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上次你是把酒给我消毒了,我重新打来还给你。我没那么爱喝酒。话说出口,周哥儿变了脸色,他就晓得自己说错话了,自己语气生硬只是想解释一下以后不会酗酒的意思,没想到从嘴里出去又变了味道。他晃了晃酒罐子,连忙又道:那谢谢你啊。周哥儿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屋里。赵浅提着酒站在原地,望着瘦削的少年,这算是不生气和好了的意思吧?少雨。嗯?周哥儿转过头来看着他。他脸上有了笑意:没什么,晚上一起喝酒吧!周哥儿不想扰了他的兴致,但是想起上次的事情,脸一红:你喝吧,我,我不太喜欢喝。第12章夜里,赵家点了一盏小油灯,灰黄的灯光把小屋子照耀的别样温暖。堂屋的小桌子上摆放着一盆杂烩汤,还有一罐子酒,说没那么爱酒的赵浅夜里就忍不住把周哥儿给的酒开了,这酒比上次胡三儿提来的要浓烈些,掺的水少,想必价格也贵上不少。你真不喝?他兀自干了一碗。周哥儿摇了摇头。他倒是也没有勉强,只是随意扯了一句:你喝醉了多可爱。周哥儿夹菜的筷子一顿,耳尖有些红:别再拿那件事笑话我了。本来就是啊。他夹了块儿鱼放进周哥儿的碗里,见他闭着嘴唇嚼菜时脸上一动一动的,和好了以后就觉得他连吃饭都那么好看。你今天又打了那么多鱼,是又出远海了吗?周哥儿想了想问道。嗯,就是去上次去的地方打的。周哥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不在意的,提醒道:远海太危险了,下次别去那么远。他今天担心了一天,但是又说不出口。也没你想的那么危险,这不好好回来了,只是我今天去小岛上的时候竟然发现他话还没有说完,合着的大门忽然砰的一声打开了,屋里的油灯霎时间便熄灭,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周哥儿唰的站起了身,望着屋外,外头又没有人。赵浅也丢下了筷子,他面向着大门,风把他的头发吹的有些乱,他走过去,拍了拍周哥儿的肩膀:没事儿,可能是大风。话毕,他往屋外走去,外头的风确实很大,宽松的衣服也被吹来紧紧贴在胸口上,海风比往日还要腥咸,眺望着远处的海岸,黑黢黢一片,他觉得海水怎么退了那么多,海岸线好像远移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就像今天在海岛上一样,此刻更加的强烈,他没有到海岸边去一探究竟,反倒是跑回了屋后,把鱼缸悄悄挪进了空间。周哥儿不知他在干什么,跛着脚跟过来时,见他又匆匆的从屋后跑了出来,往屋子里奔。怎么了?赵浅进灶房,一阵乒乒砰砰的声响,里头夹杂着他略显慌乱的声音:少雨,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赶紧去收拾些东西,咱们赶紧跑!跑?跑什么?周哥儿被他说的有些心慌,心下虽然疑惑,但是脚还是听从他的话,朝里屋挪去。赵浅也跟着跑进里屋,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从破木柜子里翻出了两件破旧的厚衣裳,一件自己披上,另一件让周哥儿穿上,就在此时,屋外发出了吵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铜锣,闷钝的声音在夜色里响开,使得人更是焦躁不安。听见这个声音,周哥儿脸色变得极为的难看,他呼吸有些急促,这个声音曾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听见过了一次,有时候也会出现在噩梦之中,他当下反应过来:要出事,赵哥别收拾了,快走!赵浅知道,心里的忧虑是真的被证实了,他也没有再收拾东西,扶着周哥儿就往黑洞洞的屋外跑去。海潮大退,深海的鱼虾被卷上岸,要发海难了!乡亲们快跑!嘶哑的嗓子从靠近海岸边传出,响彻了整个上鱼村。此时外头的声音更为杂乱了,呼喊声,哭叫声,铜锣声交织一片,似乎要点亮上鱼村的夜空一般。往山上去!就是你上次去捉野鸡的山上!周哥儿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受伤的脚了,好些时候没有贴着土地的脚现在全然踩在了地上,他想跑快些,可是脚不听使唤,没踩下一步都抽痛的厉害,锥心的痛从脚底板传出。他跑了几步扶着腿停了下来:赵哥,你先别管我了,你快跑。我不管自己也得管你!赵浅一个拦腰,把周哥儿给抱了起来,扯着一双长腿往山那边跑去。夜路不好走,况且此时到处都是呼喊声,人心惶惶,杂乱的脚步声到处都是,各家各户的门摔的砰砰作响。有村民打了火把,火光飞速的往山那边的方向移去。赵浅只去过一次山上,到山脚那段路白天还可以找着去,夜里就是摸着黑跟着火光的方向跑了。少雨,你认识路,指路!往左边,右边!右边,赵哥!周哥儿心里也很急,特别是赵浅带着自己,速度比别人都要慢时,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赵哥,你放下我吧。别胡说。赵浅拼命的往前跑,若是海啸扑过来,大家都得没命,像他这种死过的人是很惜命的,更何况还有了自己在乎想要保护的人。他把周哥儿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赵哥会保护你的,别害怕。周哥儿鼻子一酸,眼睛慢慢的酸涩起来,以前爹娘偏心大哥,在家里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还要干最多的活儿,换来也只是责骂和更多的要求,即使日子过的再怎么艰难,他都从来没有想哭过,时常他都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可是赵浅偏偏要对他好,让他建造的坚固壁垒垮成一地,让他心里觉得有些事情有可能,他确实不想死,有他的话后更不想死。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处,眼睛湿成一片。赵浅以往的体力很好,但原身这幅身体就不那么好了,抱着周哥儿跑到山脚下时,他满头大汗,浑身已经是汗淋淋的了。上次上山是慢吞吞的去,花了半个时辰,这次是逃命,速度就是不一样,堪堪十几分钟。山脚下歇气的人有好几个,都是同村的村民,大家喘着粗气,火把的光映衬着山林,不由得都把目光放在了赵浅两人身上。周哥儿面临着乡亲的目光,一张脸发烫,他下意识的别了别头,藏在赵浅的胸前。赵浅才歇了半口气,也是注意到了大家的举动和周哥儿的不适,他的浓眉一竖起,恶声恶气: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吗!几个人连忙干咳了一声,把头扭开。有村民提醒道:大家赶紧往上爬吧!大家也不敢多歇气,不能再多做停留,连忙往山林里钻。山林里的小路白天也不一定认得清,夜里就更不用说了,也没人管路了,使着劲儿往上钻就是。爬起山可不像跑平地,要累人的多。赵哥,还有好多村民都还在我们后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周哥儿实在是不忍心看赵浅爬的那么艰难,提议道。海啸过来可不是只淹没跑最后的人,他会淹没所有能淹没的人。可是周哥儿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被放了下来。赵浅扶着他喘了口气:这样抱着不行,不好爬,你小心点,我背你。周哥儿越来越局促,这样太拖累赵浅了。别闹别扭啊,不然咱都得没命。赵浅的话一半带着命令,一半带着恐吓,周哥儿没得反抗。将将把周哥儿背到背上,山林里远远也可以听见村庄海岸边滔天的巨浪盖过来的声响,半山上的人皆是后背一凉。有人颤颤巍巍的道了一句:海啸来了,海啸真的来了!在这里年纪稍大一些的渔民都还能想起,十几年前那场海难,不过那次是白天,海水忽然远退,沙滩上蹦了好多的大鱼大虾,当时渔民们都乐坏了,以为是上天的赏赐,纷纷涌向海滩去捡鱼虾。十天都不一定能打到的海货,就那么摆在沙滩上让大家去捡,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幸福的笑意,为了捡海货,还有村民争吵起来的。只可惜装满了篓子的海货拿回家还没有享用,铺天盖地的浪潮席卷而来,那时候上鱼村可不止那么几户人家,可是自那以后,剩下的人就不那么多了,还能在第二次海南来临前逃跑的都算是幸运者了。山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些,方才觉着筋疲力尽爬不动的人瞬间又有了力气,村庄已经被海啸袭击,谁知道又会不会盖过来呢,求生意识激发了大家身体的潜能。不知道胡三儿跑出来了没。赵浅奋力的扒开草丛,一路上慌乱逃命,也都没有注意到胡三儿的身影,现在海啸已经来了,他不禁有些担心,毕竟是他来这里唯一的朋友。胡大哥身强体壮,一定可以跑出来的。周哥儿安慰道。他吸了口气:但愿如此吧。爬上山顶的时候,火把灭尽了,人也大多累到虚脱了。山顶上有两个天然的山洞,老一辈的人摸着黑带大家去的,十几年前发生了海难,跑出来的村民到了山顶上,找着了两处遮风挡雨的山洞,在里头待了半个月,海难发生,海水蔓延到了山脚,大家为了住的好一点,把山洞能挖的挖,能修葺的修葺,所以给这次的逃难提供了一个好的住所。大家躲在山洞里,先是长长松了口气,各自找了个地儿坐着或躺着,夜色更浓以后,慢慢有了哭声,先是女子的,后头也有男子的,再后头就下起了大雨,雨珠子打在山林里的声音比在村庄里的声音要大的很多,可以说是嘈杂,哭声也就变得微弱起来。劫后余生,赵浅是真的累坏了,他也不知躺在山洞的什么个地方,眼睛已经涩的很厉害了,他的手一只手紧紧搂着周哥儿的肩膀,雨落下来时的声音在他耳边已经有些模糊了。第13章赵哥,赵哥。迷迷糊糊间,赵浅听见周哥儿在轻声呼唤,他蹙着眉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只是外头的雨还在下,天色看起来灰蒙蒙的。周哥儿见人醒了,连忙把手里的缺口粗碗递过去:喝点水吧。赵浅砸吧了一下嘴,确实有些干涩,他接过碗喝了两大口。喝完了水,他才看清楚山洞的景象,洞里有口大锅,此时已经被村民们搭在简易的石砌灶上烧水,下头燃着不大的火,大家都围着在烤火取暖。瞧见他疑惑的表情,周哥儿解释道:这是以前村长让放在山洞里的,十几年前也发了海难,为了以防万一,村民们都捐了些锅碗瓢盆出来,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赵浅点点头,还好有这些东西,不然水都难喝上一口,他站起身,想出去看看外头的情况,周哥儿把一张芭蕉叶做成的简易帽子递给他。他瞧着上头的水珠子,又摸了摸周哥儿的衣角:你出去过了?嗯。他把帽子放在一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周哥儿的脚,眉头一紧:昨天跑的那么急,我看看你的脚怎么样。周哥儿连忙道:我已经看过了。他也没有隐瞒: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个小口子,流了点血,不碍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我看看。赵浅蹲下身,想要把周哥儿拉下来,但是周哥儿避开了,语气有些沉重道:待会儿再看吧,你先去隔壁山洞瞧瞧胡大哥吧。他先是松了口气,胡三儿跑出来了,手随即又一顿:他怎么了?周哥儿垂了垂眼眸子,没有说话。赵浅觉得事情不妙,他站了起来,轻轻刮了一下周哥儿昨晚被草藤子刮出血珠子的脸:我去去就回来,你在这里跟乡亲们一起,别乱跑。周哥儿点了点头。赵浅把芭蕉帽子扣在头上钻出了山洞,外头的雨还很大,深秋的凉意袭来,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还好昨天跑的时候把最厚的衣服带出来了,不然怕得冻出个好歹来,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冷,踩着水枯叶子,寻着另一个山洞。两个山洞隔的不远,也就四五分钟的事情,只是他不认识路,按照周哥儿说的路线找了好一会儿。等找到山洞的时候,一双鞋已经浸湿透了,胡三儿就坐在山洞门口,他的身旁坐着个小姑娘,一双眼睛哭的通红,这场面也不奇怪,他们待的那个山洞里眼睛哭肿了的人也不少,男人善于隐藏情绪,因为他们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就算心头难受也不能表露的那么明显,而女子则不同,她们柔弱,想哭便能哭出来。说到底,男人更难受,因为他们不能靠哭来派遣心中的情绪。赵浅在山洞口站了一会儿,胡三儿空洞的眼神也曾今出现在自己脸上过,是那年他唯一的亲人去世的时候。胡三儿知道他来了,但是没有抬头。小姑娘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进了山洞里,赵浅挨着胡三儿坐了下去。怎么回事?胡三儿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眼角的疲倦写着他一夜未眠:我爹跟我娘没有跑出来。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悲伤到尽头后的淡然。其实赵浅心里已经有了数,周哥儿之前说过,胡爹和胡娘身体不好,估计是有风湿,在阴冷的深秋夜晚又能跑多远呢,即使有了心里准备,但是听见他亲口说出来时,他不由得还是心里窒了一下。灾难来临的时候总有人会死,若死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人,那也最多哀叹一句,当死的是与自己有关联的人时,心里的悲哀总是要强烈很多。他拍了拍胡三儿的肩膀:你爹娘一定让你好好照顾你妹妹,振作点,别让小姑娘担心你。胡三儿空落落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回头看了一眼山洞里头抱着腿坐着的小姑娘。活着的人应该乐观些。胡三儿站了起来,朝里头的胡玲玲走去:玲玲,没事儿,还有哥哥。小姑娘包着一筐眼泪,一下子扑进了胡三儿的怀里。赵浅扭头看着这一幕,心头稍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