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羿一面系金镶玉的腰带,一面朝他迈去,你何时起的?有一会儿了,这不今日开始上工嘛?我也得麻利点儿是不是?安戈一面说着话,一面把食盒里的盘子往桌上摆。用过早膳了?安戈干劲满满地倒了一杯温水,还没呢,等猴哥去上朝了,我再吃也来得及。方羿没有作声,垂眼,拿起其中某块一口酥一咬,太甜。安戈讶异,怎么会?陈疱师傅说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方羿放下一口酥,端起红豆羹的碗,反讽道:甜粥配甜食,你倒是想得周到。安戈恍悟,对哦......但又瞧着那盘一口酥,委实觉得可惜,那,做都做了,你不吃便浪费了。方羿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拿去扔了罢。扔了?!安戈惊得一蹦,它没坏也没烂,刚刚从模子里打出来,你只咬了一口,居然就要扔了!方羿慢悠悠地喝粥,将调羹拨来拨去,道:你若想吃,那便也行。安戈仿佛护住幼崽的母鸡一般,赶紧将那盘东西宝贝万分地捧在手心,那你全给我罢!我都要了!方羿也不看他,仍旧面如凉水眸如冰,嗯。安戈赶忙胡塞了一整个进去,生怕人家跟他抢。只是这一块太大,让他的嘴整个凸成了猩猩,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只能委屈巴巴地看向方羿。方羿全程用余光将他的一举一动,想喝水便喝。安戈如同获释的囚徒,飞快地灌了一口水,待口中的一团干面终于悉数融化,他才功德圆满地趴在桌上。啊......真幸福。方羿见他一脸满足的模样,掸了掸朝服上的尘埃,挥挥袖子走了。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尽管那得了便宜之人只以为是偶然。次日,安戈端着一盘味道清淡的糯米饼进屋,方羿仍只向昨日那般,只浅浅尝了一口,便全盘否决:太淡。你不是不喜欢甜的么?结果出尔反尔的某人只道:本侯有时爱,有时不爱,看心情。安戈眼巴巴地瞧着糯米饼,递去某个可怜兮兮的眼神。果然,下一刻,方羿便道:你若想吃,那便也行。乐得某人瞬间花枝乱颤,美滋滋地享受他从前在破庙里馋了几百年的美味。方羿的脾气总是没个准话,一时爱甜,一时爱淡。所幸安戈(自诩)机灵,每日的早膳都让庖厨准备两份,方羿只管吃他喜欢的那份,剩下的那一盘,便通通进了自己的肚皮。混着清甜的泉水饮下,胜过万千美肴。那时候吧,人傻,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没有心机,肤浅单纯。正当他满心欢喜地觉得伺候方羿是一件美差时,却在陡然之间发现,所谓美差,只是意识模糊的错觉!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曦儿、吃糖小可爱的地雷~~~话说......侯爷的越来越宠小安了吖第58章 贴身小厮(二)安戈从前还是小混混时, 在破庙里一个人独自带八个孩子, 照顾起人来头头是道。何时该添衣, 何时该就寝,他都看着太阳算时辰,一分不差。但是落到这四四方方的永定侯府, 却如同进了阎王殿一般,这皮囊冷冽,骨子也冷冽的方侯爷, 倒是他命中最大的克星。说好了一天一百文,怎么到手的只有四十!安戈扬了扬手里被布绳串起来的铜钱,怒气冲天。他打听了,伺候方羿的小厮工钱不低, 算下来每日都有一百文。他素来讲究有来有往, 怎可能夙兴夜寐,累得死去活来却平白做了冤大头?结果,他却发现,这猴子表面大方慷慨,居然暗地里克扣他的工钱!管家在对面颤巍巍地抹汗,回侯夫人, 昨儿您打碎了一只勺子, 虽说是瓷做的,不怎么值钱, 但它多少是个数,侯爷的意思是, 看您费心费力的份儿上,便给您打个折扣,只赔六十文。安戈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勺子六十文?还打折?管家冷汗涔涔,是了,这是宫窑里烧出来的,样式花纹都很考究,市面上很是少见。安戈的眉毛一抽,心想这臭猴子真是奢侈,又道:扣钱的时候讲究这么多,那我没日没夜伺候他,一天只睡三个时辰,怎的不见他给我涨工钱?管家欲哭无泪,回......侯夫人,您下次如若不把侯爷的衣裳洗破,不在给侯爷扇风时睡着,不在侯爷用膳时漏风(放屁),小人想......侯爷是会给您涨工钱的。事实上,管家说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安戈从前会照顾人,那是因为在徒有四壁的破庙,大家睡的是稻草薪,吃的是煮红薯,唯有他哪日敲了哪个富家公子一笔,生活才改善些许。故而,那时活得粗糙,只求温饱,无甚养尊处优的精神追求。还不是你们瞎讲究?安戈狠狠剜他一记眼刀,将差强人意的工钱塞进怀中,这次就算了,当我撞了背时鬼,姑且吃了这个亏。你们要是再不换碗盏,我一天碎一个搞下去,吃损的还是你们自个儿。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吩咐!管家趁着安戈的下一波脾气没发作,急忙忙兜着袖子跑了。次日,安戈拿着一整套的红木浮雕餐具,瞬间笑成了胖大海。然则他发现,尽管不碎东西,他仍旧有一大推被扣工钱的理由。譬如,方羿让他养一株花,那花喜温,在室内放置了好几日,也只娇滴滴地冒了个骨朵。安戈急了,便拿烧开的水一浇,心想着次日该会开花了,一觉之后满怀期许地去瞧,却只看到枝叶都掉干净的花藤。然后,他那日只拿到十文钱。又譬如,他心情烦闷去找云舒君开解,又吃鸡又吃鱼,一时欢喜之下,他搂过云舒君的肩膀,窃窃说了好些一定要与江仲远相互顾惜的话,结果这一幕恰恰落在远处观望的方羿眼中,顺理成章的,安戈那日一文钱都没拿到。他脑子笨,弄坏了东西扣工钱,虽然肉痛吧,但也勉强能理解。但是,他找云舒君那日,可是一千一万个安分守己,没有做错一样事,为何还会被扣?还一文钱都不留!所以,安戈别扭了,心里不平衡了。这摆明了是欺负人,他摔杯子扣钱,不摔也扣钱。这样算下来,他还不如摔个杯子,起码他实实在在知晓他的工钱扣去了哪里。但是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于是温和地撸起袖子,温和地踹开房门,温和地找正对着一支不起眼的毛笔发愣的方羿理论。结果方羿冷冷抬眼,只用一句,便让安戈收了芒刺。想加工钱,那便侍寝罢。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安戈面红耳赤地想。这样龌/龊下/流的字眼竟说得不改容色,委实不是一般厚度的脸皮能办到的。真以为自己的是天上的神仙,所有人都巴不得去睡一睡么?不就长了一副好皮囊么?就他安戈十八年的阅历看来,一般相貌姣好的,身子骨都很弱。红颜薄命么,上天眷顾你一张好面孔,自然不会给你一副好身架。别看那猴子平日玉冠华服有模有样的,脱了衣裳,指不定就是勾腰驼背的干虾,没几两肉。于是那晚他经过浴堂,瞥了眼从窗户缝溢出来的白雾,想着方羿指不定还在里头沐浴,便下意识停了脚步。将耳朵仔细贴着墙角,却听不见本来该有的水声。难不成,已经洗完了?安戈不甘心,悄咪咪地戳破一点窗户纸,透过那指头大小的纸洞望进去,只见一团茫茫雾气中,只能隐隐瞧见某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时下已是深秋,浴汤较之前更热几分,堂中的白雾也更甚几分。这让安戈莫名觉得燥热。方羿时常穿的墨袍早已不见踪影,拿一支木簪将头发绾在脑后,身上唯剩下雪缎裁制的顺滑里衣,薄薄的一层,软盈盈地贴到皮肤上。里衣是领口大开的样式,露出胸前的大片风光,以及线条优美的肌肉。不过这场面安戈是瞧不见的,他视野中只铺满了雾水,烟雨朦胧。他觉着看不清楚很不甘心,于是操起拳头就往眼睛上揉。待他终于揉亮眼睛,看清楚屋中景象时,人已经到了他面前。并且,开窗正视......安戈呆滞着直视前方,两人中间虽然隔着半堵墙,但那光景却比脸贴脸更窘迫。啊!他怎么过来的?怎么就过来了!怎么就把他逮个正着了!安戈好不容易将眼神从对方被微透的里衣包裹的肉/体上挪开,胆战心惊地抬起眼皮,硬扯出一个打扰了的歉然微笑。方羿饶有兴致地将手肘搭上窗轩的木框,身子微微前倾,问:为何在此?那个......哦!安戈灵光一闪,瞬间收起不正经的傻笑,理直气壮道:猴哥,有人偷看你洗澡,我去帮你抓回来!语罢赶紧开溜,却被某人抓着衣领拎了回去。哎哟!随着惊呼落地的,是啪的一记关窗声。无助的两条腿在半空蹬啊蹬。安戈被拎着抓进浴堂,瞧着对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一阵发慌就他总结的经验来看,这猴子,不笑便是地陷,笑便是天塌。总之只要遇见他,准没好事!你,你干什么?安戈贼喊捉贼。你在窗外鬼鬼祟祟,我还没质问你,你反而来问我?安戈生硬地咽了口唾沫,我都说了,有人偷看你洗澡,我想去抓来着。嗯?这个单音成功把某人虚伪的外壳敲碎,身子骨腾的软下去,好罢,我不小心看了一下。生怕又被扣工钱,他求生欲极强地把不小心咬得极重,接着又赶紧道:不过我先说啊,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不能扣我钱!方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在本侯的府上,若谁敢偷窥本侯沐浴,确实也不用扣钱,直接扫地出门了。扫地出门四个字成功让安戈欢喜得一蹦。那你赶紧把我扫地出门罢!结果方羿又接着道:不过么,扫地出门倒是正中你下怀。何况你的身份特殊,本侯自然不能按普通下人处理。安戈陡然蔫了下去,心中狠狠咒骂眼前之人。方羿兴味盎然地笑,慢悠悠解下腰间的衣扣,道:跟你费了这么多时间,浴汤也凉了。去热汤房里抬水过来,冲热了便不扣你的工钱。不扣工钱么,对安戈还是有一点诱惑力的。你说的?我说的。嘁,这有何难?你叫人把浴桶里的凉水倒了,我挑四次就能装满!浴......桶?方羿非常善意地提醒,你莫不是以为我堂堂永定侯,泡的是浴桶?安戈豪迈的脚步一顿,什,什么意思?方羿抬腿朝身旁一侧,亮出身后的,足足能装下十几人的浴池。真的......是浴池......可以游泳的浴池......晚秋的凉意已能穿透棉衣,尤其夜深人静时,骨子里都是冷冰冰的。不过么,安戈倒是忙得大汗淋漓。他的气力小,挑不起两只水桶,一次只能拎一桶,从热汤房跑到浴屋,哗啦将刚烧开的水往池子里兑。囿于浴池太大,他这一桶水下去不痛不痒,为了维持水温,他只好一遍一遍地跑。臭猴烂猴遭瘟猴!烫死你活该!什么皮子这么金贵,要用这么多水洗!又不是腌腊肉泡这么久干什么!他一面气喘吁吁地抬水,一面在心里将某人骂了个通透。速度越发地慢,木桶装的水也越发地少。从浴屋跑到热汤房,又从热汤房挪到浴屋。待到那日结束,他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也忘了本来要偷窥的初衷。方羿从浴池中出来,任水流顺着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的身体滑下,然后取了两条毛巾将身子擦干净。平日他嫌麻烦,都还是泡浴桶的,但每月月底,他都要这样淋漓尽致地沐浴一回,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戒不掉。拿起屏风上的衣袍披上,餍足地转了转脖子,道:小夜叉,泡茶。热浴后的清茶,总让人陷入无边惬意。只是这句话丢出去却没有反应。是没听见,还是故作不理?这是,又闹别扭了?按照他生气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本领来看,这会儿应该消气了罢?小夜叉?方羿又唤了一声,仍旧无人应答。于是系好绣了暗花的腰带,从屏风绕出来去找,却在浴池的台阶下,刚好撞见某个呼呼大睡的人。他歪歪倒倒地斜躺在那处,头枕着最上头的那级阶梯,一条腿曲着,另一腿抻平,手还搭在木桶的边缘。脸上脏兮兮的,应该是热汤房的烟熏的,浅红的嘴唇高噘,仿佛在梦中极为不满。方羿怔了半晌,随后放浅了脚步,悄无声息挪过去,勾唇,漾开一个无限温和的笑。他笑得弯了眉眼,露了贝齿,似乎瞧见了某个珍爱万分的东西,迟迟舍不得挪开眼睛。许久许久,他垂眸,附身,在那两片高高撅起的嘴唇印下一吻。温柔无边,爱意无边。唯有那洒了一地的月光见证。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暂时翻过啦,明天开始第二卷~~~以及,谢谢小曦儿、粉红酒小可爱的地雷(*/ω\*)第59章 出征(一)安戈是在方羿的臂弯里醒过来的。准确地说, 是两人同床共衾, 他还美滋滋枕着人家的手臂, 整个人跟煮熟的小虾一样缩在人家怀里。