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四十了”愉妃心下呼啦敞开一道门似的,“总以为她还是个小姑娘,却原来她自己也四十了”这句话叫如今年过五十,早已经在敬事房被撤了绿头牌的愉妃,心下莫名地有解气之感。“咱们静等着,看她再不能生了之后,这后宫里的新人一个一个多起来,然后她也要看着年轻的新人们一个一个地生出皇嗣来叫她也尝尝那眼红别人的滋味去”这个夜晚,婉兮一个个送走了语琴和婉嫔等人,自己早早地睡下。熄了灯烛,她习惯地又如往日一般地说,“玉蕤啊,你也去歇着吧。”待得说完才愣住,抬眸望向一室的夜色,不由得又是怔怔落下泪来。玉蕤已经不在了。从此往后,不管多少年,这句话已经再没有人回应。“皇贵妃主子,瑞主子恭请皇贵妃主子早些安歇”窗外却冷不丁传来一个嗓音。婉兮心头一震,分辨出是翠鬟的声音。婉兮咬住被角,不叫自己的哽咽传了出去。她极力地在夜色中笑了一下,然后才平静地道,“我知道了。翠鬟,你和翠袖她们也早些歇下吧。明日一早,你们都睡个懒觉,不必你们起来立规矩了。”翠鬟她们本都是玉蕤位下的奴才,每日早晨都要伺候玉蕤起身的。玉蕤既然已经不在了,又何苦再折腾她们去翠鬟却在窗外道,“多谢皇贵妃主子体恤。可是奴才们都习惯了每日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陪主子过来给皇贵妃主子请安。这习惯主子多年不改,那奴才们就也不改。明日一早,按着瑞主子的时辰,奴才们还要来给皇贵妃主子请安。”翠鬟这一席话,终究还是引出了婉兮的泪来。婉兮点头,“好。你们依旧是我宫里的人,便是玉蕤不在了,你们也还都是我的奴才。”翠鬟不敢多打扰,这便行礼告退去了。婉兮躺回枕上,抬眸望向帐顶。眼角有泪,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微笑。“玉蕤,你听见了么你虽不在了,可是我们却会依旧过着有你在的日子。玉蕤,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不会离去。”次日,六月初十日,皇帝下旨:以册封令皇贵妃,遣官祭告太庙后殿、奉先殿。皇贵妃的册封礼,正式拉开序幕。遣官祗告太庙后殿、奉先殿,此事不必婉兮亲自出面,故此婉兮只在自己宫里按着吉时遥望太庙、奉先殿的方向行礼就是,倒不必离开自己的寝宫。婉兮却在这一日还惦记着叫翠袖、翠鬟出宫的事。翠鬟将自己的心意向婉兮禀明,怎么都不肯就这么出宫去了。翠袖见翠鬟如此,便也如昨日两人抱头痛哭之时所说,也坚持要留下来,陪着翠鬟去。望着两个再度哭成泪人儿的官女子,今日的婉兮,却再未落泪。婉兮叫玉蝉陪着翠鬟先出去擦泪了,婉兮单叫翠袖留下。“翠袖,我知道你瑞主子平素最信任的就是你和翠鬟两个。从六年前你瑞主子进封,就是你们两个陪在她身边儿。她没有什么话是背着你们去的。”翠袖又是掉泪,“奴才恨不得随瑞主子去的”“翠袖,这是你说的那你就别后悔”婉兮忽然极快地接口,眼睛却是亮了起来。在大清入关前,满人也有殉葬的旧俗。主子长逝,身边最亲信之人陪葬而去,也是有的。翠袖倒也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却坚定了下来,“奴才自不后悔”婉兮倒被这丫头的痴心劲儿给说乐了,她亲自起身,下地拉过翠袖的手,坐回炕边儿去,叫翠袖在她脚下的紫檀脚踏上坐着。这本是最知近的官女子方能有的待遇,叫翠袖惶恐得都不敢坐。婉兮笑着摇头,“殉葬的旧俗早就随着大清入关给改了,我哪儿能去翻那百年前的沉渣去可是我还是要你这句话翠袖,你可当真愿意追随你瑞主子而去”翠袖听傻了,仔细又回味一遍。既然不是殉葬,那皇贵妃主子的意思,便是叫她去守墓吧翠袖再坚定地点头,“奴才愿意奴才必定将瑞主子的宝坻看护得好好儿的”婉兮垂首,忍不住微笑。也是,她这话说的是会叫人难明白,也不怪翠袖这丫头已经沉在迷魂阵里了。婉兮委婉道,“玉蕤呢,母家是索绰罗氏。这是满洲老姓儿,从前在关外,都是以祖居之地为氏,故此你瑞主子母家原本所居之地,就是索绰罗。”“这地方在吉林,老乌拉城左近。虽说是关外,可那地方曾经出过海西四部,乌拉、叶赫、辉发、哈达四部的王城都在那边。故此那边的风水好,土地丰饶,且朝廷给的恩典也多。”婉兮抬眸,“翠袖,你可愿意到索绰罗去我想在那处给你指个人家儿,你可嫌远”翠袖心头隐约有些忽明忽暗的雾霭在流动,只是抓不住形状,又看不清眉目。这样的时候儿,翠袖便只是循着瑞主子从前的法子去办,她尽管毫不犹豫道,“奴才愿往”婉兮悄然松了一口气去,拍着翠袖的手道,“玉蕤母家隶内务府下正白旗,这一旗里还当真有咱们大清不少的包衣世家。不说远的,便说当年身为江宁织造的曹家,就是这一旗下。”“曹家虽然获罪,已然倒了,可是曹家的余荫未散,数十年的诗书传家的根基还在。我便忖着说来也巧,索绰罗氏留在关外的支脉里,也有选曹姓为自家汉姓的。既然都在内务府正白旗下,又都是汉姓曹”婉兮顿了顿,静静凝视翠袖,“我为你选的人家,就是这样一家。你可愿意过去,侍奉洒扫”“至于翠鬟玉蕤不会瞒着你,我便也与你说明白去我会设法将翠鬟留下来,她不是应该再出宫的人了。她在这宫里还有牵绊,倘若这就出宫去了,便再回不来了。所以这份苦差,我也只能委屈你去。”“翠袖,若你不愿意,我自不会强迫你。可你若愿意,我想,你来日必定会不后悔今日的选择去。”翠袖心下那一段雾气飘来荡去,淡了些,隐隐看见山岚翠色。翠袖起身,行双蹲礼,“回皇贵妃主子,奴才愿意”婉兮终于欣慰而笑,“你能去,那我就最放心不过了。”这些年来习惯了玉蕤的陪伴,冷不丁再见不到玉蕤,婉兮自己都睡不着。这样的怅惘,婉兮知道得最清楚。故此,若是翠袖去了,有故人在畔,那么不管多远的地方,心却也不会流浪了吧办完了这件事,婉兮终于可以安心地回宫,迎接明日的正式册封,正式迈上她的皇贵妃之位去。六月十一日,皇贵妃册封礼的正日子。晨光初绽之时,礼部鸿胪寺官设节案、册宝案于太和殿内。銮仪卫官设采亭于内阁门外。内阁、礼部官奉节、册、宝出陈亭内,銮仪校舁行,导以伞仗。礼部官前引至太和殿阶下,奉册、宝随节以升,设于殿内各案。皇贵妃金册宝早已在册封之日前,已经打造而成,并送内阁镌字。皇贵妃册为金册十页,每页高七寸一分,阔三寸二分,用八成金,十有五两;皇贵妃宝印为金宝,蹲龙钮,六成金;平台,方四寸,厚一寸二分,玉箸文。接下来由大学士一人,朝服,立节案之东。册封正使傅恒、副使陈宏谋皆穿朝服,立丹墀之东,均西面。钦天监官报时。正使由东阶升,副使从,至丹陛左北面跪。大学士诣案奉节,由殿中门出授正使。正使受节,偕副使兴。所司举册、宝案从降中阶,仍设亭内,导引如初。此时,内銮仪卫也早已在储秀宫门外,预先准备好了皇贵妃仪仗。内监设节案、香案于宫内,正殿的正中设册、宝案东西各一。两位册封使傅恒和陈宏谋既受命,由协和门至景运门外,正使西面,将册封的节杖授予内监。内监奉节杖,内銮仪校舁册、宝亭至宫门,奉册、宝随节,进储秀宫行礼。婉兮早穿戴好了礼服出迎于宫门内道右。随行内监奉节、册、宝陈于各案,退。婉兮就拜位北面跪。女官宣读册文、宝文。册文曰:“朕惟彤闱赞化,本敬顺以扬庥。紫掖升名,表恪恭而锡庆。爰稽彝典,式播温纶。咨尔令贵妃魏氏,早侍深宫,夙娴懿范。襄廿年之内治,麟趾凝祥,超九御之崇班,凤章优秩,自膺册命。”“益茂芳徽,祇事小心,克承欢于璇殿,含章明顺,更流誉于椒庭。兹仰奉皇太后懿旨,以册宝晋封尔为皇贵妃。尚其勉副慈恩,光昭壸德,永怀淑慎,辉翟服以垂型。弥凛谦冲,绵鸿禧而迓福。钦哉。”皇贵妃恭受册、宝,行六肃三跪三拜礼。毕,送节于宫门内道右。这一应册封的仪轨,均如皇后受册之仪。内监持节至景运门,将节杖交还给册封正使傅恒。傅恒持节,陈宏谋跟从,诣后左门,向皇帝复命。待得交还节杖,傅恒身为册封正使的使命已然完成。他立在太和殿前,远远望向储秀宫的方向九儿,已经成为了大清的皇贵妃这是从顺治爷盛宠董鄂氏,封董鄂氏为皇贵妃之后,整个大清后宫里一百年来,在皇后健在之时,唯一名正言顺的“活的”皇贵妃兴许是今日的天太蓝,阳光太明媚炽烈,傅恒只觉鼻尖儿发酸,眼里已是模糊了。真的,便连他从前都不敢想,九儿有一天竟然能登上这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皇贵妃之位去终究,那董鄂氏是出自满洲勋贵世家,而九儿是出自内管领下的汉姓女。这身份门第,与董鄂氏之间不啻天差地别去。可是皇上他,却竟然做到了,竟然将这样令人不敢想象的实实在在的殊恩,独独给了九儿去啊他知道他自己是该高兴的,为了九儿今日的荣耀,也为了皇上这些年对九儿不渝的情可是,他此时此刻,为何却只想丢掉这当朝首揆的身份,只想丢开这太和殿上谨肃而立的朝臣们,只想立即转身就跑出宫去,跑回家中,将自己关起来,大哭一场去呢九儿,从此他只能高高仰头,向那高高的云端之上,仰望着她了吧翌日,按例,受封的皇贵妃应当诣皇太后宫,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然后赴皇帝前行礼,皇后前行礼。婉兮知道,前后持续三天的册封礼,到了今日,才是最大的考验。此时婉兮身在紫禁城,可是皇太后还在畅春园驻跸,故此婉兮要去给皇太后行礼,便又要赴畅春园。这一路又是车马劳顿,皇帝也曾悄然说过,可以因皇太后不在宫中,而暂时免了给皇太后的行礼;等皇太后回宫之后,再补过就是。婉兮倒是含笑拒绝。“爷是奉皇太后懿旨册封我为皇贵妃的,那我自当先赴皇太后宫谢恩,得了皇太后的点头,我才是正式成为大清的皇贵妃了。”皇帝终是有些不放心,捉住婉兮的手,“皇额娘那边”婉兮含笑点头,“我都明白,爷别担心。昨日之事,昨日已毕。”皇帝这便起身,“也罢,爷陪着你去就是”婉兮含笑,赶忙抽开手来,“爷可别介若见爷陪着我去,皇太后反倒会不高兴;再说我马上都四十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小丫头片子爷放心叫我去吧,我担得起皇贵妃之位,那我便自然得扛得起皇太后的打量去。”皇帝缓缓点头,“也罢。若皇额娘她故意刁难你,你回来就跟爷说。”婉兮莞尔一笑,“我要是有扛不住的,那回来跟爷说;可若是我自己能扛得住的,那我就不告诉爷了,爷也不必担心就是”婉兮独自向畅春园去。没有皇上的陪伴,倒不要紧。终究册封礼的规制在那儿摆着呢,得先到皇太后宫去行礼,回来再单独到皇上面前行礼。这是固定的仪轨,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那便没有叫皇上陪着去见皇太后的道理。婉兮只是还是忍不住侧眸,望了望自己的身边儿。马车外,玉蝉、玉萤她们自然都跟随着呢,婉兮并不孤单。只是婉兮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每逢大事都有玉蕤坐在身边儿。而今日,她身边空了。当她终于走上这后宫之巅,却终究,唯有自己一个人一级一级迈上那玉阶去了是么畅春园里,内监们早预备好了香案、拜垫等,婉兮进内给皇太后行礼,接下来永常在又带着畅春园中众人给婉兮行礼。皇太后高座受礼,看今日婉兮这般凤冠、明黄礼服而来,心下也是五味杂陈。皇贵妃的服制,虽说与皇后还是有细微差别,但是整体看起来,已经几可乱真去。这便是其他位分的冠服所不能相比的。尤其是这一身从此可以正正式式穿着的明黄皇太后觉着婉兮这一身衣裳,有些晃眼睛,这便闭了闭眼,这才缓缓道,“按说前日你宫里的瑞贵人才在我这畅春园里落了水,今日叫你过来给我行礼,是难为了你我便也与皇帝说了,若你因为这事儿不自在,倒也不必非要今日来给我行礼。”婉兮面色沉静,不带荣耀喜色,却也并无卑微胆怯,她只是那么不卑不亢地沉静听着,继而悠然答,“瑞贵人落水,自是在媳妇心上戳疼了去。可是落水是意外,册封礼却是早就定了吉期的,此乃天意,人力不可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