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怎么听着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江渝想起来了,但也没再说什么,依旧往另一头的书房走去,他记得那里还剩几盒安非他酮。喂。凌焰起身跟上。这人醒来就一点也不可爱了。你找什么?江渝高烧未愈,这个时候脑子还有些疼,想也没想说道:安非他酮。凌焰顿住。这间公寓买了有近十年。书房的照明还是市面上最简单的白炽灯,用久了,需要换灯管。惨淡昏沉的白光落在这人脊骨瘦削的背上,明明没什么重量,却压得这人一丝生气也没有。凌焰沉默不语地看着。江渝找得很仔细。动作很轻,神情苍白而专注他对自己简直了如指掌竖起的警戒线不对别人,却牢牢地看着自己。别找了。先去吃饭,粥要凉了。凌焰勉强压下心头一股不知名的火气,向背朝他的江渝轻声说道。江渝没理他。我说,别找了。凌焰沉声,上前几步,按上江渝微微颤抖的肩膀,去吃饭。能否正常地控制情绪是判断病症的指标之一。显然,这个时候的江渝不是很好。滚。江渝没有回头。下一秒,被下逐客令的那个人非但没滚,反而欺身贴得更近,握住江渝扣着抽屉冰凉的腕骨,轻易按下江渝不受控制的颤抖,重复:去吃饭。江渝很用力地深呼吸,停顿片刻后才说道:凌焰原来江老师还记得我叫什么。凌焰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但仔细听又不像是开心的那种笑。被打断、下意识就要再开口说话的江渝直接被身后的人打横抱出了书房。状况之外,饶是江渝心思缜密,这会也在凌焰怀里反应了几秒才晓得自己被人抱了。你闭嘴!吃饭!......凌焰觉得自己的脾气也不是那么好。不然怎么吓得江渝只知道望着自己。其实凌焰想多了。江渝不是被吓得,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个人过分无理的举动硬生生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从那些无法控制的情绪里生拉硬拽出来,强势得简直难以理喻。江渝只能转开视线。粥果然已经温了。细腻绵密的一层白米浆柔软地覆盖在上面,江渝能够想象筷子挑开这一层时散发出的温醇清香。江渝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喝粥。这副小媳妇样又是怎么回事?凌焰简直对江渝难以理解。就如同刚才江渝找药的突发冲动。bts江渝目前的状况其实只是情绪和生病导致的不稳定。但江渝本人似乎比任何一个外人还要克制自己,找起药来就像找一个护身符一样。想到这,凌焰心里微微发紧。温热熨帖的一碗粥下肚,紧绷的神经好像有所缓解,未等江渝再做什么、再开口说什么,凌焰适时再次出现,递上药片和水,吃药,末了,提醒:感冒药。......江渝依旧默不作声吃下了肚。凌焰感慨,江渝是他见过的最不懂得负隅顽抗和垂死挣扎的人了。这要搁战争年代,江渝这种被抓过去铁定就是卖国贼,干不了什么大事。啧。转念又觉得不对江渝这样的,卖国倒不至于,消极到底罢了。第18章 田园小犬方明柏打来电话问凌焰人在哪的时候,江渝刚从他面前走过,轻飘飘进了卧房。说不上有多没精打采,生病的人缺点精神也正常。但江渝此刻自带制冷剂和诸事无关紧要剂,凌焰望着人背影,愣了好一会。在哪呢?电话那头传来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的声音,方明柏显然刚下飞机,近二十多个小时,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凌焰收回视线,语气含糊:有点事......方明柏也不想管他太紧,都二十岁的人了,什么时候咱哥俩见个面?凌焰笑了声,顺势躺倒在沙发上撑着后脑勺,舅舅你多大了?我可没有一个三十岁的哥哥。臭小子!明天吧。明天我去找你。凌焰又将视线转向闭着的房门,说不清是不放心还是别的什么,或者那里方明柏办好了入住,有温柔的女前台的声音传来:先生请往这里走......明天我要去见几个朋友。后天吧,顺便带你回你家吃顿饭。方明柏加重带你两个字。艹。凌焰低低骂了句,要去你去,我不去。老子不吃他家饭。方明柏:......凌焰不想再说什么,没事我就挂了,舅你早点休息吧。哎、你在哪里?凌焰直接挂了电话。屋子里静悄悄的。时钟爬过八点。刚入夏的气候,夜里窗户开着会有稍许凉风吹进来,伴随着树叶摇曳的沙响。凌焰起身去厨房把碗筷收拾了,其实做起这些来还是很熟练的。他妈还在世的时候,有时候保姆被凌母的阴晴不定气走了,晚饭就得凌焰自己做,自己收拾。做完这些后,凌焰就去了书房,江渝之前在这找安非他酮,那应该就是有的。如果醒来后他真的需要,那就给他。毕竟,凌焰也知道,药物对于舒缓抑郁是有作用的。书房还是和先前一样的昏暗,比起墅庭那个房子,也杂乱了许多。书架最上摆着整整三大排的数据册,还有按年份区别的战机型号。不过最后标注的名字里没有江渝,是一个叫江东源的人。凌焰拿出手机搜索了下这个名字。其实这样的人,能够给大众查到的信息很少,但关于生卒年份以及死因还是有的。几分钟后,凌焰放下手机,想起在他怀里痛苦不堪的江渝。书房狭窄,刚才两人进来,其实已经显得有些逼仄。但江渝的状况不是很好,而全副身心放在江渝身上的凌焰也没格外感觉到这一点。这个时候,虽然只有他一人,抬头就是那管暗沉得发黄的老旧灯管,凌焰却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找药确实费了点时间。如果那时江渝继续找下去,那这饭别吃了。索性最后还是找到了。凌焰还找到一本很旧的相册。打开来是最简单最便宜的那种塑料封格,有一股潮湿的霉尘味。照片很久没有拿出来过,很多颜色都斑驳脱落黏在了塑料上,但却丝毫不妨碍照片上那个人笑得开怀。是江渝,小时候的江渝。每一张都在笑,眯起眼睛冲着镜头,但就是笑不露齿怎么跟个大家闺秀似的凌焰好笑。给他拍照片的人应该是他很喜欢的人。但翻到底了也没有出镜。最后几张倒是出现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田园犬,雪白的身子,棕黄色的耳朵,黑碌碌的眼睛,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江渝人不大,却硬是要抱它个满怀,眼睛都不看镜头了,喜欢得不得了。相册背面的封套凸出一小块,合上的时候,滑了出来。是一张合照,一个大人蹲在地上搂着一个孩子,孩子怀里抱着小狗。这次不再笑不露齿了,凌焰都看到了江渝的小虎牙。凌焰想,这应该就是江渝的父亲,江东源吧。小时候太可爱,以至于再在脑海里想起现在的江渝,凌焰忽然有些对不上号。将相册摆回原位,凌焰拿着两盒药走了出去。已经快十点了。也不知道江渝睡得怎么样。会不会又做噩梦了。这两个问题窜入脑中的时候,正朝着卧房走去的凌焰停下了脚步。凌焰后退几步坐回沙发上,垂头看着手里的药盒。其实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确实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好几次,凌焰想,可能因为同样的病症,他越来越在意这个人。他想他好好活下去。感冒药总算发挥了该有的作用,江渝睡得很熟。凌焰把药放在床头柜上,低头仔细注视悄无声息的江渝。这个人就连睡觉都能睡出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就是不知道他的梦境是不是也是这般宁和。也许被这氛围感染,心底瞬时平静无波,后天要不要回家的这件事被沉下去,沉得很深。凌焰坐在床下枕着手臂侧头瞧江渝。卧室没有开灯,仅有的光线来自窗外,窗帘一直没有拉上。夜里天光深蓝,还有那几星的邻光,轻轻落在床脚。一路延伸至江渝半边光洁的侧脸,只剩下淡淡的一小片朦胧,映上肌肤,泛起柔和的光泽。唇色很浅,唇形很好看。凌焰不禁想起那次醉酒,似乎那时的更好看。盯着人好一会眨了下眼,片刻后,凌焰将头埋进臂弯,闭上眼。他忽然记起以前从来都不敢回想的画面,比如妈妈去世时的画面。楼前围了很多人,他冲上去就要推开的时候,一方透着深红血色的白布刺入眼里,他霎时就不知道怎么动了。也许是江渝的气息太管用,这幅画面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凌焰并不感到排斥。他冷静至极,他没有回避,他只是埋头闭眼望着那处记忆。他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死得这么不体面。被陌生人围观、被陌生人拍照、被陌生人热议。而这个人是他的母亲。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父亲。所有的情绪在冷却后成了心里的一方冰棱,形态狰狞,冷酷尖锐,笔直生长。又过了很久,久到凌焰感觉自己好像就这么趴着睡了一觉,然后他也做梦了。他梦到了江渝。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确认什么,他伸手摸了摸江渝露在外面的手背,是温热的。凌焰没有拿开手,他轻轻握住了。片刻,凌焰笑了下。喂,给我好好活下去啊。一觉睡得太沉,江渝睁眼醒来的时候,想了好久这是哪里。耳边传来鸟雀的细碎啾鸣,太活泼了,以至于有些吵。这个小区比较老,窗外不远就是连成一片的茂盛林道树,已经很久没有物业专门修理了。手背微热,江渝下意识抽回手的时候,余光里冒出一头胡乱张扬的黑发。动作稍顿。凌焰?江渝有些头疼,不是因为感冒。但几秒后,江渝自己也明白眼下是怎么回事了。混乱的记忆里出现一碗白粥,一个强势的横抱。江渝更觉头疼。好一会,江渝转头看向睡得比他还要沉的凌焰。一米九的个子,即使趴在床边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江渝想起很小的时候养的一条田园犬,特别可爱,尤其是耳朵上的黄毛,摸起来又软又舒服。是他爸爸带回来的。那时已经长得有点大了,他人小,抱都抱不过来。狗刚来也拘束,晚上不敢上他的床睡觉。江渝就把它的窝安安稳稳搁在自己床头边上,一人一狗睡得倒也亲密。后来取名字,就叫可爱。渐渐地,狗养熟了,会自己爬床睡觉钻被窝了。江渝每次都没拱得乐不可支,妈妈这个时候就会进屋训狗,把狗抱下来,搁进床下窝里。被小主人惯大了,可爱也会装模作样,加上外表更具欺骗性,被安置在窝里后也表现得很乖,蜷着尾巴,耷着脑袋,文文静静。然后,竖着耳朵听小主人和自己妈妈说话,接着就是门关上的声音。咔哒一声。下一秒,直接跳起窜上床。一条田园小犬,硬是窜出了生猛狼狗的架势。江渝每到这个时候几乎笑岔气。但又不能大声笑,只能抱着可爱在床上来回打滚。可爱比他还要起劲,江渝滚得没力气还绕着人小短腿跑圈。想到这里,江渝忍不住抿嘴笑,抽出被凌焰不松不紧握着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凌焰的头发。也挺好摸的。手机震动的低频声音突然响起。听方向应该是凌焰身上的手机。凌焰被吵醒了,趴着的头动了动。在人头顶来回呼噜的手瞬间僵住,江渝想也没想,动作迅速地撤回然后,趁着凌焰还没清醒,搁回了他掌心下。接着,一动不动,闭眼装睡。这是江渝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装睡。第19章 眼神击中凌焰没有察觉江渝的动作,伸手往下摸到手机直接关了震动,然后,继续趴着睡觉。睡得还挺安稳。江渝听着身旁的动静,睁开眼望向窗外,晨光还未亮起,天色青灰。高烧退下,身体经历了一场急剧的新陈代谢,前一晚的心魔梦魇,这个时候再想起,只是将江渝引导至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不能让天行者被归档。想到这里,江渝立即坐了起来,伸手就要拿自己的手机给吴叔打电话。手机没找到,却找到了一盒安非他酮。江渝愣住了,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盒药。当时不是没找到就被人抱出去了吗江渝双眼微眯,神情不定,转头看向凌焰。你要吃吗?江渝一起来凌焰就醒了。这个时候盯着双没睡醒微微发红的眼睛瞧江渝,问得小心翼翼,目光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