叫来了,田越到时候可真就是个因为没能中举而发疯的秀才了,至于她真疯还是假疯,这还不是京兆尹府的人说的算吗。念着跟田越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赵武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拦住林少的小厮,走到林少面前笑着说道:“何必跟她计较,走,今个我请你听曲庆祝去,我听说戏楼里那个唱旦角的小郎君身段可标致了。”提到男人,林少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讥笑着看了田越一眼,走到她面前,低头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里是京城,我就是作弊,以你之力,又能奈我何?”说完她笑着跟赵武秦等人离开,留下气的浑身发抖的田越站在原地。她努力三年,竟比不上这种人?这世道,越发让人看不懂了。田越心里憋闷,回来后因为落榜而不敢出门躲在家里不见人,觉得所有人都在偷偷看她,说她没考中举人,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用功了。这两天心情好不容易缓和一下,田越就从家里提了一小壶酒,到沈家村找沈沉醉去了。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沈家宅子早已卖给别人了!关键是,这事她到今天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