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结束那天正是八月十五, 考生们这边出了考场那边就进了灯市, 听闻今年中秋赏月灯会极为热闹,还有外地来的马戏团来耍杂耍。今日月圆日子好,哪怕考场上发挥的不理想,考生们也都三两结伴去茶馆酒肆, 包个靠窗的位置, 揽窗对外,举杯邀月, 企图一解忧愁。这是考生们,而沈沉醉作为主考官这个时候连贡院都不能出。她协同几位批阅考卷的官员都守在阅卷室里,以防出了什么差错。中秋灯火正盛, 沈沉醉已经着人在院子中的水缸里备满了水,巡逻侍卫更是小心谨慎提防,生怕走水。入夜,黑幕落下, 圆月正盛, 满地月华。不知道是哪个考官推开门窗, 夏末秋初的微风吹进来, 凉爽舒服的很。有人见沈沉醉坐在桌案后抬眸看月,不由微微笑, 靠着窗棂问她, “大人想家了?”沈沉醉笑了下,声音很轻,“有些。”她这话一出见所有人都停笔看自己, 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出声解释道:“今年还是第一次没跟夫郎一起过十五。”众人了然,脸上露出揶揄之色,小声笑,当着她的面议论起来,“大人是想夫郎了。”这贡院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换谁不想家?更何况是沈沉醉这样年轻的官员,同家里夫郎感情正浓呢,不像她们,家里的那位都成白菜帮子了,也没什么好想的,就是挺挂念儿孙的。众人批阅试卷之余开了个小差,倒是提了些精神。沈沉醉负责最后的审卷,此时虽没旁的事但却轻易也不能离开贡院,一时间还真挺想小渔跟央央的。陆小渔一早便知道沈沉醉今年不能回家过节了,但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全盼着中秋呢,不能就因为沈沉醉不回来就不过这个节了。晚上,庭院里摆上供奉用的月饼茶果,陆小渔带着沈央央祭拜上香结束后,让青竹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布袋拿了出来,里面装着铜板碎银子,挨个发给府里的下人。这些还是孙管家教的,一是图个热闹,二是笼络人心。上次沈沉醉重罚青伢发卖了二青是立威,那这次陆小渔发铜板,就属于笼络。对于这些御下的手段,孙管家到底是比陆小渔懂的多。陆小渔将这些都记下了,回头还叮嘱阿炭跟着孙管家好好学。而自从阿炭学着管家后,青竹便被调到了陆小渔身边伺候,主要还是照看沈央央。等青竹发完铜板回来,陆小渔将怀里的沈央央递给他。青竹将自己的红布袋拿出来逗央央玩,袋子里头装着碎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惹的央央伸手去抓。青竹见沈央央喜欢,也就把属于自己的那个布袋子给了他,小声叮嘱,“留着买糖吃。”“买糖吃。”沈央央高兴的双手合十把红布袋子拢在手心里。沈央央乐完之后才想起来陆小渔交代的任务,抻长脖子左右乱看,青竹以为他在找主君,正要带他过去,就见沈央央从怀里抽出一个红底金边的荷包,一只小手抓着,另只小手当场拉开青竹的衣襟,低头往他的怀里塞。沈央央下手没个尺度,青竹的外衫被他扯开大半,露出里面的半截中衣。青竹先惊后羞,慌忙左右看,见没人往自己这边看才松了一口气。他单手抱着沈央央,另只手将怀里的荷包抽出来捂着衣襟,红着脸轻声叮嘱央央,“少爷,不能当众扯男子的衣襟,这样不好,”他顿了下,“也不能让别人扯你的衣襟。”“为什么?”沈央央疑惑的歪着脑袋,不懂这些。青竹想了一下,“因为衣襟扯开肚兜会被别人看光光的。”青竹笑着颠了下怀里的沈央央,“央央只要记着肚兜很重要,不能给外人看就好。”沈央央撅着小嘴,神色有些委屈,低头用胖嘟嘟的小手扯着青竹的外衫给他掖好,“可央央是想给你东西,不是想让你被看人光光。”……童言无忌。青竹脸皮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头看着沈央央塞给自己的荷包,这才摸到里头有块银锭子。沈央央邀功似的说,“爹爹要央央给的,说你疼央央。”之所以让沈央央给,想来陆小渔是打算私下里赏的,不想走明面。青竹高兴的搂紧沈央央,凑头在他脸上狠狠地“啵”了一下,“那青竹谢过少爷赏了。”晚上饭后,陆小渔洗漱后准备入睡,回到里屋却发现青竹候在一旁。青竹躬身行礼,先是轻声说了句,“谢主君赏。”陆小渔笑,“你该得的。”他往屋里看,不出意外的在床上看到沈央央,这下倒是不用问青竹怎么突然过来了,显然是陪着沈央央来的。沈央央已经脱了鞋袜躺在陆小渔跟沈沉醉的被窝里,见到陆小渔回来,挪着身子往床里拱,殷勤的招呼陆小渔,“爹爹快过来,央央把被窝都给你捂好了。”自从沈央央一岁后,就很少跟父母两人一起睡了,前些日子沈沉醉不在他也没跑到主屋里爬床,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陆小渔示意青竹退下,默许沈央央今晚同自己睡。他将手里的衣物搭在床边的红木衣架上,走过来坐在床沿边柔声问央央,“可是想你娘了?”“想。”沈央央嗲着声音说,他从床上爬起来抱着陆小渔的胳膊,头靠在他肩膀上,“娘不在,央央给爹爹解闷捂被窝。”陆小渔硬是没想到沈央央会说这话,一时间说不出的动容欣慰,伸手将儿子捞进怀里,低头吻他毛茸茸的脑袋,“央央长大了,知道疼爹爹了。”沈央央依赖的抱着陆小渔的腰,闷头往他怀里拱,嘿嘿笑,“娘教的,娘说要疼爹爹。”陆小渔心头的那份单份感动瞬间变成了双份。陆小渔笑的温柔,抚着儿子的背,垂眸看着跟自己枕头并列摆在一起的那个枕头,想着枕头的主人,一时间眉眼温柔。沈沉醉刚走那几日,沈央央几乎每天都会问陆小渔“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半个月后他提起沈沉醉的次数变少,甚至有时候都想不起来他娘不在家,可一个多月后沈沉醉还不回家,沈央央又开始急了,不停地问陆小渔沈沉醉呢。九月中旬那几日,沈央央一觉睡醒就往主屋跑,推门没看见沈沉醉,愣怔的站在正厅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哭了,攥着青竹的衣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委屈难受的不行。沈央央是个乖孩子,极少闹脾气跟大哭,这下可心疼死青竹了,不管他抱起来怎么哄都没用,最后还是陆小渔将儿子接了过来。沈央央搂着陆小渔的脖子抽噎着问,“娘是不是不要央央了?娘是不是嫌弃央央是男孩子了?”陆小渔眉头瞬间拧起来,看向青竹。青竹一怔,随后想到什么,沉着脸抿了下唇,俯身退下。沈央央还小,若是没人刻意说过这话被他听到了,沈央央不会像今天这么哭闹,更说不出后面那句话。想来是大人长时间不在家,府里有人不安生了,二青的例子还在眼前,他们不敢去主君面前议论,怕是背地里偷偷嚼舌根被沈央央听到了,下人们以为央央还小就没避讳他,谁知道却被他记心里头了。沈央央憋了一天,今个还没见着沈沉醉,这才绷不住的哭出来,问沈沉醉是不是不要他们爷俩了。沈沉醉在寿眉县时从来没出门那么久不回家过,在沈央央的记忆里沈沉醉一直都是在家的。陆小渔抚着沈央央的背,他哭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搂着陆小渔的脖子低头在他肩膀的衣服上擦眼泪鼻涕。“央央,这个家里娘最疼谁?”陆小渔抱着儿子坐下来,替他擦眼泪,柔声询问。沈央央抽噎着抬头看陆小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声音含糊不清,“爹爹。”“……除了爹爹呢?”陆小渔眼里带笑,心道儿子真是随了沈沉醉,生来就是哄他开心的。“央央。”沈央央大眼睛眨巴了一下,巴巴的看着陆小渔,“娘疼央央。”陆小渔笑,“既然疼你又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再说爹爹还在呢,你娘怎么可能会舍得不要咱俩。”沈央央好哄的很,陆小渔说了一会儿他情绪就慢慢平复下来。不哭了这才想起来自己饿了,便陪着陆小渔吃饭,问他沈沉醉什么时候回来?陆小渔问过同知,知道最迟就是十五号了。九月十五秋闱放榜,沈沉醉便能回来了。沈央央得了具体时间后又乖巧起来,事后青竹将在院子里嚼舌根的人查了出来。不是旁人,正是府里的奶爹,陆小渔身子清瘦,沈沉醉疼他,就给沈央央请了个奶爹。谁知道他竟仗着奶过央央,闲下来没事跟旁人聊天的时候嘴上就没个把门的。那日聊起沈沉醉迟迟不回府,就撇嘴说,“什么住在贡院里,我看就是借口,分明是外头……”他努嘴没提那几个字,“贡院离咱们府衙能有多远?要不是外头……这么些天都不回来看看?”“哎,”奶爹叹息一声,“咱家大人就一个夫郎,还生了个儿子。一年半载的还好,时间长了大人肯定还是想要个女儿的,你瞧瞧少爷都两岁了,这主君的肚子还是没个动静,想来大人是心急了。”这话正好被沈央央听个正着,他愣怔的站着,奶爹瞧见他后脸色一僵,尴尬的起身过来哄他,“少爷来了啊,吃不吃糕点?”沈央央当时啃了两块糕点就把这事憋肚子里了,第二日才发作。奶爹被带过来跪在地上,哭着求情,“主君我错了,我就是嘴贱,我、我抽我自己!”说着真的抬手抽自己嘴巴子,“我不该说主子家的闲话,都是我的错。”青竹冷着脸看他,“这事若是被少爷记在了心里头,他该多难受?”奶爹嗫嚅着说,“不、不至于吧,他就是个孩子,过两天就忘了……”意识到陆小渔在看自己后,奶爹的声音越来越低,缩着肩膀跪在地上。他觉得自己奶大了沈央央,陆小渔不会不讲情面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把他赶出去,最多说落两句或是扣点月钱就算了事了,他下次注意点就是了。偏偏陆小渔就是狠心,他手搭在椅子把手,目光平静的看着奶爹,“府里容不下嚼舌根的人,你奶大了央央,这个情我们记着了,所以待会儿遣散费会多给你结算一年。”陆小渔说完也不管奶爹诧异震惊的眼神,便让人把他带出去了。奶爹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哭诉着,他依旧没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陆小渔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味?莫不是仗着妻主官大欺人!这话被青竹听到了,走到他面前冷声说道:“我劝你慎言,主君多给你结算一年的月奉已是仁至义尽,你出去要是敢乱传府里的闲话,仔细你嘴里的长舌头!”轰走奶爹后,沈央央许是心大,总之见身边少了个人一句话也没多问,好似就没有这号人一样。时间过得也快,转眼明日就该放榜了。沈央央跟外头那些等着出榜的考生一样,期盼紧张的等着天亮,因为陆小渔同他说明日沈沉醉就回来了。晚上陆小渔都躺下了,阿炭突然过来敲门说,“大人回来了。”陆小渔惊喜的从床上弹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下床,披着外衫趿拉着鞋,没有丝毫平日里主君该有的稳重形象。陆小渔伸长脖子左右看,“回来了!……人呢?”他看了一圈也没见着沈沉醉,不由疑惑的看向阿炭。阿炭神色有些担忧,“大人回府后听说您睡了就没回主屋,而是直接去了书房。”他顿了下,轻声说,“大人脸色瞧着有些不太对劲。”陆小渔闻言也愣住了,怔怔的站着,心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吗?按理说沈沉醉回了家,哪怕他睡着了沈沉醉也会偷偷掀开被子睡在他身边,而不是直接去书房。陆小渔交代阿炭,“央央已经睡了,今晚就先别把大人回来的事情告诉他。”沈央央要是看见他娘一两个月不回家,一回家脸色就不好,定然铁了心的觉得自己失宠了。阿炭应了声好。夜里秋风微凉,陆小渔拉紧身上披着的衣衫,皱眉说道:“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