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一定,她男人没了就得成寡妇了,她还有两孩子呢,图什么呢?图什么?人家图的可大了。九春楼知道吧,人家想着南医生。怎么就扯到南医生了?你不知道吧,周晓琴,就她名字,周晓琴她仗着读过几本书,去九春楼帮着配药。本来老老实实的,她男人一死,竟然还给南医生送情书,你说好笑不好笑,情书。我也看过我也看过,情书上还写着什么,你是我的救,救赎,对,把我给酸的哟。多大年纪了也不害臊。那南医生答应了?哪能,也就是我们南医生心善,现在还让她留下帮工。这她也有脸留下?八成还想着人南医生呢。哎?她男人没了才两月吧,她帮工都好几年了。这么说起来,她要早看上了南医生,她男人没了,可不得乐吗。这好好的砖头说掉就掉,谁知道呢。哎,你不是刚刚跟周晓琴吵的那位吗,说看上那位大爷,怎么回事啊?哼,那个伤风败俗的玩意,不好好当寡妇,净出去勾搭男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那你过来给我们讲讲。不讲,回去烧饭。真扫兴,我们继续,这瓜子味道不错,哪买的?森槐接过称好的山核桃味瓜子,看向付完钱的南黎,眼神询问,南黎摇摇头,长辈糊窗纸般的威严,最怕的就是被晚辈撞破。小黎?撞破后显露无疑的,将是大人们伪装好的皮影戏,比起小孩一闪而过的惊讶,大人的罔知所措,甚至可笑。琴姨搓着手,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琴姨,我们还有番薯要买,你知道在哪吗?南黎清冷的与平常无异的语气让琴姨放松了不少,她抖着唇吸了一下鼻子,才用手指着一处道。那边,那边有。路边的摊子一位老人蹲在那,前面的地上用麻袋垫着,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九根紫红色红薯,旁边还有鼓鼓的一麻袋。琴姨跟老人熟练地讲好价,抢先一步付了钱。森槐和南黎互看了一眼,没说话,提着大包小包的和琴姨一起走回去。小黎打算用红薯做什么?我只会放锅里煮,南医生说你做饭厉害,光是鱼就能做出酱焖鱼炖鱼烤鱼。这家番薯软,你做番薯糕番薯饼番薯汤都好。南黎带着点无奈看向森槐,他现在有点后悔刚刚叫住琴姨。哦对,不好意思啊,讲了那么多,你不太爱说话,我只是,只是。琴姨,我就跟着小黎叫了。小黎当然厉害哩,不过我们就打算放在炭火盘里烤番薯,方便,也好吃。这袋我们是吃不完了,待会你也拿一些回去尝尝?森槐对旁边那朵花的眼神很受用,更何况,小孩儿心善,琴姨知道他不善言辞,原可以就这么沉默下去,但却看向更能活跃气氛的他,想给焦躁的琴姨一点安慰。好好,好好。琴姨只应着,声音带上了点耐不住的颤抖。前方有一个岔路口,一只公鸡跳上石阶,仰头而鸣。南黎停下,把红薯的袋子递给了琴姨,琴姨拿出两根,眼底红的堪比手上的番薯,她摆了摆手,往岔路口走去。南黎和森槐还没走两步,就被返回来的琴姨叫住,她声音沙哑的跟磨了砂似的:小黎,帮我跟南医生说,我没喝醉,我就是喜欢你。南黎翻着手上的书,瞥了一眼一直看着他的森槐,终于还是合上了书本。我讲。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森槐笑眯眯的回道。从昨天回来给南和传完话后,森槐心里对琴姨的好奇都要喷涌而出了,今天一早就使着劲儿跟琴姨聊天,傍晚吃饭前又对着黄昏直叹: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夕阳红三字是非常有感情地对着南和念的。琴姨之前的事我不太清楚,爷爷是在窗花婆那找来琴姨的,琴姨之前一直在那工作,爷爷说看琴姨瘦金体写的好,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就找到个帮工。森槐点点头,琴姨眉间有一股极淡的书卷气,举止谈话间也并不粗俗,想来是与南老爷子兴趣相投,一起工作的日子长了自然而然就萌生情愫了。森槐看着南黎喝了一口茶,等他继续说,没曾想他拿起了放下的书。不讲了吗?讲完了。就这样?南黎一脸不解,他不太明白森槐还想听什么。那琴姨那话是怎么一回事?琴姨那天喝了酒来送信,爷爷不收,琴姨就念,酒醒了就清醒了。南黎见森槐示意他继续,想了想又说,她确实醉了,字念错了。这小祖宗,森槐心中笑骂,那南爷爷为什么不收?不是因为琴姨醉了?爷爷不会收的。南黎又拿起矮桌上的书,就像他不要电灯一样。森槐用木勺扒拉了一下底下火盘上的炭火,知道琴姨这番情注定得付诸东流了,不过,他看向南黎,小孩儿比他想的更要通透。他家这朵小花,果然是冰山高岭上的。☆、第5章森槐的字难看,在学医之后更难看,真的实在难看。这是艺术,狂草的艺术。南黎看着纸上弯弯绕绕跟画符一样的东西,实在是感受不出丝毫艺术气息,大概是玄学也算艺术,吧。你这算什么字,阴阳符都比你这堆好看。南和哼了一声。老爷子,您这话就五十步笑百步了,森槐指着南和面前的字幅,您现在这字跟你方子上的名儿,真的都是用您右手写的吗。南和有一怪病,在方子上的药名用瘦金体写的就是力道遒劲,笔法公整,特别是签名,那叫一个颇具风骨。可要是换了个地,这字就连扶不上墙的阿斗都不如,和森槐的阴阳符不相上下。不写了。南黎见两人大有要辩个高下的意思,放下笔就往门外走。小黎,小黎,来,回来,你不写那对联可怎么办,我和老爷子两可折腾不出什么来。一副狂草艺术,一副七味药名,正好。哟,高岭花这是气了?意识到这点,森槐的那心啊,就跟猫在挠一样,痒的想逗逗他,但现下只能强忍下冲动,安抚道。那也不及小黎的一字金贵。南黎手上动了动,森槐继续说:我腹中能有什么墨啊,老爷子只认草药了,这活还是得你来。南黎顺着话音走回书桌,悄悄活动了一下脸上肌肉,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心想:脸崩的实在是酸,这方法以后得酌情使用。小日子平淡如水,转眼就已到除夕,今日森槐起了一大早,决定做些带年味的事。思来想去,只能在对联上折腾。九春本楼四根柱子刻着烫金字,自然是不用贴对联的,只两个亭子能沾点年味儿。南和趁两人贴对联时到后院拿出了一盏走马灯,走马灯六角宫灯状,样式古朴,上面的白纸已经有点泛黄。南和给六个角套上红流苏,接着再点上蜡烛,这才有些喜庆的样子出来。老爷子,你这走马灯骑马的武将倒是新鲜,不像是武生,倒像旦角。走马灯的纸画已经开始缓缓转动了,上面的图案分明是一幅幅旦角儿的戏,南和看着手上提着的灯,面容在走马灯的光芒下显得异常温暖柔软。过年就得一家子一起。说着他将走马灯挂在楼门上,沉重的像是挂上了谁的一生。走马灯的暖意还没来得及渲染门上的牌匾,南和就被急匆匆跑来的大爷叫去给吃坏肚子的孙子看病了。挂好了对联,森槐帮着南黎在厨房倒腾,两人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还是吃火锅的好。就南黎有个食材就想多做几样菜的陋习,森槐曾深恶痛绝地教训他,并勒令一餐最多只能用三种食材。结果第二天南黎愣是用一袋蛋做了一桌满蛋全席,石桌上被满满当当地摆着香椿鸡蛋卷、蒸蛋羹、蛋花汤等一系列蛋制品还历历在目,洗碗洗到手皱皮的感觉也还时不时从指尖处传来。所以什么菜都能往里扔的火锅,深得两人欢心。南黎想了想,还是多加了一盘烤蛋,这里有个民间说法,说吃了蛋才能长一岁。虽是无稽之谈,但总得有那么几个习俗来撑起这个年,仪式感让人从心里对这个日子感到庄重,就像新年要换新衣一样。收拾好了年夜饭,两人就去洗身子换新衣。两人的新衣都是琴姨给做的,一青一白,只琴姨说年轻该穿些靓点的,就给他两的袖口缝上几朵梅,再把纽扣结给换成鎏金纽扣。森槐头一次穿这种棉袄,在房间里对着窗户上的玻璃镜子直瞧,觉得自己二十好几的人了,还鼓捣新衣,着实是有点没脸没皮。想是这么想着,可镜子上的脸嘴都要咧到眉毛上去了,右嘴角堪堪够着眉梢上的红痣。楼下南和拿着一封信对他晃了晃,似乎知道是什么,森槐点头回应,偷着乐的心情不复,只看楼前一方水池呆着。等到外头传来一阵鞭炮的回音,森槐才推门走出去。南黎站在对面开着的窗口边上,看着窗外风景如画,听到木门吱呀一声,转头说道。哥,我们去剪梅?好。森槐笑起来。不知心欢半两可浇愁。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南老爷子这山人做的可真是称职,比做爷爷称职。后院的后院,有一处,只有花,各种花,一种仅一株。那一株红梅正开得恣意,红得灼人,像南黎袖口上的。南黎将手上的梅枝插到瓶中,放在石桌上摆着,接过南和买来的鞭炮放了就可以开始吃年夜饭了。饭倒是吃得慢,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一篮子的牛羊肉时蔬,吃到了月亮出来。小黎平常倒也空闲,什么时候开学啊?森槐剥着核桃问道。你也挺空闲。南和手扣着红茶盏说。南黎将买来的水饺皮和调好的馅料放到小竹筛上,才回,十三。农历?这学校好啊,当初我们初二就要上课了。森槐说着将剥好的核桃递到南黎嘴边,辛苦,吃了。南黎看了看双手,皱着眉看向森槐期待的眼睛,还是张嘴给吃了。他们初二,我保送。这本该是一句值得骄傲地说出的话,就算说话者是南黎,至少也得是压着上扬的尾音,可森槐保证,他敢保证,他听出了无奈。他想起了南和曾经说过他母亲不让他学医,他父亲让他学经济。学什么呢?问的小心翼翼。金融。答的也小心翼翼。其实让南黎学金融是很理智的决定,因为南黎是集团的皇太子。说起来也狗血,南黎的父亲南桑没有继承父志,而是选择了做生意这一条路。南黎八岁之前还是在九春楼由南和带着的,后来南桑公司上市,把南黎接走。森槐愣住,把南黎接走,也就是南黎八岁时还在九春,那自己第一次来九春楼是在...南和可能确实是个糟老头子吧。森律信里说,你感觉周围人对你的关注度太高,不自信?森律是南和的挚友,也是森槐的爷爷。森槐狠狠地看向这个嘴欠的糟老头子,思绪一时对不上号。噗。森槐猛地看向南黎,南黎笑了,森槐只有一个念头,南黎笑了,他的眼睛,唇角,和脸颊左边浅浅的漩涡,都在笑,直直涌进心窝的笑。完蛋,森槐想着,全都乱了。我所有的自负来自于我的自卑。(注)森槐缓过神来,煞有介事地说道,搞得南和一拐杖敲过来,你骗谁呢。其乐融融。森槐还是第一次这样过年,只长辈同晚辈唠嗑点家常,一起守夜。南黎在旁边包着饺子,突然一动,拍掉了森槐伸过来的手,森槐倒是真想帮忙,只那饺子皮承受不住他那花样,卖相倒是可以唬唬人,一下锅定是要破皮的。那往里头塞几个硬币?脏。南黎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就是闲不住瞎胡闹,拿过一把花生塞给他折腾。南和在旁边拿着茶盏,舒坦的笑着,时不时哼个小曲,等到南黎走向厨房,才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你还真是来躲的,出息。南和说的没错,他是躲来九春楼的,他发现了自己是同性恋。三个月前,他首次答应了一个女孩的追求,好友调侃他铁树开花万事皆有可能。对啊,万事皆有可能,所以。一个月前,他推开了女孩要凑上来的唇,活生生把一部纯情少男演成了一部情场渣男。女孩气极了,细数交往期间他的不解风情,埋怨他不懂浪漫,他们闹掰了。森槐拿着一瓶酒,终于开始反省,反省自己自诩性情中人竟被人□□不解风情。日子还是这么过着,直到女孩的追求者将他的拒绝曲解为无能,并写了一篇据说有理有据的文章发到学校论坛上,一时间舆论大起。文章里条条框框列着的所谓铁证森槐看了两眼就没看了,全都是些无稽之谈。不过对某些动作片他确实提不起多大兴趣,不是生理障碍,那就是心理障碍。隔天他就悄咪咪摸到私人心理诊所,医生给他一种可能性,森槐一开始深度怀疑医生的专业能力,他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他对周围男性朋友的友谊绝对属于感情深一口闷的纯直男之情。然后,他想起了一句话,万事皆有可能。森家是医学世家,深知学医结婚得趁早的道理,看着森槐都大四了还没个动静的森母坐不住了,给他寻了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森槐脚都还没迈进家门口,就被要求去相亲。他希望能给自己一些时间去消化,坦白是迟早的,但不是现在,于是他背着包转头就踏上了去九春楼的道路。他打开了一扇门,遇到了南黎。怎么出来了?南黎拿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眉眼间的冰雪都被热气烤化了,显得眼珠子水灵灵的。来找你啊。森槐直接用手抓起一个饺子,重新走了回去,让我尝尝好不好吃。森槐目光温软,慢吞吞吃下一个,才道,该配点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