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正是。方才那一瞬,奴才首先想到的正是自己这些画儿和占卜。”婉兮静静望住兰佩:“你画画儿的时候用的丹砂虽多,可是丹砂本身并不受热,丹砂便不会转为水银,便并无毒气;若论丹砂用量,谁都比不过皇上,皇上天天批折子都要御笔朱批,若那丹砂都有毒气了,历代皇上岂不都要折损了寿数去”“你占卜虽然要在兽骨上也染上丹砂,不过你那占卜的法子,是将兽骨投进火里,骨头被烧裂了便取出来,丹砂经不了多一会子的火煅。况且占卜这玩意儿,终究你又不是每日都做的,顶多十天半月一回,就算有毒,分量也有限度。”婉兮从书案上拿起兰佩自用的茶具。那是一副红泥小茶壶,茶壶下又自配小火炉,火炉里煨上桑叶、松枝之火,可以保持水温,令茶香不散。这本是最为风雅的人家才会享用的方法,便是婉兮在宫里也都没玩儿过。可却有人偏将这最风雅的玩意儿涂抹上了害人的手段,那便当真是暴殄天物了。“倒是你这茶壶才更有可能害人。你瞧你这茶壶本就是红泥烧制,便是往上用了些朱砂,一时也不容易叫你察觉了;况且你看这儿,”婉兮将茶壶底儿给调过来。那茶壶底儿为了不被烧裂,也为了免得有焦黑火痕,故此有一层釉子。那釉子为了配合红泥茶壶的整体,自然也是红色的。第710章二卷2107更“我倒觉着这底下釉子的颜色有些艳了,倒仿佛是新刷不久的。跟你那颜料和占卜的比起来,这茶壶底儿涂的丹砂才最有毒性。那漆色既深厚,又可直接被火燎着;而煮水烹茶又是每日必定做的事儿。你若中毒,便其实更应该是从这儿起的。”“况且还有这小火炉呢,你就算平日喝茶能留意到茶壶本身,却未必会去仔仔细细看这小火炉的内里。这小火炉自是最与火接触的,隐藏得才最深。”兰佩张口,大口喘气:“如此说来,便是有人存了心来害我”婉兮垂下眼帘:“这便是我将碧海和蓝桥暂时遣出去的缘故。办这事儿的人,必定是你身边人。你得先从自己身边儿查起,然后再查你府里的人。”兰佩面色便又是一白:“令主子的意思,是碧海和蓝桥也不妥帖”婉兮摇头:“我不敢说,我也不了解你这两个人,总归要你前思后想,才能确定她们两个是否妥帖。”“待得确定她们妥帖之后,才好去叫她们帮你查其他的人。”兰佩眸子里倏然闪过一串冷光去:“这回奴才带进园子里来的,除了碧海和蓝桥,就是篆香了。碧海和蓝桥都是打小起就在母家伺候我的,我相信绝不可能是她们两个”婉兮隔着衣袖,一把攥住了兰佩。她目光沉静,定定望着兰佩,倒叫兰佩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冷静下来。婉兮这才道:“我自然明白你首先会怀疑到谁。可是她也一样跟你帮过我,所以你此时的怀疑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虽然你的怀疑也有理,可我希望你能沉静这一回,待得查明了再心下生恨也不迟。”婉兮垂下头去:“也说不定是有人设计要一石二鸟,就算害不成你,也可以借你的手除掉篆香呢。你若上当,便从此要更为孤立了。”兰佩大口大口地喘气:“令主子你说得对,我好险便要落入这个陷阱。多谢令主子提点。”婉兮轻叹一声:“我自己这不也跟你身在相似的处境里么就是这处境,才叫我将这样的事儿看得更加明白罢了。”八月秋月渐圆之时,婉兮决定请旨回宫。她便经由兰佩,请九爷来。皇帝身在秋狝,请旨必定是要由九爷修书,再派人送往行在去。傅恒听了便是一怔:“你此时便急着要回宫去何苦,不如再静养一两个月,等皇上回銮,你再回去。否则此时宫里没有皇上护着,你的处境岂不艰难”婉兮仰头看澄澈夜空中那渐渐向圆了的月。成玦,未成轮。“九爷的担心,我心下明白。此时后宫里主事的是娴贵妃,她与我一直不睦,若这样回去难免受她辖制。”傅恒点头:“正是。我终究是外臣,进不得后宫。若你在宫里有半分闪失,我都帮不上忙。”“不怕。”婉兮偏首眨眼一笑:“我这会子就是要趁着皇上不在的时候回去。我这回出的事,我总要自己明明白白。”“便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回去吧,算计也好,报仇也罢,总得叫我这回吃过的苦,落得一个明明白白。”“况且此时正好只有半副后宫在,这些人数也方便我去查证,倒也免了我一半的麻烦去。”第711章二卷2118更傅恒垂首:“你的心意已经定了”婉兮重重点头:“这回这病来的叫我措手不及,全都来不及预防。这次的教训我已吃够了,从今以后再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故此这一回便要查个明明白白,也给将来积攒些经验去。”傅恒深吸一口气:“好,我这便派人加急送折子去行在,向皇上请旨。”婉兮借着月色,侧眸静静凝望住他的侧颜。“九爷这一回,我还要多谢贤伉俪。不论是之前得知是什么病,还是在这交辉园里养病,如果没有贤伉俪,我都不知道如何能稳妥。”傅恒努力地笑:“这一回皇上下旨召我回来,本是因为鄂尔泰身故,要我补入军机处;可是我倒觉着,或许这是天意,叫我回来陪你躲过这一劫。”“身为皇上的臣子,进军机处自然是男儿的梦想;可是我这一回高兴的却不是仕途风顺,反倒是能陪你走过这一程去。”秋日清凉的夜风吹进眼底去,婉兮忙偏过头去。只是努力微笑:“九哥哥,我也会这样陪着你的。来日方长,我不敢说能在仕途上帮你任何,可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替你看顾好你的家眷。叫你在远方落力效忠之时,后顾亦可无忧。”话说至此,夜色已晚,夜色亦凉透了。婉兮知道,分别的时刻已近在眼前。虽然皇上还在秋狝,尚未回宫,而据九福晋所说,九爷十月便要回山西去。亦即是说,皇上回銮之日,就是九爷再度离京之时。此时距离十月纵然还有两月,可婉兮一旦回宫去后,隔着宫墙便再难与九爷见面了。她记着上回的那一次送别,曾经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来,这一回为了九爷便也不可见面了。婉兮便努力地微笑:“九爷,给我讲讲瞻对之役吧。”傅恒有些意外:“你怎想听那个”瞻对远在四川,内廷主位别说少有关心战事的,便连知道瞻对这个小地方的都极少。婉兮点头:“皇上七月下旨秋狝,瞻对用兵的消息便也是那前后传出来的。前两回秋狝,我都陪着皇上一起,我见过皇上在草原深处练兵,我甚至见过火枪火炮配合的阵法。”婉兮侧眸望住傅恒:“所以我想,皇上今年刚刚痊愈却也还坚持去秋狝,那么此行的目的便一定与西南用兵相关。我便更想知道瞻对之役的情形了。”傅恒轻轻吸一口气:“上回我赴任山西,你就嘱咐过我多多注意冰事。这一回西南那么遥远的瞻对用兵,你也特地在我面前提及九儿,你是在考校我么”婉兮忙大笑摆手:“九爷想多了我哪儿敢考校九爷呢,我对兵事的了解也不过皮毛罢了,是怎么都比不上九爷去的。我只是好奇,九爷便当是与我说故事罢。”傅恒点头起身,先俯身以树枝在地上画下简略图形。一片高地,是那雪域高原;一条长河,便是雅砻江。沿江两岸,山坡之上点了六七十个个小点点。星罗棋布,代表上瞻对、中瞻对、下瞻对的数十个山寨。第712章二卷2129更婉兮也不由得走过来蹲下看,轻声道:“夹江而据,据山为寨地势好险,易守难攻。”傅恒心下一声赞叹。九儿祖上不愧是耿藩手下的总兵官,纵是女孩儿家,却也有如此眼力。傅恒点头:“不知据山为寨,他们还在寨子中修建碉楼。碉楼为山石所砌造,高十丈。可以据高瞭望,也可在楼顶射箭;而一旦楼门关严,外头人休想攻入。”婉兮轻轻点头:“生活在这样地界的人,定天性剽悍。”傅恒点头:“九儿你看,他们所居的地点不仅仅易守难攻,更要紧的,这里是平地通往雪域高原的唯一路径。如果此地山民不驯,朝廷与雪域高原之间的联系便被阻断。”婉兮轻轻收拢指尖儿:“故此此一役,必然要打。”婉兮伸手只想瞻对向北的那一大片广阔疆域:“瞻对一平,向北便是雪域高原了。此时那是准噶尔的蒙古王爷们所占领着的;雪域高原再向北,便是古西域各部;古西域各部再往北,就更是到了准噶尔的腹地漠西蒙古。这一线,皆是朝廷心心念念之地。”傅恒悄然吸一口气:“正是。”婉兮站起身来,仰头望夜空月色:“皇上从小小瞻对用兵,剑尖所指却并非只是那弹丸之地,皇上的心在准噶尔所占领的广阔疆域。我猜,从此时起,皇上将大举用兵,目标都是咱们大清的肘腋之患准噶尔部。”傅恒便也扔了手中的树枝,站起身来,与婉兮并肩而立。“九儿,你说得对。两年前我赴山西赴任,你便提醒过我多注意冰事。等待两年,皇上终于开始用兵了。”婉兮妙眸如星:“九爷,你出身外戚,年纪又轻,如此入军机处总难免被人非议。你需要自己的功劳,以此来屏退国舅的身份。而大男儿属于自己的建功立业,便必定是在沙场上。此时皇上既然终于决定用兵,九爷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傅恒用力点头:“我一定会的”婉兮含笑,这便轻轻颔首:“九爷,分别的话最难出口,可是夜色晚了九哥哥,小妹便在此,拜别。”傅恒心下狠狠一震,再回眸望住婉兮。这一别,又要何时才能再见这一次归来,她从九儿变成了皇上的魏贵人,又晋为令嫔;那么下一回呢,待得他再回来,她是否会已经有了她和皇上的孩子去他狠狠吸一口气,也同样狠狠地微笑。“九儿,我还有一句话想与你说。”婉兮点头:“九哥哥说吧,我听着。”傅恒在衣袖下攥紧了手指,用力吸一口气:“这一回皇上染病,皇后主子想要亲自为皇上侍疾。我心下虽不赞成姐姐那样做,可是我却还是帮姐姐向皇上求了情。”他那一刻情感上的挣扎,这么久了每每午夜梦回还是会想起。他不是不明白姐姐那样做,是想趁着侍疾的几个月间去求得嫡子。可是姐姐自从端慧太子薨逝以来的哀伤,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他着实不忍心。第713章二卷21310更傅恒全部的痛楚和挣扎,这一刻都清晰地印在面上。婉兮都看得懂。婉兮便笑了,上前望住他的眼睛,轻轻摇头。“九爷,那是你姐姐。这些年她代替你额娘,教导抚养你长大。你这样做自是应当的。”“不管这些年我与皇后主子之间如何,那也都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不必夹在中间为难。”八月十三,皇帝圣寿这天,傅恒加急送来的文书终于经热河行宫中转,送到了皇帝手中。虽然名为秋狝,可是这一回皇帝不在热河行宫,也并不在木兰围场。他是亲自驾临多伦诺尔。多伦诺尔位于草原深处,康熙帝打败噶尔丹的乌兰布统之西,在康熙朝便为蒙古各旗王公会盟之地。在此处内外蒙古各旗的扎萨克和王公向朝廷述职,朝廷也于此处安抚各部。皇帝此次名为秋狝,实际却到达多伦会盟之地,这与他两年前的草原练兵前后相承,距离他心中的那个目标又更近了一步。在此地,皇帝更亲自接见多位高僧,尤其亲自见了三世章嘉,与之结下一生缘分。婉兮的请旨折子就是在皇帝送走三世章嘉的时候送到的。奏折匣子是傅恒的专用匣子,可是打开里头便躺着两封折子。摆在上头的,皇帝一看就认出是婉兮的笔迹,他便忍不住微笑,颇有福至心灵之感。同样福至心灵的,还有皇后。就在这一刻皇后正好撩帘子走进来,瞧了瞧桌上便含笑道:“今儿是皇上的万寿,听说小九的请安折子不早不晚正巧就在今儿到了,妾身也来瞧瞧。”皇后话音未落,便瞧见了皇上手上正举着的那一封。皇后一眼便也认出了那是婉兮的笔迹,面上便不由得一僵:“原来是令嫔的请安折子也到了。倒难为令嫔,如今身在园子里,却也没耽误了皇上的圣寿。”皇帝微微扬眉,将婉兮的折子单独放在手边,将傅恒的奏折匣子合上。这才抬眸望皇后:“小九的心意,朕收到了。他也问你的安,皇后便也亲笔回书一封吧,朕连同旨意一并发回去给他。”皇后尽力一笑:“谢皇上恩典。”夜晚,皇帝大宴蒙古各旗王公,连同各旗的高僧。一时君臣尽欢,皇帝万寿,又兼得知婉兮痊愈而高兴,这晚便是敞开了喝。宴席散去,皇后亲自扶了皇帝回到佛寺暂充的行宫。皇帝醉意朦胧躺倒在榻上,皇后便亲自蹲身给皇帝脱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