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陆冬芙唯一的弟弟,名叫陆成材,她被卖的那一年,这孩子才刚出生不久。与陆冬芙和另外两个姐姐不同,陆成材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备受父母的真心疼爱,性子也被养的刁蛮任性,对陆冬芙这个未曾谋面,突然归家姐姐十分不满,态度也颐气指使。他此刻睁大眼睛,很直白的询问道,二姐嫁给刘地主,家里就会有一大笔银子了?陆北点点头,摸着他的小脑袋,兴高采烈的说:是啊,聘礼有五十两银子呢,比寻常人家十两银子的聘礼高多了。等到时候拿了银子,咱们就把家里这个小院重新布置一番,再给你房里打一张大床。等将来你成亲了,花二十两银子,给你娶个贤惠懂事的媳妇儿。陆成材一点没有花自己姐姐的聘礼来娶妻的歉疚感,他补充道:还要长的漂亮的,大头家嫂子就长的不好看,所以大头哥哥都不回家,晚上去外面睡别的姑娘去了。小小年纪,将不该知道的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还用异样的眼神盯着陆冬芙看。陆冬芙经过之前的投水自尽,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也将她对父母之间仅剩的感情磨的半点不剩。她垂下眼,绕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回房里打水洗澡,换掉身上的衣服。张氏突然推开门走进来,喜笑颜开的说:好闺女,李嬷嬷挑了个好日子,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宜嫁娶,那天上午,刘地主会派四抬大轿来迎娶你过门。这不合纳妾的规矩,可刘地主的正妻生不出孩子,娘家又势弱,根本管不住刘地主。陆冬芙闷不吭声,张氏也不在意,撇了撇嘴后,翻着白眼离开了。夜深了,陆冬芙擦洗身体后躺在床上,想到: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八,看样子刘地主是迫不及待想要纳她进门了,她的时间很紧迫。她在河边时就仔细考虑过,她不能离家出走。倒不是害怕牵连父母,只是她的卖身契被薛员外府撕了之后,她的户籍和身份就都回到了岳河村原籍,若是她逃走去了别的地方,就会成为流民,连县城都去不了,几乎是寸步难行。她孤身一人在外,还是个颇为貌美的弱女子,很有可能被心怀不轨的人贩子抓住,卖到不干不净的地方去。她也想过暂时出逃,躲过这一阵子,可即便逃了下月初八的婚期,也还有下一个黄道吉日。更何况,就算侥幸能让刘地主对她死心,她那对如狼似虎的父母,也会将她卖给别的人家。她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提前找个靠谱的人嫁了,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从此不再被父母所牵绊。可时间仓促,她在村子里又背负着这样的名声,正经人家也不会上门来提亲。若是嫁给鳏夫或者地痞流氓,岂不是刚出狼窝,又跳进了虎坑?更何况,刘地主此人荤素不忌,她这样的名声对方都敢娶,想来即便她嫁给旁人,对方也会使出下作手段来逼她就范。看来,她必须找个非同一般的男人嫁了,不求对方有权有势,只要能有所依仗,让刘地主惧怕即可,如此才能彻底打消刘地主想要染指她的念头。她脑海中,将认识的人翻来覆去的仔细考虑了一遍,倒是真让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位也是村子里的名人,他名叫祁钟钰,据说是去年才从外地游历回村的现任村长的侄子,也是村长的哥哥祁长贵唯一健在的子嗣。祁长贵此人,在二十多年前,带着娇妻幼子,去岭南道做海上生意,一开始频频有好消息传来,还送回来了一大笔财富,惹得村民艳羡不已。可没两年的功夫,祁长贵的商船就在海上遭遇了风暴,连人带船死在了海上。祁长贵的妻子承受不住打击,也跟着病逝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不知去向。村长从小被哥哥抚养长大,对哥哥感情极深,每年都要去岭南道一趟,寻找关于侄子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久而久之,他灰心丧气,无奈接受了侄子也去世的消息。可就在去年,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来到了岳河村,带着祁长贵的信物找到了村长。不知道他私下里跟村长说了什么,村长立刻相信了这名男子的身份,就是他失踪多年的侄子。他对这个侄子掏心掏肺的好,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儿子。在得知他这把年纪还未成亲,还特地在村子里放出了消息,让村长夫人仔细挑选合适的姑娘,可祁钟钰一口回绝了,还说自己身体有疾,于子嗣上艰难,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也就是委婉的说,他那方面不行了,一时间心动的姑娘顿时去了大半,因为谁也不想嫁过去守一辈子活寡。村长心疼侄子,不但没嫌弃他,反而对他更好了,还说要将自己的孙子过继到对方门下,将来给他养老送终,被祁钟钰婉言拒绝了。这还不够,村长担心祁钟钰在自己家住的不自在,就专门在自家隔壁,花重金盖了一座精致小巧的宅院,送给祁钟钰一人居住。可祁钟钰是个脾气古怪的男人,放着精致舒适的宅院不住,反而去岳河村附近的岳南山半山腰上,搭了个简陋的草棚,成了村子里唯一的猎户。他除了村长宝贝侄子的身份之外,还有个很响亮的名号,名叫打虎煞星。据说,他曾经徒手打死过一只老虎;力大无穷,能扛起千斤重的巨物;跺跺脚,就能踩碎结实的地面,是个十分厉害凶悍的人物。陆冬芙初次听闻时,是一点也不信的,只当是村民夸大其词,这一点,她深受其害。可不管怎么说,祁钟钰此人是有真本事的,村民都不敢得罪他,生怕被他一拳打死了。他身后还站着护短的村长,即便刘地主是岳河村最有钱的人,也不敢跟村长叫板。因为村长是村子里唯一的举人,在汜原县都享有盛名,曾经还在汜原县的官学里教过书,教导出不少已经出仕的门生,背后的势力不小。除此之外,她对祁钟钰也颇有几分好感。在回村这两个多月,她曾经见过祁钟钰一面,那是个很神秘的男人,气质颇为阴沉。他个子很高,身材消瘦,第一眼看到他时,很难将他和村民口中的打虎煞星联系在一起。他身上最为显眼的,是那一头未扎起过的蓬乱长发,似乎从来不曾好好的梳洗过,就这么随意的披散在肩膀上,将他的容貌遮掩了大半,仅能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到他脸上若影若现的白皙皮肤,若不是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远远看上去,就跟山里来的野人似的。她实在想不起那人的相貌,却知道他是个温柔的男子。因为他们见面那一回,她就看着那人跟村里的孩子们嬉戏玩闹,孩子们最开始很怕他,可他会很多新奇的玩意,很快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聚在他身边玩耍。他很有耐心的陪着孩子们,照看他们不要落入河中,他说的话很少,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可偶尔出声时,声音温柔带着磁性,一点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般粗糙,反而清脆悦耳,十分动听。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即便将来一辈子守活寡,也不算坏。可她蠢蠢欲动,对方却跟自己素不相识,何谈在下月初八之前,就上门来提亲要娶她呢?要知道,对方可是很坚定地对村长二叔说过,他一辈子都不想成亲的。这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陆冬芙咬着嘴唇左思右想,决定事急从权,她要借鉴薛员外府听来的宅斗经验,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恰好过几天就是村长的五十大寿,届时会在村子里举办热闹的生日寿宴,凡是岳河村的村民,都会被邀请去吃筵席,祁钟钰也会从深山老林中出来,参加村长二叔的生日寿宴。那时,便是她的机会。第二天天亮,她便按照计划行事,不顾张氏的阻拦,拿了银子去汜原县的药店,买了药材回去自己配置熏香。她曾经在薛员外府时,自学过药膳的做法,对各种药材的功效知之甚详,虽然从未亲手配置过,可她斟酌尝试过几次后,就调配成功了麻醉功效极强的熏香。等到村长举办寿宴那天,寿宴在下午举行,因为村民上午都忙着干农活,中午天气又太炎热,下午时分正当好。张氏和陆北对这次的寿宴十分期待,掐着点出门前往村长院落,陆冬芙安静乖巧的跟在他们身后。到了地方后,张氏和陆北各自分开,跟相熟的人聊天,她则离开了人群,花了几个铜板,从村长家孙女的口中,得知了安排给祁钟钰的住处。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潜入进屋内,将熏香的香料洒在了蜡烛、茶水,以及枕头被褥上。她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亏心事,难免心惊肉跳,可老天爷都在帮她,让她畅通无阻的完成了布置。她做完这一切之后,故作淡定的回到张氏身边,看着院子里另外一边的男人们,都在畅快痛饮,祁钟钰坐在角落安静吃菜,却被村长和村长的儿子们拽着,喝了好几杯酒。他似乎不胜酒力,很快就醉醺醺的扶着额头,跟村长小声说了几句话后,脚步踉跄的先行离开回去休息。陆冬芙心口直跳,放下筷子哄骗张氏说,她身体不适先回家歇息。实则趁着逐渐昏沉下来的夜色,避开了其他人,来到祁钟钰的房门外,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屋内的蜡烛点燃了,桌子上的茶水也有人动过,祁钟钰此刻正躺在床上睡觉。她小心翼翼的捂着跳的极快胸口,来到了床边,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男人,透过凌乱的长发,只能看到对方白皙精致的下巴。她喃喃的说了声抱歉,在被熏香波及之前,就开始脱身上的衣服,等身上脱的只剩下肚兜和亵裤时,她才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了被子,躺在了床上留出的狭窄空位上。她闻多了熏香,意识开始变得昏沉起来。在闭上眼睛等待天明时,突然想到,光是她脱了衣服还不够,祁钟钰也要脱才行。她咬住舌尖,疼痛让她暂时清醒过来,她朝着身边的男人伸出手去,想要解开对方的衣襟。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应该昏睡过去的男人,突然势如闪电一般迅速抓住了她的手,危险的低声询问道:你想做什么?第3章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陆冬芙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昏过去,可对方却不如她的意,捏着她的下巴,将一颗丸药硬塞到她嘴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溢满口腔,她从未尝过如此奇特的味道,白生生的俏脸都皱成了一团。可这丸药效果显着,在她咽下去不久后,之前被熏香弄的昏沉沉的意识,就渐渐清醒过来,她这才意识到,祁钟钰手中有如此奇效的丸药,说不定一开始就察觉到了熏香的味道。方才他也是假装昏睡,实则一直保持清醒,可能是想看她到底想做什么。陆冬芙又羞又气,脸上火辣辣的发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祁钟钰越过她从床上起身,捡起她之前脱掉并扔在地上的衣服,精准的丢在了床榻上。他背对着她将沾满熏香的烛火熄灭,从柜子里翻出了新的蜡烛点上。陆冬芙也不好意思穿着肚兜亵裤躺在人家的床上,她小声嚅嗫着道谢,将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等她收拾妥当后,祁钟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过身来走到桌边的凳子上坐下,询问道:你偷偷闯入我房里,还在我屋内蜡烛里放了熏香,是想做什么?陆冬芙咬着嘴唇,为难的说:没,没什么。祁钟钰漆黑的双眼紧盯着她,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刺的陆冬芙脸上生疼,当然了,也可是她太过羞惭产生的错觉。她没想到初次做坏事,就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看对方的模样,是非要一个答复不可了。这件事本来也是她做的不地道,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对方。好在对方脸上依旧被乱糟糟的长发遮掩着,烛火也不如阳光的光线充足,所以在昏暗的背景下,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这让她心情好受了些许,她低垂下眼帘,心虚的说,如你所见,我想迷晕你,生米煮成熟饭,让你上我家门来提亲。祁钟钰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对方的目的会是如此。不,应该说,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只是不敢置信而已。她身穿这个异世界十余年,虽然习惯女扮男装,以男子的身份示人,心底深处却很清楚自己是女人。这么多年以来,也从未有过姑娘家对她主动投怀送抱,甚至暗中算计爬上她的床。这体验,倒是前所未有的新鲜。她忍不住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姑娘,她之前其实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时,她惊讶于在岳河村这样的小山村,会有如此气质脱俗,容貌精致的陌生女子。鉴于一些特殊的原因,让她隐姓埋名生活于此,她不想平静的生活就此打破,难得主动向人询问了对方的来历。于是,她得知了这姑娘名叫陆二丫,原本是村子里陆家老四的二女儿,只不过十年前岳河村遭遇蝗灾,不少农户家庭穷的揭不开锅,为了活命,陆家老四就将她卖给了人牙子,之后就不知所踪。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儿,村民提起时,也是一脸唏嘘不已。可前些日子,这姑娘突然回到了村子里,还是被一辆奢华的马车送回来的。这就不得不引人侧目了,虽然陆二丫对外人解释说,她被人牙子卖给了员外府做丫鬟,前些日子主子垂怜,将她送回了家中成婚生子。可村民都不是傻子,看她那模样身段,和通身气派,就不像是伺候人的小丫鬟,反倒像是精心调.教出来的扬州瘦马,一看就是个不安于室的浪.荡.女子。她回来时还带着一个大包袱,应该就是她这些年在外卖身得来的积蓄,肯定有不少银子呢。村民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垂涎的神色,语气也十分笃定,似是亲眼看到这姑娘在花街接.客一般,让祁钟钰很是反感,也更加庆幸当初自己女扮男装的决定。不过,既然这陌生女子来历清白,那就与她无甚关系了,她不再过问,只隐约对她有点印象。第二次见面时,那姑娘十分狼狈,她木然的在怀安河边站了会儿,之后就义无反顾的踏进了河里想要投河自尽。祁钟钰见惯了死人,即便亲眼看到有人轻生自尽,心中也毫无波动,转过头去平静的望天。可她没想到,那姑娘进水里片刻功夫后,居然又手忙脚乱的从河里游了出来。她又哭又笑,嘶哑的声音之中,满是绝望痛楚。待哭过后,她又振作起来,埋头似是在思考些什么,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祁钟钰这才牢牢地记住了她,心想:这姑娘虽然才十五六岁,却不是个蠢物,知道怕死就好,经历了这一次濒死的体验,破而后立,将来说不定能过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